*****本书由幻海图书馆中转统计:https://cdn.phantom-sea-limited.ltd/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请在下载后24h内删除,禁止用于商业行为,QQ群 无*****   《凌云江湖》作者:醉风林   文案:8岁那年,纳兰翎站在桃树上玩耍,看到一美女经过,顺手摘了个桃子砸了过去。   然后...被美女丢进了莲花池。   18岁那年,拜入凌云阁,成为第一大弟子,学艺不精被扔进了鳄鱼池....   师父!!为什么你总喜欢把人扔进水里??   记仇需要记十年这么久吗?是桃子动的手,不是我!!   十多年追妻之路,师父一定是我的!   凌钰:羽国长公主,亡国时,青丝变白发,隐匿江湖,创派凌云阁,任阁主   纳兰翎:纳兰氏正统传人,天生蓝瞳,此生唯爱长宁,一生不悔   1V1,师徒文,he!!年龄差十岁,甜虐,带刀糖,慎入!he he!!   欢迎收看古风三部曲之一《君澜天下》、之二《清云未央》   本部为古风第三部 ,剧情有承接,每部CP不同,但独立看也没看问题   欢迎收藏“醉风林”鸭,顺便关注一下小博“醉风林”就更好了!   内容标签:年下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纳兰翎,凌长宁 ┃ 配角:纳兰清,柳千寻、叶冥,应红叶等 ┃ 其它:师徒、1V1、甜虐、HE 第1章 楔子   “师父!”纳兰翎凤冠霞帔,追出门外,望着眼前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她惶恐地问:“还未拜堂,师父不要喝一杯喜酒再走吗?”   凌钰没有转身,甚至连表情都不曾发生过半点变化,只是淡淡说道:“为师还有事要办。”   “长安也是你弟弟,难道你不想看着他娶徒儿吗?”纳兰翎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这般发问,从沉睡中醒来至今,每次见到师父,心都会莫名的疼,纵然她已经忘记了前尘往事,可她知道跟师父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可惜从凌钰的眼中从来捕捉不到任何。   今天王府红绸高挂,一片喜庆,她即将下嫁凌钰亲弟凌犀,长安是他的字名。   这位既是师父又是亲姐的凌钰,应当到场,可她来此后匆匆见了纳兰翎一眼,便要离开。   “翎儿,长安自小敦厚,对你情深多年,你好好待他。”凌钰说罢,跃身而起,翩然离去,纳兰翎想要唤她,声音却哽在喉咙,发不出声。   云海茫茫,薄雾环绕,细雨打在苍松树的枝头,一望无垠远方,山峰延绵起伏。凌钰白衣飘飘,三千银丝白发,垂挂而下。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她站望了许久,眸间暗淡无光。   “咳咳咳~”几声轻咳之后,一抹鲜红从嘴角缓缓流出。她扶着苍松枝干,缓缓席地而坐,她重伤在身,真气几乎耗尽。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才能在看到纳兰翎那身喜服时,保持镇定。   凌钰依靠着树旁,眉眼处愁云淡雨,稀疏的雨透过苍松落在她发间,点点落红在雪白的发丝上,如梅绽放。原是半头青丝,不知何时已是尽染霜白,望着这满头白发,她唇角微微扬起,煞白的脸色,那忧伤的笑意看起来带着一丝苍凉,她喃喃自语道:“翎儿,你穿凤冠霞帔很美,可师父已经老了。”   提到纳兰翎,凌钰唇角的笑意变得柔和,原本冰冷的身体,也被温暖包围。她缓缓闭上双眼,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师父,醒醒,别睡了,师父~”   那声音空灵悠远,恍若在梦里,凌钰从虚弱中睁开双眼,一张倾城之貌映入眼帘,那双如精灵般的蓝瞳,仿佛能够装下星辰大海。纳兰翎的眸间,永远里面只有她,而面对她的时候,纳兰翎总是笑脸盈盈。   凌钰喜欢听她没大没小地偷偷叫着自己名字,也喜欢她窝在自己怀里一遍又一遍叫着:“长宁,长宁”   “翎儿?你回来了…”凌钰以为真的是纳兰翎,她支起身体,扬起一抹无力地笑意,她想要抚摸纳兰翎的脸,可手却在半空中挽了个空,纳兰翎的身影也如泡影般消失了。   她仰头苦笑,冰冷的雨如一把刀凌迟着心。没关系,纵然纳兰翎忘记了自己,只要能安好的活于世间,比什么都重要。   “咳咳咳。”又是几声咳嗽,五脏六腑相互牵扯般的痛,多久没有受过这般重的伤了,凌钰低眉苦笑,却忽然听见有弟子来报,“阁主,不好了,三岛四派五灵门听说您重伤在身,集结人马要攻打凌云阁,如今人已经在凌云山脚下了。”   凌云原本伤心落寞的神情,顷刻变得冷漠,眸间透着一股狠意,她轻嗤一声,冷笑:“让他们来,来多少,杀多少!一个也不用留!”   “是!” 第2章 天陵玄机   谣传凌云山中有一门派,名为凌云阁,内有天下武林绝学,更有无数宝藏,说金矿银山也不为过,谁都想来一窥究竟,最重要的是夺得武学宝典,练就上乘武功,可一统江湖。   如今的江湖,一盘散沙。四派五门七庄相互内斗,自上任武林盟主逝世,江湖中就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统治者。总有人想成为武林至尊,号令群雄,因此对于凌云阁宝藏的传闻,都跃跃欲试。   一座凌云峰,形如其名,高耸入云,凌然于群峰之上。天绝崖,一人身着白袍负手而立,前额两缕白发随风飘动,气贯长虹,好似与天地与山融为一体。仅是默然静立,却好似风云都为她翻涌。   叶冥健步如飞,脚踏岩石,辗转来到天绝崖,屈膝而下,“禀报阁主,有人闯进了天机陵。”   她身体微屈,半身披风下藏着空空如也的左臂。她曾经是江湖冷面剑客,现是凌云阁掌事,阁主心腹。   白衣素浅,翩翩身影立于峰前,如凌云而起。乍一眼,她恍若与山林一体,她没有转身,只听得旷远之音传来,“六门生死阵,她竟闯到了最后?”   “阁主,知道来人是谁?”叶冥还未说出来人之名,就见她已猜得几分。   凌钰不语,翩然转身,从峰顶飞落而下,道:“她现在何处?”   “已到天机陵。”   “去看看。”   凌钰创办凌云阁,尚未参与到江湖争斗中,为查看各大门派动向,她命人对外散步凌云阁有宝的消息,借机探清江湖虚实,只是不知为何这些闯入凌云山的人,会在半路被人截杀。   为了扩大凌云阁,凌钰曾对外放话,凌云阁将对天下招收弟子,但她宁缺毋滥,特在上山之路设了六道关卡,唯有智勇双全,身手敏捷之人方可闯过,可是能上山之人寥寥无几,而今居然有人闯过阵法,直抵最后一关天机陵。   凌钰很想看看是这人要如何闯过这最后一关。   天机陵在挖空的山体里,在岩洞相连的地方,有一条小道直通凌云阁,唯有闯过天机陵才有机会进得了阁里。   凌云阁座落凌云山的山顶,山路崎岖,蜿蜒而上,借助山势险要,凌钰设了阵法,以免外人擅闯,她喜欢僻静清幽之地,常独自打坐练武,不与人多言。虽曾放言要对天下招收弟子,可众多人都为了寻宝而非真正为了拜师入门,而扩大凌云阁,只为了她曾经的一份承诺。   天机陵上峰是一座石室,从石室内俯瞰而下,可看到闯关之人。六道阵法对于悟性高的人来说并不难,哪怕是到这最后一阵考验的也并非武功高低就能闯过,而是对周围事物的观察以及敏锐性,但是阻碍寻常人闯入凌云阁却是绰绰有余。   “果然是她。” 凌钰言道,从瞭望口可清晰看到一个雀蓝身影正在陵中查探情况,她倒是沉着冷静的在观察周围环境,并不急于要破关。   “阁主,这天机陵可是暗藏玄机,她能破得出来吗?”   “一般人未必,但是纳兰翎,难说…”   闯关之人正是天生拥有蓝瞳的纳兰翎,那双眸中藏着世界最真的情,最深的爱,从她八岁初见凌钰开始,她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陪在凌钰身边。   颠沛流离的岁月,寻找凌钰的这些年,没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是她那双湛蓝的瞳色中,总令人有种落寞的孤寂感,唯有见到凌钰时才能绽放星点光亮。   从踏入天机陵开始,库门就被紧紧关上,四周恍若铜墙铁壁,就连火把的光亮都很微弱。纳兰翎知道这是最后一关,必须闯过去才能到达凌云阁,才有可能成为凌钰弟子。   “哼,我能过前五关,也能破掉这天机陵,谁也别想阻止我。”纳兰翎灵动的眼神在四周游走,这光滑的四壁,除了有几根凸出的木桩,什么都没有,但是她知道这墙壁背后一定暗藏玄机。   地面并非平地,山石堆砌的凹凸不平,凌乱得无法辩清是否藏着开关。她本想在这乱石之下找寻章法,但到头来发现这些只是障眼法。   “这五关走来,几乎每关都有暗器,如果破解不了就会一直被捆缚,而这密封的石壁空气也会越来越少,若找不到出口,会窒息而亡,前几关都是因为触动了暗器,躲过那些危险才看到生机,这关应该不会故技重施吧。”纳兰翎喃喃自语,声音虽小,却都传到了凌钰耳中。   “自以为是。”听到纳兰翎的话,凌钰漠然地说着,在这张冷如冰山的脸上,从来看不到笑意,至少叶冥跟着她的这些年,莫说看到她的笑,就连听她说上几句话都是奢望。   自从鬓角的头发白了以后,曾经的凌钰也死了,如今只是一个心如磐石的一派掌门而已。   约莫一盏茶功夫,纳兰翎还是没找到玄机,她抽出孔雀鞭,轻点足间,胡乱抽打一番。   “她这是做什么?”叶冥没看明白。   凌钰依然面无表情,“她想用散落招式击打墙壁,看能否触碰什么开关。”   叶冥点头,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这关就算她的鞭子打在了开关上,恐怕也解不了这个局。   几十招下去,墙壁纹丝不动,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纳兰翎却累得疲惫不堪。她甩下鞭子,原地盘腿而坐,“果然同一招不能重复使用。”   纳兰翎捧着下颚,眼看火把的光亮更加微弱,如果火把熄灭她还没有找到出路,怕真的要闷死在这里了。   不行!死在最后一关,未免太可惜了。她不能半途而废,说好的要去长宁身边呢??纳兰翎又重新站起,四周检查一番,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点。   “天机陵,天机陵,怎么一点破绽都没有?”纳兰翎耷拉着脑袋,忽然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无奈地摸了摸,指着肚子委屈说道:“别叫了,本来想带你去凌云阁吃大餐,结果堵在这里,争气点!”   连闯五关肚子都饿了,纳兰翎站起身来回踱步,除了进口处的“天机陵”三个字,没有任何文字导向,她站在牌匾下,喃喃自语:“天机陵,天机陵,天机…”   “天机不可…泄露??”她忽然灵光乍现,忙拔下墙壁一根火把,又去照亮其他火把旁的木桩,这一根根木桩在这里显得非常突兀,天机陵造在山体中,四周基本靠岩石撑起,这木桩放在这里做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也就是说…??纳兰翎扬手,试探性地向木桩拍去,掌间带了点内力,只见木桩忽然收回,与墙壁拗口相平。她又将剩下的七根木桩相继打入墙体,只听得哐当一声,一扇石门重磅开启。   纳兰翎喜出望外,“哈,这么简单,还想困住我?”   石室里的凌钰冷笑一声:“得意忘形!”只见她,手臂轻扬,掌风触动石室开关,她转动一块长石,只听得纳兰翎一声尖叫,那原本安然无事的石门后面,竟涌进了涛涛海水。   得幸纳兰翎那身“穿云追月”的轻功使得好,才能躲过被海水淹没的危险。她迅速移动身体,节节后退,被水逼到了角落,她只能在拐角处撑着手脚,贴在墙壁下。整个天机陵宛如一座水池,莫要说重新找出口,就算徒步而出也成了困难。   “可恶!”纳兰翎气急败坏,原本就感觉最后一关没那般容易,竟没想到是机关中暗藏算计。   她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分析现状。凌云山三面环海,东为陆地入口处,南向临海是另一座山峰,西向海水应该在更深的山中,依照她闯关几次转向来判断,这水应是从北边而入。若以八卦方位来看,海水是从西北天乾之位涌出,五行相生相克,土掩水的话,那么生门该在地坤处,也就是东南方向?   不管了,死马当成活马医,纳兰翎对于这些也是懂个皮毛,现在只能最后一搏了。她脚蹬石壁,双掌凝聚真气,向正对石门的方向而去,掌力击在墙壁上,周围晃动几下,她脚下没有踩踏之物,悬空掉落水中。   与此同时,墙壁受力,忽现另一扇门,因为地面凹陷,水很快就顺着狭小的通道流了出去,纳兰翎却浸入海水湿了全身。她深深呼出一口气,以为最后一关算是过去了,可刚刚踏入通道处,脊背处就一阵阴凉,原来是那地坤处出口收完海水后启动了保护装置,几枚长矛倏然发出,向纳兰翎射去。   她愣住,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抵抗的力气,难道她就要命丧于此吗?她不甘心,她还没有见到长宁,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她想在孤寂的高岭上,能够陪在长宁左右,她希望有天能与长宁一同面对过往的痛楚,她想…很多很多,还没有实现,她不想死在这里。   绝望的双瞳透着绝望,她的手脚不听使唤,无法抵御这突如其来的暗器,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两柄长矛忽然在眼前断裂掉落,落下之处有一枚细小的石子。纳兰翎渗出一身冷汗,她捡起石头,看向渐黑的四周,有些激动地叫道:“是你吗?长宁?是你吗?”   她脚步在原地打转,哪怕看不见凌钰的身影,她也感觉到了,她的长宁就在附近。她握着那枚石子放在心口处,这一刻的欣喜,难以言喻,她终于离长宁更近了。   石室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凌钰打出那枚石子后,便拂袖离开了,区区六门生死阵,果然挡不住纳兰翎。。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快乐!小可爱们,凌云江湖喜发正文,正式连载   有一篇名为《十年》的现代文预收,请大家有兴趣点一点鸭,正剧HE! 第3章 一笺之约   海水渐渐退去,生门处通道已开,天机陵回荡着纳兰翎的那一声声呼唤,却是无人应答,凌钰早已离去。   纳兰翎能从气息中判断出来,这好似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也是这些年她苦苦寻觅的结果。如今她与长宁只有一步之遥,她必须沉住气。   想到此,她雀跃地向东南出口方向走去。   凌云山鸟语花香,宛若世外桃源。生门之外是一片竹林,曲径通幽,一条小道蜿蜒而上。抬头是一片幽蓝的天空,仰望而去,恰似一片青海。   纳兰翎淌过半山泉处,挽起袖口,掌心舀水解渴。泉水清甜,入口凉爽,是泡茶做饭的好水。   “倘若以后能为长宁煮茶做膳,当用此泉水最好。”她美滋滋地想着,全然不知未来的山间的日子,会怎样。   半山泉离凌云阁足足还有半个时辰的山路,若用轻功攀岩,也只能缩短一炷香的时间。山间机关众多,自有捷径上山,纳兰翎选择了一条最普通的路,在日暮之时,终于抵达了凌云阁山门前。   整个凌云阁盘山而建,恢弘的石门便被烟雨遮掩,若隐若现,两尊雄鹰石雕立于门头,上有“凌云阁”三个大字。两名持剑弟子身躯凛凛,双眼光射寒星,上前问话:“姑娘可是闯过了六门生死阵来此?”   见二人还算礼貌,纳兰翎施以还礼,“正是,小女纳兰翎前来拜师学艺。”   纳兰翎?其中一名弟子见她一双蓝瞳,甚是好看,这容貌姣好,亭亭玉立,似有官家小姐之风,这纳兰姓氏名动天下,莫非是清州富商纳兰家的小姐?   未见他们有所行动,上空忽然盘旋一只雄鹰,几声长鸣之后,落在那石雕之上。那双眼睛锐利无比,利爪拥有强劲的抓力。   “闪电?”纳兰翎望着雄鹰盈盈一笑,闪电晃动着脑袋,忽而展翅而来,最后竟落在纳兰翎的肩头。   两名弟子惊诧不已,相视一看,不敢再怠慢。这可是阁主的雄鹰,名为闪电,据说跟着阁主多年,通人性,识主人,谁都不敢怠慢。   “闪电!”忽听到一声清亮的声音从上传来,闪电听到熟悉声音,扑翅而起,向山间飞去。远处,需仰望才能看到的台阶处,站着叶冥,她冲着两名弟子说道:“阁主有令,放纳兰翎入山,你二人即刻带她进来。”   二人顿时毕恭毕敬,作揖答道:“弟子遵命。”转而又对纳兰翎说道:“姑娘,请随我来。”   “有劳。”   再抬眸,叶冥已经不知踪影,她心念长宁果真是说话算话,有能者才能入凌云阁,闯过六门生死阵的人,自然是经过淘汰和筛选。凌云阁的扩大并非盲目,成为天下第一派亦是指日可待,但是对她来说,只是想来到心爱之人身边。   云阶三百,徒步而上,凌云阁正殿空无一人,绕过后院是一群弟子正在练剑。他们不抬眸,不分神,只专注在手中剑,掌中刀。   只是纳兰翎经过时,忽听见有人唤她名,“那不是翎姑娘吗?”   “真的是翎姑娘。”顿时,其他人惊喜不已,蜂拥而至,这些人哪有半点杀手样子了,看到纳兰翎宛如看到了故交。   “铁心,鬼手,穹眼?”纳兰翎这才发现他们曾经是杀手组织修罗门的门徒,他们脖子、脚踝、手腕等不同部位都有同一个样式的刺青,便是身份的标志。   当年为了找出凌钰下落,这些人以纳兰翎马首是瞻,与羽王联合刺杀太后,意图复国,逼得凌钰第一次从凌云阁下山。   天道无情,唯有凌钰有情。这天下人只看得到她的冷傲和狠辣,唯有纳兰翎看得到她的温柔。她舍不下曾经的门徒,枉送性命。   原本刺杀太后,意图谋反定是死罪,可凌钰不知用了何办法,让所有人都免于死罪。随后他们跟着凌钰上了凌云阁,成为阁中弟子,并且以天地玄分成三辈,依次排开。   “翎姑娘竟闯过了生死阵,上了山,阁主知道后想必会很开心。”   山上有人好办事,纳兰翎当即觉得当年的努力没白费,至少这山路崎岖,阵法奇异,不至于迷路吧。   她向众人作揖,“那以后还要仰仗各位师兄师姐多多照料了。”   “翎姑娘,那你可要努力成为阁主的弟子,阁主曾有言,此生只收一名弟子,我等都觉得非你莫属。”   “只收一名弟子,唯一的吗?”纳兰翎欣喜,众人点头。   简直天助于她!这样一来,以后她岂不是会成为长宁的唯一?朝朝暮暮,终其一生,就算以弟子的身份守着她,也比这尘世间任何事,更让人开怀。   寒暄几句后,纳兰翎兴奋不已,见这四周的山脉峭壁,都觉得是美景。   沿着悬崖峭壁,有一处陡峭木梯,稍有不慎便会坠落万丈深渊,若非对此地形熟悉,实在危险。那名弟子将纳兰翎领到烟雨台前。这里与后山相连,是众弟子栖息之地。排屋连廊,按照天地玄相分,天字辈弟子稍许年长,跟着凌钰时间最久,地玄后面依次排开。   纳兰翎则被分在了玄字辈的山房里。   “这位师兄,请问阁主身在何处?”纳兰翎忍不住问,那弟子望着她,笑得有些无语,“你想见阁主啊?你就想想吧。”说完哼着曲子便离开了。   想想就想想,纳兰翎心想,反正她都已经想了十年了,如今在凌钰眼皮底下,还怕见不着不成?   可这凌云山这么大,凌云峰远在飘渺的云端里,她何时才能成为凌钰徒弟呢?   就这么晾着她??纳兰翎见四下无人,也没人管自己,查看地形之下想去凌云峰。她先前在这四周探过路,哪怕在隔壁山脉的顶峰也只能隐隐看到凌钰的影子,如今真的在山中攀上山顶,当真是有难度。   玄字辈为最低,纳兰翎觉得自己必须主动出击。她轻轻一跃,落在房顶,往山深处探去,想能碰运气,找到长宁所在之处。   凌云阁弟子约五十人,分布很散,但是这看似无章法的暗卫布置,实则十分严密。为了避过暗卫的耳目,纳兰翎费尽心思,当她自以为找到能够上凌云峰的路时,却被人当头棒喝。   “凌云阁门规森严,不要胡乱走动。”   “叶冥?是你吗?” 纳兰翎听得出来这是用传音之功警告自己,能够感觉到她就在附近。   竹影摇曳,叶冥的身姿穿梭在竹林间,很快来到纳兰翎身边,“阁主素日不见人,你莫要寻思找她了。”   “我来拜师,见不到她人如何是好?”纳兰翎怅然若失地说,深深叹了一口气,席地而坐,可怜兮兮地望着叶冥,说道:“叶冥,你带我见见她好不好?”   叶冥面无表情,平时里她也少言寡语,若非凌钰吩咐她看紧纳兰翎行踪,她也不想多言。   “你不要乱跑便是,这山中有禁地,违反门规将有惩戒,阁主一视同仁,你莫要为难于我。”   “我绝不乱跑,可我到这阁里来,你总得安排我做点什么吧?你可是凌云阁掌事,长宁的心腹,我总不能闲在这白吃白住,对吧?”纳兰翎试图再说点什么,转头却已经不见了叶冥的身影。   还真是一如从前,像幽冥一般来无影去无踪。   纳兰翎郁闷地抱住一棵粗壮的竹子,望着青天白日下的山景,半点心情也没有。眼看这天色已晚,再攀上凌云峰已无可能。   哎,我是不是应该老老实实待着?伺机而动?   纳兰翎望着满目苍翠,竟让她起了困意。她顺着庞大躯干的竹篙纵身而上,以轻功压落枝头,仰躺而下,整个人悬挂在上,轻盈的身姿只是让竹哨微弯,若非轻功卓越,非武林高手,难以达到此境界。   纳兰翎吹着竹林风,恍惚间进入了梦乡,这些年时常梦见长宁,许多时候她甚至不想醒来。她心中所有的牵挂,从不言说,藏于心间十年的感情,唯有梦中可见。   她没有察觉,一条盘旋在枝头的青蛇,正悄然游来。此蛇与竹林融于一色,肉眼难辨,唤名竹叶青。纳兰翎的动静惊醒了正在睡眠的毒蛇,已是临近傍晚正是它觅食之时,长蛇嗅物,毒液在口,眼看它已经爬到了纳兰翎耳边。   忽然一阵厉风扫过,只见银光乍现,恍若闪电,竹叶青被切成了两段,掉落下地。纳兰翎顿时惊醒,捕捉到一道朦胧的白影从眼前晃过,却什么都没有看清。   “长宁!”纳兰翎窃喜,一定是她!   这些年她的直觉从没有错过,只要长宁在附近,就一定能感觉出来。   她试图用穿云追月紧追其后,可她从来没有追上过。这几年在这样的你走我追之下,纳兰翎轻功渐长,如今她已能够勉强不被凌钰甩开,却因功力尚浅,无法追上,最终因为不熟悉山路,失去了凌钰踪迹。   凌云山地形复杂,怪石嶙峋不少,奇山异峰十几个,上山下山之路毫无章法,唯有身在此山中的凌云阁弟子尚且熟悉,若有人想要进山,并非易事。   凌钰本是经过于此,不料看到纳兰翎悠哉地睡在竹哨上,她藏身观摩,发现她轻功确实精进许多,本想悄然离开,却见那竹叶青欲伤她,便出手一助。   她习惯避开喧扰,不喜多言,本还没有想好如何安置纳兰翎。只想晾她在山中一些日子,长年的宁静和无趣,总会让这爱闯荡江湖,四处行走的大小姐死心。   任性了这么多年,该收收性子了。她不懂,为何纳兰翎那般执念所谓的情。   凌钰回到天绝崖,叶冥已经在此等候。   “有事?”   “启禀阁主,纳兰清的亲笔书函。”这是她刚刚从通晓阁得来的飞鸽传书。   凌钰双指轻捏信封,似笑非笑,道:“这纳兰清不早不晚,特别挑在妹妹入凌云阁第一天来了信。”   “难道是想阁主多多照料纳兰翎?”   故友来信,实属难得。纳兰清贵为曾经纳兰氏家主,又是纳兰翎长姐,关心妹妹无可厚非。但她向来不喜约束,一直放任纳兰翎未管,现在为何会突然来信呢?   信很简短,寥寥几句就说清其意,凌钰看完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阁主?”叶冥不解她笑为何意。   “纳兰清让我还当年人情,助她管教妹妹,磨其棱角,以两年之期为限,她这个长姐倒是会省事。”凌钰轻笑,纳兰清对这个妹妹倒真是上心,原本想冷落纳兰翎,现在看来不收她为徒,似乎也不行了,实则她心里清楚,纳兰翎确实是武学奇才,很适合学武。   既然纳兰翎开口,凌钰自当不会拒绝。   “回信,本座应了,两年后请她亲自来把人接回去。”   “是,阁主。”   当年若非纳兰清相助,那场仗恐怕要更加惨烈,凌钰要还恩。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鸭~   蓝瞳妹妹的人生要开挂叻~ 第4章 拜师入门   “阁主真的要收纳兰翎为徒?”   凌钰收好信笺,没有回答,只是纵身一跃,落在一块山石之上,叶冥忙跟上出去,发现纳兰翎竟不知何时跟到了峰顶。   天绝崖是凌云峰最高之地,山顶空气稀薄,长年清寒,凌钰平时闭关练功皆在此,避开侵扰,很少与阁中弟子打交道。她以为甩开了纳兰翎,没想到她竟然能找到办法跟过来。   “谁让你来此的?”凌钰的声音,透着一股清冷。   纳兰翎双膝下跪,俯身叩拜,“求阁主收我为徒。”   “你是纳兰清妹妹,一身武功都来自于她。她亦是我的同门师姐,武功同宗同源,你没有必要拜我为师。”   叶冥不禁奇怪,阁主不是要还人情给纳兰清,已经打算收纳兰翎了吗?为何还这般说话?可阁主的心思又岂是她能够猜中的。   “阁主的武功本源是跟长姐同出天苍阁,可你们学成后都自创武功,阁主更加是揉碎了各种武学,创造经典,这些年长姐漂泊江湖,阁主依然精研武学,凌云阁他日定会成为武林第一大派。我虽同长姐学过几年武功,却从没掌握其精髓,还望拜入您门下,翎儿必当潜心苦学。”纳兰翎面上说得一套一套,心里幽怨起来,长宁明知道她那点三脚猫功夫,没丢纳兰清脸算不错了,哪敢在武林高手跟前放肆,也就学了点轻功可以用来逃命。   这番话若非亲耳听见,凌钰真不敢相信出自纳兰翎之口。这孩子,八岁初见她就觉得锋芒毕露,虽不是刁钻任性大小姐,却也是小聪明小心眼颇多。她生性不受约束,年纪轻轻就浪荡江湖,追逐自己几年,还未曾放弃。   如今态度这般诚恳,加上纳兰清的书函,凌钰没道理再拒绝收她,可是她不想让纳兰翎那么轻易地如愿以偿。   凌钰沉思,灵机一动,道:“你要当我徒弟,也非不可,若能完成我交待的任务,本座自当考虑。”   “师父请说!”纳兰翎欣然起身,仿佛看到了希望,凌钰却打击道:“这声师父叫得早了。”   “迟早的嘛。”   “哼,别盲目自信,跟我来。”说罢,凌钰轻点足尖,向山下飞去,纳兰翎紧跟不放,不敢半点分神,稍不留意,她就会在这山间迷了路。   凌钰并非有意为难,只是觉得纳兰翎年轻气盛,需要搓一搓锐气,若她所求之事,皆能轻易实现,于她来说未必是好事。凌钰故意放慢轻功脚步,让纳兰翎能够跟得上自己。   两个翩然身姿如影随形,在山林的枝头跃身向前,最后停在了一处矮小的山头,从崖边望去,能够俯瞰一切。这里是上凌云山的必经之路,在此之后便是生死阵,近日,想来凌云山寻宝的人虽在减少,却也从未停止过。   纳兰翎见到山下有一群人寻寻觅觅,似乎在找进山口。   “这些人,还想来窃宝?”   凌钰负手在后,从未把这些三教九流的门派放在眼中,她看了纳兰翎一眼,说:“不得伤人不得现身,只需逼他们主动离开此地,就算你成功,我便收你为徒,时间是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还不能伤人不得现身?”纳兰翎瞪大双眼,这也太难了吧,要说赶走这些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直接打走,要么杀了。这么短时间要用计策,令他们离开太难了。   “怕?办不到你现在就可以下山了。”凌钰故意说道。   “说我怕了,若不能让阁主甘愿收我为徒,那也毫无意义,我定能完成这个任务。”纳兰翎算看出来了,凌钰故意刁难自己,是想看是否有资格做她徒弟,既然要做唯一的那个,她当然不会退缩。   她思忖片刻,计上心头,上前挽住凌钰手臂,露出甜美的笑意,道:“师父的意思是,只要我不现身,我不伤人就行了对吗?”   “我说了,还不是你师父。”凌钰甩开手,后退两步,她从来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也没几个人敢这样亲近她,只有纳兰翎这些年每次见到,不是抱着就是挽着,从不把自己当外人。   “没错,不过我提醒你,已经过去半柱香时间了。”凌钰话音未落,纳兰翎就不见了影子。   莫非是想到什么好法子了?凌钰倒是好奇起来,她也是临时起意,听说今天有人闯山,给纳兰翎出了这个考验,至于法子,她自己也没有想到什么。纳兰翎当真已经想到办法了?   她倒要在此看着纳兰翎如何化解这件事。   拜师就在眼前,纳兰翎怎么会放弃?她以最快的速度飞回练武场,二话不说找来十几个人与自己一同到山谷下的平地。凌钰只见到她带着一帮人,在商榷着什么,那些人笑着连连点头,还向纳兰翎竖起大拇指。   这丫头,搞什么花样?凌钰眯起双眼,不动声色观察。   纳兰翎叮嘱一番后,自己独自离去,不知踪影。凌钰为了探清她做法,悄然跟了过去。   闯山的有两派人,一是身穿虎纹长衫,腰配三尺短刃的虎啸山庄;另一个则是擅长剑法的流沙派。纳兰翎潜在一处树上,探了探情况,发现这帮人恰好在找水。   真是天助我也。纳兰翎落到草丛间,四处寻觅,终于找到一种毒草,她采摘了一些藏在腰间,又向泉水那边赶去。   “冰魄草?”凌钰识得这种毒草,食后会令人产生幻觉,过量还能致死,没想到纳兰翎竟还懂得辨别这些。   她要冰魄草做什么?她可是规定过,不许伤人。况且人数不少,纳兰翎也没有机会下毒吧。   想到此,凌钰不露痕迹地跟了上去。   纳兰翎将冰魄草捣碎,从怀中取出凝香露,只见冰魄草顿时冒起青烟,她将其泡入泉水上游,随后她竟然用口技模仿起水流声,放大之后传到那群人耳中。   在饥渴难耐之下,无人敢摘取山间野果,谁都怕误食毒果,坊间传言,这里常有野兽出没,毒草恶果多不胜数。   所以当有水流声传来时,这群干渴的人,犹如饿到极致的野兽,看到了猎物,双目放光,顿时蜂拥而去,向水流之处寻去。   未出几丈远,就发现了一处溪泉,那水沿着山壁流淌而下,山下石堆形成了凹槽,在长年冲刷之下形成了一道弧度。   “终于有水了!”一行人你争我抢,纷纷的扑向泉边,双手鞠水往口中倒去,泉水甘甜,他们兴奋不已,解渴之后又舀起水往脸上扑打,以解暑气。   纳兰翎藏在一旁,露出狡黠的坏笑。这帮不知死活的家伙,凌云山也是你们能来的吗?竟敢来叨扰长宁,若不是被吩咐不得伤人,今天倒入泉水的就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这些人忙着解渴装水,忽然发现泉水变了颜色,只听见一名弟子惊恐叫道:“泉水,泉水变色了!”   紧接着虎啸山庄的人,一个接一个捂着肚子倒下,好似中毒一般,面色渐呈暗黄。流沙派少主袁飞也感到肚子里面像被什么东西搅动一般,时而觉得恶心又觉得疼痛难耐。   “少主,这…有诈!”   “运功把喝下去的泉水逼出来!”袁飞忙点穴遏制毒液蔓延,忙打坐运功,其他弟子见状忙运功逼毒。   虎啸山庄人也效仿他们,无心思考源头,也原地打坐运功。这山泉水怎么会有毒呢?泉水的颜色呈暗黄色,与每个人脸上颜色一致,是有人提前下毒吗?是被其他门派算计了还是凌云阁的人防止外来入侵者的陷井?   忽然,一阵厮杀声传来,似乎有一场恶战。霎时空气中的气味发生了变化,像是一股血腥之气。   “当心有诈。”虎啸山庄沈一笑提剑向前探去,众弟子不敢在此多停留,纷纷跟着他离去。   凌钰看这些人难辨是非,出现了幻觉幻听,甚至身体所谓的中毒反应,其实也是一种幻境,只是他们不自知而已。   不伤人不现身,让其知难而退,纳兰翎确实有点小聪明。见她返回平峰,凌钰提前一步离开。   但这只是纳兰翎第一步计划,第二步就等着看好戏了。她绕过那群人回到了平峰上,远远就看到了凌钰站在那里。若以后的日子里,朝夕与长宁为伴该多幸福。再也不用像这十年这么艰难,连见她一次都是奢望。   只有长宁在的地方,纳兰翎的心才能找到落脚点。   “你还有半个时辰。”凌钰假装不知一切,只是淡淡地看着山下那群人。   “您就等着看好戏吧。”纳兰翎自信满满,坐在崖边,剩下的就交给阁中那些弟子了。   凌钰回来时发现,原本跟着一起下山的阁中弟子都换上了不同的衣服,还有几人佯装成尸体躺着,旁边撒着红果,一眼望去与人血无异。   待到这些人走出诡异山林看到的是一片厮杀的浴血之场。只见一位遮面纱的黑衣女子,手持银霜铁钩,钩头似弯月,月牙朝上,沾染着血液,身后几名黑衣人手持戟、钺、斧等混杂武器。   四周是陡峭的枯山,两边峭壁形成山谷,地上躺了十几具尸体,黑衣女子的银钩架在最后一个活者脖子,她的双目仿佛嗜血的野兽,手腕轻轻转动,银钩见血封喉,最后一人也惨死她手。   黑衣女子凌厉的声音传来:“擅闯凌云山者,死!”   沈一笑心中发憷却不能在弟子跟前失了风范,迎面作揖,“这位姑娘在此截杀来人,难道是凌云阁的人?”   “我是谁你不必管,你若再不离去,你山庄弟子将会与地上这些人一样,成为死尸。”那女子扬起手中银钩,身后几名死士也举起武器。   他堂堂虎啸山庄,竟要灰头土脸离开吗?如果他临阵逃走,岂不是被流沙派笑话?沈一笑瞄了一眼流沙派的袁飞,故意说道:“袁少侠,我们是否需要迎战?”   袁飞自然知道沈一笑是拉不下脸逃走,故意矛头转向自己。他还未继承掌门,如果半路死在这里,岂不是断了袁家香火,他自是不想送死,“沈庄主,前有杀手后有陷井,我等还未能振兴家门就要葬身于此,恐怕愧对列祖列宗,不如从长计议。”   “少侠说的极是,本庄主正有此意。”这便是沈一笑想得到的回答,这女子看起来武功不弱,还不知是何来历,前方还有未知的危险,既然能活着回去,未必不能重新制定策略,他日再折回寻宝。   他们无法得宝,其他人自然得不到,伺机而动才是智者之行。   “误闯凌云山,还请凌阁主见谅,我等这就离开。”说完一行人灰头土脸的离开了。   “一群怂货!”纳兰翎掩嘴偷笑,她蹦跶而起,向凌钰直接跪下,“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真能演…凌钰心念。   她本是想让她知难而退,不曾想纳兰翎确实机智,刚上山竟还能说动一帮弟子帮着她演戏。事到如今,她再说拒绝之言,倒显得她有失风范了。   “起来吧,明日卯时三刻在吟风林等我。”说罢,她的身影如风一般消失不见。   纳兰翎兴奋不已,向着凌钰离开的背影,叫道:“是,师父,弟子知道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妮子如愿以偿...   上章有人问为什么阁主收一个徒弟,其他弟子是不是徒弟?   看过第二部 都知道吧,我也写出来了,那些是修罗门旧部,谈不上徒弟   在一个门派学武也并非都是掌门的徒弟,按照阁主性格,收一个天赋异禀的传人就够了,她才懒得教那么多人武功,何况还有楼主那段过往...   PS:看到有人催文,赶紧来发文了,还好有几章存稿 第5章 吟风林荫   纳兰翎使计吓走了两派人,又顺利拜了凌钰为师,心情大好。当晚在练功场,为众弟子架起篝火,喝酒吃肉,打成一片。   “众弟子曾也是修罗门的杀手,为何与纳兰翎这般交好?”叶冥的记忆中,凌云阁弟子恪尽职守,素日里勤学苦练,曾经的杀手身份造就了性格的冷漠,相互之间并无过多欢愉。   可纳兰翎才上山第一天,就将整个山里的氛围活络起来,当真稀奇。   “纳兰翎曾离家几年,我继承天苍阁掌门创办凌云阁的那些日子,她与修罗门人四处寻我,想必是那时结下的交情,不足为奇。”凌钰见山下那一团篝火,星星点点的火光,像一抹暖阳,让整座山都明亮起来。   为了迎接纳兰翎顺利拜入师门,在酒过三巡之后,甚至有弟子切磋武艺,皆是点到为止,不伤同门半分。   凌钰站立许久,山下的喧闹声时不时传来,叶冥生怕惊扰了她,问道:“阁主,要不要弟子去喝止他们?”   “山中清冷,百般无趣,随他们去吧。”说罢,她转身离开,消失在长夜漫漫中。   众人皆醉纳兰翎独醒,早些年在寻找凌钰时,她就时常与这些人切磋、喝酒,行走在外常常以天为盖地为庐,一身江湖气息便是在那几年养成。在失去凌钰消息的那些日子,是她最煎熬的日子,世人都谣传凌钰死了,她却从没相信过。   火光渐弱,纳兰翎添了几根新柴,又给席地而睡的弟子盖上了被褥。她毫无睡意,只是习惯性地遥望天绝崖方向,在这样寒冷的夜,寂静的山中,凌钰是怎样度过每个夜晚的呢?   她终于来到长宁身边了,从八岁时初见,到十二岁开始的牵挂,寻寻觅觅几年,纳兰翎活着唯一的牵挂,只有凌钰。   低沉悠扬的埙声,从山上飘来。穿过山林,随风绕到了山下。纳兰翎纵身一跃,飞至一棵参天古树之上,站在绽放的树枝上,远观凌钰所居山屋。   凌钰的埙仿佛倾诉着曾经的过往,透着悲伤、遗憾甚至怀念,纳兰翎的情绪总能轻易地被融入进去,她想起了当年那场大战,凌钰白头的那天。   “长宁~”纳兰翎无力地倚靠在树干,世间的悲伤千万种,国破家亡的悔撼便是凌钰此生的噩梦。   凌钰站在崖顶,吹埙念故人。纳兰翎就这样,在能够看得见影子的地方,坐了一夜。   她甚至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只知道一个冷颤后被惊醒。林间已炊烟袅袅,厨房弟子已生火做饭,而纳兰翎却睡过了头!   “遭了!”她揉了揉双眼,飞快地往吟风林赶去。   吟风林是凌云山里最密集的一片竹海,纳兰翎那天便是在那里睡着,她不知凌钰为何让她去那里,但只要是她的话,无需问缘由。   长宁说什么都对,纳兰翎兴奋地想着,只要能每天看到她,在哪都一样。   纳兰翎一口气飞到吟风林却没有见到凌钰影子,她失落地叹了一口气,“枉费我还以为自己迟到了,长宁自己竟然还没来。”   “你当唤我师父。”只听得一声清冷之音,纳兰翎抬头,凌钰竟是站立竹尖,那细枝微弯,她轻盈的身姿,如羽毛一般,站立竹间还能身正气稳。   “师父!”纳兰翎不抗拒这个称呼,这世间除了她,也无人能这样唤凌钰。   凌钰轻甩衣袖,从枝头飞落,纳兰翎凝眸,目露笑意,此刻的凌钰如仙一般美,尽管已经半头白发,却遮掩不住她那倾城之貌。她曾经是羽国第一美女,这些年仿佛不曾有过变化,还一如初见时那般美好。   “你若潜心与我学武,可愿意听我话行之?”   “当然,师父就是天,师父说什么,徒儿就听什么。”纳兰翎可乐意听话了,她还生怕凌钰对自己没要求,等了这么久,凌钰的眼神终于愿意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她开心得紧,但是她为什么盯着自己腰上的孔雀鞭?   果不其然,凌钰伸出手,说道:“孔雀鞭交出来,即日起,学武期间不可用之。”   纳兰翎不解,“师父,孔雀鞭是我唯一的兵器,为何不让我用?”   “我见你用孔雀鞭杀过人,对付三教九流是不错的远攻武器,但遇到近身战高手,孔雀鞭是你兵器还是对方杀你之刃,不得而知。你过于依赖孔雀鞭,不利于学真招。”凌钰再次伸出手,说道:“你究竟是交还是不交?”   “交,师父有命,徒儿哪敢不交。”纳兰翎忙卸下孔雀鞭,依依不舍地抚摸之后,才交给凌钰。   “待你下山我会交还给你。”凌钰缠绕两圈,将孔雀鞭握住,说之无意,听者有心,纳兰翎上山就没打算离开过,凌钰在哪里她就在哪里,可凌钰忽然提及她将来下山,却叫她心里有点难受起来,她嘟囔着嘴,轻声呢喃:“那我情愿你永远别还我了。”   声音虽小,但凌钰听得真切,她没有多言,只是清寒的容颜,不曾有过半点变化。   “刚刚为师独立枝头,用的本门轻功法门,与纳兰清教你的穿云追月系出同宗,有异曲同工之妙,你稍加领会,便该通晓其理。”说罢凌钰将口诀重新传授了一遍给纳兰翎,结合招式动作,想要做到站竹哨而不落,并不容易。   这样的轻功造诣,即便是水面,也可如履平地,可纳兰翎这点功力,又怎么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   她没有信心,可只能硬着头皮学。   “运功提气,将内力灌入四肢,你试试。”凌钰示范了全套动作,便让纳兰翎自己尝试。   她只能在树干和粗壮的竹上睡,这么细的末梢,好难。但如果结合穿云追月,是否会事半功倍?想到此,她乖乖地照着凌钰动作来了一遍,待到整个人站在竹哨时,却是摇摇晃晃,竹哨无法承重,她已经努力地将真气灌入四肢,可还是感觉自己随时会掉落。   不管了!她运用心法,使出穿云追月,哪知在心法和内力进行转换时,她无法顺利冲破,甚至感觉到了阻碍,也让身体彻底失重。   “啊啊啊~”她整个身体直直下坠,往地面摔去,纳兰翎心想师父一定会接住自己,总不能任由自己摔下,谁知还没想完,就听见“咚”的一声,她直直趴在了地上,飞落的竹叶掉在了头顶,含着一口灰尘,纳兰翎望着凌钰只是无动于衷地望着她。   她因摔落引起膝盖擦伤,手腕扭伤,手肘淤青,她搓揉着伤痛处,郁闷地望着凌钰,“好痛,师父,你为何不接住我?”   “我的轻功虽和穿云追月心法系出同门,可毕竟不同,你想投机取巧,这便是教训,不摔你几下如何长记性。”   “可凡事都要变通,你的功力那般深,我自是无法比的,就想运用自身所学尝试,难道也错了吗?”纳兰翎心感委屈,凌钰竟然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摔下来,真是心狠的女人!   好气哦,纳兰翎闷闷地想着。   凌钰不为所动,只是负手在后,说道:“你要练我的武功就要暂时忘却你曾经所学,否则只会干扰你,你若觉得师父的轻功可不学,也无妨,只要你能跟得上我,便许你不练这个。”   “我学我学,师父的武功虽出天苍阁,可多数武功都是由自己领悟创造,我还想学师父的绝招落影无痕剑呢,希望师父他日能不吝赐教。”   “口气不小,还想学落影无痕剑,当年连寻…”凌钰话没说完,就咽了下去,转念说道:“你自己练吧。”   “是,师父!”纳兰翎说完拍拍身上尘土和碎叶,暂时忘却一切,专注到凌钰教自己的心法口诀中,开始一遍一遍的试练。   她相信凌钰的武功,她一定可以学会。唯有她学有所成,才能不辱凌钰这一身武功造诣。   整整一天,纳兰翎不断地从摔落到坚持,直到天黑她还在练习。她已经摔得麻木,全身痛到没知觉。   纳兰清说过她天赋极高,甚至超越天苍阁几名弟子,纳兰翎真的信了。莫非长姐为了鼓励她,安慰她的?可她明明在学习别的武功时,真的很快就可以掌握要领。   为什么师父的轻功这么难学?   摔了几十次后,终于能持续半柱香时间,纳兰翎觉得这半柱香,身轻如燕,仿佛入定一般,无暇思及其他,心无旁骛之下,似乎更容易站稳。   “我懂了!这是师父考验我的心性,并非功力。”纳兰翎恍然大悟,想到凌钰清心寡欲,做任何事,哪怕只是站立枝头都仙气十足,是因为她心中泰然,没有杂念,而自己总是憋着一股劲,是不服输,更是想表现给师父看。   终于想明白了!正当她雀跃时,脚下突然十足,又向地面坠去。纳兰翎已经无所畏惧,这后面摔下的几十次,毫无痛感,或者说只是轻轻掉落而已。有时候会感觉有一阵风吹来,托住身体一般,或许这才是师父轻功厉害之处,体内真气懂得护主。   不远处,凌钰藏身林间,收回真气后,拂袖在后。纳兰翎不知道,后面的安全坠落,都是因为凌钰以掌风催动内力,阻碍了她身体降落速度,减少了她的受伤。   见纳兰翎终于悟得其中要领,凌钰唇角扬起一抹笑意,悄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妮子还真以为自己轻功厉害啦,还不是某人护着你的~ 第6章 踏影飞流   扑腾了一天,跟竹林斗智斗勇,纳兰翎摔得一身淤青。回到玄字阁,已是傍晚,肚子饿得咕咕叫,全身无力。   以前都是跟纳兰清即便随意学学,也能小有所成,长宁太严苛了,穿云追月她也是顿悟好几年才精进的,可长宁的轻功都是凌空而立,实则比穿云追月要更难些。   “翎师妹。”有人唤她名。   纳兰翎抬头,一个黑色的影子傲立屋廊,手里掂着一只烤鸡,打趣道:“翎师妹,饿了吧。”   “穹眼,你何时会做叫花鸡了?”纳兰翎可不相信他会做这个,当年一起混江湖时,穹眼是个只爱吃不会做的人。   “阁主已赐名我为夜影,我早不叫穹眼了,你该唤我影师兄。”夜影将叫花鸡捧到她跟前,还热乎着,荷叶包裹着鸡身,散发出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望着美味,纳兰翎的肚子又开始反抗,她确实饿得不轻,最重要的是一天都在上下摔落,狼狈不堪,衣襟上沾满尘土,唯有那双蓝瞳清澈剔透。   夜影黑色披风,飞天发髻,腰间别着随手武器销魂钩,英气逼人,唯有右眼那一道明显的刀疤,十分显眼,那是早年执行任务被敌手一刀划伤,导致了右眼失明。   纳兰翎嗅了嗅,这叫花鸡实在香,直接揪下一块鸡腿,大快朵颐,好不快乐。   “照你这么说,鹰眼,莫风,叶冥我都要称之为师兄师姐了?”纳兰翎边吃边说,夜影点头,“那是自然,修罗门人都属于天字辈的,地字辈师兄弟都是阁主后来收下的,我想他们应该也都是孤儿吧,从你开始就是玄字辈了。”   听到夜影的话,纳兰翎原本吃得起劲的动作缓了下来,她微微叹气,食欲全无,“她还是跟以前一样。”   “不管是长公主还是门主,哪怕现在她是阁主,于我等来说,都一样,她也不曾变过。”   纳兰翎把叫花鸡又塞回夜影手中,望着凌云峰顶处,那轮巨大的明月之下,看不见凌钰的影子。   “她用晚膳了吗?”   “阁主的晚膳都由红叶师姐单独准备。”   “她一般吃什么?几时吃?有何特别偏爱的吗?”纳兰翎总想为凌钰做点什么。   夜影想了想,说道:“阁主平日只吃素,清汤寡水很简单,红叶师姐曾为她炖汤羹,悄悄放了些肉沫,被她发现,罚跪了三天呢。”   纳兰翎不意外,只是很低落。她知道凌钰一定是因为悲伤过度,失去太多,而对这世间万物都失去兴致,她吃素或许是为了祭奠那些为她付诸生命的故国旧部。   既然她已经来到凌云阁,也是凌钰唯一的徒弟,为何不能时刻相伴呢?长宁心冷,那她就想办法去融化,纳兰翎想到此,胆子变得大了些。一个跃身,向山顶而去。   “翎师妹,凌云峰不可擅入!”   夜影想提醒她,却已为时已晚,纳兰翎习惯性使用穿云追月,速度之快非常人能及。越过几座山林,拾阶而上,来到一处陡峭的山崖,前方是万丈深渊,抬眼即是一片雾霭,看不清多长?   “这么大雾,连对面的落地之处都看不清,怎么过去?”纳兰翎遇到了难题,她连长宁的天绝崖都去不了?可红叶师姐和叶冥是如何过去的?一定有方法。   她四处寻望一番,找了几块石子,向对面抛去,仿佛石沉大海,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她又寻了一块更大的石头,凌空丢去,听到了摩擦崖壁的声响,应该是坠落山底了。   这么远,她的轻功未必就能过。一定有捷径吧,纳兰翎想着。   皓月当空,她席地而坐思忖,与凌钰只有一崖之隔了,难道就这样放弃?长宁也没说不许她来此吧。纳兰翎四处走了一圈,发现有藤枝可编成藤条。   天绝崖向来宁静,凌钰时常在不眠之夜上打坐。这里层层雾霭,山顶寒冷,常人难以忍受。她一如往常,走到雪松之下的飞来石,正欲修炼内功,忽听得对面山壁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   阁中弟子向来循规蹈矩,没人敢破坏她定下的门规,这个时候谁敢跑到这里来?凌钰走到悬崖口,忽见一条藤条猝然飞来,她不偏不倚,单手轻握,紧接着藤条传来重重的拉力,凌钰没有松手,紧紧拉着,轻松自如,想一探究竟。   “嗳,绑上了?看来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成功了。”纳兰翎心中雀跃,又不放心地拉了几下,确定藤条应该是绑住了树干或者大石,能够助自己飞去。   纳兰翎的轻功必须借助踏力点方可前行,藤条稳固,只需她凝神聚气。她飞身而上,足尖轻点藤条轻松飞向对岸,前方薄雾愈加浓厚,但依然能够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深处,慢慢清晰。   凌钰笔直站着,面若清霜。纳兰翎以为是一棵树或是其他什么的影子,当她飞到跟前发现是凌钰时,惊得她溜了一口气,“师父?!!”话音未落,她便脚底就踩空,向后翻仰,悬空而落。   “师父,救我!”纳兰翎第一反应就是呼救。   凌钰无奈摇头,用力扭动藤条向悬崖扑去,她双腿蹬向崖壁,以更快的速度冲向纳兰翎,一把揪住她的腰带,手臂回收,将纳兰翎拥在了怀里。   这一定是做梦,纳兰翎只觉得狭窄的臂弯里,明明是一片冰凉,却让她心里暖得像开了花,瞬间,周围如百卉绽放般美好。依稀记得十二岁那年,她趁其不备扑到了凌钰怀里,那时候她就感觉凌钰冰冷绝情的外表下是温暖,那个怀抱让她想念了八年,如果时间就此停下,这样的时刻她希望是永恒。   纳兰翎勾住凌钰脖子,抬眸便是她那张绝色之颜,只是那几缕白发,总能戳伤她的心。她痴痴地望着凌钰,不曾注意自己是在悬崖峭壁,临近生死时被救下。   藤条晃荡了几下,凌钰勾住纳兰翎细腰,踩踏崖壁,几个简单动作就把纳兰翎救了上来。直到落地,纳兰翎还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凌钰已经放下手,纳兰翎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只是挂着笑意,痴迷地望着凌钰。   “放开我。”凌钰喉咙仿佛含着寒霜,听着顿起冷意,但在纳兰翎看来,这便是动人的天籁,凌钰的威严、冷漠、甚至过去杀人的手段,从来没让她害怕过。   她爱的就是这样的凌钰,不管她变得如何,是白了青丝,还是杀了谁?纳兰翎都不在乎。   凌钰见她依然没有放手的意思,又说了一遍:“纳兰翎,我让你放开我,听到没有。”   “师父,再让我抱会嘛。”纳兰翎想以徒儿身份尝试卖乖撒娇,却无用。凌钰见她不听话,正欲用内力将她弹开,却见纳兰翎自己松下了手,“别别别,师父,我受不住你的功力,两年前你用内力弹伤了我,我的心可疼了好久呢。”   凌钰不为所动,这纳兰翎的性子在某些时候还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无事莫要来扰我。”凌钰拂袖而去,纳兰翎却上前捏住她衣角,“师父,明天学什么?”   “等你练到为师的要求再说,你以为一天时间你便能学好我的轻功了?”   “额,我以为…”纳兰翎挠挠头,尴尬地笑笑,皎月下,那双蓝瞳更加剔透,如海洋般的深远,只是凌钰每次只从她脸上一扫而过,从不停留。   “你何时能在吟风林上行走自如,为师便教你第二阶心法,现在,去睡觉。”凌钰转身,身影顷刻间消失在了明月雾霭下,纳兰翎却心花怒放,尤其在听到凌钰最后那句睡觉,觉得格外暖心,尽管已经不见她踪影,纳兰翎还是冲着迷雾叫道:“是,师父!徒儿遵命!”   原本幽冷寂静的夜晚,因为凌钰变得温暖,纳兰翎早已忘却白天练武受到的挫折,美美得进入梦乡。   卯时未至,东方既白。   吟风林里传来簌簌之音,纳兰翎全神贯注,尽量保持自己不会因为想凌钰而分心,她努力立于竹哨而不倒。连续多日,纳兰翎寝食不定的练功,甚于其他弟子,也从不偷懒,她努力想要学成凌钰期待的样子。   每日,她都会因为运功不当,招式不妥而自伤,瘀伤数不胜数。无数次跌倒与失败后,她终于慢慢找到要领,能在竹间如履平地。   “原来这轻功不仅要心无旁骛,还需与万物相融,青竹在脚下,实则虚实难辨,我一心想着要飞身竹海之上,反而成为无法冲破的阻碍,竹海如空,我欲飞去。”纳兰翎腾空飞起,身轻如燕,如鹤而立,轻松自在。   纳兰翎欢喜不已,这样一来,应该算完成长宁的要求了。   正当她傲立枝头美美想着,忽然一枚竹叶暗器袭来,纳兰翎感到有人偷袭,翻身而落,竹叶锋利如刀,削断了竹身。   “什么人?”纳兰翎稳稳落地,警惕地望着四周,却见是凌钰从容走来。   “师父!”纳兰翎笑容满目,每一次的相见 ,都让她欣喜若狂,不知为何,长宁的每一次出现好似都带着惊喜,尽管她总是一袭白衣,剑眉星目,容颜清冷,却总是美得令人窒息。   “高手飞花折叶皆成暗器,你若非反应机敏,便易遭暗算,为师要练练你的反应力。”   “师父说的对,不过师父,你这轻功没个名字吗?”纳兰翎只听她说轻功,未见其名,古往今来,江湖高手的厉害招式总有名,正如纳兰清的穿云追月,凌钰的独门武学落影无痕剑那般。   “没有”凌钰不曾想过。   “这么厉害的轻功怎么可以没名字,你看别人都敢叫什么水上漂、草上飞,你这都能竹中游了,我们也取一个嘛。”纳兰翎寻思着取一个大气好听的名字,不能逊色于穿云追月,又不能过露锋芒。   “你想取便取,无需问我。”   一个武功招式的名字而已,凌钰并不在意。可对纳兰翎来说,关于凌钰的一切都至关重要,更加值得珍视,哪怕是一招半式。   “吟风竹海,林影从流,不如叫踏影飞流如何?”纳兰翎顿时喜欢上这名,“就叫踏影飞流了,与穿云追月不相上下,既不过分张扬,亦不落俗套,师父觉得如何?”   踏影飞流,踏影飞流,凌钰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竟也觉得这名字甚是好听,但她最终只是平静的说了两个字: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得不说二妹的出现,让阁主无聊的生活多彩了些 第7章 一袖鸢尾   “为师要闭关几日,你多思多练。”留下这句话,凌钰没了踪影,伴随着几声咳嗽,回荡在天绝崖边。   “师父,要几日啊?不会要半月吧。”纳兰翎扯着喉咙喊叫,却无人回应。   长宁为什么会咳嗽?该不是山顶太冷,感染风寒了吧?不对啊,她武功这么高深,风寒入体哪有那般容易?可前几日怎么没有听到?   纳兰翎受不了凌钰有半点不适,恰逢她说要闭关,会不会是什么旧伤未愈,拖成了顽疾?   辗转反侧一夜,纳兰翎早早起来练武,除了精进“踏影飞流”,她便在想凌钰咳嗽的事。连续几天,她都颓丧着,哪怕是练武也提不起精神。见不到凌钰,这山中的日子果然变得漫长无趣。   随后又连着七天,凌钰依然没有一点消息,纳兰翎按耐不住,决定找人询问。叶冥那个木头,定不会多说,要想了解清楚,只能找修罗门旧部了,除了夜影只能是鹰眼应红叶了。   当年她可是凌钰座下四大密探之首,忠心耿耿,出生入死,现在更加担负着她的膳食。她曾听闻纳兰清说过,食药同源,体弱体寒甚至顽疾,都可通过食疗慢慢改善。长宁的咳疾或许还是可以调理的。   黄昏,凌云山风云变色,山雨欲来。厨房袅袅升烟,师厨坊的弟子已经在准备晚膳,应红叶悉心地摘菜,石锅里炖着清汤,她特地加入了一些中药材,为凌钰调理。   平日厨房不许师厨坊以外弟子进入,纳兰翎悄悄溜到后厨,寻找应红叶,却四处不见踪影。隐约间,她嗅到了饭香里面夹杂着一抹药香,循着味道而去,终于在厨房旁的竹台看到了她,那身红色的长衫十分醒目,一眼便能认出。   “红叶师姐。”纳兰翎探出脑袋,悄声叫道,生怕惊动其他人。   应红叶转身,愣了片刻,那湛蓝的瞳色如溪流般清澈,眉清目秀的脸,比起当年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当年的纳兰翎少有笑意,总是沉着脸,而现在的她,像一个纯粹的孩子,简单美好。   “翎师妹,厨房不可随意进出。”应红叶笑着转头,品了品汤,调好味道,准备为凌钰送食。   “你要给师父送饭?”   “嗯,时辰差不多了,又要下雨了,阁主的身体怕又要不舒服了。”应红叶无意说起,纳兰翎却紧张起来,果然是有旧伤吗?   她忙拽住应红叶手臂,焦急问:“师父怎么了?先前我就听她偶有咳声,为何会这样?”   “你说为何会这样,这世间能伤阁主的有几人?”应红叶装好膳食,拎着竹篮往山上走去,纳兰翎紧跟其后,寸步不离。   “能把师父打伤的,除了天苍阁大师姐清羽女侠怕是无人了,长姐都未必是师父对手。”纳兰翎喃喃自语,应红叶已经走了几尺远,她忙加快脚步跟上去,“难道是当年长宁府一战,师父中了清羽女侠的千悲掌留下的后遗症?”   “千悲掌威力无穷,当年阁主又是在没有防备之下,伤了心脉,虽经过调理疗养,还是没有根治,随后每次阴雨天前夕,她都会犯咳疾。”那一战惊心动魄,应红叶现在想起都觉得后怕,只是往事的伤痛,凌钰再也不会提及。   纳兰翎听得心一紧一紧,虽没有亲眼所见,但那一战名动天下,江湖中一直有不同传闻,谁都想知道谁更胜一筹,却不知凌钰的伤如此严重。   “师父…”想着想着,空中落下了雨,纳兰翎闷不吭声,心情低落。   石阶上渐渐潮湿,雨水打在竹林中,不规则地落在肩头。   应红叶见她沉默不言,腿脚也慢了下来,安慰道:“当然这点咳疾伤不了阁主,雨过天晴便也好了,你且宽心。”   “哪里宽得了心,每逢下雨就咳嗽,这种顽疾一旦发作定是肺热肝疼,她只是不说而已,伤病怎会不痛。”说起这些,纳兰翎的心更痛。   应红叶惊讶地望着她,从来不曾深想过阁主的伤,总觉得她无所不能,因为未曾觉得严重过。纳兰翎这番话让她顿悟,阁主岂是会说痛的人?从来不让他们知道罢了。   “还是你细心,我等陪她多年,也不如你懂她。”应红叶轻轻叹口气,步伐变得沉重起来。   “红叶师姐,但凡有病就能医,有疾即能调理,不如后续让我帮你一起给师父做膳食可好?”   “我看你是想以后取代我,每天给阁主送饭吧。”   纳兰翎的如意算盘被应红叶识破,她挠挠头,道:“我好歹也是她入室弟子,总想为她做点什么,我得报答师父啊。”   “我倒没事,只怕阁主不会顺遂你的心意。”   “那个我自己想办法,你今天能不能悄悄带我去天绝崖?”纳兰翎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哀求,“求求你了,师姐,你我也算有故交,现在又是同门,都忠于师父,想来也是缘分,你偷偷带我去,我保证不出声,我就想远远看她一眼。”   “被发现我可是会挨罚的。”应红叶可不敢随便带人上去,平时除了叶冥和她,其他弟子皆不得过去,她擅自带纳兰翎去,若被发现了,这责罚怕是不轻,可望着纳兰翎一脸真诚,又不忍拒绝。   “我就看她一眼就好,就一眼,求求你了。”   “要是我被罚了…”应红叶坏笑道,纳兰翎忙接话,“我与你一同受罚,让你被罚的路上不孤单。”   “你…”还以为她想了什么好主意,罢了罢了,应红叶是拗不过她,只得同意。   凌云山的气温不定,无四季之分,忽有雨来,山顶偶尔见雪。有时山下炎热,山中却清凉如始,但山顶却一直寒冷。   纳兰翎一直不知天绝崖还有令一入口,在山坳口有一处机关,打开后是一条云梯,走过云梯便可直接到达天绝崖。只是这万丈深渊就在脚下,稍有不慎跌落定是尸骨无存。纳兰翎不敢看脚下,只得壮胆跟着应红叶。   “好冷~”纳兰翎冻得有些哆嗦,这天绝崖怎么像冬天似的,师父不冷吗?纳兰翎忍不住对着手掌呵气。   这一座独立峰顶,四周都是峭壁,一座狭小的石洞和木屋,凌钰常在这里练剑吹埙,偶尔与自己下棋博弈。天绝崖简直就是绝境,耸入云巅之处,仿佛到了境外修仙之地。   “阁主可能在火寒池,你可千万不要出声扰到她。”应红叶小声叮嘱,纳兰翎捂着嘴巴连连点头。   火寒池在一座石洞之内,是凌云阁特有的内功修炼池,也是疗伤圣地。当年纳兰清受到重创,曾在此疗伤,赤水半冷半热,时而炙热难耐,时而冷若寒霜,若非深厚内功,无法承受这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应红叶拎着竹篮,轻声走到一旁石桌,将其放下。凌钰坐在池中,一丝//不挂,她双眸微闭,白发垂挂鬓角,身体散发着雾霭之气。纳兰翎呆呆地望着她,只觉得脑袋充血,心跳得飞快,一点一点的热气在身体里膨胀。   师父的身体,也太美了吧。   纳兰翎仿佛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像僵石一般立在原地,凌钰肩头的鸢尾刺青,妖娆地绽放,还是一如曾经那般千娇百媚。   她肩头的那朵鸢尾花,是为那个人纹的吧。纳兰翎想起了当年四国会晤,柳千寻肩头也有这一模一样的纹绣。想到此,纳兰翎心里泛起一股酸水,但还是被凌钰的容貌惊艳,一闪而过的醋意,很快就恢复。   羽国第一美女不是浪得虚名,蓦然间,纳兰翎觉得凌钰还是当年的凌钰,哪怕头发白了,也不曾影响她的美貌。   “什么时候带了个尾巴过来了。”凌钰轻咳两声,忽然睁开眼,对上纳兰翎花痴的眼神。她从容起身,原本没入水中的身体,一览无遗地展现,纳兰翎眼珠瞪得更大,她忙捂住鼻子,生怕自己流鼻血。   “阁主恕罪,翎师妹是担心您,想来看看…”应红叶早该想到,凌钰武功卓越,周围只要有一丝异常都能感觉出来,不可能瞒得住她,忙俯身作揖,可纳兰翎却傻愣着,忘记行礼,那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凌钰身体,不,应该说色眯眯更加恰当一点。   凌钰慢慢穿上衣服,抬手时,肘下的守宫砂映入了纳兰翎眼帘。外衫渐渐遮住了鸢尾刺青,就连守宫砂也慢慢被遮挡,在这些看不见的地方,刻着凌钰那些痛彻心扉的过往。   师父那是守宫砂?她竟然给自己点了守宫砂吗?这是为谁呢?那个人吗?纳兰翎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时有喜怒哀乐。   “没什么好担心的,看完便走吧。”凌钰端坐石凳前,开始用膳,纳兰翎终于回神,一个跨步上前,说道:“师父,以后我来给你送膳可好?”   “不用。”凌钰果断拒绝。   纳兰翎不死心,“我也是跟长姐学过做饭的,师父的要求我定能达到。”   “有那个功夫,你好好习武,无需做这些。”   “徒儿发誓绝不耽误练武。”   凌钰不作声,不想搭理她。纳兰翎不想放弃,眼珠转了转,说道:“师父可以考验我,只要我证明我不耽误习武,是不是就可以同意了?”   凌钰放下筷子,刚想开口,纳兰翎抢先跪下:“徒儿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师父尽管出题!”   她几时答应出题了?凌钰挑眉望着她,漠然说:“从来都只有我跟别人谈条件的份,没有别人来跟我讨价还价。”   “徒儿哪敢,徒儿就是想照顾师父,陪着师父,你不应允,只能让师父说要求,若我能达到便同意,若我能力有限,师父再拒绝徒儿。”   这纳兰翎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在这凌云阁谁敢对阁主说不,莫说谈条件了,只要她说不,就没人敢有二话,她竟还敢纠缠。应红叶在一旁都吓破了胆,生怕下一刻,纳兰翎就触怒了凌钰,被扔下那万丈悬崖。   凌钰依然不语,纳兰翎又开始添火,用撒娇口吻说道:“师父~~师父~~我可是您唯一徒弟,你得宠我,师父宠徒弟天经地义!”   应红叶无语地望着她,这么死皮赖脸地求宠,还真是第一次见。   “宠你?”凌钰眯起双眼,忽然发出意味深长笑意,这要是平时,她一定是直接一掌把她打出去,但她却想到更好的办法治她。   “好,红叶,你明日带她去食人谷等我,退下吧。”   “是,多谢师父。”纳兰翎兴奋不已,应红叶却惊出一声冷汗,“食…食人谷?”   纳兰翎不知那是什么地方,她知道。食人谷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只因那里有一座鳄鱼池,鳄鱼吃人食肉,凶恶至极,无人敢靠近,阁主这是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点回忆杀味道... 第8章 虚惊一场   凌云阁有一处禁地,名为食人谷。在这诡异的山中,食人谷是最危险之地,内有百毒花草,更有猛兽毒物,平时无人敢踏入此地。为了确保阁中弟子不会误入这里,凌钰特别命人在通往食人谷的要道打造了一扇铁门。   几年光阴,铁门上的锁链已经生锈。应红叶虽带着钥匙,却发现锁已经无法拧开,索性拿剑直接劈开。   “这种地方,阁中没几个弟子来过,真不知阁主为何让你来此。”应红叶托剑前行,十分警惕,执行任务时也不过如此。   纳兰翎不禁好奇,“红叶师姐,这山间风光独好,你怎么跟要跟人决斗似的。”   食人谷除了门口立了个石碑,名字看着可怕,风景不亚于其他地方,真不知道为什么应红叶听到来此就大惊失色。   “我可告诉你,留心点,这里时常有野兽出没,那些奇珍异草也不要乱碰,都剧毒无比。”   应红叶一身红衣长衫,在这山林里格外显眼,纳兰翎本就无惧猛兽,甚至对花草兴致颇深,要知道之前就是使用了冰魄草才能让虎啸山庄和流沙派知难而退。   “苏子,紫菀,这可都是治疗咳疾的药材啊。”纳兰翎看到竟然有药材,正想蹲下采摘,却被应红叶喝止,“不要乱动!”   纳兰翎定住,见她持剑忽然刺来,剑落在了她脚边地上,一只毒蝎被刺死。   “师姐!你竟然杀了火灵蝎!”纳兰翎拎起来在掌心比划几下,发现竟然它全身透红,身长竟有自己手掌宽,这可是名贵药材,用其制作毒药,可见血封喉,非常难见。   “你…”应红叶瞪着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明明是危险的毒物,她还惋惜起来了。   “师姐,这哪里是食人谷,分明就是宝地嘛,若是九毒门知道此地,必定想来得此宝物制毒。”   纳兰翎又晃了晃蝎子尸体,扔进了草丛中,反正她也不是毒帮的,留着这死蝎没任何用处,倒是以后可以来此采些药草,给师父调理咳疾。   “翎师妹,谨言慎行。”应红叶拿着剑劈开荆棘丛生之路,她一路都担心纳兰翎不知这谷中险恶而遇到危险,不曾放下戒备。   忽然一声长嘶,树木摇曳,山谷中回音不断。像是虎啸之声,紧接着草丛响起秫秫之声,只见一旁灌木中走出一只老虎。   “老虎…”应红叶提剑将纳兰翎护在身后,“你别乱动,它可能觉得我们闯入了它领地。”   “林中之王确实有点王者之姿啊。”纳兰翎饶有兴致地上前,却被应红叶拉住,“你干嘛?”   “放心吧,师姐。”纳兰翎轻拍她手背,冲着老虎笑了笑,向前又走了几步。   “翎师妹!”应红叶想上前,又怕纳兰翎离它太近被撕裂,就算有武功在身,也不能这般肆意妄为啊!纳兰翎到底哪里来的胆子?   老虎原本张着血盆大口,冲着二人咆哮,望着纳兰翎接近,它竟慢慢冷静下来。纳兰翎的双瞳与虎眼对望,扬起一抹笑意,道:“我们只是路过而已,不要生气。”   说完她竟然慢慢向老虎伸出手,应红叶瞪大双眼,正想挥剑上前,虎口救人。老虎却主动上前两步,用头顶住纳兰翎手心,让她抚摸自己。   纳兰翎满意地笑了笑,轻抚它绒毛,觉得柔软舒适,“好在这里没猎人,否则你这上等虎皮,怕是要值很高的价钱。”   老虎抬眸看了她一眼,沉重地哼了几声,甩身离去。   “嗳?生气啊?”纳兰翎手还在悬在空中,老虎就转身走了。   “堂堂森林之王还生气,小气鬼。”纳兰翎嫌弃地望着它,一旁的应红叶望着她,已经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她当老虎是宠物?亏得她吓出一身冷汗,正想出手猎杀这只老虎,她却与虎谋皮??这都什么人?应红叶觉得自己一定是多想了,森林之王应该是纳兰翎,而不是那只虎。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像是到了悬崖边,走近一看才发现这里已经是绝路。虽然不高,但崖底是一座四周被岩石围绕的湖泊,凌钰早早的等在这里。   “师父!你已经来啦。”   凌钰淡淡转身,直接问道:“你觉得自己的轻功到达了多高的造诣?”   一来就考自己,看来师父很想看看她这些日子的学艺成果。   “踏影飞流当掌握了三成。”   “三成?”凌钰的表情有些古怪,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纳兰翎自己也不知在吟风林学武让她精进了多少,可话已经放出去了,总不能反悔。   岩石下的湖中,总是发出闷闷的沉吟声,纳兰翎想探头望去,又不敢。她不知道师父今天把自己叫来究竟是为何?   这湖也是奇怪,四周围着岩石,中间凹下去的一块像极了地面塌陷,也不知道下边有什么神秘的东西?   “师父,说实话,没有实战徒儿也不知道究竟怎样,立于竹间或是追上师父,徒儿可是进步了。”纳兰翎自信满满,殊不知平时都是凌钰故意放慢速度等她而已。   凌钰负手在后,向前几步,望下崖底,眉眼微扬,“那就让为师见识见识你的功力。”说罢她忽然飞起一掌,纳兰翎抬手抵挡,却被强大的内力弹落。   “阁主!”应红叶大惊,这脚下可是鳄鱼池啊。   纳兰翎哪里能猜想到凌钰目的,直到快接近湖面时才发现,水里有几头鳄鱼,正等着她成为口中食。   “鳄鱼!!”纳兰翎终于知道害怕了,她凌空翻转,一掌打在鳄鱼头上,借力将身体跃然而起。   她向石壁飞去,想吸附石头上,再攀爬上去,可这山坳的崖壁竟是湿//滑的。刚扶上去,整个人就直直落下。那几头鳄鱼正饥肠辘辘,等着进食。纳兰翎哪里会妥协,她发现石壁缝隙有一颗树枝,本能地想去抽孔雀鞭。   “糟了,孔雀鞭早就被师父收走了。”纳兰翎只能踏着岩石,拽住那根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树枝。   这座鳄鱼池才是食人谷最危险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成为鳄鱼口中餐。纳兰翎武学天赋虽高,可性子过于浮躁,有时候盲目自信,需好好磨一磨棱角。   既然纳兰清开口,凌钰自当照做,至于用什么方法,就是她的事了。   “阁主,翎师妹这样下去太危险了,万一真的成了鳄鱼口中餐如何向纳兰清交待?”应红叶知道凌钰严苛,但没想到会对纳兰翎这般狠心,竟然直接把她扔进了鳄鱼池,这才学艺不过一个多月,哪里能够应付自如呢。   下有鳄鱼,上是悬崖峭壁,没有轻功,没有身手不可能逃上来。可这世间险恶,当到了绝境或是重伤没有反抗之力时,该如何求生,这也是凌钰想磨练纳兰翎的地方。   “你信她会被鳄鱼吃?”凌钰毫无出手帮忙的打算,应红叶猜不透她所想,为何这般气定神闲,没有半点担心。   “穿云追月适合平地,对这攀崖并无益处,她学您轻功时日不长,虽小有所成,但也无法凌空而上,这脚下还有鳄鱼,那树枝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树枝?你倒提醒我了。”凌钰挑眉,轻轻提掌,一枚石子从地面而起,被她双指接住,对准挂住纳兰翎的树枝,甩手而去。   “噼!啪!”树枝受力断裂,纳兰翎又开始下坠,“长宁,你太过分了!”摔落过程,纳兰翎喊出了这句话,连师父都变成了字名。   “阁主,你!”应红叶错愕不已,凌钰的表情却至始至终没有变过,只是静静地俯身而望,淡定自若。   躲不开只能打,快落下湖边时,纳兰翎一拳打在鳄鱼头上,后又踏入另一只鳄鱼后背,她飞脚踢在鳄鱼下颚,逼得它闭口,露着后背给她踩着。   鳄鱼凶神恶煞地向她扑来,水面激起了浪花,每次鳄鱼袭来时,纳兰翎都吃力地跳跃躲闪,体力渐渐不支。争斗中,她无意中看到湖面浮起的那根树枝,灵机一动,飞身去捡,她果断的掰断枝头,往张口的鳄鱼池口中塞去。   被树枝卡住嘴的鳄鱼,张也不是,闭口也不是,想要咬断,却因为用力口间被扎出了血。纳兰翎又将树枝断开几根,对另外几只鳄鱼故技重施。鳄鱼被塞口开始癫狂,但挣扎了一阵子却没有了力气。   纳兰翎终于歇下一口气,衣服和脸上也沾满了水,在这场斗智斗勇中,最终还是她赢了。她坐在最大鳄鱼背上,对着那几头挣扎的鳄鱼叫道,“你们若乖乖听话,我便放你们。”   鳄鱼原本的气焰渐渐熄灭,望着纳兰翎竟投来了哀求的眼神,纳兰翎瞬间就心软下来。她向其中一只招招手,那只甩着尾巴游来,望着它被树枝卡住的嘴,真是可怜又可笑。   “靠近一点!”纳兰翎语气近乎命令,那鳄鱼只得乖乖向前,她用掌风劈断树枝,解脱了鳄鱼嘴。   另外几只看同伴被解救,忙上前求饶。纳兰翎哪里还有半点惧意,跟对着自己伙伴似的,耐心地将一根根树枝取下,为了便于给鳄鱼王取树枝,她甚至跳进了水中,只见湖中几只鳄鱼围着她转,甚至有两只甘愿给她当坐骑。   一场殊死搏斗,最后竟是这样收场。凶恶的鳄鱼,面对纳兰翎没有了气焰和凶猛,它们围着她,没有半点进攻伤害之意,反而为了不让她淹水,竭力保护。   凌钰望着眼前景象,也觉得惊诧。人与人之间尚且需要相处方可有情,这动物怎能如此之快被人驯服?   应红叶早已瞠目结舌,“翎师妹到底什么奇才,这些猛兽怎么都那么喜欢她?”   “都?”   “来的路上遇到一只猛虎,被翎师妹三言两语说走了,真是稀奇。”   莫非纳兰翎通晓兽语?还是说这是蓝瞳之能?凌钰陷入沉思,她想起了故人纳兰流音。她曾亲眼见到纳兰流音驯服了一只火鹤,而纳兰流音也是纳兰氏当时唯一的蓝瞳。这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红叶,你亲自去一趟红海那头的离火村,给我查查纳兰家的家族起源和相关传说。”   “是,弟子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阁主,万万没想到,扔到鳄鱼池也没整到她吧 第9章 喋血山阶   纳兰翎心中有气,蹲在鳄鱼背,瞪向山上,师父大概依然是面不改色,一副看热闹之姿吧!太狠心了,她真的不怕自己被鳄鱼给吃了吗?竟然都不来救自己。   她不叫我上去,我定然不上去,纳兰翎悻悻想着。想着能够听到凌钰一句关心之言,哪知没等来她开口,却见她匆匆离去。   “师父?师父你去哪?你不管我了!!”纳兰翎声音回荡在空谷中,除了湖中鳄鱼发出闷闷的沉吟,没有任何回应。   凌钰走得匆忙,在得到噩耗的那一刻,她完全忘记了纳兰翎还在鳄鱼池。叶冥来报,山脚守门弟子,突然暴毙,死因可疑。在凌云阁,从没出现过有弟子被杀的情况,进凌云山已是困难,更别说悄无声息地杀死武功不弱的阁主弟子。   日暮黄昏,两名弟子的尸体没人敢动,叶冥已下令众弟子进行搜山,不得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夜影带着几个人守着尸体,直到凌钰到来。   “阁主来了。”   众人见那白色身影仿佛踏云而来,原本惶恐不安的心,渐渐平息。   “参见阁主!”众人叩拜,凌钰轻挥衣袖,示意免礼,自己亲自上前查看尸体。   两名弟子是天字阁门人,剑法虽不是一流,但对付一般人绰绰有余,就算是高手也能过上几招,怎会一点打斗痕迹都没有就这样莫名被杀?   “阁主,弟子检查过了,身上没有任何刀剑之伤,死因十分蹊跷。”夜影也算走遍江湖,阅人无数,这样诡异死法还真是第一次见。   凌钰对着胸骨,重重按压下去,没有骨碎的痕迹,二人面色平静,死前并未受到很大痛苦,凌钰亦是没有半点头绪。   “先把尸体抬到后堂。”   “是,今夜加强巡山,所有人都要轮夜。”夜影吩咐下去,尸体被搬起时,凌云忽然喝止,“等等。”   弟子停下脚步,她轻按死者头骨,滑落脊背骨处,依然没有异常。她拧眉扬手,“去吧。”   此事未免太蹊跷了,武林中高手如云,以内力震碎心脉的也大有人在,以毒、暗器致命的也多不胜数。会是谁有能力闯过她的阵法,避开暗卫,直接挑衅到凌云阁脚下?   凶手若非高手,也定是对凌云山地形十分熟悉,凌钰能够接受弟子执行任务而死,但绝不能容忍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行凶。   后堂的烛火,燃得明亮,两名弟子被褪去衣物,进行尸检。有些伤口在死后几个时辰才会显现,想要找线索,只能从尸体上寻查。   凌钰为了查出真相,亲自守在后堂,也忘记了还在鳄鱼池的纳兰翎,直到听见她埋怨的声音飘来,“师父,我可是你唯一的弟子,你就这么不管我死活….啊!!”   纳兰翎刚踏入进来看到两个没穿衣服的男子躺在那里,大叫一声慌忙转头。   “鳄鱼都听你言,怎会伤你。”凌钰只是稍稍抬眼,视线依然在尸体上。   “师父,你怎么盯着男人身体看。”纳兰翎别扭地看过去,凌钰竟然毫不避嫌,也太…   夜影拉了拉衣角,“翎师妹,莫要扰阁主了,这两位师弟被人暗杀了。”   “什么?”纳兰翎这才想起回来时每个人面色凝重,众弟子持剑巡山,她当时就觉得奇怪,原来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竟然有人敢在凌云阁杀人?纳兰翎跨过心里障碍,也向尸体寻望而去,两人就像睡着一般,只是没有了气息和呼吸,身上看不见任何伤口。   “师父,可有何线索?”   凌钰摇头,拧眉说道:“没有伤口,看不出武功路数,无从查起。”   这是纳兰翎进入凌云阁第一次看到凌钰眉头蹙得这么深,她知道凌钰就算见过了生死,也不愿意任何一名弟子枉死。   “师父,你先去休息吧,徒儿和影师兄一起看着好了,也许过会伤口就出来了呢。”   “嗯,夜影,在本座查出真相之前,命所有弟子不得进出凌云山,山门口务必加强人手。”   “是!”   凌钰离去前又深深看了两名弟子一眼,眸间划过一丝幽冷,她定要找出凶手,然后将那人碎尸万段。   纳兰翎目送凌钰的背影,脚步跟到门口才停下,凌钰从来不露情绪,不言说任何心情,可纳兰翎知道这件事,必定会给她带来影响。   什么人能在凌云阁不动声色杀人呢?   “身上可有金针之类的暗器之伤?”纳兰翎问。   夜影摇头。   “可有中毒迹象?”   “若有阁主怎会看不出来?”   “也是。”纳兰翎盯着尸体,打量起来。   凌钰查看尸体还没什么,可见到纳兰翎一盈盈少女直勾勾地看着两名男子身体,夜影实在有点别扭。   “翎师妹,你还是先回去吧,我守在这里,有情况会禀报阁主的,男女有别,你这一直盯着没穿衣服的男人,有点不合适。”   “师父都没避讳,我为何要介意,再说人都死了,顾忌这个有何意义?”纳兰翎指着夜影刚想说教一番,想起没穿衣服这事,她脑海划过一阵奇怪的感觉,她又转头看了看,“两位师兄头发为何不剃?”   “嗯?剃发?”   “你都晓得脱衣验身,为何不剃发查看,若这伤口就在头皮,你如何得知?”纳兰翎稀奇古怪的想法,总能令人醍醐灌顶,夜影轻拍脑袋,“对啊,我等竟然没想到。”   他立即叫来两人将这二人头发剃得干净,纳兰翎端起一盏烛火,靠近其中一人头皮处,隐约可见一个针孔一样的伤口,只是太过细小,又是夜晚无法看清。   “影师兄,拿把匕首给我。”   “你要干嘛?”夜影不放心地将腰间断刃递给她,纳兰翎把烛台架在夜影手掌,“拿好啊。”说罢,举着刀就要开颅。   “不可,阁主还未下命剖尸,不要擅作主张。”夜影试图阻止她。   “什么时辰了已经,死了这么久还没有任何伤口呈现,不剖说不定错过最佳时机,师父若怪罪,我一人承担。”纳兰翎胆大心细,当即用匕首划开尸体头皮,死人的血液流动很慢,裂开的伤口处,并无太大血渍。   夜影曾经是杀手,见过血腥场面,但看纳兰翎这么好看的姑娘家,竟敢动手割开头皮,觉得震惊。   “影师兄,你快看。”纳兰翎扒开头皮下,是血肉模糊的头骨黏着一根非常细的金针。   夜影忙拿出一块白布想将那针拔下,原本想着只是一根普通的针,但从头颅分离时,发现竟然已经扎进头骨,□□的瞬间还带出来了点脑浆。   “快去禀报阁主。”夜影吩咐旁边弟子。   “等等,不必着急,让她睡会吧。”尽管知道凌钰可能又将一夜无眠,纳兰翎还是想拖着点时间,让她能清静片刻。   夜影点头,论关心阁主,他真是自愧不如。   按照同样的方法,纳兰翎切开了第二具尸体的头颅,同样取出了一枚细小的金针。他们找来一只老鼠将针扎进身体,老鼠片刻死去,如她所想,这枚金针上沾着剧毒,并且由高手直接打入了二人头内,瞬间毙命。   “按照这暗器打中的位置,这凶手定然是从高处暗下杀手,若正面迎敌,两名师兄不至于连半招抵抗力都没有。”纳兰翎娓娓分析。   “只能说明这人轻功很好,内力很深,暗器用毒皆上乘,可武林之中哪有这样的高手?”   “还是等师父明天来定夺吧。”   两人守着后堂一夜,整个凌云阁亦是烛火高照,每人都带着兵器,处于戒备状态。凌云阁从曾经的闲散自由,进入一种惶恐压抑的气氛中。   次日,凌钰没到,凌云阁两名长老先来了。二人是天苍阁创始人苍暮雪师弟,名为陶若、木之,天苍阁被更名凌云阁后,二人被封为长老,平时他们不过问阁中之事,此次两名弟子离奇死亡,惊动了他们。   “你等可有查出线索,速速报来。”陶若为长,络腮胡下垂,身穿纤云长袍,一副长者之姿。   夜影不敢怠慢,毕竟连凌钰都要唤他们一声师叔,只得将金针奉上前,禀报情况。但纳兰翎不愿意多说,她只想见凌钰,可不见这两个糟老头。   “木师弟,你看看。”陶若将金针递给木之,木之已过半百,但却容颜不老,据说他修的内功可驻颜,因此看起来不过四十左右,他玉簪盘踞发髻间,腰间别着一把折扇,好不潇洒。   木之喜好闯荡江湖,素来逍遥自由,他的性格与纳兰清十分相像,与那一本正经的陶若比起来,多了一丝江湖味和烟火气,见识自然也不一般。   “如此细的银针得要多深的内力才能扎进脑袋,真够疼的。”木之说着头皮发麻,不禁摸了摸自己。   “师弟,正经点。”   “咳咳,与针有关的武功招式,还真没见过,不过听说近几年神农谷兴起,谷主柳千寻自创一套梨花见雨,可百针齐发,功力不凡。可人家是大夫,用的是银针,并非金针哦师兄。”木之说罢将针推了回去,摇着折扇走到尸体旁,望着一片惨烈的头颅,他用折扇挡住了鼻子。   陶若望着针,捋着胡须,“柳千寻师承鬼谷子,不仅医术了得,武功也深不可测,莫非是她觉得我凌云阁威胁到神农谷,前来对我门弟子下手?”   “不可能是寻儿!”   门外响起凌钰凌厉之音,仿佛带着怒气,驾着厉风,刮进后堂,掀得门窗嘎吱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  阁主这一怒,某只醋坛子要翻了 第10章 七杀毒蛊   凌钰仿佛踏风而来,带着丝丝凌厉之气,甚至有些许怒意。   “神农谷与凌云阁井水不犯河水,绝无可能来此杀人,师叔勿要妄下定论。”   她轻瞥夜影,他忙将金针递给凌钰,“阁主,这是翎师妹开颅所取,针上含有剧毒,但还不知是何毒。”   “普天之下,除了柳千寻善用此针法,还能有谁?说起来是与我们素无纠葛,可她曾与你可是恩怨颇深。”陶若字字珠玑,甚至有咄咄相逼之势。   凌云阁多数弟子都知道,柳千寻曾也是修罗门旧部,后来背叛出门,也未受到惩处。按照早年凌钰的手段,不可能留她活口,这其中的缘由,外人无从得知。   凌钰继承天苍阁时,陶若本就心有不服,他作为师弟,如今门派中最年长之人,当由他主宰天苍阁命运,可最后师姐苍暮雪却将门派交到了这个身份特殊,背负着家仇国恨的凌钰手里。   他总怕心血会毁在她的野心和手段里,可他无从反抗,凌钰更名凌云阁以后,不仅创造了一张庞大的天下情报网,更掌握了天苍阁至高无上的心法与剑法秘籍。   都说凌云阁有宝,这个宝在哪里有多少,连陶若都不知。所以等到这样的机会,他自然会出来说道说道,以彰显他这个师叔的地位,他笃定凌钰不敢对自己如何。他心有不甘却对天苍阁忠心耿耿,凌云阁与天苍阁同属一脉,于江湖中人来说,依然是名门大派,他更加注重门派的面子与身份。   “师叔的意思是,寻儿来找我报仇来了?”凌钰气场瞬间冷下,透着不可冒犯的天威。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高贵,是曾经贵为皇室长公主的威严。   夜影感觉到了凌钰的怒意,想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陶长老怕是对楼主有所误会,楼主如今达济天下,隐居神农谷,门下弟子曾也是她的同门与旧部,万万不可能下此杀手。”   “楼主?”陶若挑眉瞪他。   夜影忙改口,“是柳谷主,弟子失言了。”   “师兄也是猜测,阁主莫要动怒。”木之也来劝和,他知道陶若有心为难,可凌钰也非泛泛之辈,岂会吃他那套。   师兄就是拎不清现在谁才是凌云阁的主,妄以为凌钰会因此而听他之言,折腾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木之只是怕面对麻烦。   当着其他弟子的面,陶若知道自己过于武断了,只能说:“我也是猜测,阁主也无需动怒,一切还要用事实说话。”   “我会证明给你看,不是寻儿所为,师叔不必心急。”   凌钰说罢又走到尸体边上,全程没有看纳兰翎一眼,好歹这两根针是她找出来的,没有夸奖之言也就罢了,看都不看她,简直就把她当成了空气。   寻儿,寻儿,叫的可真亲热。这都过去几年了,她还惦记那个柳千寻吗?如果醋能腐蚀万物,这凌云山恐怕就此萧条了,纳兰翎心里的醋坛子已经打翻了几百里。进门口口声声维护柳千寻,为此不惜与两位师叔祖争执。   就算从身边走过,她不曾抬眼看过自己,就像身处孤林深处,想要抓住师父的一个衣角,都够不到。   她闷闷的不说话,心情低落。只是当她看到凌钰正欲用手指去探颅内之血,想查看是何毒时,忙上前拉住她手,急切叫道:“这血中带毒,你不可碰。”   凌钰顿了片刻,看了她一眼,收回手,纳兰翎心里顿起一阵失落。   只见这掀开的头皮内,头颅四周的血肉忽然变成紫色,毒液从颅内往外渗透,再从头部灌入全身,就连尸体都变了颜色。   凌钰惊诧不已,不可思议地低喃:“难道是七杀蛊。”   “不可能!”陶若情绪忽然激动,“十五年前,她就死了,世间没人再会制造七杀蛊!” 语气激动吹得胡须一扬一跳,十分有趣,纳兰翎险些被他吹胡子瞪眼的表情逗笑,阴霾也被渐渐扫去。   “可也是听说,终究没见过她的尸体。”木之露出难得的严肃,从听到七杀蛊这个名字开始,他才意识到了危机。   “阁主,七杀蛊莫非就是毒七娘所创的那个剧毒之首?”夜影知道这个名字,行走过江湖的人都听说过这种剧毒,只是始于传言,却从没真正见过。   凌钰点头,平静回答:“死状很像。”   七杀蛊?纳兰翎自问也见过听过不少毒物和毒药,但这名字还是第一次知道,她移步至夜影身边,悄声问道:“影师兄,七杀蛊是什么?”   “相传是由火蝎、赤蛇、烈蚁、青头蜈、绿蝉、白蚯、蚰蛊七种毒物的血液提炼制成的毒药,再由金蚕蛊食之,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滋养,吐出的毒液,便是这七杀蛊,此毒据说无解药,渗入身体会腐蚀内脏甚至人骨,中毒者皆瞬间毙命。”   “嘶~~这么恐怖。”这制毒者得多阴毒?纳兰翎不禁打了个冷战,可随即又担心起凌钰的安危,莫非是早年树敌太多,现在被人寻仇?   可陶老头和木风流又在紧张什么呢?这是纳兰翎暗自给他俩取的绰号,总觉得这两个所谓的师叔祖身份压着凌钰不说,还多了自己两辈。这阁中的事,就该由师父做主,碍着他俩什么事,非得出来干扰师父。   “不管怎么样,山间必须全部戒严,若她没死,凌云阁恐要有灭顶之灾啊!”陶若唉声叹气,惹得木之也烦躁起来。   “师叔无需危言耸听,我自会保护众人安全。”   “你拿什么保护?”陶若冷哼一声,再度叫嚣,“凌钰,你别不知天高地厚,当年你师父也只能跟她打成平手,你还真以为自己武功独霸天下了吗?”   纳兰翎已经忍无可忍,这个老头上来就对凌钰不敬,她为了这些所谓的辈分已经忍下了,现在又来说这些难听的来为难凌钰,这个老匹夫,可真是讨厌得紧。   “这位师叔祖,为何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自己武功不行,就觉得全天下人武功都不行?您未免也太小看师父了。”纵然心里憋着一肚子气,她还是尽量放平语气,免得坏了所谓的辈分,又让这老头抓住把柄,去训导师父。   “你…”   “翎儿,闭嘴!”凌钰喝止了纳兰翎的同时,冷眼瞪向陶若,打断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她的徒儿她自己教训,无需别人多言。   这一声翎儿,叫进了纳兰翎心里,像一抹甘泉,缓缓流淌。如此动听的称呼,从凌钰口中说出,无比动听,若不是遇到这焦头烂额之事,纳兰翎真想让她再多喊几声。   美好的想象,被匆匆而来的弟子打断。他再次带来噩耗,守门的四名弟子,皆被杀害,暗处的岗哨甚至没有看清凶手的影子,就见到四名弟子倒地不醒。   一行人急急来到山脚,依然是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但却与之前两名弟子死状不同,这次他们的胸前,都有一个掌印。   “我一直尚未离开,只感到一阵杀意,再抬头这四人已经倒下。” 叶冥本是为了守株待兔,或许藏在暗处能够看到有人行动,可依然一无所获,还让四名弟子送了性命。   夜影气得向远处吼起:“王八蛋!怎么不出来正面交锋!躲在暗处算什么英雄?”   凌钰眉头蹙得更深,这次的掌法没有任何隐藏,是掌风带毒,隔空攻击,同时击毙了四名守门之人。   武功之高,令人瞠目结舌。   “凌钰,你大话说得太早了,若真的是她回来,这山里不可能有活口,第一天杀两个,第二天杀四个,明天就是六个,我看你如何收场?”陶若无奈地离去,唉声叹气之际还惶恐地望着四周,好似随时能够遇见死神之手,不知道何时,下一个就到了自己。   “阁主,让我与叶冥一同守山门,我就不信她还能得手。”夜影忿忿不平,竟敢在凌云阁前杀人如麻,还让阁主束手无策,实在可恶。   叶冥点头,“属下也正有此意,其他弟子在此只会枉送性命。”   凌云阁高手就这几人,应红叶外出执行任务,还有几名武功高的弟子在外,阁中唯有夜影与叶冥可能与之纠缠,或许能有拖住那人的希望。   凌钰一言不发,望着这四名弟子的尸体久久没有动。山林的风,拂过她额头,眸间的星空仿佛化为利剑。   她起身,怒气一震,周身强大的气流化为雷霆,只见她劈掌而去,一旁的巨石,砰然炸裂,碎石飞滚,从坡道滑下。   “谁都不许守,我看她如何杀进凌云阁里。传本座令,所有弟子集中天字阁待命,本座亲自等她来!”   “是!”所有弟子下跪,纳兰翎亦跟着行礼,望着高高在上的凌钰,心中一疼。她想独自面对强敌吗?她是不想再牺牲任何弟子的性命,想独自迎敌吗?   不可…如此可怕的对手,万一她受伤怎么办呢?老头说的那个她到底是谁?   趁着凌钰离去,纳兰翎悄悄询问夜影,“陶老头说的那个她究竟是谁?”   “陶老头?”夜影哭笑不得,也只有纳兰翎敢暗地这么称呼两位长老了。   “你快告诉我,集众人之力或许能破局呢?难道偌大的凌云阁都要靠师父守护,那岂不是显得我等太无能了。”   “我也是听说,不知道真假。听说阁主的师父苍暮雪老前辈有个师妹,后来因为偷偷练习邪门歪道武功被逐出天苍阁,她曾扬言要回来报仇,杀尽天苍阁所有人。那人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后来有了九毒门,其掌门善用剧毒,七杀蛊便是她的独门秘笈,但后来她为了修炼驻颜术,练万毒苍天,走火入魔,被毒液反噬,死了。但这些只是谣传,不知真假啊。”   “你说的是九毒门创始人练千秋?人称毒七娘?”   “你知道?”   “小时候听长姐说过。”九毒门的故事,纳兰翎几岁时候就听过,但却从没听纳兰清提起过还有这样一个师叔在。   这个老毒物,怕已经是个千年老妖了,竟然没死吗?纳兰翎绝不会让凌钰受到任何伤害,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她的长宁,她自己守。   今晚,她就要蹲在这,引出那个老毒物。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 小蓝瞳要实力护妻叻   惶恐,古风武侠很冷的,不知道这文会咋样 第11章 云影天罗   藏书房里,记载着千百年来的各派武功秘籍。天苍阁曾经精研天下武学,同样也藏着不可触碰的□□。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如果真的是那个练千秋,必须多了解她才是。纳兰翎不敢盲目迎战,她想在下一波暗杀来时,是不是可以拖住练千秋,让师父抓住时机,战胜她。   藏书房在天字阁的塔楼之顶,纳兰翎避过所有人潜入进去,寻找当年练千秋所习□□《云影天罗》。这名字看似动听,却是阴毒无比的武功,据说需以血养毒,让四大毒物吸食血肉,与之合二为一,才能修炼内功心法。   这种武功需长期供养毒蝎、毒蛇、蜈蚣、蟾蜍四大毒物,供养他们必须由自己做活体毒物,才能练成云影天罗。纳兰翎见这□□里面的画面,人像如鬼如妖,令人毛骨悚然。   “练这种武功岂不是长年人不人,鬼不鬼的?”纳兰翎一页一页地翻阅,除了知道练就这武功全身带毒,不得近身作战,没有找到其他线索。   她盘腿坐在地上,陷入沉思,是不是因为练这种武功容易变丑,所以她才去练驻颜术“万蛊苍天”?那个就更可怕了,据说由身体养万蛊,以保容颜不老。可被剧毒反噬的危险也很大,所以才有谣传练千秋死于蛊毒,这十五年来,确实没有过任何她的传言。   这个老妖婆与师祖有什么恩怨大仇,说要杀尽阁中弟子呢?   纳兰翎想起了木之,两位长老比起来,木之要随和一些,也许能给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离开藏书房,发现所有弟子形成内外三层暗卫布防,叶冥与夜影领着第一道关卡,严防死守,但凌钰自己却在正门前打坐,等候仇人上门。   纳兰翎站在高处,能隐隐看到凌钰的身影。大难当头时,她总是站在最前面,就像曾经的四国大战,她亲守城门,亲上战场那般。其实她比任何人都珍视生命,无论是那些士兵,还是门下弟子,她都不会让他们枉送性命。   同样,凌钰眼里揉不得沙子,所有背叛者,都会死得很惨。   她总是喜欢一个人扛下所有,纳兰翎暗暗决定,在此后的岁月里,所有的一切,她要与她一同面对。   木之难得愁绪满怀,见到纳兰翎正往长老阁走来,不免奇怪,大敌当前,她怎么还有闲心跑来自己这。   “木师叔祖!”   木之不过低头喝了一口酒,再抬头纳兰翎已经出现在自己跟前。   “穿云追月?原来阁主收的徒儿是纳兰家的小少主?”   “师叔祖有礼,不过弟子不是来跟您闲话家常的,弟子想来问问练千秋的事。”纳兰翎直接说明来意,她第一次接触木之,此前只听说过他,从没真正交涉过,但她想要知道的事,也许木之能给。   “你该不会去偷看了《云影天罗》吧?”木之眯着眼睛望着她,这纳兰翎看着就不是安分的主,那双晶莹剔透的蓝瞳,藏着多少小心思,逃不过他的法眼。   “嘘~这事可不能让师父知道了,呐~师叔祖,弟子并非对师父的武功没有信心,只是对方是歪门邪道,师父都是正派上乘武功,真的交手起来,难免吃亏。”   “你问我也没用,我向来打不过她,她创了九毒门后就更打不过了,当年苍师姐也不过跟她打成平手而已。”木之还记得当年那师姐妹最后一战,险些毁了天苍阁,简直是风云变色。   “师叔祖误会了,弟子只是想知道练千秋为何这般恨天苍阁?一定要灭全派才善罢甘休?”   木之猛灌一口酒,站起来摇着折扇,望着山下云雾缭绕,娓娓道来:“据说练师姐年轻时候与一邪派男子相恋遭到了苍师姐反对,两人起了争执,在一次交手中,练师姐败了同时她腹中的孩子也没了。那便是她与苍师姐结怨的开始。我们的师父是云游的高人,苍师姐为了将师父武学发扬光大便创造了天苍阁,练师姐一直对苍师姐怀恨在心,总是试图打败她,却从没赢过,最后偷学了被封藏的阴邪武功“云影天罗”,最后功力大增,以毒化掌,气穿长林,终于和大师姐打成了平手。”   “后来呢?”   “苍师姐当然瞧出她偷学了□□,当即把她逐出了天苍阁,此后她也来寻仇过,扬言此生一定要打败大师姐,这纠纠缠缠的几十年,两人交手数十次,最后一次终结在十五年前,随后便传来她练驻颜术,被反噬而亡的消息。”   “真没想到,师祖与练千秋还有这段过往,这恨意的滋生恐怕是因为当初腹中那个孩子。”   “不止,当年与练师姐相好的那名邪教男子,逃到红海西边的离火村,被苍师姐所杀,也是在那里苍师姐结识了你们纳兰家族的神女纳兰芊虞,说起来我天苍阁与纳兰家确实有渊源。”   纳兰翎惊讶不已,“还有这等事?”她记得纳兰芊虞是长姐的生母,原来师祖竟然是为了诛杀邪教才无意经过的离火村,夫君与孩子两条命,足以令一个女人丧失心智,练千秋对于天苍阁的仇恨延展到凌云阁,这次来势汹汹,想来必定是一场恶战。   木之若有所思地望着纳兰翎,唇角微扬,“莫非你有办法迎敌?”   “没有,还没想到,谢谢师叔祖,弟子告辞。”纳兰翎匆匆离去,木之开合折扇,心情却是放松了许多,纳兰翎可是纳兰家族的蓝瞳拥有者,万物相生相克,蓝瞳的异能不知她自己发现没有?或许她真的可以克练千秋的“云影天罗”呢?   暗夜至,山间通明,整个凌云阁都陷入高度戒备状态,一夜太平后,众弟子疲惫不堪。   初晨,浓雾尚未褪去,可见度只有几尺。纳兰翎绕过凌钰,悄悄来到山脚,她换上守门人衣服,手持长剑,装扮成普通弟子守在最前方。云阶之上,坐着凝神打坐的凌钰,纳兰翎倚靠着石柱,望着凌钰所在方向,便觉得心安。   她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怎样的敌人?她只知道,她要冲在师父前面,哪怕为她争取片刻取胜时间,谁都不能在凌云阁撒野,谁都不能伤害她的长宁。   “长姐啊长姐,我若死在这里,你一定将我葬在长宁身边,死后化为一缕轻烟,飘散在她四周。”纳兰翎喃喃自语,忽然宁静的四周,有气流涌动的微变,纳兰翎凭借直觉,跃身而上。   只见深深的掌印打在了石柱上,未见其人先见其掌?纳兰翎心中一惊,抽出长剑,没有孔雀鞭在手,她只能用普通长剑作为随手武器。   风起,云涌。又一阵掌风而来,纳兰翎身如旋风,扶摇直上,立在石牌之上。   “竟能躲过我两掌。”这一声空谷绝响,恍如从地狱传来的鬼魅之音,伴随着凄厉地笑声,刺得人心底发疼。   纳兰翎只觉得胸口郁气凝结,内脏翻涌搅动。这声由高深内力发出的笑声,能够震碎人的五脏六腑。林间飘起紫色雾霭,纳兰翎失去了判断,看不见人影,也感受不到周围气流变化。   她拿着剑,胡乱挥动。   “哈哈哈哈…”又一阵咯咯笑声,尘土连卷,向纳兰翎袭来。等她看清时,已经来不及作任何抵抗,登时,一条长绫围住她身体,将她拉扯开来。   只见原本巍峨的石牌,轰然倒塌。纳兰翎身体悬空被拖至后方,避开了这致命一击,就在她快摔落时,一只手抚在腰肌,稳稳地扶住了她。   “师父?”纳兰翎喜出望外。   “待一边不要乱动。”说罢,她只身冲进那团迷雾中,只感觉到周围涌动着可怕的杀气,树叶摇曳,地面碎石跟着晃动。   凌钰双掌交替后,上下开合,以掌运气,强大的内力宛如一道屏障,厉风扇开那团紫雾。   此时,所有弟子集结一起,排好阵法,准备御敌。   只见雾霭深处走来一女子,紫袍裹束全身,露出两条纤细白皙的手臂,左右分别纹着蝎子与蛇。脖间纱巾延至身后,悠扬飘逸。那张美轮美奂的脸,恍若一张皮囊,美得不真实,妖艳的妆容,千娇百态。芊芊细要间别着一只精致的玉壶,她眉眼微弯,紫色的瞳孔,透着渗人的可怖。   这张脸哪里像古稀之年,说她与凌钰年龄相仿也不为过。   她挑起玉手,轻拨赤色指甲,妖声妖气:“凌钰,见到师叔还不行礼?”   凌钰冷冷说道:“练千秋,你已被师父逐出师门,早已不是天苍阁弟子,还敢上门挑衅。”   练千秋不气不恼,而是看向凌钰身后的纳兰翎,颇有兴致问道:“那蓝瞳小丫头,可是你徒弟?”   “与你无关。”凌钰说这话时,移步两下,挡在了纳兰翎跟前,“前两日,我阁中六名弟子可是你所杀?”   “明知故问,今儿叫我废了两掌,竟没杀了你身后那个黄毛丫头。”练千秋一脸无谓,笑里藏刀,巡视一番,问道:“陶若和木之那两个臭小子怎么不在?”   “杀你何须两位师叔动手。”凌钰说罢扬手而去,练千秋发出一阵冷笑,“找死。”   她不避不让,竟要挨掌。凌钰不傻,知道她身体带毒,不宜触碰,她把攻击力转向碎石,向她击去。练千秋翻身避让,身体悬在半空,只见她双指轻扫而过,看不见的内力芒光,无形的攻击向凌钰射去。她轻点足尖,仅用内里感知,便能判断这一招落在何处?她身姿轻盈,落地时掌心轻按地面而起,一招“玄空掌”向练千秋劈去。   练千秋斩断山树,托树向凌钰逼去。凌钰出手迎敌,练千秋却冷笑,悄然将掌心毒注入树干,只要凌钰接掌,便会中毒。   凌钰未能察觉她的阴谋,可纳兰翎却看到了练千秋变色的手掌。她记得“云影天罗”练武者带毒,所触及之物均沾上剧毒,不可与之近身战。   不好!师父有险。   “师父,不能接!”千钧一发之际,纳兰翎出掌打开凌钰,自己单手接住木桩,她的内力与练千秋相差甚远,当即觉得内脏受到重击,口吐鲜血。   “翎儿!”凌钰大惊,瞳孔中倒映出纳兰翎倒下的身影,而她望着凌钰的唇角却含着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小翎儿,实力护妻上线...阁主会心疼一哈不 第12章 迷蝶盈香   纳兰翎受到重创,身体凌空摔了出去,叶冥与夜影忙飞身而起,一同接住了她。她体内真气乱窜,无法控制,喉咙处不断地涌起腥甜,从口中溢出,瞬间那雀蓝薄衫,如牡丹花开,浸染一片血红。   “翎师妹!”夜影紧张不已,他甚至不敢轻晃纳兰翎身体,血沾上了他的手,也灼疼了他的心。   凌钰上前,发现纳兰翎的手臂已染上一层紫黑,毒液蔓延,从手掌往身体窜去,她封住纳兰翎身体几处大血,谨防毒液蔓延。而纳兰翎只是无力地望着凌钰,见她安好,才放下心来。   “待在这不要乱动。”她刚想转身,被纳兰翎拽住,凌钰望着她,这一眼对视让纳兰翎忘记了周身疼痛,心里眼里都只有凌钰,她气若游丝地说:“师父,小心。”   “嗯。”凌钰转头怒瞪练千秋,一招“白鹤展翅”横扫而起,身后如扬起巨翼,霎时飓风突起,飞花走石,纷纷向练千秋而去。她轻松跃身,应对自如,掌心轻转,轻松化解了凌钰的攻击。   “雕虫小技。”练千秋冷笑,“凌钰,你就这点能耐,还敢继承掌门之位。”   她本以为凌钰的攻击已经被化解,熟知原本消失的掌力忽然在四周化为剑芒,向她射来。   “落影无痕剑?”练千秋凌空翻越,无数剑气化为攻击,包围着她。凌钰以内力运气,无剑胜有剑,虚实之间,尽是杀招。   练千秋不敢大意,忙双手相交握拳,再摊开掌心聚拢真气,她身体好似被一道屏障保护着。忽而,内力翻滚四周,如风起云涌般向凌钰反击而来。   凌钰运功与之抗衡,高手巅峰对决,瞬间地动山摇,石牌摇摇欲坠,终于碎裂。四周弟子,受到烈风波及,被卷起的尘土吹得睁不开眼。   “哼,终于使出看家本事了。”练千秋没想到凌钰的落影无痕剑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造诣,这一波对峙她占不到任何优势,她很难遇到对手,除了苍暮雪她还真的很难打得尽兴,既然凌钰如此能耐,那她正好借此试试云影天罗的功力。   练千秋撤掉一只手,往后退了几步,悄然打开腰间玉壶。没有人发现,她玉壶中爬出的毒蝎顺着腰爬到手臂,狠咬一口,登时,她体内蛊虫复苏,脸上妆容加深,剧毒袭遍全身,内力也大增。   “师父…”纳兰翎发现她的周围气流渐呈紫色,弥漫在掌心的毒气正向凌钰而去。   “师父当心。”纳兰翎想要喊出口,却没有半点力气。   “翎师妹,你别乱动,不可影响阁主运功。” 夜影没有看见毒气,在他眼中二人的对掌,如波涛汹涌,稍有不慎,就会被波及。   他看不见?纳兰翎来不及细想,她站起身,双指划伤掌心,血印忽出,她拿出一只精致的玉瓶,将掌心的血滴入进去,再凝神聚气。   “你做什么?”夜影不解,不知纳兰翎为何伤害自己。   “难道…”叶冥正想着,四周飞来几只蝴蝶,很快群蝶从山间翩然而至,五彩斑斓的蝴蝶在纳兰翎周身盘旋,宛如蝶仙一般,她轻捏指尖,轻轻摆动手臂,向前挥动而去。   蝶群相拥成云,仿佛五光十色的彩虹桥,扑打着翅膀飞向练千秋。   刹那间的震撼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迷蝶?”叶冥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景象,其他弟子早已瞠目结舌,夜影望着纳兰翎如仙一般朦胧飘逸,美到令人窒息,恍然间,他好似看到纳兰翎的瞳色变深了。   “迷蝶!!”练千秋大惊失色,迷蝶受纳兰翎控制,盘绕在她四周,像筑巢一般簇拥在她手臂。迷蝶散发出的迷乱之气,能够影响蛊虫和毒物,她体内的蛊虫以及玉壶中毒物皆受此影响。   迷蝶乃世间最为迷幻之物,万物相生相克,所有生命体皆难逃这迷乱之气,蛊毒亦不例外。   练千秋内力渐渐不稳,凌钰趁此撤去半掌,连发玄空十三掌,她竟没有接下,受伤落地。迷蝶并未善罢甘休,堵在了她脸上,“啊~~”练千秋一声长嘶,以内力弹开迷蝶,同时她的脸部开始扭曲,原本惊艳的面容,渐渐出现裂缝,青丝渐白,一夜苍老的变化,令人惊悚。   “呵呵,老妖婆,原来你这般丑陋。”纳兰翎冷笑,中毒的手臂亦被迷蝶环拥,毒色慢慢退散。   “臭丫头!我杀…”练千秋抬手想要进将她碎尸万段,可内伤太重,面容尽毁,她必须重新闭关修炼才能恢复,再纠缠下去,只会加剧身体的裂痕。   “走着瞧!”留下这一句,练千秋消失在了山林间,如一卷尘土,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见大难已去,纳兰翎看向凌钰,嫣然一笑,晕了过去。迷蝶渐渐散去,手臂下躺着一堆迷蝶的尸体,如飞蛾扑火,以命相抵。   这场浩劫虽暂时告一段落,却不知练千秋何时再会卷土重来,凌云阁将改变原有的巡山守卫,重新设立阵法与关卡,以御外敌。纳兰翎这一战,在凌云阁引起轩然大波,不少弟子对她驾驭迷蝶而叹为观止。   练千秋的毒无色无味,肉眼根本很难辨识,但每一次她要出招时,却都被纳兰翎识破。凌钰回想这些细节,总觉得是纳兰翎蓝瞳异能所致。   她站在窗前出神,思考着一切,想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不能被动的等候练千秋这样一个危险人物。身后,纳兰翎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凌云阁神医余遥正在为她诊脉。   “长宁,长宁….”昏厥时,纳兰翎口中呢喃着凌钰的名字,她身体越来越热,意识模糊,唯有那一声声长宁,叫得清晰。   凌钰听到呼唤,回身凝望她。在纳兰翎推开自己的那个瞬间,她想起了曾经为自己丧失生命的旧部,心中泛起微微波澜。   “阁主…”   “如何?”凌钰眸间闪过一丝光泽。   “翎姑娘没有大碍,不过她中了云影天罗却没有毒气攻心,实为罕见。”   “应该是与迷蝶有关,中毒后迷蝶附于手臂上,本座猜想应是迷蝶帮她解了毒。”   余遥错愕地看了凌钰一眼,“迷蝶?您的意思是她能驾驭迷蝶?”   凌钰点头,这世间能控制迷蝶之人几乎从未出现过,蝶群不若一般动物与毒物,容易以身供养。纳兰翎只用了几滴血驱动迷蝶草,竟能将其控制自如,她清晰地记得,在迷蝶环绕时,纳兰翎的瞳色变成了深蓝。   “师父,危险…”纳兰翎仿佛进入了梦魇,喋喋不休地一切都与凌钰相关。   凌钰的心好似被什么触动一般,她走到床榻前,凝望她许久。纳兰翎额头渗出冷汗,脖颈与手臂泛着红晕,表情甚是难受。凌钰轻抚她额间,担心问道:“你不是说她没有毒气攻心,为何身体越来越烫?”   “内伤还需调理,这热度…阁主您稍等,属下要去确认一件事。”说完,余遥匆匆离去,只留下凌钰一人,独自守着纳兰翎。   凌钰望着昏昏欲睡的纳兰翎,唇色煞白,虚弱不堪,失去了平日的活力。只是身体的热度却在加剧,这是怎么回事呢?凌钰不解,她不敢轻易运功,若是以内功疗伤,加剧毒液扩散,只会适得其反。   蓝瞳应该是带着某种异能,这种异能可能与动物有关。以血养蝶,并非常人可行,纳兰翎的武功,还没有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内功平平怎么能够驾驭迷蝶这种飘渺的东西?那唯一的解释,可能还是与蓝瞳有关。   凌钰陷入沉思,低眸思索时,肩头的长发垂挂而下,鬓角的白发落在纳兰翎身边。她微微睁开眼,以为自己在梦境中,否则怎会看见凌钰离自己这般近?   这半头白发,她每每看到都鼻间酸涩,她仿佛能够看到凌钰千疮百孔的心,历经沧桑后心如磐石的冷漠。也许只有在梦中,她才能这般大胆地望着她吧,“师父…”   凌钰抬眸,见她似乎清醒,松了一口气,却是没有多言。许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失语了,能不说则不说,不喜欢过多表达,喜怒不形于色。   纳兰翎的手滑落至她的衣袖,她轻轻扯了扯,“师父,我喜欢你叫我翎儿,你再叫叫我好不好?”   凌钰纵然是铁石心肠,也不忍在这个时候拒绝,她轻声唤道:“翎儿…”   这一声靡靡之音,似能穿透心底,在纳兰翎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顿时觉得身体里似有一座火山,翻滚着热气。只要稍一动情,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滚烫皮肤,似要沸腾一般。   “师父…”纳兰翎蜷缩着身体,痛苦不堪。   “怎么了?”凌钰冰凉的指尖落在她脖间,纳兰翎像得救一般,忽然抱住她,只觉得唯有靠近她,方可缓解周身的炙热难耐。   太热了!她觉得身体像火烧一般,只想褪去所有衣物钻进凌钰的怀里。凌钰感觉纳兰翎像失去控制一般,疯一般地凑近自己的脖子,想要吸吮。   “翎儿!”凌钰喝了一声,纳兰翎仿佛没有听见,身体不由自主地扭动,她解开腰带,抹开外衫,一手勾住凌钰脖子,口中喃喃自语,“长宁,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想你。”   她已经变得胡言乱语,迷醉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凌钰。凌钰感觉到她的异常,忙点了她穴道,遏制她的行为。   怎么会一副情//欲高涨的样子?凌钰不解。   “阁主!”余遥终于归来,凌钰随手将纳兰翎散开的衣物遮好,“怎么样?”   余遥见纳兰翎症状比之前更加严重,把脉之后恍然大悟,“阁主,你可知迷蝶香?”   “催情迷药,我怎会不知?”凌钰淡淡回答,忽然想起什么,“迷蝶香是由迷蝶草炼制,迷蝶又食迷蝶草,莫非…”   “正是,迷蝶为翎姑娘解毒,同时迷蝶香的毒反噬其身,她现在恐怕…恐怕欲念已生,若不得解,亦是会伤及心脉啊。”   凌钰眉头深蹙,真没想到纳兰翎竟无意中了迷蝶香的毒,难怪她总想亲近自己,可这迷蝶香之毒,除了行房并无解法,难道要让她强忍折磨,深受反噬之苦?   凌钰望着纳兰翎被点穴后依然痛苦难耐,心生不忍。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还记得第二部 太后在清州中的那个□□吗?就是这个...   PS:本月完结猪心后,在七月会专注这篇, 会尽量做到日更!可能还会经常有加更!但我需要动力!需要宠爱!求收藏!求推荐!求评论!求V后自动订阅! 第13章 移血引毒   纳兰翎被点穴后不得动弹,只能强忍万蚁啃噬般的痛苦,如同受到诅咒一般,身体不受控制的想要亲近凌钰。   “师父,好难受…”纳兰翎赤红的脸,渐呈血色,小腹内里一阵一阵的瘙痒,像羽毛挠过心头,痛苦难耐。   她的意识并不清醒,脑海中只有凌钰的影子,往事一幕幕浮现,从八岁那年初见,到冀皇宫的相遇,追逐她的那些年,纳兰翎几乎走遍了天下。每日陪伴她的只有梦,思念入骨的心酸,唯有她自己知道。   迷蝶的毒,将回忆和梦化为幻境,扰乱了她的心智,体内的那团热火,得不到释放,反噬其心,伤及心脉。纳兰翎唇角缓缓流淌出鲜血,她的内力还不足以与之对抗,若再强行遏制,只会加剧内伤。   她在绝望中煎熬着,恍然间看心爱之人在身边,她的指尖颤抖着向凌钰伸去,凌钰望着她,抬手放过去,可还没触碰到,便收了回来。   纳兰翎想要的温暖,她给不了。   望着凌钰无动于衷,纳兰翎眼角流下了一行泪,即便是在梦里,这拒绝之意也令人心痛。这些年的坚持,从没有过成全,哪怕在如梦般的幻境里,她依然爱而不得。   望着纳兰翎唇角的血和眼中的泪,凌钰虽心有不忍,却没有半点施舍和妥协,只是转身不再看她。   “阁主,翎姑娘的毒再不解,恐有性命之忧。”余遥束手无策,迷蝶香虽有解药,但现在调制根本来不及,何况在这山中寻找迷蝶草还需时间,从毒发到攻心,只是两三个时辰的功夫。   凌钰面无表情,异常冷静,她问:“你给本座好好想想,除了解药和行房,是不是真的没有半点解毒之法?”   “这…”   其实解毒之法不是没有,但余遥不敢说,这种深受□□的痛苦,哪里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他眼神闪躲,欲言又止,凌钰便猜到,该是有法子可解。   “说。”冷冷之言吐出口,余遥只得老实交待,“常人确实无法替翎姑娘解毒,但阁主您可以。”   “怎么说。”   “有种解毒之法叫移血引毒,您精研的上乘心法百里乾坤,对万物皆有吸力,需与内功深厚的高手配合,他逼毒,您引毒,配合属下的针法,即可为翎姑娘解毒。”余遥诚惶诚恐,这种解毒之法无非是让凌钰自己以身犯险。   “有这等法子为何不早说?”   “可是迷蝶香的毒会引到您自己身上…”   “来人,传夜影。”凌钰无心思及后果,只是想到完成这件事只能夜影协助,叶冥独臂无法施展内功,应红叶派出查看纳兰家至今未归,阁中亦没有任何女弟子有此功力。   她更加不可能求助于长老阁那两个老家伙。   “阁主…”这种解毒之法给主子想出来,等同于害她,若不是凌钰再三逼问,余遥并不希望她去用这个办法。   “你且准备着,随后与我一同给她解毒。”   “是…”   凌钰走到床榻边,纳兰翎已经失去意识,嘴角还残留着血渍,她伸出手,轻轻拭去。她微微叹口气,望着纳兰翎失神,不过才十八岁,谁给她的勇气去接毒七娘的云罗天影。当真是不要命了!   纳兰翎可不能死在凌云阁,否则她无法向纳兰清交待。纳兰清啊纳兰清,你这个棘手的妹妹来到这里,真不知是福是祸。好好的当富甲一方的千金小姐不好吗?偏偏心生妄念,执念这么多年,还一如当初。   纳兰翎若知道此刻凌钰正在凝视她,恐怕要从梦中笑醒。可惜,她早已失去意识,在一团乱的梦境里,苦苦挣扎。   移血引毒需褪去周身衣物,以针灸疗法疏通血脉,由一人在背后运功逼毒,另一人歃血与之掌心相对,以百里乾坤内功心法,引毒上身。   夜影本就担心纳兰翎的伤势,听说可以助其疗伤,欣然而来。纳兰翎的手臂、头部、胸前、脖颈几处已被余遥下针,夜影盘腿坐其身后,说:“阁主,属下准备好了。”   凌钰的手掠过纳兰翎的额间,最后落在肩头的薄衫上,夜影不知其意,瞪大眼睛望着。凌钰停下手,命令道:“闭眼。”   “啊?哦,是!”夜影这才意识到这疗法需褪去外衫,顿时觉得心跳骤快,脸颊处传来微热。   纳兰翎身体如白壁般稚嫩无暇,不觉得间她早已褪去青涩,长得如此娇俏动人。凌钰眼神没有过多的停留,她双指划开左掌,伤口处血流而出,随后与纳兰翎手掌的伤处相对合十,另一只手则驱动内力引毒。   “运功八成,为她逼毒。”   “是。”夜影得命,不敢睁眼,凭借感觉在纳兰翎后背运功,纳兰翎只觉得身体的痛楚和肿胀感在慢慢消退,梦中依然都是凌钰。   淡黑的毒影,如一条细蛇从纳兰翎的手臂慢慢游到凌钰身上,凌钰一边承受着身体炙热之气,一边运功助纳兰翎调息内功。直到纳兰翎面色恢复平静,褪去那如火的赤红,她才撤掌收力。   “好好照顾她。”   留下这句话,她匆匆离去,留下一脸茫然的夜影。余遥只是无奈摇头,凌钰解毒前特别告诉他,不得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她将独自承受接下来那两个时辰的毒发痛苦。   常人难与这催情毒物抗衡,人毕竟为人,如何能够抵挡这欲//火?阁主也是女子,若强行运功抵御,势必受到重创。纳兰翎真的值得她这般付出吗?宁愿深受其苦,也要保全这姑娘的清白。   凌钰和练千秋对掌本就消耗了大半的内力,移血引毒之法更加损耗得所剩无几。迷蝶毒眼看就要深入骨髓,她跌跌撞撞地走到天绝崖,无力地坐在了苍松之下。   抬头可见一片云雾,飘渺无际,身体如火烧般难受,下腹阵阵涌过悸动,眼前也渐渐模糊,耳边竟然响起熟悉的声音,“钰儿,钰儿….”   凌钰轻晃脑袋,知道这是幻听,却还是被扰乱了心,她愤愤而起,飞掌落在山石之上,瞬间炸裂。霎时,运功过度,虚弱不堪的她,吐出一口鲜血。   “凌钰…”那搅动心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闭嘴…”凌钰双拳紧握,痛苦地揪住心口,好似置身火海,将皮肤烧得疼痛难当,心口一抽一抽的疼,一种莫名的渴望在心底升起。   她以为自己早已无欲无求了,她以为早已终结了前半生的念想,却不想这迷蝶幻境,给了她当头棒喝。   原来她,内心的执念,从未褪去。   头脑欲炸裂,身体渴望得到释放,却又什么都不能做。她强撑意志,让自己保持清醒,两个时辰而已,她熬得过去!   她从天绝崖只身而下,往天墓山走去。天墓山与凌云山相隔,长年冰雪,从未融化过,因为寒冷几乎寸草不生,光秃秃的山顶,只有一片墓园。凌云山四季不明,唯有这里,严寒不灭,葬着她死去的旧部。   凌钰雪白的长衫,染上了点点落红,宛如腊梅。她建造这片墓园时,也植入了梅花的根苗,今年,竟开出了一片花海,美不胜收。   雪的清寒,缓解了身体的炎热。她站在这片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单薄,白衣翩翩,与天地融于一色。   这里的悲伤之气,总能将她带入曾经的痛苦,她抑制住了身体难受,却已经受尽了内伤折磨。麻木的心,在这里失去了所有知觉。   她跪坐在四座墓碑前,拿出随身而带的石埙,吹起低沉的音律,意识终于在这片沉寂中渐渐消散,倒在了墓旁。   纳兰翎在迷乱中醒来,感觉自己大梦初醒一般,她猛然坐起,感到胸口疼痛难当,她接了老妖婆一掌,受了内伤?   “师父!”纳兰翎四处寻找凌钰,她晕倒前,师父似乎安然无恙吧?   “翎师妹,别乱动别乱动,伤还没好呢。”夜影端来熬好的药,连连摆手,不让她乱蹦跶。   “我师父呢?”   “阁主给你疗伤后便走了。”   纳兰翎有些记忆模糊,她好像是难受了一阵子,然后抱住了师父,险些吻了她…那不是梦境吗?她心中一惊,该不会她在师父脖子那里乱嗅,还自脱衣服不是幻境,都是真的?   太丢人了!纳兰翎怎么都想不起来,可心头总会划过一阵一阵的慌乱。   她抓住夜影问道:“师父到底去哪了,我想见她。”   “我真的不知,阁主的行踪哪里会让我们知晓,总在这山间某个地方吧。”夜影莫名脸红,纳兰翎受伤他先是担惊受怕,后又为她赤身疗伤,虽说什么都没看见,可这心里总隐隐泛着喜悦,现在见她醒来,反而更加羞涩。   “我跟你说话你脸红什么?”   “额,没有啊,我怎么可能脸红,可能是脸黑吧。”夜影一脸无谓地说,却心虚的不敢看她。   “我去找师父。”纳兰翎一心惦记凌钰,胡乱喝了几口药,就奔天绝崖而去。师父为她疗伤,会不会损耗真气,落影无痕剑那般消耗内力,再给自己疗伤,岂不等于自伤?   纳兰翎顾不得自己身体,四处寻找凌钰下落,根据她向夜影打听,凌钰平时除了在天绝崖,只会去一个地方,那就是天墓山。   会不会在那里呢?纳兰翎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向天墓山走去,她忘记带上貂绒披风,在山间便冻得瑟瑟发抖,可为了找到凌钰,她不畏严寒,顶着风雪,来到了墓园处。   “凌云山可真是奇特,竟还有这一处前后不靠,四季不明的严寒之地。”纳兰翎打了个冷颤,恍若看见梅花凌寒盛开,却四处不得见凌钰的影子。   她裹着手臂,迎着寒冷,又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有四座墓碑,巍然地立于眼前,上面刻着四个人名字:蔺无命、贺昔、谌青、木瑾   蔺无命的墓碑旁,躺着晕倒的凌钰,手中的石埙落在雪中。   “师父!!”纳兰翎狂奔而去,心拧到了一起,慌乱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有人觉得阁主会被小纳兰轻易拿下吗....哦不,被阁主拿下   哪有这么容易!纳兰清追云太后还费了那么大劲,这个磐石怎么转移哦,追妻之路漫漫啊... 第14章 如梦似幻   冰冷的雪地,冻得刺骨,梅香随风而至。恍然间,墓园远处走来一个红色的女子,她就像银装世界里的一朵红梅,在凌钰心里绽放。   这是梦境吧,否则她怎会看见柳千寻的影子?好似回到了羽国的那年冬天,她遇到了拖着奄奄一息母亲的女孩,那个四目相对的瞬间,就注定了一世爱恨痴缠,可惜一切都成了泡影,她亲手葬送了毕生所爱。   “寻儿…”凌钰望着那一抹红色,明明离自己很近,却越走越远。纵然她想要挽回,却已经晚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柳千寻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本是白雪皑皑的天地,忽然残血点点,千军万马在眼前厮杀,羽国的将士抵死迎敌,将她保护在中间。   半城烟沙,血染铠甲,浸红了羽国都城,木瑾死在了乱剑之下,死状凄惨,连尸体都没有收回。蔺无命用身体为她当下了致命一击,死前将那枚磨了多年的石埙交给了她。   还有谌青、贺昔死在他国,还有许多许多为她卖命的修罗门人,拥护她的将士,都惨死战场,她断送了羽国的江山,失去了一切。   心底的伤痛被无限放大,凌钰只觉得心里有万马踏过,在她的内脏翻腾,又一口鲜血吐出,她好似清醒了片刻。   “师父,你醒醒。”耳边传来哭泣地呼唤,几滴温热的泪水,落在了她脸上,好似能抚平了内心的波涛汹涌,也让她情绪慢慢平复。   两个时辰过去了吗?凌钰缓缓睁开眼,感觉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师父,师父,你终于醒了?”纳兰翎早已泣不成声,帮她拭去嘴角的血,却怎么都擦不干净,看她不断吐血却是束手无策,不敢挪动她身体,只看到她满身是血,不知道伤了哪里,她只恨自己不懂内功疗伤,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心里像扎着一把刀,疼得她彻骨。   “咳咳咳~~”凌钰捂住心口,还有丝丝痛感,好在一切都已过去,刚刚那场幻境,令她痛苦万分,没想到,迷蝶的药性不只是催情,还能催生痛苦。   “师父,你怎么样了,你哪里不舒服,我..我该怎么办?我们去找余神医好不好?”纳兰翎拭去眼泪,支起酸痛的身体,让凌钰靠着,她的双手已经冻僵,怀抱却是热的,竟让凌钰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是翎儿啊。”凌钰艰难地站起,发现她眼睛哭肿,嘴唇已经冻得发紫,明明衣着单薄,怀里却温热。   纳兰翎哽咽着,心里堵得疼,她失落地说:“不是柳千寻你很失望,我也希望她能在你身边,她医术高超,内功深厚,必定可以助你疗伤,亦能让你心里好受些,还是徒儿没用,不能为师父排忧解难。”   “什么柳千寻,提她做什么?”凌钰眸间暗淡下来,刚刚梦境真实的可怕,把她心底所有不愿意记起的伤痛,全部翻了一遍。   “是师父一直在呼唤她名字,并非徒儿想提。”纳兰翎嘟囔着嘴,声音越说越低,“再说也不是第一次叫了,每次都寻儿寻儿的叫的好不亲热。”   她声音越说越小,小到自己都听不见,她也不想醋意横生,尤其在这样的时候。可比起柳千寻,她确实差远了,每次想到这里,纳兰翎都大受打击。   凌钰望着她酸溜溜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那不过是迷蝶之毒渗入心底,迷乱了心智。毒性过后,她一如平常,该深埋心底的人和事,她不想再想起。只是迷蝶之毒,她不会让纳兰翎知道,情绪习惯性的不外露。   见凌钰没有说话,纳兰翎以为自己失言了,“师父,你别生气,我不是有心要提及她的。”   “无妨。” 凌钰淡淡回答,转身对着四座坟墓,半身鞠躬后,便离去了。   “师父,等等我,嘶嘶~~忽然觉得好冷。”纳兰翎冻得牙关打架,真是奇怪,刚刚抱着师父时候怎么不觉得冷呢?   没人知道在看到凌钰倒在雪地里的那一刻,有多慌乱?纵然知道她可能只是受伤,不会有大碍,还是忍不住的害怕。这世间能够伤害到凌钰的人少之又少,可她总是为了别人自伤,纳兰翎生怕她是为了给自己疗伤,消耗真气所致。   凌钰吐出的血,灼得她心好疼,她宁愿背负所有伤痛也不愿意凌钰有半点不适。她不在乎其他,这世间她也没有任何牵挂和不舍,除了凌钰。   所以,她绝对不允许练千秋这个老妖婆再来凌云阁寻仇。当晚,纳兰翎避开所有岗哨,走到一处她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放出了一只信鸽。   那飞鸽传书不偏不倚地被夜影捕捉,他曾经是潜伏别国的大内密探,对于这种秘密传信的事情向来敏锐,他拦截下飞鸽,打开信笺一看:彻查毒七娘练千秋。   翎师妹这是要帮阁主调查毒七娘?她果然对阁主忠诚,只是不知道这封信是送给谁的?难道是纳兰家吗?发现这内容无害凌云阁,夜影又将信放回,当做一切都未发生。   经此一役,凌钰重新布局凌云阁机关,给六门生死阵多加了几道机关,并且在上山必经之路布置了八卦阵,只要稍一触动灌木或者山石,便有无数暗器飞来,只要暗器被启动,山上便会接收到讯号。   凌云阁看似隐匿门派,实则有一处汇集天下情报的地方名叫百晓堂,百晓堂隐匿在天绝崖下的山体中,无人知道入口,除了凌钰自己掌控一切,只有叶冥几个心腹得知。   这才是凌云阁宝藏,她布置在外的眼线、密探、各大派的细作的消息,都是由闪电接到消息,由叶冥妥善安顿在百晓堂。   凌钰正在查阅最近的情报消息,她虽人在凌云阁,却对江湖之事了若指掌。   “调查练千秋行踪的消息派出去了吗?”凌钰手持一根竹筒,阅览刚刚得来的消息,看完后又淡定地放回去。   “回阁主,属下已通知莫风和天玄前去九毒门查看。”叶冥负责凌云阁与外界的联系,莫风与天玄便是在外行走,收集各路消息的弟子。   百晓堂是一座凌空书阁,由三百六十五根钢丝相连,每一道线分类面对书阁,错综复杂,同时这里也暗藏机关,若非熟悉这里,稍有不慎,便会毙命在机关之下。   “最近江湖上可有什么动向?”凌钰问。   “阁主可听说过天灵堂?”   “去年太后被困正邑,天灵堂还破了城门立了功,怎会不知?怎么?莫风还没有查出天灵堂来历吗?”凌钰记得当时出现那股不明势力时,她就吩咐了要彻查这个忽然冒出来的门派。   “据莫风调查,天灵堂是一盘散沙,人员分布零散,总堂是一个镖局,根本不知堂主是何人?可一旦需要行动,他们可以一晚上聚集上千人,看似没有管理章法,却对堂主忠心不二,就算能混进去也不可能接触到这位堂主。”   “乌合之众,再查,让天玄协助莫风,天玄曾是大内密探天眼,连一个帮派掌门人都查不出,本座要他有何用?”   “是,属下会命他二人尽快查明天灵堂来历。”   凌钰发现夜影今天一直沉默不语,却又欲言又止,表情十分古怪。这些人都是她亲自培养,每个人性子如何她很了解,夜影擅长捕捉消息,警惕性极高,但他不懂得藏心事,执行任务可以不露痕迹,但涉及私人感情便怎么都掩饰不了。   “夜影,你最近心事重重,发生何事了?”   “啊?没,没有啊。”夜影冷汗涔涔,像被人窥视到内心一般,他一直纠结要不要把纳兰翎在山里私自飞鸽传书的事告知凌钰。   不说吧,感觉自己有事不禀报,有辱忠诚;说吧,万一纳兰翎受到惩罚怎么办?凌云阁有规定,任何人不得私自与外界联系,可纳兰翎根本不知道这条规则,她哪里会自觉地去熟读那些门规呢?   “怎么?还要本座问第二遍?”   凌钰冷冷地望着他,夜影想到纳兰翎为了救阁主奋不顾身,应当不会受到惩罚吧?阁主不可能这么没人情味吧。再瞒下去,阁主发怒,他可就惨了。想到此,他只能老实交待:“禀阁主,属下前几日捕到翎师妹的飞鸽传书。”   叶冥指责道:“你是不是糊涂?不知道阁中规矩吗?竟敢不吱声,还不把内容速速向阁主禀报。”   夜影忙跪下,知道时态严重,求情道:“阁主赎罪,翎师妹的信笺只是说调查毒七娘,并非不利于阁中事,而她是阁主您唯一的徒弟,万万不可能害您,何况她还舍命救过您,属下才…才…”   凌钰望着她,不说话,那不怒而威的气场令他生惧。   叶冥怕惹怒凌钰而受罚,抢先骂道:“你是不是活腻了,阁主责罚不责罚师妹,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属下知罪,求阁主不要惩罚翎师妹,她可能尚未熟悉各种规矩,是属下没有与她说清楚。”   叶冥气得不轻,她想尽办法帮他脱罪,他倒好,自己不认错,反而继续替纳兰翎求情。这下,连她都无言以对了。   “这封信是送往哪里的,追踪了吗?”凌钰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夜影摇头。   “你…”叶冥无语,这是夜影曾经作为四大密探之一最基础的技能,他连这个都忽视了。   凌钰轻笑,难得见她笑意,却是叫夜影心中担忧起来,这笑简直能杀人于无形,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凌钰故意问:“既然你这么怕她受到责罚,是否愿意连同她的责罚一起领了?”   夜影不假思索地回答:“属下愿意,请阁主责罚。”   “失责之罪当罚五十鞭,连同纳兰翎违反门规的一百鞭,一共一百五十鞭,叶冥,把他押到玄字阁,当着纳兰翎的面执行鞭刑。”   “阁主?属下愿意承受鞭刑,可否不要当着翎师妹的面,实在是…”夜影觉得丢人,更加不愿意纳兰翎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不行。”凌钰果断拒绝。   叶冥上前求情:“阁主?一百五十鞭怕是要了他半条命,现在阁中戒严需要用人,还请阁主从轻发落。”   凌钰不为所动,“他不是很能耐吗?敢替纳兰翎隐瞒,敢为她承担错误,这么想英雄救美,本座就成全他,拖下去!”   “谢阁主成全。”夜影只能谢恩领罚,只要纳兰翎没事就好,否则这一百鞭打在她身上,得多疼,想到这里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叶冥第一次看到有人受罚还这般轻松的,可她只能执行命令,阁主设下的规矩,绝对不容许任何人破坏。   凌钰对于不听命的人从不心软,既然夜影这么喜欢替纳兰翎出头,她自然成全。她又怎么会看不出夜影的心思,从他为纳兰翎疗伤时,就发现夜影那不纯的感情。   这次非打得他认清现实,不该动的心思不要动。   作者有话要说:  夜影,怎么能在阁主前护花呢,护的还是人家未来媳妇 第15章 如影随形   叶冥将夜影押至玄字阁前,在前院下的两棵水杉树下,扣起四根麻绳 ,将其双手双脚悬空捆缚。皮鞭长约七尺,苍劲有力。   她发现纳兰翎并不在玄字阁,派人前去寻找,最后在厨房发现了她。   “这是干什么?”纳兰翎回到玄字阁便发现夜影被大字型扣住,似要受难。   叶冥手持长鞭,说道:“夜影违反门规,阁主有令命你监督行刑。”   “他犯了什么事?”纳兰翎不解,这夜影应该是誓死效忠师父的,怎么可能敢做违反门规之事?她知道师父向来严苛,对待违反规矩和背叛之人从不手软,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   “他是…”叶冥瞥了他一眼,夜影怕她说出实情,便抢言道:“是我失职,知情不报,不碍事,一百五十鞭而已,叶冥,别啰嗦了,快行刑吧。”   “那你是该受罚。”纳兰翎并未想替他求情,叶冥意外片刻,又觉得合情合理,纳兰翎这刁钻的性格,谁知道下一刻做出什么事情来,从来不按照正常行为行事,不足为奇。   叶冥受命绝不会手软,一鞭下去,皮开肉绽,夜影闷不吭声,只是强忍疼痛。在纳兰翎跟前,他绝不会让自己疼得嗷嗷叫,尽管真的很痛….   这叶冥下手就不能轻一点??   “一、二、三…”随行弟子一鞭不落地数着,夜影身上已经是血迹斑斑,空荡的前院只听见鞭打之声。他被捆着的手紧紧勒住绳索,忍痛使他用力过猛,掌心擦出了血。   五十鞭过去了,他疼得难以呼吸,紧扣牙关也无法缓解,唯有偶然瞄到纳兰翎时,他才能感觉到好受一些。   纳兰翎本以为自己见多血腥之事,甚至也有过杀人时刻,但夜影在阁中对自己照顾有加,实在于心不忍。   “等一下!”她轻拧眉头,发现夜影衣衫破裂,皮肉模糊,整张脸满脸汗水,疼痛让他渐渐麻木,甚至快要失去知觉。   叶冥停手,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怎么?想求情?”   “你看他都半死不活了,再打下去命都没了,小惩为戒便好了,何必真的往死里打。”   “阁主之命,不敢违逆,一百五十鞭,一鞭都不能少,除非….”   “除非什么?”纳兰翎问。   夜影趁着自己还有一丝意识,生怕叶冥说出他代替纳兰翎受鞭刑的事,忙吼道:“叶冥,你要打便打,停下做甚?”   叶冥不予理睬,左手收起长鞭,望着纳兰翎轻笑,“阁中规矩不得破坏,除非有阁主应允,否则我可不敢徇私。”   “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师父!”说罢,她向天绝崖寻去,临行前想起厨房里面还炖着她给凌钰准备的红枣枸杞粥,拿上餐食后,才往山上走去。   师父上次一战,真气耗损,失血过多,也不知她恢复的怎么样了?近日,趁着应红叶不在,纳兰翎霸占了厨房,厚着脸皮给凌钰做饭、送食,只是她时常还没看见凌钰的影子,就被她的声音打发走了。   对于她来说,百无聊赖的山间生活并非无趣,只要有凌钰在的地方,她总觉得有温暖在。曾经靠着念想,现在要靠自己,慢慢地走近她,不管需要多久,她都愿意坚持。   为了节省时间,她用踏影飞流来到天绝崖,熟稔地跨过山崖,来到凌钰练功的地方。   “师父,你在吗?”   纳兰翎的声音每天按时响起,凌钰正在看书,本想打发她离开,想到夜影正在行刑,莫非她是来求情的?   “进来吧。”凌钰想看看是不是如她所想。   “嗳,徒儿进来啦。”纳兰翎的声音带着一丝雀跃,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看到凌钰的那一刻就忘记了所有,甚至尘世外所有的一切。   她将熬制了一个小时的药膳粥取了出来,又取出几片薄荷叶放入碗内,这是她特地趁着雨后采摘的新鲜之叶,能够改善因风寒引起的不适,上次她倒在雪地里后,就很少见人,纳兰翎每天担心她身体,日日忧心只能在膳食上下功夫。   “师父,你尝尝看我熬的粥。”纳兰翎小心翼翼地将碗捧起,递到凌钰跟前。   她见这粥浓淡相宜,几粒红枣与枸杞如红梅点缀白雪般,赏心悦目,几片薄荷叶更像是凌冽寒冬里的一抹鲜绿。   “你来就为了给我送餐?”凌钰以为她会为夜影求情。   纳兰翎点头,“师父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正是你膳食时间呀,徒儿可没放任何荤腥,红枣枸杞补血,薄荷叶祛痰化解风寒,这天绝崖长年寒冷,你又咳疾在身,需多加注意才是。”   凌钰望着她,久久未动。关心之言,她听了很多年,可纳兰翎口中说出的这些话,却显得格外诚挚。凌钰知道她有许多小聪明和小心眼,   纳兰翎以为自己言过其实,不该管那么多,惶恐地问:“是徒儿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没什么。”凌钰搅动地勺子,尝了一口粥,甘甜入口,带着薄荷的清香,确实可口。   “好吃吗?”纳兰翎期待地问。   凌钰点头,“挺好。”   “嘿嘿嘿…好吃我以后天天给师父做,当然了,不能每天吃粥,得换着花样来,只要师父吃得可口就好了。”纳兰翎絮絮叨叨,想象着未来的岁月,能够每天与凌钰相伴,即便永远是这样的师徒关系,她也心满意足了,至于有些色色的念想,她也只敢放心里。   比如,偶然遇见师父在沐浴时能多看几眼,在她清闲时能缠着她学武,便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了。   她感觉凌钰正在慢慢接纳自己,从最初的抗拒和不见,到现在允许自己看着她把粥吃完,是她莫大的幸福。同时,她早已将夜影在执行鞭刑的事抛诸脑后,从她看到凌钰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就不可能再有别人。直到凌钰问她,“夜影的鞭刑结束了吗?”   “啊??”纳兰翎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事给忘了,她猛拍脑袋,“我还道来跟师父求个情,结果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了,想来一百五十鞭恐怕已经打完了,也来不及了,算了算了,这都是影师兄的命,谁让他违反阁中规矩呢?”   凌钰眯着双眼,道:“你可知他所犯何事?”   “不知,叶冥说什么失职,知情不报…”   “夜影对你照顾有加,他被打成这样,难道你一点都不心疼?”凌钰问出这句话便后悔了,这种多余的问题怎么会出自她口?   “心疼?一个大男人哪里需要我心疼。”纳兰翎望着凌钰,俯身向前,隐隐含笑,“我只会心疼师父一个人。”   她碧蓝的瞳孔,恍如星辰入梦,浩瀚无边,眉眼含俏含妖,秀靥艳比花娇,一颦一笑动人心魂。凌钰那张绝美的脸,倒映在了她的眸间,两人对视片刻,凌钰站起身,避开她炙热的眼神。   眼睛能够倒映出一个人的内心,纳兰翎的渴望清晰地倒映其中,就连每一口呼吸都含着爱意,凌钰本能地抗拒这种感情,纳兰翎的感情像一团火,扑面而来,她唯有熄灭,断绝她的念想。   “纳兰翎,我留你在山上不过见你聪慧,收你为徒是想把师父的武学发扬光大,并非其他,你莫要动其他心思。”   “徒儿动什么心思了?”纳兰翎亲抿唇角反问。   凌钰见她没有退缩,反而依然痴痴地望着自己,一时竟无言以对。   纳兰翎上前一步,挽起她衣袖,手指慢慢滑入她掌心,最后只是勾住她的小指,轻声说道:“徒弟关心师父,心疼师父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她语气撩拨,含情脉脉,这哪里是徒弟对师父该有的神情??凌钰小指被她缠绕,能够感觉到她指尖的温热之气,这纳兰翎真是胆子大了许多!   凌钰甩开手,冷冷说道:“退下!”   她排斥所有的肢体接触,她心如死灰,不可能再重新燃起,这世间再也不可能有人走进她的心,不可能…什么情情爱爱,抵不过岁月的蹉跎,曾经的她如此,以后纳兰翎也会如此。   说什么感情,可笑!   “好嘛好嘛,我走就是了,可是师父你很久没教我武功了呢。”纳兰翎知道接触凌钰最好的时机就是练武,否则她接下来的日子恐怕,就算送膳也会被打发走。   “你内伤好了?”凌钰近日自己调息,也担心纳兰翎内伤未愈。   “生龙活虎。”纳兰翎蹦跶了几下,证明自己早已痊愈。   “嗯,明日去峰流谷。”   “好嘞!师父,明天见!”纳兰翎只要能跟凌钰在一起,做什么都可以,其实她并不在意学武这件事,她只是想时刻看见凌钰而已,但是作为她唯一的弟子,纳兰翎定会尽全力学好她的武功,才能不枉费她苦心。   当她下山,夜影早已执行完鞭刑,整个人已处于半死状态,前胸后背密密麻麻的外伤。余遥用了最好的金疮药,为他外敷,他早已见怪不怪,跟着凌钰这些年,但凡被惩罚的弟子,事后都由他治疗。   纳兰翎本没有入心这件事,在凌钰反复又问一遍自己,夜影为何受刑时,她总觉得这件事与自己有关,否则为何行刑处还要挑在玄字阁?玄字阁可没几个弟子,像打给自己看似的。   沉溺完对凌钰的迷恋后,她陷入思考,叶冥古怪的眼神,夜影焦急的拦话,凌钰的询问,这件事看样子不简单。   她决定探一探夜影口风。   傍晚,夜影刚上完药,全身疼痛扯得他每一根神经都痛。虽然执行任务也曾受伤无数,这次的鞭刑当真也是令人痛楚。   但是这一切却因为纳兰翎的到来烟消云散,好似胜过所有的上等金疮药,心中的喜悦甚至让他忘记了疼痛。   “影师兄,对不起……”纳兰翎故作可怜,哀怜地望着他,“师父批评我了,我知道错了,你下次别这样了。”   夜影心中一紧,“你去找阁主认罪了?”   纳兰翎一听,更加肯定了自己猜测,她连连点头,继续演,“你说你这样何苦呢?”   夜影羞涩一笑:“阁主没有责罚你太好了,我大男人挨几鞭子算什么,你一个姑娘家若上了鞭刑,日后身上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果然是她犯了过错,夜影代替?纳兰翎思前想后,回想自己做过的事情,哪件违背了门规吗?当初夜影给她讲这些时候,她根本没带耳朵听。   “我下次不会了……”她继续试探,装得楚楚可怜,夜影心有不忍,安慰道:“没关系,下次你若想传书回家大可告诉我,不可私下通传,知道吗?”   纳兰翎恍然大悟,原来竟是她飞鸽传书被发现了?她真是太大意了,身处凌云阁这个机关暗卫紧密的地方,自然不可能让弟子可以私下传信,难怪责罚这般重。   “知道了,谢谢影师兄,你好好休息,切勿让伤口沾水。”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纳兰翎快步离开,日后她应该更加谨慎小心,万一触怒了师父被赶下山,哭都来不及。   次日,峰流谷,彩虹架在两座山脉之间,这条河流为红海支流可以直通纳兰氏离火村。上流连接着湖泊,风景娟秀,美不胜收。   凌钰已经等候多时,迟迟不见纳兰翎前来,往常她都会早到,从来不会让自己等待,今日怎么这般晚?   约莫半柱香时间,纳兰翎匆匆赶到,“对不起师父,我来晚了!”   “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纳兰翎忙解释:“别生气师父,这不是我去探望影师兄,见他伤口起脓,帮他敷药,耽误了点时间嘛。”   凌钰原本平静的眼中,漾起波澜,她缓缓吐出:“你帮他敷药?”   “嗯~满目疮痍,弟子也是不忍……”   “你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八岁,他赤身对你成何体统?这点顾忌也不懂吗?”凌钰的语气近乎斥责,声音亦是提高了许多。   “师父……”纳兰翎愣愣望着她,只是迟到一会会,不用发怒吧,她也是因为夜影替自己挨罚才去关心的,她从来不喜欢亏欠别人,可她又不能说出口,继续为自己辩解:“我们是师兄妹嘛,相互关照是应当的,事情有轻重缓急,疗伤应该另当别论吧。”   听到她的解释,凌钰更加生气:“阁里男弟子死光了吗?需要你多事?”   “他们笨手笨脚的……”纳兰翎还欲辩解,忽然意识到什么,坏笑地望着凌钰,心里乐开了花。   凌钰见她还不知错,指着她想要指责,却被纳兰翎握住,笑脸盈盈道:“师父,你素来少言寡语,极少生气或开心,今天怎么这般动怒?仅仅只是因为徒儿帮影师兄上药吗?”   ……凌钰这才意识到自己愤怒过头了,这等事与她何干,何须动怒?这些年她性子寡淡,很少被人影响情绪,今天她竟然生气了?生气的原因竟然是因为纳兰翎。   她似乎不该如此,或许她确实把纳兰翎当成了徒弟,觉得应该让她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可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她会不懂吗?何况只是疗伤而已,她只是想还恩而已。   “师父??”纳兰翎心里美滋滋,“你莫非……”   “闭嘴!”凌钰冷冷望着她,她的怒气足以震慑人,可永远吓不住纳兰翎,因为她的眼里只能看到凌钰的温柔和善良,她隐忍不喜解释的性子,让纳兰翎爱到了骨子里。   她不管,她觉得师父是吃醋,哪怕一厢情愿这么认为,也够她兴奋半天了。   所以,她的春天快来了吧,哈哈哈,她在心里已经开怀大笑,沉浸在自己的幸福快乐中,全然没有发现凌钰已经脸色骤变。   “你该练武了。”凌钰突然吐出这句话,纳兰翎刚抬头,凌钰一招“翻手为云”,将她打落湖里,她毫无防备,身体飘起后,凌空翻转,想要踏住岩石,却是脚底一滑,落入水中。   “师父!”纳兰翎狼狈地起身,凉水浸透衣物,没至大腿,将她身材显露地一览无遗,素腰纤细,盈盈一握,凌钰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转过头去。   纳兰翎撅着嘴拍打湖面,“师父,你为什么总喜欢把人家扔水里。”   “都是你自找的。”凌钰轻声回答,纳兰翎却没有听见,她转头说道:“正午前给我捕五十条鱼上来,否则不许吃饭。”   “哈??捕鱼??”   她让堂堂天下首富纳兰家大小姐捕鱼??   作者有话要说:  肥章来了,七月后应该会日更,可能还有加更大家别急哦 第16章 离奇失踪   说好的练武,为什么变成捕鱼了?纳兰翎郁闷地想着,又不敢违抗师命,只得上岸准备找工具辅助。没捕过鱼,总见过渔夫吧,手中没网,只能以树枝削尖来代替了。   “去哪?”凌钰见她转眼就要离开,以为她心有不平。   “我找工具捕鱼啊,总不能徒手抓吧….”难道这个捕鱼还能练武不成?师父的教授向来与别派不同,莫非要教她玄空十三掌吗?   “抓鱼何须用工具。“凌钰走到河边,清澈的河水,映衬出河底的水草。这个水流在高处,连接下游的瀑布河流,这里鱼种颇丰,捕鱼并非难事,但要结合武学,并不容易。   凌钰不拘小节,喜欢利用地势环境比拟,更加容易理解。她掌心运气,如鱼游一般向湖边扇去,内力化为一股厉风,深入水底恍若潜龙入海,聚拢成旋涡,不多时涡流处蹦出两条鱼。   纳兰翎惊住,“师父,这是玄空十三掌的八方来仪吗?”   凌钰点头,“接下来,你看清楚了,我只示范一次,与本门心法口诀融会贯通,如何把威力化在招式里面,在练的过程中自己顿悟。”说罢,周围微风渐起,平静的湖面渐渐起了微澜,她身轻如燕,柔韧的身体婉若游龙,剩下十二掌威力无穷,每个惊鸿四起的瞬间,都惊艳了纳兰翎。   她与凌钰相处太少,少到现在的点滴都让她觉得惊喜,她脑海中没有招式,唯有凌钰翩翩起舞的身姿,这哪里是在学武,根本就是在欣赏世间最绝美的舞姿。   这一刻,天地间仿佛静止,波澜壮阔的湖面此刻美好的装点,纳兰翎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她手挽白色烟纱,风鬟霜鬓,撩人心弦,冷艳的表情遮不住那倾国的容颜,那丝丝白发迎风舞动,划过纳兰翎眼前像在她心口扎了一刀。为什么凌钰这样的女子要受到如此大的伤害?   如果可以,真想余生好好疼她。   这是纳兰翎一生夙愿。   一套掌法使完,鱼跃湖面,好不欢脱,凌钰撤掌收气,淡淡一瞥掠过纳兰翎,“记住,出掌需疾如风,方能显威力。”   纳兰翎还在花痴中,甚至舍不得眨眼,生怕错过凌钰每一个动人的瞬间。   “纳兰翎。”凌钰又唤了一声。   “嗯?”纳兰翎回神,“师父你别这么全名叫,多生疏,还是翎儿好听。”   凌钰转身,正想离开,恐怕这套拳也白打了,刚刚只见她走神犯傻,哪里有半点潜心学习的样子?   “淅淅~”身后忽然传来水声,凌钰转头,纳兰翎效仿她掌法,默念心法口诀,巧妙运用内力竟已经似模似样。   只见湖面跳了几条鱼,她用内力推向岸边,直直向凌钰甩来。凌钰挥袖遮脸,避开水泼到脸上,继而挥袖而去,尚未使出全力便将纳兰翎打入水中。   “啊!”只听见她大叫一声,落入水中,不见人影。   “水不深,起来吧。”凌钰淡定地望着湖面,纳兰翎却呼救起来,“师父,救我。”只见她身体仿佛陷进了一个漩涡,像被人拽住了双腿,无法挣脱。   “师父,救我救我。”她的头露出水面呼救几声又沉了下去,这湖并不深,凌钰以为她与自己玩闹,不予理睬,“自己上来。”   明明刚才还半身站在水里,这会假装呼救,整天耍些小聪明。纳兰翎不会水吗?不可能吧。凌钰沉默片刻,纳兰翎的声音渐渐熄灭,没有了动向。   怎么这么久?凌钰转头,纳兰翎身体已经向下流飘去,她猛然想起这条河里有暗洞,因为尽头连接海域,时常有旋涡,下游水流湍急,如果不加以阻止便会从瀑布掉下。   “翎儿!”凌钰忙追赶而去,她身影如风,蹬腿凌空而起,瞬间退下外衣,环绕几圈向纳兰翎抛去。   纳兰翎本来可以接住,但在快要抓到衣服的瞬间她犹豫了一下,便错过了凌钰救她的时机。   “师父,救我!”纳兰翎继续呼救,她巴不得凌钰跳下来救自己,还能趁机抱一下。她水性向来不好,八岁被扔进莲花池时,那河水才到自己腰腹,在鳄鱼池里面也都踩在了鳄鱼背,如今她掉落这离深渊不远处的水流中,危险重重,可因为有凌钰在,她半点也不怕。   见扑救落空,凌钰口中发出一阵怪声,只见闪电扑打着翅膀,倏然而至,它的速度远比凌钰轻功要快。它在湖面盘旋几下,利爪往湖面逼近,“抓住闪电!”凌钰叫道。   纳兰翎扑腾几下,本想让凌钰来救自己,结果落了空,已经喝了好几口水,她怕再任性被凌钰看出来,只能抓住闪电的爪子。   闪电力大无比,借助河水浮力,拼命拍打翅膀,把纳兰翎往河边拖拽。这闪电吃什么长大的?身形这么大,还能拖动自己身体….她半点被救的喜悦都没,让师父亲子跳进河里多好,偏偏被这只鹰掺和进来,纳兰翎悻悻想着,却在接近岸边的时候,发现凌钰向自己伸出了手。   她握住凌钰手的那一刻,湖水的凉意瞬间褪去,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胸腔里的水引得她猛咳了几声。   “谢谢你啊,闪电。”尽管如此,该感谢的时候还得谢,闪电歪着头看了她几下,不屑地转过头,歪着身体朝凌钰走去。   耶?这只鹰先前对自己还挺友好,这会怎么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你去吧。”凌钰抚了闪电头之后,它才展开巨翼向天空飞去,它平日里会帮凌钰送信,闲暇时在各个山头游荡,山中猎物多,它无需被喂养,但只要凌钰需要它,它会以最快速度冲到她身边。   “师父,你差点就后继无人了,徒儿差点淹死,咳咳咳。”纳兰翎说完又咳了几声,全身浸湿,还感到一丝寒冷,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可以再收一个。”凌钰淡淡回答。   “不可以!”纳兰翎望着凌钰,一抹脸上的水渍,“师父你不是一生只打算收一个徒弟吗?不可以再收弟子了,我要做你独一无二的存在。”   凌钰挑眉:“那你就好好活着,否则为了我门武学发扬光大,只能另收高徒。”   “一言为定,击掌为誓。”纳兰翎竖起手掌,凌钰想起去年在冀都,纳兰翎一路追着自己,最后只为了要这一次击掌,答应给她机会进入凌云阁,如今她已经进来了,顺利成为自己的徒弟,这一切都如她所愿,可却超出了凌钰的预想。   她没想过真的收纳兰翎为徒,只是她不喜欢失信于人,加上纳兰清开口,才成了现在这段离奇的相处。冷冷清清的凌云阁,像有了烟火气,吵吵闹闹时,好似多了一点人情味。   “说话算话,无需击掌。”凌钰拒绝了她,纳兰翎却抬起她的手,自己掌心靠过去轻轻一拍,“好了,徒儿安心了,为了这天下唯一的弟子席位,绝对不会让自己出事。”   纳兰翎手上的水渍沾到了掌心,凌钰搓揉几下,眉目间挂着丝丝细珠,娇俏动人。她收回视线,语气平缓,“回去换一身衣裳吧。”   “那鱼…”   “明日再说吧,天要下雨了,咳咳咳….”说罢凌钰缓缓向山里走去,轻盈的咳嗽声,回荡在纳兰翎的心里,击打着她的心房。   她的咳疾就像能预知天气一般,每到身体不适总能遇见要下雨,纳兰翎心中尽是不舍,可她能做什么呢?难道这咳疾真的没有半点疗法吗?   暗夜,骤雨忽降。凌钰旧伤复发,咳声不断,这病根算是落下了,余遥束手无策。其实凌钰的内伤也是由心病引起,对于故国旧部的愧疚,对于过去的执念和悔憾,让她终日郁郁寡欢,这病始终没有起色。   纳兰翎躲在她闺房外,那一声声咳拎着她的心,一颤一颤地疼。无能为力的无奈最令人绝望,比起陪伴和爱她,安好更加重要,这种时候就算她出现,口口声声说着关怀的言语又有什么用?陪在身边又能怎样?   想到此,纳兰翎悄悄的离开了,冒雨奔向了食人谷。蛇虫鼠蚁,毒草猛兽又怎样?她要去找野生灵芝,这种长在深山老林里的药草要比普通药铺的珍贵,越是环境恶劣越有功效。   不仅灵芝,纳兰翎觉得山里一定会发现其他的奇花异草,有病就得医,她找来罕见的药材,还怕余遥不会用药吗?再加上她药膳调理,她相信凌钰的病一定会被治好。   只是一点咳疾而已,她一定会这么说,但纳兰翎不要她有半点不适。   半夜,下起了滂沱大雨,凌云山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前一日烈阳高照,后一日便有可能大雨滂沱,季节不明,不知何时就入了秋冬。   凌钰辗转反侧,总是莫名惊醒,今夜山里还莫名打起了雷。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她的咳疾才稍稍好些,但雨还是没有停下。   “咳咳咳…”凌钰习惯早起,晨起总要在坐在崖边岩石上打坐,完全放空自己,忘却过去的一切,可叹执念太深,总有阴霾萦绕心头。   过了用膳时间,纳兰翎还没有来,凌钰不禁奇怪,平时她早就蹦跶过来了,今天怎会又迟到了,莫非又去给夜影上药了?   凌钰摇头,此事与她何干?凌云阁并没有门规不让阁中弟子相恋,就算他们有什么,她也不会干涉,已经避开了红尘,她不想再次坠入进去。想到此,她继续闭目养神。   “阁主,阁主。”是夜影急切的呼喊,凌钰睁开眼,夜影冒雨前来,浑身沾着泥水,刚刚受过鞭刑这样淋雨,岂不伤口又要发炎。   “你伤口未愈,为何四处乱走?”   夜影愣了片刻,难得听见她只言片语的关心,先是弯腰谢恩,随后焦急说道:“阁主,翎师妹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凌钰皱眉。   “昨晚就不在玄字阁,今天早上厨房也不见人,往常这个时辰她早就来给您送膳食了,可没有弟子见过她,也未见她下山。”夜影急切不已,眼中充满担忧,他听说纳兰翎不知所踪,顾不上伤口,四处寻找未果才来禀报。   凌钰站起身思忖,难道是她昨天话重了,还是又躲哪里飞鸽传书了?不应该,纳兰翎又不傻,怕是早就发现了夜影是为何事责罚。   突然失踪是她作风,可她对家里对别人这样倒有可能,对自己应该不会。   “食人谷找了吗?”凌钰问。   “食人谷?”夜影惊讶片刻,整个凌云山找遍了,除了那里,他顿时看到希望,“弟子这就去寻!”说完便匆匆离去。   这个傻丫头该不会去给自己寻药了吧,昨天咳疾犯了之后就一直沉默寡言。整夜未归,食人谷那般危险,凌钰希望自己猜想是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17章 苦心寻觅   夜影负伤寻找,带着十几名弟子去了食人谷,乌云密度,细雨绵绵,泥泞道路,给行走造成了阻碍。山就这么大,路就这么多,不在凌云阁就只可能在食人谷了,除了天墓园,只有这里没有岗哨,纳兰翎在这里的可能性非常大。   凌钰原本在天绝崖等候,后来不放心又亲自到了玄字阁前等待,她寻思着如何把玄空十三掌更好地教给纳兰翎,在河前捕鱼,她只示范了一次,纳兰翎就能效仿五层,并且打出的掌法颇有威力,真是奇才。   细细想来,纳兰翎的天资要超出她许多,当初在拜师学艺时,她与纳兰清以及清羽大师姐都受到师父青睐,觉得她们都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可与纳兰翎比起来,相差甚远。   这会不会也与蓝瞳有关?想到与练千秋那次对峙,纳兰翎能够看到别人看不见的毒招,足以证明了蓝瞳的异能。   “叶冥。”   “属下在。”叶冥始终候在左右,“阁主有何吩咐?”   “为何红叶去离火村至今未归,航海之路无需这么久吧。”已经半个月了,应红叶竟半点消息也无,就连飞鸽传书也没传回,相当奇怪。   “属下马上再派两个人前去查看。”   “嗯,务必查清这件事。”凌钰又陷入了沉默中,纳兰翎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应该说纳兰家族就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凌钰一直没有明白纳兰清究竟为何特别修书一封让自己照顾纳兰翎,并且为期两年。   以纳兰清逍遥自在的性子,她不应该会管纳兰翎才是,叮嘱自己的理由也很牵强,凌钰总觉得这其中有不为人知的缘由。   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夜影那边怎么还没有消息?凌钰重重咳了几声,望着黑压压的天空,觉得这场雨暂时不会停下,在山中找人必定寸步难行。   “咳咳咳…”她咳疾似有加重,叶冥忧心地问:“不如请余神医来帮您看看吧?”   凌钰摆手,“无妨,能看好早好了。”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夜影终于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来,他一身泥泞,脸上被荆棘划出了伤痕,身上的衣物有多处破损,原本愈合的鞭伤再次裂开,与布帛皮肉相连。他脸色煞白如纸,面容憔悴,看似很虚弱。   “启禀阁主,没有找到,属下想加派人手搜山,请阁主成全。”夜影担心不趁着白天把人找到,万一遇到危险,到了晚上只会有更多的艰难险阻,现在山中戒严,他无法随便抽调人手,只得回来先禀明情况。   原本他以为凌钰会欣然同意,至少露出担忧之色,可她却依然面不改色。   “找不到便找不到吧,谁让她自己到处乱跑,或许她也不在食人谷里面,你带弟子们回去候命吧。”她僵硬的面容没有表情变化,哪怕只是微弱的反应,也好过于这不痛不痒的言语,凌钰此刻的冷漠真是比这冰冷的雨水更加令人心寒,夜影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纳兰翎明明是她唯一的徒弟,为她倾尽一切关怀,得来的却是她的冷言冷语?   “阁主,倘若翎师妹在食人谷,寻找还能有生机,不去寻找若真的出了事,如何向纳兰家交待。”夜影试图说服她,至少不要放弃寻找纳兰翎,食人谷险象环生,想到纳兰翎可能遇到危险,他就担惊受怕。   “若她真的出事现在已经晚了,若她不在也是白白浪费时间,众弟子入山应该都受伤不轻,本座说了,无需再找,你听不懂吗?”凌钰的语气严厉起来,她做事从来不喜欢解释,也无需别人懂她,时常引起人的误解和流言蜚语,可她从来没有在意过。   夜影扑通跪在了地上,哪怕是以下犯上,触怒凌钰他也在所不惜,他遏制不住的不满,在心中蔓延。“您曾贵为长公主时,翎师妹就仰慕你,从八岁到十八岁整整十年的坚守,为了寻找你,抛开纳兰家的荣华富贵,对我等照顾有加,她以前常说我们是阁主的人便是她的家人,直到她努力拜入师门,来到凌云阁得来的却是什么?是她不顾性命为凌云阁解难,在大难当头冲在最前面的人,可今天她失踪了,你却这般冷漠无情,阁主,她若真的出事,您当真不会悔憾,不会心疼吗?”   “啪~”凌钰衣袖一挥,隔空一记掌掴重重甩在他脸上,带着内力的掌印将夜影击倒,一口鲜血绽放在了□□的地面,他知道自己失了分寸和理智,说出了大逆不道之言,可为了纳兰翎,他觉得值。   “本座待她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来人,把夜影给我押入天地阁,严加看管!”凌钰下命,没人敢违逆,夜影还想说话被叶冥阻止,她轻声说道:“你想活命就闭嘴,留着命才能等到纳兰翎回来。”   “可是…”   “你相信我,她一定没事的。”叶冥按住他肩头,给了他一记放心的眼神,这种触怒阁主又讨不到半点好处的事,真不理解夜影为何要做?为了纳兰翎不惜顶撞阁主,拖着半残的身体也一定要去寻找,命悬一线还不自知。   可凌钰并非想象中那般气愤,她招来了闪电,命其去食人谷先行寻找,在这种天气情况下进山哪里找得到人,倒是闪电可以在视线范围之内寻觅一番。   “还是阁主英明,闪电如果能找到线索,倒是把寻找范围缩小了许多。”   凌钰昂首望着闪电飞离的方向,眼眸里的竟然有一丝温柔之气,叶冥一度觉得自己眼花,刚刚的怒气震天原来只是给夜影一点教训而已。她本以为凌钰余气未消,哪知实则是她另有打算。   “夜影旧伤未愈加上冒雨进山,若是遇到任何危险,恐怕没有任何应对之力,你给我好好看着他,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食人谷。”凌钰下了死命令,这些人冒然去禁地,只会白白受伤甚至送死,她不希望自己任何一名弟子莫名死去,“让余遥去看看夜影他们,有没有人受伤或是中毒。”   “那您是要…”   “你且下去吧。”   叶冥想再说什么,却觉得很多余,凌钰一旦要做什么,岂是她们能够阻拦的,她是要亲自去寻找吗?她应当是舍不得让其他弟子徒劳受伤,给夜影的那一下看似冷血,却是为了不让他伤势恶化肆意妄为。   可惜,夜影恐怕不懂,可这世间懂她的人又有几个?叶冥无奈地摇头。   闪电没有让凌钰失望,带回了一块浅蓝色的布帛,纳兰翎酷爱蓝色,这定然是她的没错。凌钰依稀记得在她十二岁那年,两人在皇宫相遇,她那时候以纳兰家大小姐身份十分耀眼,穿着雀蓝羽衣,华贵不凡,只是那时候她太小了,凌钰不曾正眼看过她,如今她来到凌云阁,不是落水就是受伤,现在又失去踪迹,她这个师父真是不称职。   握着这块布帛,凌钰独自踏进了食人谷,闪电在空中带路。道路险阻,偶然冲来一阵烈风,像只野犬一般,似要将人扑倒。雨水渐大,白软的云雾从地面慢慢升起,眼前一片缥缈绿野,却遮挡了凌钰的视线。   因为下雨山间道路极其难走,在这枝头乱窜的杂木丛里,轻功自是无法行走,凌钰没有带刀剑的习惯,只能找到一根粗壮的树枝拨开荆棘丛林。她曾经在高处俯瞰过食人谷,知道这里大概地   形,恰似一把月牙,狭窄的两边就是万丈深渊,有豁然开朗之处,便是在食人谷尽头的鳄鱼池。   “翎儿,翎儿…”凌钰生怕这山间的野风吹乱了她的方向判断,终于开口呼唤,她不是最喜欢自己唤她翎儿吗?可除了沙沙作响的风雨声,没有任何回应,而她的呼喊却惹来了丛林猛兽。   迎面的树头盘旋着一只粗壮的蟒蛇,它向凌钰悄然游去,摆尾时引起的声响让凌钰发现了端倪,她正准备出手,却见闪电一声啼叫,利爪抓住蛇身,将其带走。危险还没有结束,一眼望不到边的森林里,猛虎嗅到了人类的味道,缓缓地向凌钰靠近。   凌钰沉着冷静,掌心凝聚真气,收起一根细枝握在手心,只要她一招出去,对准老虎头部,即可让它毙命,但这老虎看似凶狠,并没有没有进攻意思。   “你….要带我去找翎儿?”凌钰收起杀意,试图与它和解,那老虎原本张开血盆大口,渐渐闭上,它默默转过头,向西边走去,那里没有路,但却有草丛被踩踏的痕迹,是有人走过。   雨天冲刷了脚印,凌钰无法判断,只能跟着老虎一步一步往上挪,滑坡上的土越来越松垮,不经意间便会滑倒,为了稳住身体,她只得借助周围树木,手臂被刺人的灌木划伤也不自知。   老虎时不时回头看看凌钰有没有跟上,好似真的在引路一般,凌钰加快步伐,不敢掉以轻心,这个地方稍有不慎,便会迷路。终于在走到坡顶的时候,老虎停下脚步看向凌钰,她上前一看,是一座断崖,四周花草秘境,长满了奇异药草。   “嗷~~”老虎见她无动于衷,低吟了一声,看向崖底,凌钰会意,往山崖探去,纳兰翎掉在半山腰的一块石头上,已经失去知觉,怀里还抱着一株极为罕至的黑灵芝,医书记载“咳逆上气、益肺气”,这种灵芝非常难得,是疗养圣药。   她果然是为自己寻药来了,这个傻丫头。尽管身体已经被雨水教湿,命悬一线却还紧紧抱着那颗灵芝,她应该是采灵芝时失足跌落,这样躺在下边睡了多久?凌钰的眸间终于有了担心,甚至有一丝触动。   她心中一紧,向纳兰翎呼喊:“翎儿!翎儿”,可不管她怎么叫,纳兰翎还是没有知觉,她如果跳下去,石头很有可能无法承重导致两人一起坠崖,现在的天气崖壁太滑,也不适合攀爬,再卓越的轻功也使不上。   此时闪电却神奇地叼来一把匕首,凌钰喜出望外,这匕首一看便是阁中弟子所有,应该是找纳兰翎时遗漏下来的,她忽然想起纳兰翎曾经试图闯到天绝崖时,编织过藤条,她找来一些软枝编织成绳,将匕首插入崖壁,滋滋的磨损声,在山中回荡,她的身体随之轻轻下落。   她瞪着崖壁,快接近纳兰翎身体时,轻轻踏在岩石上,身体的重力全都放在了手腕的伤,她又轻唤,“翎儿,快醒醒,是师父。”   纳兰翎深陷昏迷,恍惚间听到了凌钰的声音,梦里是了八岁那年,初见凌钰时的情景,那时候的她作为羽国长公主初访纳兰家,纳兰翎从小淘气不受约束,看到一个陌生女子,便站在树上随手扔了个桃子,那女子回眸的那一刻,惊艳了她。   到现在她还记得那一刻心里的悸动,哪怕被扔进了莲花池,还让她意犹未尽,随后那几天,她会找各个角度躲藏着偷看凌钰,那等国色天香,超越纳兰家甚至当时的清国所有女子,说其沉鱼落雁也不为过,让纳兰翎心痒难当。   “翎儿,翎儿…”这一声声呼叫太真实,终于把纳兰翎从梦境中拉回现实,她感觉冰凉的雨水拍打在自己脸上,冰冰凉凉,却又能感觉到一股温暖,她缓缓睁开眼,像从沉睡的梦境中被唤醒,凌钰俯身而下的担忧的眸光,流转到了她的心底。   “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暗戳戳的宠溺有木有,师父真是太暖了... 第18章 一往而深   “翎儿,别乱动。”凌钰轻踏岩石,小心翼翼地靠近,雨水朦胧了她视线,水滴沿着鬓角滑落而下,纳兰翎恍若在梦境间,看到了那张令她朝思暮想的脸,哪怕每天与她朝夕相处,却还是止不住思念。   “长宁….”纳兰翎意识恍惚,她喜欢唤凌钰为长宁,平日里总是叫师父,可根植在心里的那个名字一直叫凌长宁。   凌钰以匕首撑着重力,不便将藤条捆住,只得落在岩石旁,经过大雨的洗刷,岩石已有轻微的松动,她迅速地将藤条捆在纳兰翎腰间,本以为石头还能撑片刻,孰知,她错过了这块石头的承重力。   登时,“啪”一声岩石断裂,两人直直下坠,连凌钰忙勾住纳兰翎,将匕首重重插//入崖体,但因为下坠力太大,匕首瞬间断裂,危急关头凌钰抽开藤条,眸间一瞥寻到了生机。她对准半山腰一处山洞口,将藤条重重甩出扣在一块巨石上,她一手拽住藤条,另一只手始终抱着纳兰翎。   可两人坠崖时引起的冲撞速度没有减下,眼见就要撞到崖壁,凌钰轻转身体,将纳兰翎护在怀里,用身体顶住了强大的冲击。纳兰翎只觉得靠着很软的怀抱,安心踏实又温暖,她感觉到凌钰受到巨大冲撞,为自己挡下了危险,而凌钰却只是眉头轻锁,连闷哼声都没有发出。   “师父…”纳兰翎鼻间酸涩,眼眶瞬间浸湿,这一撞,碎了她的心。凌钰脚踏崖壁,轻轻一蹬,终于安全落在了山腰的洞穴前。   至始至终她没有松开过手,哪怕已经落地,她依然紧紧抱着纳兰翎没有放开。当她低眉发现纳兰翎望着自己潸然泪下时,关切地问:“撞疼了?”这恐怕是世间最温柔的言语,是纳兰翎第一次从凌钰眼中看到关切,虽平静却带着无限柔情,她知道这不是梦,是真的。   耳边呼呼而过的山风,拂过远处的百里苍翠,即便这美如仙境的山林,也不若此时凌钰那眸间的一点光亮,如同开在烟波雾霭里的百花,柔化了纳兰翎的心。   她只是摇头,轻抚凌钰后背,“师父,疼吗?”凌钰本能避开,刚刚冲撞的痛感在后背蔓延,这一撞虽没伤及心脉,却是震伤了筋骨,但她依然面不改色,   “不疼,这里有座山洞进去看看。”凌钰转身向里走去,纳兰翎离开她的搀扶,失去了重力,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她走到一边扶着墙壁,一手握着黑灵芝缓步前行。   她握着灵芝的手就像凌钰抱着她,从未松开过,那是她为凌钰专门寻来的珍稀药材,她听不得凌钰有半点咳声。   凌钰没有听到纳兰翎的动静,转过头见她步履蹒跚像老人一般,心有不忍。她应该是感染了风寒或是摔疼了哪里才这般虚弱,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把黑灵芝当成至宝捧在怀里。   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对她冷言冷语,凌钰向纳兰翎伸出手,纳兰翎抬眸无力地看了她一眼,愣在原地。   “扶住我。”凌钰淡淡一言,却叫纳兰翎心里暖意四起,她缓缓把手放进凌钰掌心,只觉得冰冷刺骨,让她心疼又欢喜。   好烫!凌钰感觉纳兰翎掌心时热时寒。正想着,纳兰翎的手从掌心滑落,重重跌倒在地,晕了过去。   “翎儿!”   直到失去知觉,纳兰翎还紧握着那颗用生命踩下的黑灵芝,像一株曼珠沙华,在凌钰眼前开出了花。   山洞内黑暗潮//湿,内里阴风阵阵,洞穴深不见底。在这般湿冷的环境下,纳兰翎的风寒必定会加重,在这万丈深渊的山体中,常人根本无法抵达,暗黑的四周,只能借助洞外一点光亮才能看清,凌钰的全身亦被大雨淋湿,她褪去外衫铺在地上,让纳兰翎躺下。   她四处寻找,竟发现地上有残余火折子,她轻轻一吹,四周微亮,发现墙壁上还挂着几只火把。   这里莫非是一条什么密道?凌钰点燃火把向里照去,忽然扑面而来一群蝙蝠,洞穴一眼看不到边,眼前一片黑暗。她无暇思及太多,找来几根木柴堆起点燃,火光照亮了山洞,纳兰翎却冷得蜷缩成一团,似是在发寒。   “翎儿,翎儿?”凌钰轻唤几声没有回应,纳兰翎额间滚烫,已经烧得迷糊。得给她降热才行,这四周并无药草,怎么办才好?   凌钰有些焦急,双手相握来回踱步,在摩擦指尖时感到阵阵凉意,她望着双手片刻,向纳兰翎走去。她把手轻轻放在纳兰翎额间,掌心的凉意减缓了身体的寒热之气。   等到掌心不够凉时,凌钰走到洞口,将手对着岩石上的雨水浸泡,等到手心冰凉冷却,她擦干净后又回去抚在纳兰翎的额头。在这反反复复的多次降热下,纳兰翎渐渐好转,凌钰终于舒出一口气,放心了些,但自己却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后背的痛感还未褪去,咳疾又再度袭来。   她怕吵到纳兰翎影响她休息,特地避开走到洞口轻咳。   雨幕连天,静默的花草丛林映入凌钰眼帘,她席地而坐,调理内息,直到纳兰翎靡靡之音传来。   “长宁…”在纳兰翎不清醒的意识里,凌钰还是长公主时的模样,可那时候的自己太小了,在长宁眼里不过是个孩子,根本无法站她在身边,她多希望自己能够快些长大,有天站在长宁身边再也不离开。   现在她终于如愿以偿,拜入凌云阁门下,每天叫着“师父”,心中却是妄念四起,她想要的不止这些,可是要怎样才能走进师父的心呢?纳兰翎缓缓睁开眼,点点星火映入眼帘,隐约可见凌钰的影子。   “你醒了?”她美目流转,气若幽兰,说不尽的温柔。褪去外衫后露出纤长白皙的手臂,左肩的鸢尾花开的娇艳欲滴,微弱的火光让那张绝世之颜,美得无瑕,两缕白发垂落而下,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叫纳兰翎失了心魄。   她的眼神最终落在了那醒目的鸢尾刺青上,“师父,鸢尾花还是这般美呢。”   凌钰听后看了一眼左肩,一言不发。纳兰翎直勾勾地望着她,只觉得凌钰每一刻都赏心悦目,可那朵刺青却是她心里永远的痛。   沉默半晌,纳兰翎又问:“师父…”   “嗯?”   “失去她,你后悔吗?”   “不后悔。”凌钰不假思索回答,她从来不曾后悔失去柳千寻,至少现在她过的很好,与相爱之人退隐红尘,倘若当初的失去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痛苦,或许凌钰在午夜梦回时还会抱憾,现在的一切正好。   她虽然说的是不后悔,可纳兰翎分明从她眼眸中看到了失落,深爱一个人失去时又怎会不痛?纳兰翎觉得自己或许永远都无法取代凌钰心里那个人的位置。柳千寻,这个总是徘徊在凌钰心口的人,可知道她最爱的长宁心心念念都是她吗?   想到此,纳兰翎就难过,难过的是她做了所有也无法真的让凌钰开怀,生死关头,她念叨的永远是“寻儿”。或许是在患病中,纳兰翎平日里的自信和欢脱,被阴霾倾覆,整个人变得黯淡无光。   柳千寻是凌钰心里不愿提及的过往,也是她不愿想起的痛楚,像永远扎在心里的一根针,不知何时触碰后就会疼痛难当。凌钰能够清晰感到纳兰翎的失落和伤心,可她无法给予任何宽慰之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没有想过纳兰翎竟会执念这么多年。   她总觉得时间会冲淡感情,世事难料,或许有天纳兰翎遇到真正属于她的那个人,便能放下对自己的感情,就像曾经的柳千寻那般,离她远去。   同样的事情,凌钰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她早已心如死灰,如何再能爱?太奢侈了,她没有资格,也没有心力。   “师父。”纳兰翎痴痴望着她。   “嗯。”   “如何能让你开心一点?”纳兰翎已经记不清多久没见过凌钰的笑容了,听说羽国亡国时,凌钰哭了,她没有在那一刻陪其左右,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她多希望凌钰能够还如年轻时那般,总是挂着盈盈笑意,哪怕是冷傲中带着勾魂摄魄之态,也令她魂牵梦萦。   凌钰没有急于回答,只是凝眸对着黑灵芝,语重心长道:“我开不开心不重要,但你昨日才答应于我好好活着,晚上便为了找寻所谓的珍奇药材铤而走险,你当真爱惜自己的性命吗?”   纳兰翎缓缓伸出手,触碰到凌钰微凉的手心,最后只是轻轻勾住小指,含情脉脉道:“我自是爱惜性命,但我更爱你。”   凌钰指头微微一颤,再次听到爱这个字,她的心却是深深一痛。她眉头一紧,面无表情说道:“我是你师父。”   “师父怎么了?徒儿疼惜师父爱师父有错吗?”纳兰翎深情之言,让凌钰无法回答,若是平日,她定会拂袖离去或是喝止,但今日她确实不忍,也狠不下心来冷言冷语,凌钰蓦然间发现自己变得心软了。   她淡淡说道:“不过一点咳疾而已,不必如此。”   “不过一点咳疾而已,却每次都让我心疼,师父,无能为力的绝望,你比任何人都懂,徒儿不愿意您有半点伤害。”   “别说了,好好歇着吧。”凌钰不想让这样的对话继续,她收回手,想要离开,却被纳兰翎拽住,她可怜巴巴地说:“师父别走。”   “我没走。”   “站在外面也不行,你不喜欢我说那些我不说便是了。”   凌钰不语。   “师父~”纳兰翎艰难地起身,这才看清原来自己睡在她外衫之上,但凌钰却唇如白纸,单薄的身体在这寒气的山洞里,显得格外纤瘦。   纳兰翎摸到那件素缕白衫还很潮//湿,她拖着沉重的身体挪到火把旁,悉心地将其烘干,凌钰只是在一旁望着,身体早已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和寒冷,冰冷的身体,麻木的心,就连体验尘世间最简单的喜怒哀乐,她也做不到。   “师父,你快把衣服穿上,徒儿已经没事了。”纳兰翎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将衣服披在了她身上,趁势抱住了她。   “干什么?”凌钰习惯性挣脱,想到她还在病中,没敢用力。   “徒儿生病撒个娇而已,师父你就让我抱会吧,就一会会好不好。”纳兰翎双臂轻轻环住凌钰,靠在她肩头,第一次尝到了幸福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这章很甜有木有? 第19章 前尘往事   凌钰的身体冰凉,仿佛抱着一块千年寒玉,感觉不到温暖。如果纳兰翎是一团火,已经可以将其燃烧,可凌钰的好似油盐不进,心如明镜的世外之人,避开了尘世,忘记了红尘,感觉不到丁点感情。   纳兰翎曾经以为她的心是死了,现在才觉得她只是心里空空如也。心里在意的东西,一件件失去,留下她这副皮囊,连痛苦都感觉不到。麻木到绝望,痛到无言,谁都不会懂凌钰这些年所经历的悲伤。   纳兰翎没等凌钰推开她,已是泪水盈盈而下。她缓缓地松开手,不舍地望着凌钰,“师父,你冷吗?”   “不冷。”凌钰淡淡回答。   “我是说你的心冷吗?”蓝瞳内藏着无限柔情,那由骨子里带出的深情和心疼,映入了凌钰的心里,她却无动于衷地站起,说:“若身体无恙,我们便出去,这洞内或许有出口。”   纳兰翎失落地低下头,就连贴心窝的话,凌钰也不愿与自己诉说。她不喜欢表达,更加不会表露任何情绪,走近她的心好难,纳兰翎多希望自己有一把钥匙,叩开她的心房。   这山里的时光总是要过去,如果能够一直与凌钰单独留在这里该有多好,可也只能想想而已。   “徒儿已经没有大碍了。”   “嗯,能走路吗?”凌钰怕她身体虚,风寒入体尚未愈合,这洞内寒气又大,如果绕不出去必定又会遇到麻烦。   纳兰翎点头,撑起一抹笑意,“徒儿迫不及待回去试试这颗黑灵芝的功效。”   凌钰望着她片刻,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只火把在前面引路,为了让纳兰翎跟上自己,她特地放慢脚步。   山洞九转十八弯,恍若一条暗道,沿途的路都很平整,像是多年前特地开凿而成。偶尔能够听见山洞外澎湃的水声,那应该是经过了海域。   纳兰翎跌跌撞撞地跟在凌钰身后,走了许久还不见出路,自己却累得不行,“师父,等等我,走不动了。”   凌钰见她一瘸一拐,走路十分不稳,问道:“腿疼?”   纳兰翎连连点头,“可疼了。”   “我看看。”凌钰俯身轻捏她的膝盖处,她本能地轻哼一声,疼痛难当。   “骨头伤着了为何不早说?”凌钰拧眉望她,该撒娇诉苦时候不说,不该热情耍无赖的时候倒是来劲的很。   “徒儿…不知道骨头伤着了,还以为就是轻微的擦伤。”   凌钰无奈地叹口气,这里通道狭窄,四周阴风阵阵,坐下休息只会耽误时间,不如迎头向前,或许这条通道能够直通凌云山。她将火把递给纳兰翎,微微屈膝,“上来,我背你。”   “啊?不…不用了师父,我很重的。”纳兰翎顿时红了脸,虽然心里巴不得跟师父亲近一点,可也舍不得累到她,凌钰是千金之躯,怎么能让她做背人这样的事。   “让你上来你便上来,这是师命,再耽误不知何时才能出去。”   “哦…那我….”纳兰翎还在别扭地站在原地,凌钰却听不得她再啰嗦,回头瞪了她一眼,纳兰翎立刻闭嘴,轻轻靠上前,脸红到了脖子根,如同桃花绽放,满目芳菲。   纳兰翎很轻,轻到背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凌钰第一次背人,想来是年长后,对晚辈总会多出些宠溺,年轻时候的她,总是孤寒冷傲,谁都不能近她身。   她与纳兰翎朝夕相处之下,对这个徒儿基本满意,除了偶尔任性说些不该说的话,还算懂事。她既答应纳兰清要好好照顾妹妹,便不会失信于人。   火把微弱的光照在黑漆漆的通道内,纳兰翎一手拿着灵芝勾住凌钰脖子,另一只手握着火把为她照明,也不知这条路能够走多久。纳兰翎很矛盾,想就这样伏在她背上一直到永远,让这条路永无止尽的走下去,可又不忍让凌钰劳累。   “师父,下次换我背你吧。”总想着照顾师父,却总是被师父照料,这非纳兰翎本意,总想为凌钰多做点什么。   “为师不需要。”   纳兰翎还想说什么,总觉得自己确实多言了,她趴在凌钰肩头,轻晃之间,竟然迷迷糊糊犯起困意。   不知走了多久,凌钰终于看见了一点光亮,只是出口狭窄,早已长满藤条,四周都盘上了蜘蛛网。   “果然有出口,翎儿,火把给我。”凌钰抬起手,纳兰翎却没有反应,火把却重重掉在了地上,惊醒了沉睡中的她。   “啊,怎么了?”一定是师父的背太舒服了,才让她困意十足,纳兰翎揉了揉双眼,也看到了出口的光影,“对不起师父,我…睡着了…”   “不碍事。”凌钰将她放下,拿着火把将洞口的一团迷乱拨开,她轻轻往前探去,并叮嘱道:“你先不要动。”   纳兰翎刚想踏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只得乖乖待命。   这里四面环山,凸起的岩石延伸而出,可以看到盘山之路,往上便是天字阁,这种高度凌钰可以用轻功飞上去,可带着一个人便难了许多。凌钰尝试呼唤闪电,她人在这里,别人无法下来,她只能想办法上去。   闪电耳朵灵敏,时常盘旋在凌云四周,听到凌钰的呼唤顺着声音找了过来,她从腰间撕下一块布帛,命闪电叫人前来。   不多会,叶冥等人便带着一条细长的云梯过来,纳兰翎腿脚不便,她用绳索捆着她,让人先把她拉上去,随后自己才一跃而上。这条密道为何会在此,不得而知,但凌钰命人将其隐藏,或许有天能够用得上。   纳兰翎的膝盖的骨裂和风寒经过余遥的治疗好转了许多,她将黑灵芝带回来时,余遥惊讶无比,这等野生的黑灵芝十分珍贵,他一生也没见过几次,当即入药为凌钰调理咳疾。   入夜时分,一只飞鸽落在了玄字阁楼台,纳兰翎感觉到飞鸽靠近,可等到打开窗户时却不见了踪影。   “被人抢先了?”纳兰翎深感不妙,外面可不知凌云阁规矩,自然会回信,可要是被师父误解她私通外人就不好了,最重要的是她想知道练千秋老巢在哪 ,万一她卷土重来,又会给师父找来无数麻烦。   真棘手,师父什么都好,就是爱立规矩。纳兰翎悻悻想着,可她以前是长公主,受多宫廷礼制,培养自己人时必定以规矩才能更好地威慑众人。哎,矛盾!想个什么办法把飞鸽传书内容读到呢?   或者自己坦白从宽?   就在纳兰翎犹豫徘徊时,她的飞鸽回信已经到了夜影手里。尽管背负着外伤,但他一直都死死盯着玄字阁,既然是问消息那必定会有回应,如果消息内容被其他人先看到了,势必有口难辩。只有他提前截获,确定消息正常才敢禀报。   “夜影。”有人唤他,夜影忙将纸藏在手里,“嗯?”   叶冥正盯着他,他正犹豫要不要把信笺交出去,叶冥已经伸出手,“一百五十鞭没打够是吗?”   “嘘~不要声张,别被她听见了。”说罢夜影老老实实交出了信笺。   叶冥打开一看:峰城   这两个字像一把无形的剑,削过叶冥心头,胸口忽然涌起一阵阵疼痛。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脑袋像被人捶了一下,疼痛难当。   夜影见她一会捂着心脏,一会又用拳头砸着头脑,不禁觉得奇怪,“叶冥,你怎么了?”   “峰城…峰城….”叶冥一直握着这张纸,望着峰城两个字喃喃自语,像魔怔了一般。   夜影不解,轻晃她身体,问道:“叶冥,你到底怎么了?峰城怎么了?”   叶冥回神,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没事,你随我去见阁主吧,她正要传你。”   “好。”   凌钰派出的调查任务也有了结果,她得到莫风传书说的地方也是峰城,纳兰翎收到的回信竟然能与自己收到的情报时间内容都一致。   这字迹亦看不出是出自谁手,纳兰氏虽有飓风护卫队,也有不少江湖人士为之卖命,但毕竟只是富贾一方的商人,怎么有能力查到这么机密的消息?纳兰翎这个丫头,保不准藏着什么心思,凌钰陷入沉思。   正想着,叶冥忽然一声叫喊,抱头蹲在了地上,样子十分痛苦。   “叶冥?”夜影想上前扶她。   “峰城!到底是什么地方?”叶冥头痛欲裂,脑海好似有千军万马踩踏,扰得她心里一阵波澜。   凌钰锁眉:“你想起什么了?”   叶冥只是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阁主,这…”   凌钰掌心凝聚真气灌入她体内,从头顶压下,才让她慢慢平复下来。三年了,叶冥体内的药蛊恐怕维持不了多久,若是她恢复记忆,会如何呢?   叶冥终于在痛苦中平缓下来,她望着凌钰问:“峰城是什么地方,为什么看到这两个字我会头痛欲裂?”   “峰城曾是羽国和冀国交界之地,是镇南王白翊飞的封地,后来….”凌钰眉间暗淡,后来的事情她难以言说,尤其对叶冥无法说出峰城对她的意义。   难道告诉她当年自己下了一道命令刺杀镇南王,结果却让小郡主白白搭上了性命?谁都不曾料想在取白翊飞性命时,反遭暗算,她的妹妹白若溪会冲出来挡在了叶冥身前。当时的叶冥潜伏在冀国,却被小郡主钟情,她还未来得及表明心意,就和小郡主天人永隔。   叶冥无法接受自己杀死小郡主的事实,在一个风雨咆哮的夜晚,砍下左臂,随后凌钰为了让她活下来,只得用药蛊洗去她的记忆。如今时间久远,药蛊或许已经无法压制她的记忆,总有一天她会想起所有。   “阁主?”   凌钰平静如水,说:“没事,夜影,你下山一趟,务必查清楚九毒门老巢是否在峰城。”   “是。”   “我也去!”纳兰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走近凌钰,只身跪下,“师父,让我与影师兄一起下山吧。”   “这些事你现在不必参与。”凌钰当即拒绝,纳兰翎不依,换了个理由:“影师兄外伤那般重,万一遇到歹人打不过岂不是丢我凌云阁的脸?”   凌钰望着她,又看向正在隐隐含笑,却又痴情望着纳兰翎的夜影,不为所动。   “山里太无趣了,师父你就让我一起出去透透气嘛。”   “山间无趣?还是舍不得夜影负伤执行任务?”   “我…”纳兰翎不知如何回答,凌钰只是冷笑,透着低沉的气场,她转过头去,淡淡说道:“如此…你便下山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叶冥和小郡主的故事吗?? 第20章 明月相思   不知为什么,纳兰翎感到凌钰不开心,她下山不过是想亲自确认那个老毒物最近是否会对凌云阁有威胁,同时还想派人盯着九毒门,否则她哪里舍得离开凌钰。   “那师父,我下山后你记得喝药啊,希望黑灵芝能治好你的咳疾。”纳兰翎依依不舍地望着她,渴望能得到回应,哪怕表现出半点不放心自己也好。可凌钰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她就痴痴地望着,直到叶冥来遣退:“趁着天没黑,你俩先去吧,若是需要帮助,便发讯号给天玄,他会助你们一臂之力。”   “我明白,阁主,属下告退。”夜影拉了拉纳兰翎,她憋着嘴后退几步,心中万分不舍,不愿意让凌钰消失在视线内。   “师父~那~我走了。”纳兰翎最后行了个礼,才转身离去,凌钰一动不动,恍若一尊雕塑,不喜不忧,直到纳兰翎和夜影完全离开,她才缓缓道:“派几个人暗中保护他们,若是纳兰翎单独行动,务必盯好她。”   “是,属下这就去办。”   峰城距凌云阁要三天路程,夜影武功不弱也懂得藏匿行踪,凌钰自是不必担心,只是纳兰翎一定要跟下山去,究竟是为何?   纳兰翎终究是闯荡江湖习惯了,性子像极了纳兰清,天生不喜欢受约束,凌钰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虽只有八岁,却是桀骜不驯,甚至有睥睨终生之态,曾预言过她此生必定不凡。她出生就是蓝瞳,不若一般富家小姐,纳兰翎十二岁就随着纳兰清出访各大国,随后自己独闯江湖几年。   或许来凌云阁学武也是一时兴起,终有一日她会发现山间日子不适合她。所谓的情爱,不过是过眼云烟,纳兰翎的征服欲很强,骨子里又倔强,此去山下或许能让她看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而不是盲目的山里纠缠自己。   快马加鞭赶到峰城,纳兰翎几乎没有停歇,她恍然想起四国大战时,也是这般驱马赶路,险些跑死了自己的坐骑,可最后还是没能见到凌钰,造成了此生最大的遗憾。   “翎儿,我们休息一下吧。”夜影感觉再跑下去,马儿要被累死,这没日没夜的赶路不休息,人也受不了。   “你还是叫我翎师妹吧。”纳兰翎挥动马鞭,继续向前,翎儿这个称呼她只想听凌钰叫。   马蹄哒哒哒的声响,打破寂静的林间小路,秋风送爽,山下已是一片金黄。峰城是羽州通向冀国的要道,十里繁华,临水而居。   两人落马下榻至客栈,便去寻找天玄留下的线索,九毒门早已没落,零散弟子也已投入他派门下,如果练千秋卷土重来,必定会重组门人。峰城曾是分坛,据可靠消息,九毒门便是隐藏在此。   黄昏至,黑夜很快降临,纳兰翎躺在床榻毫无睡意,窗外响起了一阵咕咕咕叫声,她悄然出去,轻踏屋顶,一跃而下,在客栈拐角处的墙壁上,她取下一块砖拿出里面的纸条,上面写着:白府。   看完内容纳兰翎用火折子将其烧毁,迅速向白府赶去,夜影在暗处始终观察她,发现她离开,立刻跟了上去,说好一起行动,纳兰翎还是避开自己单独调查了。   纳兰翎学了踏影飞流后,轻功相当卓越,加上她察觉到了夜影跟踪自己,便故意兜了几个圈,随后用了穿云追月将他甩开。   跟了好一会,夜影失去了她的踪影,才发现自己被耍了,纳兰翎分明为了甩开他才四处蹦跶。没想到,他当密探多年,竟然追不上一个小丫头,不亏是阁主的徒弟,这轻功早就远甚于他,他只得发讯号召唤天玄,等到会面时再定其他行动计划。   纳兰翎只身来到白府门前。这里曾经是镇南王的府邸,如今门口牌匾却写着“虎啸山庄”四个字。   没想到,虎啸山庄竟然买下了白府,这两年渐渐在武林中崛起,纳兰翎记得当时试图闯凌云山的就有虎啸山庄,当时是少庄主沈一笑带人前去,最后被自己使计赶走了。   为什么线索留在这里?纳兰翎刚想翻墙而入,却发现一旁的树上有暗卫,她又捡起一枚石子抛向大门,霎时冲出一队人持棍冲出。   “这么严密的守卫?一定有鬼。”   月光倾泻而下,纳兰翎决定先撤离,不能打草惊蛇,否则暴露行踪查不到线索,反而给自己找麻烦。   回到客栈时,夜影站在她房前等候许久,他虽然知道纳兰翎有分寸,却还是忍不住担心。   “翎师妹,你去哪了?”看到纳兰翎回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啊,睡不着出去晃晃。”纳兰翎假意打了个呵欠,本来就是借夜影下山,她就没打算跟他一起行动,她还是喜欢用自己方式,或许能够更快查出来。   夜影知道她有意隐瞒,没有戳破,也不想逼问,看到她没事比什么都好。   “我召了天玄,明日我们再商量如何分开调查,毕竟峰城这般大,需要有人协助。”   峰城这么大….纳兰翎灵机一动:“话说,影师兄,百晓门是不是专门贩卖江湖情报的?”   “百晓门的情报怎会多得过凌云阁,我们用不上他们。”   “百晓门为了赚钱在各地开了钱庄做掩饰,实则是卖情报….”纳兰翎计上心头,“先睡觉了,师兄。”说完啪一下关上大门,明日只要她去百晓钱庄花重金买下虎啸山庄的布局图不就好了?   纳兰翎躺在床上,想美美睡上一觉明日早起行动,却怎么都无法入睡。辗转反侧之际,她脑海中都是凌钰的影子,短短的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每日的朝夕相处,让她沉迷。若不是担心练千秋再去凌云阁寻麻烦,她哪里舍得离开,就算一辈子与凌钰待在天绝崖,她都愿意。   繁华三千不过是云烟,红尘喧嚣亦是浮梦一场,她要的是细水长流的相守,尽管她还没有走进凌钰的心,但她知足了。   纳兰翎推开窗,又是个月圆之夜,师父睡下了吗?可曾有一点点牵挂自己?感情真是微妙,爱了她这么多年,寻找的那些年以为思念早已到了极致,却不想现在的想念更加深刻。她与凌钰之间好像生出了一根线,无论到哪里,她都会被牵着,总有一天要回到她身边。   明月若能寄相思,真想把这一刻的思念传达给她,纳兰翎倚靠着窗边,远远眺望着,脑海中尽是与凌钰相处的点滴。   长宁,你可有半点想我?哪怕只是作为你的徒弟?   凌云山葱葱郁郁的山林,总会遮住皎洁的月色,凌钰没有待在天绝崖,而是在阁内外行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玄字阁。自从纳兰翎下山后,整个凌云阁都冷清了,往日总能听见她制造出来的动静,不是拉着其他弟子练武,就是忙活在厨房,总是不会闲下来。当然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来缠着自己。   山里一片寂静,凌钰拾阶而上,坐在玄字阁院前,抬头看向夜空,凌云阁难见明月,今日的月光却格外温暖,眼前忽然一亮,一点光亮摇曳着从一旁草丛中升起。   萤火虫?紧接着院后传来一阵嬉笑声,乍一听以为是纳兰翎,凌钰寻声过去,发现两名女弟子正在草丛里拨弄萤火虫。萤火虫在飞翔时与一朵红色的花擦肩而过,映得美轮美奂。   “鸢尾花?”凌云惊讶地说,两名女弟子听到声音见是凌钰,忙俯身下跪,“见过阁主。”   凌钰拧眉,问道:“这花是谁种的?”   “回阁主,是翎师妹带来的种子,说这是…羽国的花,阁主必定喜欢……“那女子战战兢兢,她们本也是见今天月色好,想出来看看萤火虫,毕竟纳兰翎下山前再三叮嘱她们要护好这片花林,谁曾想阁主会忽然出现。   鸢尾花,是凌钰此生最爱的花,其形如尾翼,因此得名。多数鸢尾花都是蓝紫色,但凌钰偏生喜欢红色,其实凌云山的气候和土地十分适合长此花,只是没有花种,凌钰便没有去做此事,没想到纳兰翎竟然带着种子上山了。   凌钰望着这片火红的鸢尾,在荧光点点之下,分外妖娆。她抚着肩头,心里划过一丝疼痛。她是喜欢鸢尾花,她还喜欢过那座长满鸢尾花的紫云阁,但又怎样呢?现在看到这些只会让她想起那段痛苦的过往。   “把它给我铲了。”凌钰冷冷说道。   “阁主?”两名弟子大惊失色,“这是翎师妹辛辛苦苦培育的,刮风下雨都守在左右…”   “还要本座说第二遍吗?”凌钰一声厉喝,两名女弟子面面相觑,只得遵命,忙去厨房找工具。   凌钰面若寒霜,望着这簇花林仿佛看到了纳兰翎忙碌的身影,在这狭窄的院里一角,她悉心地呵护这些。她有刹那的心软,却还是下了狠心。   两名弟子找来锄头和铁锹,望着开得正旺的鸢尾花,实在不忍,这一锄头下去,纳兰翎所有的心血都毁了。鸢尾对于纳兰翎的意义或许她们不懂,可她们亲眼见到她当成至宝一样,每天养护,还时常听她喃喃自语。   其中一名弟子名字叫木心,与纳兰翎一样都是玄字阁弟子,平时经常一起打理此花,她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凌钰见她犹豫不动,说:“怎么?还要本座亲自动手?”   木心下跪,“弟子愿意受罚,但却不忍下手,请阁主责罚。”   凌钰扬手,一阵掌风划过木心的额前,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凌钰却是一掌落在了鸢尾花上。萤火虫受惊四处逃窜,光点慢慢散去,只剩下一片残花废土。   “以后山里不许再出现此花。”留下这句话,凌钰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蓝瞳的追妻之路并不容易的,不过后面还有糖的.. 第21章 龙潭虎穴   纳兰翎靠着窗户睡了一宿,醒来时已是朝霞微露,她甩了甩酸麻的手臂,用水拍打着脸,让自己清醒。本想赏月相思意中人,结果竟然睡着了,她风寒本就没有痊愈,现在又是雪上加霜。   “咳咳~”她轻咳几声,准备动身。   客栈在二楼,每次她都从屋顶直接飞落,这次夜影就在她要跳落的地方候着。   “翎师妹,不要乱走,今日我约了天玄。”   “你见你的天玄,我去办我的事,互不耽搁。”纳兰翎不喜欢循规蹈矩,她觉得只要事情办成,用什么方法并不重要,有捷径可以走为何要借助外力?   夜影紧随她其后,问道:“你究竟要去哪?若有何计划可以告知我,我与你一同去。”纳兰翎停下脚步,她记得百晓钱庄对于这些江湖情报的贩卖售价很高,她得先探一探价格才行。   想到此,她把自己计划告知了夜影,并且让他先行一步打听好是否有此物,问询好价钱。夜影这才知道,纳兰翎已经得知重要线索在虎啸山庄里,而他还在等天玄的进一步消息。   竟然会有人快过凌云阁的密探天玄,夜影顿时觉得纳兰翎不简单,莫非是纳兰家飓风护卫队遍布天下,所以调查轻而易举吗?   纳兰翎没有多做解释,两人按照计划行事,夜影伪装成普通商人模样,进了百晓钱庄,纳兰翎则是寻思着弄银两之事。她出来没带任何纳兰家的信物,若是去纳兰钱庄取银两,不知能否顺利?   她从来都视钱财如粪土,想来是出生就拥有了财富让她不屑,真正到需要时她才发现,有钱好办事,什么都能缺,银两不可。许多官家富商都重金聘请江湖人士保护自己,想来那些江湖人亦是没钱银寸步难行。   约莫一炷香时间,夜影终于从百晓钱庄走出,许是天生的敏锐,加上曾经做密探时的谨慎,他绕了一圈才走到纳兰翎身边。   “如何?”   “确实有你说的山庄分布图,但是你说的岗位这种灵活布局,是没有的,我瞧着那掌柜应该也知道点,有章法可寻,无非就是要钱银。”   “多少,你快说。”纳兰翎急切拿到想要的东西,钱乃身外物,她自是有办法。   夜影极不情愿地说:“五千两,多问还得给,半句不多说。”这种简直是漫天要价,就这等东西竟要这么多银两,真不如他直接进去偷盗出来,可百晓门是个神奇的门派,他们有的是办法藏起自己的机密情报,很难窃取。   “不过就五千两而已,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纳兰翎胸有成竹,自家钱庄遍布天下,像峰城这等繁华之地,莫说钱庄,就连粮行、客栈、古董店皆有纳兰家分店,她绕过街角,又转了两个弯,才到了纳兰钱庄。   纳兰氏家大业大,下面的小二都不认识东家的小姐少爷,自然也不识得她。只是纳兰翎不同于其他几房少爷小姐,她的蓝瞳独一无二,唯有前任家主的妹妹纳兰翎所有。   因此在小二怀疑她身份时,掌柜最先认出了她,他有幸在清州参加商会时见过纳兰翎一眼,虽然已是几年前,但从年龄到身段以及那剔透的蓝瞳,叫人不相信是三房小姐都不行。   “不知小主子需多少银两?属下马上给您置办。”掌柜礼仪得体,不卑不亢,深得纳兰翎欣赏,她不假思索竖起食指。   “一千两?”掌柜问。   纳兰翎摇头,“一万两,给我十张一千两银票,本小姐有重要事情办。”   一万两这么一大笔数目,掌柜不敢擅自做主,但碍于纳兰翎的身份,只能遵命。他吩咐小二将银两取出,并且让纳兰翎留有取银手印作为凭证,他日过账时需要有所交待。   “谢了,钱掌柜。”纳兰翎收好银票,刚踏出门口,又转头看了他一眼,道:“今天这钱我是拿了,你做你该做的,我自会向长君家主交待,不该说的就不要多说。”   “属下明白,恭送小主。”   纳兰翎前脚刚走,掌柜就吩咐小二立即飞鸽传书给家主纳兰长君,并且派了两个人跟踪纳兰翎,可没有走几步便被甩得没了影。   纳兰家管理严苛,所有的掌柜都效忠家主,据说纳兰翎已经许久没有回家,好不容易遇见,他自然是要禀报。纳兰翎深知这个道理,自从纳兰清退去家主之位,纳兰长君掌权后,纳兰氏的家业更加稳了,用人选人都是她亲自操持。   “想跟踪我,歇歇吧。”纳兰翎躲在一座阁楼顶上,望着跟踪他的两人,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百晓钱庄向来认钱不认人,也不会把买主身份轻易泄露,当纳兰翎拿着一万两银票来时,掌柜两眼放了光,出手这么阔绰的买主可并不多见,要价五千两却带来一万两。   掌柜搓搓手,望着那堆银票想要去拿,“哎哟,姑娘爽快,我自当倾尽一切相告。”   纳兰翎抽出几张放他跟前,“本姑娘想知道虎啸山庄的一切,记住,是一切。”   “好好好,在下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掌柜说罢走进内室,不多会搬出一个精致的桃木盒,金丝雕刻的纹路看起来十分矜贵,外有一把玄铁小锁,唯有掌柜手里的钥匙能打开。   “虎啸山庄本是镇南王府,是沈庄主重金买下后经过改造,才成了虎啸山庄。这位沈庄主本是盐商,一直都花重金请江湖中人保护宅邸和财产和自身安全,随后少庄主沈一笑因为热爱学武,老庄主便又花钱成立所谓的门派,请来高手教少庄主武功,这两年虎啸山庄渐渐在武林中崭露头角。对了,从今年开始,虎啸山庄忽然戒严,暗卫巡逻无数,不知暗藏何玄机,姑娘,这山庄布局图可助你找到那些藏身暗卫之处,在下就知道这么多了,不知…”掌柜两眼放光,只盯着纳兰翎手中剩下的钱财,他不关心买主意图,也不在意对方身份,他只是贩卖消息而已,他图的不过是钱银。   纳兰翎拿过山庄图浏览一番,将剩下的银票扔给他,悄声说道:“想必掌柜见多识广,知道本姑娘身份,赚江湖人钱要讲江湖义气,才能给自己留后路留财路,你说对吧?”   “是是是是,纳兰…哦不,姑娘说得是,希望日后还能与姑娘合作。”掌柜美滋滋地清点银票,纳兰翎的蓝瞳世间独一无二,他怎会不知道眼前这个出手阔绰的大小姐便是天下首富纳兰氏家的千金呢?   夜影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他不是不想说,是根本插不上嘴。纳兰翎像个老江湖,规矩清清楚楚,还懂得抓人弱点,他甚至觉得这次下山自己还没起过什么作用?反而像个跟班,可做纳兰翎的跟班,他无比乐意。   “所以,我们现在去探虎啸山庄?”夜影不知她下一步计划,不禁疑惑,纳兰翎刚要回答,他却脸色骤变,向她作了一个嘘动作。   纳兰翎自然也感到有人逼近,并且不止一个人,练武之人向来敏感,这股明显的气息和杀意,是冲他们而来的。夜影从腰间抽出长剑,护在纳兰翎跟前,看样子他们的行踪早就暴露了,峰城不在自己地方,必须万事小心才是。   “哈哈哈哈哈,你可真会送上门!”沈一笑邪气的笑声从街巷深处传来,不多会,十几个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他横眉冷对纳兰翎,“那天在凌云山我便无意瞟到一妙龄女子,瞳色如海,我还道是自己幻觉,现在想来当时该是你搞的鬼。”   纳兰翎不慌不忙,笑问:“你何时盯上我的?”   “从你进入纳兰钱庄开始,不亲眼一见真不敢相信堂堂纳兰家大小姐竟然会拜入凌云阁门下,给我拿下!”沈一笑伸出手,发出进攻指令,纳兰翎后退两步,将虎啸山庄布局图交到夜影手里,“你先去找天玄,我牵制他。”   “不行,我怎么能丢下你。”   “你再不去,错过最佳探府时间,我就白忙活了,你知道我的轻功,打不过我可以逃,快走!”纳兰翎一把推开他,运掌上前,想直取沈一笑性命,这个人还不算太笨,先是去凌云山故意寻宝,后又认出自己身份,纳兰翎十分怀疑他跟练千秋或许有牵连,没准他闯山是为了练千秋探路。   但她的攻击都被那些手下化解了,那些人分上中下三路步步紧逼,有几人试图去追赶夜影,纳兰翎一招天玄十三掌的游龙惊凤,掀起一阵强风,卷起砖瓦挡住了他们去路。   “抓住她,本庄主重重有赏。”沈一笑负手在后,无需动手只是看着纳兰翎与自己人出手过招,她的掌法尚未成熟,根本发挥不了威力,只能用穿云追月避开对方招式,她一直躲避攻击,让对方一直扑个空。   她边打边想,沈家如何有胆子,明知道她是纳兰家的人,还敢这般动手。不怕得罪纳兰家,断了自己财路吗?这少庄主不知道,老庄主定然知道财商相通的道理,如果纳兰家断了他们的盐商之路,那沈家定会完蛋,难道说这当中另有隐情?   “你以为轻功好就能逃过我们的剑阵吗。”沈一笑挂起阴邪的笑意,拔剑相向,手掌颜色突变,一条毒蛇游过手臂,剑芒四起,渐起紫色,他快剑向纳兰翎刺去,招招毙命,让她难以抵挡,同时那十几个人变换阵法,彻底封住了她左右路的防守,杀招接踵而来,让她应接不暇。   再这么耗下去,她真是必死无疑,纳兰翎心念,正想使计离开,沈一笑却若幽灵一般,不知何时窜到了自己身后,以剑作为佯攻,剑柄却忽出一把匕首,划伤了她腹部,随后又飞起一掌将她打伤。   纳兰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这一击震伤了她的心脉,当她想要还击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中毒,内力仿佛被锁,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   “卑鄙!”纳兰翎顿时虚弱不堪,沈一笑竟然会用毒,而且手法像极了九毒门,难道他拜入练千秋门下了吗?这一下倒是没白挨。   “给我抓住他!”沈一笑没有给她机会,当即下令人将她拿下,霎时一道光影而下,天玄与夜影从天而降,斩月刀青光微照,瞬间毙命两人,夜影拿出烟雾球,砸在地上。浓烟升起,迷乱了众人视线,夜影和天玄没有恋战,带着纳兰翎迅速逃开。   纳兰翎捂着腹部伤口,鲜血染红了掌心,她只觉得意识渐渐模糊,不知沈一笑用了何毒,她是不是要死了?   “怎么样?她怎么样了?”夜影焦急万分,慌乱不已,恨不得代替她受这苦楚,天玄半张脸带着面具,神情肃然,为纳兰翎把脉后,摇头:“你快带她回去找余神医和阁主,她中毒不浅,内伤深重,非你我能够治好。”   “可虎啸山庄?”夜影又放心不下,原本下山任务还没有完成,纳兰翎却受了这般重的伤。   “虎啸山庄可能就是九毒门的隐身之处,晚上我会顺着翎师妹的图去探探,确认后再给阁主传信。”天玄从怀里取出一颗药丸,“这是百花凝香丸,可保她护住心脉,你快去吧。”   “好,翎师妹,你撑住啊!”   夜影雇来一辆马车,在天玄指引下,顺着出城的小门,策马而去。从来没像这般火急火燎过,哪怕自己身陷险境,夜影也从来没有慌乱过,害怕过。可今天,他怕了,甚至恐惧,孑然一身久了,竟会对女子有了牵挂。   想到纳兰翎受重伤的样子,他就心痛难当,此刻,他恨不能为马匹装上翅膀,直接飞回去。   马车一路颠簸,纳兰翎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用匕首割破了手臂,她怕自己一睡就再也醒不来了。她能感觉到自己受伤很重,这毒或许已经侵入心脉,万一她死了,便见不到凌钰了。   她不想死,更不想死在看不见凌钰的地方,听说人死后灵魂会在死的地方徘徊七七四十九天,她一定要坚持到回去,就算死也要死在凌钰身边。可身上的感觉越来越麻木了,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她还能撑多久呢?   夜影日以继夜地赶路,跑死三匹快马,终于来到凌云山脚下,他拨开门帘,纳兰翎握着匕首,已经昏迷,马车浸染了一层血色,手臂的割伤和腹部的剑伤触痛了他的心。他来不及心疼不舍,抱起她向山上跑去。   “阁主!阁主!余神医!”夜影边跑边喊,一口气连上几百个台阶,也感觉不到一丝疲惫,纳兰翎的身体越发重了起来,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他的叫喊惊动了其他弟子,叶冥发现情况后立刻去找凌钰。   凌钰正在天绝崖练剑,这几日纳兰翎不在,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清静的日子。   “阁主,阁主…”叶冥急促的声音传来,神情慌乱,凌钰淡定问道:“怎么了?”   “翎师妹回来了,她浑身带血,已是命悬一线。”   凌钰怔住,心中升起怒意,一掌击碎了一旁的岩石,瞬间不见了踪影。谁伤了纳兰翎?谁敢伤害她的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明天入V,连更三章,后面会保持日更,不定时加更,欢迎订阅,谢谢大家支持正版,么么扎~ 第22章 一剑之仇   当凌钰赶到玄字阁时, 纳兰翎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伤痕, 雀蓝的薄衫浸染一片血红,触目惊心, 余遥正为她包扎手臂伤口, 腹部伤口需要宽衣解带方能处理。   “木心, 你帮她上药。”余遥身为男子,不便解她内衫, 他见夜影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看,挥手赶他, “你先回避。”   “余神医,她没事吧, 这个毒…”夜影的表情快哭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凌钰已经站在他身后,也无视了余遥让他回避的忌讳。   “咳咳。”叶冥想暗示他凌钰已至,情绪能稍微收敛些,他对纳兰翎的心意未免太明显,她都看出来了,何况阁主呢?   夜影还算清醒,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听到叶冥的提醒, 转身重重跪在地上,“请阁主降罪,弟子没能保护好翎师妹。”   凌钰逆光而立, 脂粉未施的脸透着刚绝清冷,她望着纳兰翎久久未动,好久之后才缓缓问道:“是谁伤了她?”   夜影调整好自己情绪,消瘦的脸庞有些抽动,抱着纳兰翎时沾染了血渍,他埋头在地,听到凌钰问话才慢慢抬起,将这次在峰城发生的点滴,一五一十地禀报。   “虎啸山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竟能把你们伤成这样?”   “弟子没用,请阁主责罚。”   凌钰脸色唰的一下沉了下来,比那腊月的寒霜还要冰冷,她走到余遥身边,淡淡问道:“有救吗?”   余遥拿出针灸盒,准备下针给她逼毒,“对方没下杀招,这毒可解,但是内伤…”   “你先解毒。”说罢,她转身离去,走得毅然决然,没有多看纳兰翎一眼,这叫夜影的心跌到了冰点,再怎么样纳兰翎是为了凌云阁下山,为了窃取查探情报负伤归来,为了让自己捱着性命回来,不惜伤害自己,可得来的却是阁主的冷漠。   纳兰翎是她唯一的徒弟,每天对她关怀备至,当真没有一点知觉吗?夜影不懂,也无法理解,即便是陪在身边的闪电,她都能够悉心照顾,为何不能对自己徒弟好一点呢?她不是无情之人,为何总做绝情之事,偏偏对纳兰翎又如此冷漠?   她的背影是那般决绝,踏着流进的霞光离去,纳兰翎只在生死一线之间,只要没死凌钰似乎都不会起任何波澜,就算千年冰山,也该被融化了,可她还是没有。   “阁主!”叶冥追了出去,她预感凌钰要去做什么,比起夜影,她更加了解凌钰的脾性,她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徒弟被人伤成这般回来,就算其他的门人受伤,她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何况受伤的是爱徒。   凌钰停住脚步,吩咐道:“你好好照看翎儿,我下山一趟。”留下这句话,她消失在最后一抹残阳之下,只见到那白色的身影,如雪花飘落,向山下飞去。   她极少下山,若有事基本都是飞鸽传书,十万火急之事便会让闪电传信。凌钰不想踏入凡尘的纷纷扰扰中,可今日有人伤了她徒弟,简直不把凌云阁放在眼里。这口气,她怎么都咽不下去。   快马加鞭来到峰城,与故土只有一步之遥,让她心里泛起涟漪。羽国被覆灭后,更名羽州,曾经在火舞狂沙的战场上,她誓死守卫都城,用尽了手段去刺探军情,甚至不惜牺牲柳千寻,可到头来,她还是失去了所有。   所幸羽国在冀朝统一后,百姓确实过上了富庶的生活,贫穷与灾害得到朝廷重视,百姓生活有了明显改善,冀国善待羽国人,如今的她只愿天下太平,勿要再起任何战火。而她,愿意站在黑暗处,默默守护她的子民和这片天下。   如今江湖风起云涌,她必定不会让人掀起腥风血雨,虎啸山庄不过是从商之流,找了点武林中人滥竽充数,便敢称自己为名门正派,简直不要脸面。   从商者讲究颜面,呼啸山庄十分气派,门口两尊石虎雕塑,黑油锡环榆木大门,门扉上铸成虎口衔环之状,六位持剑门人立于前。凌钰只身上前,只见那几人杀气腾腾,恶语说道:“什么人,速速离开此地,虎啸山庄不是你能来的。”   凌钰身穿白色披风,帽檐遮住鬓角白发,她冷笑一声,一招波澜壮阔,直接连人带门轰开。这一闯府引起了守卫、暗卫的注意,霎时间院内聚了几十人将她团团围住。   “沈一笑在何处?”凌钰的逼问,令众人面面相觑,那些人顾不得太多,挥剑而来,只见她衣袖轻轻一挥,如同雷霆万钧,涌起万丈光芒,将冲上前的一行人弹飞,落地后便是吐血不止。   前院出现巨大动静,沈一笑带人上前,发现竟是一名女子竟将院内的人打得四躺八仰,毫无还手之力。他身边之人就算不是武林高手,也都身手不凡,到底何人只是随便三两招,便能灭他整院守卫?   “你是何人,闯我虎啸山庄究竟意欲何为?”沈一笑拔出剑,既然这人武功很强,他倒想试试最近新练的剑法。   凌钰微微抬头,抓起披风向他扔去,披风恍若一把锋利刀剑,削过几名弟子脖颈,见血封喉,向沈一笑而去。他拔剑挥斩而去,将披风撕开。   这才看清来人模样,那微仰的脸绝美无双,平静的冷眸溢出睥睨重生的决然。   “就是你打伤了我的徒弟?”她的声音恍若从山间传来,由远及近,由内力从喉咙发出的颤音,震得人心脉骤疼。   “你徒弟何人?你这不分青红皂白上门杀人,未免欺人太甚!”沈一笑觉得敌人过于强大,却还是没有想起来她究竟为何而来。   凌钰挑眉,不屑地望着他,“你伤我爱徒纳兰翎在先,还敢口出狂言?”   “纳兰翎?”沈一笑心中一惊,难以置信,“莫非你是…”   “我的徒儿岂是你们可以伤的!”说罢她纵身一跃,白色的衣裙随风飘着,下摆时起时落,飞天落掌时,周围飞出几道剑芒,向着没有倒下的人削去,片刻地面掉了一地的胳膊。   只听见一片惨绝人寰的叫声,一干人吃痛倒地,战战兢兢望着凌钰,心生恐惧。   沈一笑努不可竭,持剑上前,只见凌钰一个翻转,身影如闪电一般移至他身后,待到沈一笑意识到,为时已晚,凌钰掌风疾如刀,卸下了他砍伤纳兰翎的右臂。   “啊啊啊啊!!!”院内一片哀嚎之气,凌钰望着这一地残渣之人,唇角微扬,眉星眸间却放着冷艳,“我的徒弟只有我自己能教训,不劳他人动手!”   留下这句话,她如仙腾云而去,若非亲眼所见,沈一笑不敢相信世间会有武功如此高之人。凌云阁的阁主果真名不虚传,他抱着被砍断的手臂,院内的血腥之气竟让他兴奋起来,他发出一阵哀嚎,晕了过去。   厉风咆哮而过,血色残阳下,虎啸山庄恍若成了一座鬼庄,血腥之气弥漫四周,山庄内各个角落,皆是尸体,甚有腿脚手臂和残根断指,惨不忍睹。一夜之间,虎啸山庄被灭门,除了沈一笑失踪,山庄内没有一个活口。   流光洒落,几只鸟儿在窗台追逐。   纳兰翎连续躺了几日,终于慢慢醒来,她试图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还有知觉。但只要运功,便觉得内脏疼痛,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又被一股力量拉了回来。   沉睡中她一直听见凌钰唤自己“翎儿,翎儿~”就是这个令纳兰翎沉醉痴恋之人,才让她舍不得过早离开世间。当沈一笑的匕首划开肚皮时,当她觉得体内钻进了一条毒蛇在啃噬内脏时,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提着最后一口气,不惜通过自残坚持回来,可最终还是没有见到凌钰的影子。   这是玄字阁的闺房,除了窗外飘来的中药味,便只有木心打着瞌睡守在一旁。她这是睡了多久,师父呢?夜影怎么样?她记得离开前还见到了神秘的天玄,只是没两眼自己就失去了知觉。   “木心~”纳兰翎想出声询问凌钰,怎奈根本没有一丝力气,喉咙处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吹着气流呢喃着微弱的气息。   木心守了她一夜,十分困倦,也是半点没有感觉到她醒来。纳兰翎艰难地起身,腹部的伤口牵动着每一根神经,她能够感觉到伤口凝固后又拉扯的感觉,她掀开外衫一看,腰间被包了厚厚的纱布,手臂的伤口亦是被扎实的裹着。   许是躺了太久,又许是毒气未散,她依然觉得四肢酸软。已经许久没有看见凌钰了,她想见她。多渴望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心爱之人,也许她在忙,也许她不知道自己醒来了。没关系,凌钰不来,她可以过去,无论何时,纳兰翎都心牵于她,哪怕身体已经千疮百孔,哪怕穿越千山万水也想见她。   她一步一步地挪动脚步,腿脚发软撞到了桌角,惊醒了木心。   “翎师妹!”木心忙起身,上前扶她,“你怎么起来了,你要什么跟我说,喝水吗?饿吗?”   纳兰翎虚弱地摇头,“师父呢?”   “不知,阁主这几天都没有出现过。”玄字辈弟子最少见到凌钰,她不常离开天绝崖,平时只有叶冥能常伴她左右。   “几天?我这是睡了多久?”纳兰翎完全没有意识,就像陷入梦魇,好像晕了很久,却又好像刹那之间的事。   “今天第六天了,可担心死我们了,尤其影师兄没日没夜的徘徊在你门口,这会还在给你煎药呢。”   “师父没有来看过我吗?”纳兰翎并不关心别人对自己如何,她只在意凌钰,是否会心疼自己?是否也会有一点担心自己?   “你回来那天来看了一眼,发现你性命无忧便走了。”   “就只是看了一眼吗?”纳兰翎苦笑,失落至极,师父果真是冷情之人呢,是不是只有她死了才能让她起点波澜,这次大难不死也只是来瞅一眼而已。   她挣开木心的搀扶,跌跌撞撞往内院走去,她还惦记着自己亲手种下的鸢尾花,至少在不得相见的时候,这花也是她的念想。木心见她往鸢尾方向走去,忙上前拦着,“你是不是躺久了,我带你去前庭走走吧,日落时分的景色真的美不胜收呢。”   纳兰翎望着她,眼神闪烁,又不敢正视自己,便知道有事发生。莫非是她的鸢尾?纳兰翎没有听她劝阻,歪歪倒倒地独自上前,直到看到那片原本开得娇艳的鸢尾,已成一片烂泥废墟,她顿时大怒,“是谁毁了我花?”   “是…是阁主…”木心声音小,纳兰翎却听得真切,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木心,她宁可自己是幻听,宁愿木心是胡说八道骗自己,甚至希望木心为了推究自己的责任而胡言乱语,可她知道木心不会撒谎,更加没有胆子嫁祸给师父。   可是为什么…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23章 残花灼心   纳兰翎的心就像被人撕开了一般的疼, 鸢尾的花叶已经枯萎,只剩下凋零的残渣, 早已没有了盎然生机,变成死灰般枯叶。   她蹲下身, 抚摸那片残土, 就像被狂风暴雨洗礼过一般, 被摧残的所剩无几。她全身搐动,仿佛在拼命压抑悲伤, 那痛苦的唏嘘,难以掩盖沉重的悲伤。   木心于心不忍, 试图安慰她,可一句也说不出口, 她或许不懂纳兰翎对鸢尾的执着,也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悲伤,尤其在听到是阁主摧毁这一切的时候,眸间倒映出的绝望,令人心疼。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巴巴地望着。   “她为何要毁了我的鸢尾,为何要这般伤我的心,为什么….”纳兰翎捧着一团尘土, 在那土色泥石中藏着一抹鲜红, 可惜即使再鲜艳也无法开出花来,也无法让她晦涩的心重新燃起希望。   日暮碧云空冉冉,满眼翠绿披上了一层霞光, 却照不亮纳兰翎的心,她跪在地上许久,因为急火攻心引起余毒反噬,唇角缓缓流出了血,滴落在掌心的那撮土上。   纳兰翎站起身,将那土洒向空中,她视线定格了许久才缓缓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师父她…为何要这么做?”   “翎师妹,你别这样,我也不知阁主为何这般,那天我与木之在拨弄萤火虫,甚是好看,没成想阁主会忽然出现,看到了鸢尾大发雷霆,还说…”   “说什么?”   “说此后山间不允许再出现此花。”直到现在木心也不理解为何阁主会动怒,她不知道凌钰的过去,纵然听说她曾是羽国长公主,却从来不知她内心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煎熬,自是不明白,可纳兰翎却懂,正因为懂才更难过。   她眸间含泪,嘴角纤纤地抽动,笑得悲怆。她要去问凌钰,为何要做到如此绝情?为何一定要摧毁她的希望?是不是一定要将她彻底地伤一次,才肯罢休?   纳兰翎刚想拔腿离开,木心就扶住了她,“余神医说你余毒未散,内伤未愈,外伤尚未恢复,不可随意走动。”   “木心,你不要拦我,我要去见师父,立刻马上。”纳兰翎仿佛忘记了自己还有重伤在身,径自向门外冲去,却撞在了一个人的怀里。那有力地臂弯托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熟悉的气息像一股暖流窜进她的心底,她的心头微微一颤,不敢抬头,气愤和思念,牵挂与渴望在心里拧成了结,乱作一团。   “身体没好,往外跑什么?”凌钰责备的语气含着一丝关心,淡淡的忧愁扫过眉间,白皙的脸庞,美得既不过分妖娆亦不内敛。   纳兰翎迎面对上她那寒光流转的美眸,想起自己精心种下的花,便不由得气从心底起。她愤愤问道:“你为何要毁我鸢尾?”   凌钰眉目间隐然有一股清气,深藏心底的波澜,终究还是在那张平静的脸上起了涟漪,“没有我的允许,山间不允许栽种此花。”   “你为何不允,这曾是你最钟爱的花,你曾经的公主府邸前庭后院长满了鸢尾,你不记得了吗?”   凌钰轻拍尘土,连日赶路让她的披风沾染了灰尘,木心知趣地上前帮她取下后,便退下了。直觉告诉她,她们要说的话,她不便听,也不该在场。   师徒俩沉默片刻,凌钰漠然回答:“我说不许便不许,我的话便是凌云阁的规矩。”   “呵…我看你是不愿意面对过去吧?我苦心做尽一切想哄你开心,你却想尽办法摧毁我的心意,当真是要绝了我所有念想吗?”纳兰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原本发不出声音的喉咙,忍着撕心裂肺之痛,冲凌钰吼出心里的委屈和不公。   “我从没给过你希望,是你自己一厢情愿,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与你无关。”凌钰别过脸不再看她,她不想面对纳兰翎失望的表情,更不愿意看她带泪的苦笑,她是为自己做尽一切,可那又如何?   凌钰的话在纳兰翎心头上撒了一把盐,覆灭了她最后的希望,她的自尊像被人揉碎后,践踏在了脚下。她奉为神,视为命的东西在凌钰眼中是多么的不屑一顾,她第一次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错了,她根本不该执念那么多年。   因为,凌钰的心里永远放不下那个叫柳千寻的女人,纳兰翎笑出了眼泪,就连温热的泪水,游走在脸上,都能灼疼自己。   “师父,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都比不了柳千寻,是不是我做任何与她有关的事情,都会触及你心里的伤痛。就是因为她曾经住过的紫云阁上长满了鸢尾,因为你们肩头上曾经有过一朵一模一样的鸢尾刺青吗?”   “你给我闭嘴!”凌钰的气场瞬间冷了下来,连日来的赶路,风尘仆仆,哪怕是倦意十足,她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了。她为纳兰翎报了仇,断了哪些人手臂,日夜兼程的回来不过是担心她伤势,结果进门没有一句和颜悦色之言,反倒是受她一顿斥责。   她就算再铁石心肠,淡定自若,在听到纳兰翎提及这些时,也难以平静。   “你怕提及,你怕想起,你怕面对过去的一切,你怕无法承受失去她的痛苦,你说不后悔自己弄丢了她,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悔恨,逃到凌云山就是你最好的证明,你终日孤身一人不过是在惩罚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纳兰翎恍若失去了理智,该说的不该说的脱口而出,曾经舍不得提及怕伤害到她的言语,也在愤怒失望与伤心的这一刻,化作无形的利剑冲向凌钰。   是,这是她心里的伤,心里的痛,是任何人不敢提及的曾经,可凌钰有权选择不听,也可以选择耳根清净,避开那些喧闹,独处一人,站在高岭之处,哪怕是养花拾草,抚琴吹埙为乐,也好过于下山见那些虚伪充满欲望和野心的嘴脸。凌钰并非无情之人,谁能记得在羽国最后一道城池被破的那天,是她这位长公主屈膝下跪愿为百姓放下尊严和骄傲?   纳兰翎的话彻底激怒了她,怒气与内力并成一股犀利的掌风向纳兰翎劈去,想给她一巴掌为这些胡言乱语付出代价,也想打醒她不该沉溺其中的深情。可最终手落在她耳边停下了,纳兰翎那空灵的瞳色,本该闪烁着光芒,此刻却尽是委屈的泪水。   纳兰翎昂头半点回避都没有,就连本能的闪躲都无力,她甚至在等着凌钰对她下手,或许给她一记掌掴真的可以清醒一点,“你打啊,你倒不如一掌打死我,让我与无命那些为你付诸生命的故国旧部一样,葬在你天墓中,每年或许还能得你几眼的怜悯和哀思,好过于现在想尽办法推开我,拒绝我,一刀又一刀的剜我的心。”她透着悲伤的自嘲自讽,字字扎心。   “念在你有伤在身,为凌云阁负伤的份上,今日不追究你的口无遮拦,以下犯上之罪。”凌钰所有的愤怒被纳兰翎发自内心的无奈和心酸瓦解,不知何时她对纳兰翎总会莫名的心软,即便不愿意承认,也无法改变她在看到纳兰翎奄奄一息时的担心与心疼,甚至不惜下山教训那些人为她出气。   她终究是个女子,做不到尘封七情六欲,斩断红尘。她原以为纳兰翎的出现不会影响自己,可事实证明了,无论是她情绪的波澜,还是心里的起伏,都是因为纳兰翎。   她向来不屑解释,不喜多言,刚想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闷声的吐血的声,因为用力嘶吼,腹部的伤口撕裂,浸透了薄纱,晕染出一片姹紫嫣红。   凌钰转身,见她已是站立不稳,又像是气急败坏引起的急火攻心,唇角的血止不住的外流,纤瘦的身体,如纸片般瘫软下去。她刚想上前,一个身影抢先自己一步抱住了即将倒下的纳兰翎。   好不容易跨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夜影焦急万分的表情,遮掩不住的深情和担忧,清晰的映入她眼帘。   “阁主,她的剑伤又裂开了。”夜影想说些不公之言,可说什么都多余,她们之间的牵绊是他无法体会的,他时常觉得自己像个外人,无法走近她们,不管身为主子的凌钰,还是他倾心所念的纳兰翎。   “带她回去。”凌钰没有多言,淡漠的神情扫过纳兰翎的脸,疲惫的倦容划过一丝失落,纳兰翎望着她,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放了下去。   她好困,已经没有力气与凌钰争吵,最终晕倒了,躺倒的却不是凌钰的怀抱。   凌钰回到天绝崖,连日来的赶路让她疲惫不堪,心情亦是沉到了低谷,除了断了沈一笑胳膊时有种大快人心的感觉,归来时的欣喜都消退在了纳兰翎的责备中。   她不该没收纳兰翎的孔雀鞭,也不该轻易放她下山,先前风寒未愈,想来被练千秋打伤那次也还没有恢复。平时她总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身体并未好转,却总装作若无其事。否则以她的轻功和灵敏,不可能被人算计,还被伤成这样。   沈一笑不过三脚猫功夫,根本不可能是纳兰翎对手,若是她带了孔雀鞭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凌钰取出她的鞭子,观摩片刻,这鞭子工艺十分精致,牛皮融合了貂皮所制,表面涂了一层树脂,鞭首处设有机关,鞭内藏有刀刃,如血滴子可远程瞬间毙命对方。   凌钰挑灯夜览武器与机关之书,只为将孔雀鞭进行改造,她一夜未眠,一直忙碌到天明。这样一来,纳兰翎以后就有了顺手的武器,有助于她面对强敌时,进行有效攻击。   她传来夜影,将鞭子递出去,“把这个给翎儿。”   “这…”夜影不解,只是双手捧过鞭子,知道这是纳兰翎随身武器。却不知凌钰是何意思。   “退下吧。”凌钰倦容憔悴,托着额间闭目养神,没有再多言。   “阁主不想问问翎师妹怎么样了吗?”   凌钰没有眉眼微启,看向夜影,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像是负气一般,没有关心之言。 第24章 痴心不悔   夜影动了动嘴没有说话, 想来只要纳兰翎性命无忧,阁主便不会心生担忧。可为何要归还孔雀鞭呢, 这鞭子纳兰翎用了很多年,学艺时为了不让她依赖便收了过去, 难道是因为担心下次她再被人伤吗?否则怎会那般详细问自己纳兰翎受伤之事呢?   他倒希望凌钰对纳兰翎能够多一点关心, 虽然知道她从不喜欢将这些挂在嘴边, 曾经被人误解为花心之人也不加以解释。   当初她创造修罗门时,说是培养杀手, 哪个不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之人?四大密探潜藏四国收集情报,无论是牺牲的谌青还是一直在外奔走的天玄, 包括自己和红叶,都甘愿为她卖命。   凌钰并非无情冷漠之人, 夜影慢慢退下。握着这孔雀鞭,说不出的愁绪,不知纳兰翎看到这鞭会是怎样的心情?她最爱胡乱揣测阁主之意,保不准会胡思乱想。   往常换药时,总觉得疼痛难耐,可现在纳兰翎感觉就算皮开肉绽也不及心上的痛。木心将金疮药涂在伤口,余遥为她用银针逼毒,身体在日渐好转。   一直等到她穿好衣物, 夜影才拿着孔雀鞭进来, 纳兰翎仰在躺椅上,墨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挂地面,秀美的轮廓透着清灵脱俗之态, 她望着一片苍翠的窗外,转眸之间尽是哀伤悲绝。   夜影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走不近,说不得,望着她这般难过,自己却无能为力,只是愣愣望着她发呆。   最终纳兰翎先开口,“影师兄,你驻足在那很久了,有事吗?”   “那个…阁主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夜影这才彷徨地拿出东西,纳兰翎淡淡一瞥,望着孔雀鞭心中又是一疼,这是要赶她下山吗?师父看来是真的生气了,连孔雀鞭都还了回来,是不打算再教她武功了吗?   “放那吧。”她回过头,继续望着窗外出神,那一片薄雾浩渺深处,住着她此生最牵挂的人,即便负气,她的眼里也容不下别人,更看不见夜影对她的关心与保护。   夜影只是叹口气,他习惯了在黑暗中守望,曾经执行任务如此,就算感情也是如此吧,只要纳兰翎安好便好。他默默退了出去,回到本该属于他的岗位。   连续多日,师徒俩就像陷入了冷战,没有见面。往日纳兰翎总会想尽办法去找凌钰,最近也消停下来,只是她还是按耐不住自己,她觉得没有了凌钰的自己就是一座空壳,与山里的这些岩石没有分别。   趁着余遥为她诊脉时,她忍不住问道:“余神医,师父的咳疾可有好转?”   余遥年近花甲,胡须半白,他受师兄鬼谷子影响,偶尔喜欢调趣年轻人。他故意说道:“黑灵芝功效虽好,可阁主不配合老夫,不按时喝药也就罢了,前几日还下山一趟,你觉得这药可能见效嘛?”   “师父下山做什么?”纳兰翎深感意外。   “不知,你师父这性子难道做事还要跟我这个老头子交待?”   “也是,难怪她都不来看我一眼,那余神医,烦请你再帮师父配药,调理总比不调理强,我瞅着这天又要下雨了。”纳兰翎担忧地看向窗外,原本晴空万里,阳光挥洒而来,可转而便阴云密布,担心她咳疾又要犯了。   纳兰翎不会想到凌钰是为她单独下山,她不会觉得凌钰会为了她出口气而亲自出马,她满脑子只有自己的花被损毁,还有凌钰那淡漠的神情,她甚至没有发现孔雀鞭被改造过。   余遥见她满目愁绪,想起晕倒那天她气血郁结,急火攻心引起内伤加重,便猜到她是因为情绪波动引起气血翻涌而传递到了五脏六腑,想来除了阁主也没人会让纳兰翎如此了。   “小纳兰啊,肉眼看到的东西有时候真实,但有时候也会蒙蔽内心,许多事情要用心去感受,要相信自己信奉的人与事,人生匆匆几十年,不要让误会和自尊消耗了该享受的岁月。”余遥语重心长,拍了拍她肩头,收起药盒离开了。   纳兰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看到鸢尾花被毁的那一刻,彻底丧失了理智,只觉得一片真心被践踏,可细细想来,凌钰只是自己师父,对自己没有其他感情,自己又有什么资格与她置气。何况她是一派掌门,说什么便是什么,又有何错之有?   她心如明镜,明白得紧,可谁让她爱了凌钰这么多年,对心爱之人的所言所行都敏感万分。可她生气归生气,还是忍不住想关心,也不知她不在的这些日子,师父吃饭是谁做的?   纳兰翎来到厨房,发现木心也在,原来近日的膳食都由她做好,叶冥来取,送至天绝崖。   “你近日都给她做什么,清汤寡水难以下咽,你得慢火清炖,药食同流才能调理师父的身体,她体寒又有长年咳疾,你选食材时要注意不能给她食用凉性之物。”   木心听得一愣一愣,“我以为只要素就好….”她只是会做简单的膳食,哪里考究得了这般多。   “算了,你去歇着吧,我来。”纳兰翎捋起袖子,在一堆蔬菜中找食材。   “可你的身体…”   “一点小伤不碍事,何况做饭又不伤筋动骨。”比起前几日的阴霾,纳兰翎心情好了些许,总算能看见她唇角微扬的弧度。   “那我帮你。”木心帮她摘菜洗菜,纳兰翎寻思着今日给凌钰做一道汤羹,为她暖身子。   想起争吵那天,凌钰满脸倦容,纳兰翎心生后悔,可她觉得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不愿意服软。明明自己伤心欲绝了,师父也不来哄一下,只要说一句软话就好了,哪怕叫一句翎儿也行啊,全程冷漠脸,怎能叫人不心寒?   哀怨归哀怨,她舍不得生气太久,今天她以各类野山菌为主料,切成丁后,加入淀粉熬成浓香的汤羹。叶冥准时提餐,见是纳兰翎在忙,意外地说:“你身体没好,就不要乱动了。”   说罢她提起食篮,正要离去,纳兰翎追上几步,问道:“师父这几日还好吗?”   “挺好,一直在睡觉。”   “睡觉?”纳兰翎以为自己听错,师父大白天为什么在睡觉,难道身体不适吗?该不是被自己气的吧,她还想多问几句,叶冥已经离去。   足足七天七夜没休息,常人哪里受得了,就算凌钰也不例外,她向来浅眠,无数次午夜梦回都会被过去的种种惊醒。金戈铁马,战场厮杀,一具具尸体倒在眼前,羽国的领土变成血海,军旗上染尽了将士的鲜血。号角吹响时,她想要提剑冲锋,身边却空无一人。   又一次,她在噩梦中惊醒。凌钰不喜欢睡觉,一旦进入睡眠状态,她便容易梦见过去,尽管不想承认,不愿意去想,可深陷这无法原谅自己的泥潭里,只有深深的绝望和无奈。   她改变不了过去的一切,也难于面对曾经的自己。后悔吗?不,正因为不后悔,她才觉得自己有负百姓,有负将士,有负父皇所托,未能守住最后的江山。她曾想过用药蛊洗去记忆,像叶冥那般忘记曾经的伤痛,可她做不到。   她还有重责在身,还有承诺未履,只能让这些阴影化为利器,在她的心口一遍一遍的扎着,那是她应得的报应,是她该受的惩罚,终其一生,只能活在痛苦中。   叶冥见她久久未动,轻声说道:“阁主,您用膳吧。”   “叶冥。”   “您说。”   凌钰想了想,问:“你想恢复记忆吗?”   叶冥惊讶,不知凌钰为何忽然有此一问,“您说过我若恢复记忆必会痛苦,为何明知痛苦还要回到从前,所以记不起也罢,属下只想效忠阁主。”   “若你哪天想恢复记忆了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清除药蛊,但那时候恐怕….”凌钰没有说完,若是叶冥真的恢复记忆,视自己为敌也未尝可知。   没有过去的记忆,人生就像留白了一段,总觉得有些不完整,凌钰还不愿意让自己失去这些。她要留着那份念想,伴随自己度过余生。   望着眼前的膳食很有品相,她拿起勺子挽了一口汤羹,细细品来,总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这是谁做的?”   “是翎师妹。”   “是她?”凌钰又尝了一口,没有荤腥之味,只是没想到素食竟会做得这般鲜美,虽然有隐隐药味,但却被香菇之气盖住。   身体还没康复就下厨,也只有她会这般任性,脾气长了,厨艺倒没落下。很难相信,纳兰翎这样一个骄傲的大小姐,会洗手作汤羹,怕也是受纳兰清影响。   叶冥见她神情轻松了些许,便说:“她气色好了许多,余神医说她体内余毒已经清除干净,内伤需要调理,伤口养一养便好了。”   “她身体好了便不会闲着,你回头把本门疗伤心法教给她,助她调养内伤。”   “阁主明明关心她,为何不亲自去说,改了孔雀鞭她都不自知,为她下山教训那帮人回来还要受她谴责,这翎师妹只看到眼前自己受的委屈,却不知阁主你的关心。”   “她知不知道不重要,你也无需多言。”凌钰从不在乎这些,只做自己想做的。   “属下明白。”叶冥自然知道言多必失,她与纳兰翎接触不多,也理解她的真心,但她看到的更多的是凌钰不喜表达的付出和关心。   寂静的天空划过闪电的影子,叶冥听到他长嘶,走到门口伸出手,一枚细小的竹筒从它的口中落下。   她派出去找应红叶的人终于回信,可当她看到信笺内容时大惊失色。   “阁主,出大事了!”   “怎么?”   “纳兰氏离火族被灭村,红叶成了疑凶,被纳兰家收押了!” 第25章 重修于好   凌钰倏然起身, 夺过信笺,从头到尾逐字逐句地阅览一遍, 确认信息无误。她本就有隐隐担忧,以应红叶的办事效率, 就算没有查到线索也断然不可能与凌云阁失去联系。   没想到竟会出如此大事, 离火村乃纳兰氏的旁支族群, 因为处在红海以西的恶劣环境地域,纳兰氏特别在那里重建新的村落。为了打通海陆的运输, 纳兰家的船队还找出了一条新船线,据说近些年在铺设通往清州的陆地通道。   离火村的村民并不多, 不过十几户,后来纳兰家为了将那里进行革新发展, 便开始了开垦凿河,并且迁徙了部分人过去,如今已是一个大村,人口多达四五十户。   纳兰家乃皇商,曾经在蝗灾中捐赠钱粮立过汗马功劳,与皇宫渊源颇深,更有清王作为后盾,十万重兵驻扎清州附近。究竟什么人, 敢对纳兰家的人下毒手?   凌钰忧心忡忡问:“红叶被押至何处了?”   “属下猜在清州, 离火村过于偏僻,土地贫瘠后来才划给了清州管辖,要知道清州是纳兰家的天下, 发生如此惨案,纳兰长君怎会袖手旁边?”   “不仅纳兰长君,这纳兰清恐怕也瞒不住,当务之急,必须见到红叶弄清楚来龙去脉。叶冥,准备一下,我们下山。”   这件事太突然,牵扯甚广,她必须亲自出马,才能救回应红叶。这么大的事,恐怕纳兰长君不敢公开,说不定关押应红叶就是等她前去要人。   “阁主,属下觉得若去清州不如叫上翎师妹一起。”叶冥觉得纳兰清退出家主之位后,纳兰家未必敬重凌云阁,若不带着纳兰翎恐怕会办事遇阻。   “带着她做什么?让纳兰家看看她在我凌云阁受了多少伤害吗?”纳兰翎拜师学武不过几个月,先是负伤中毒,再者坠崖染风寒,现在又满身是伤。   她自己都不知如何向纳兰清交待,她本可以做享受荣华富贵,安然一生的富家小姐,却因为自己满身疮痍。   “可是纳兰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有权知道不是吗?”叶冥总觉得纳兰翎再怎么样也是纳兰家的人,族人受此重创,应该回去。   凌钰心心念念她的伤势还没好,倒没有想过这些,叶冥言之有理,倘若这件事不告知她,他日知道了还不得给自己闹翻天。   可纳兰翎的伤势还没有好,哪里受得了舟车劳顿?凌钰没有即刻去找她,而是先去找余遥询问伤势,若是出门会不会有影响。余遥声称纳兰翎外伤已经在愈合,只要定期换药加上金疮药不会有大碍,当然每天必须内功调息内伤。   玄字阁是一条迂回长廊,在旋转式的庭院里,那堆被凌钰摧毁的花坛,被植入了新的花朵,只是已经不见鸢尾花的影子。   这世间的百花终究不若鸢尾那般美丽尊贵,这丫头定然还在生自己的气。凌钰来到她闺房却不见人,木心等人亦不知她行踪。   她四处寻找才发现纳兰翎钻进药庐,她竟然在学习煎药,她希望自己能够帮凌钰调理好咳疾,她不想做什么大夫神医,只要凌钰的顽疾能好,她便知足了。   凌钰望着她认真的样子有几分迷人,只是那一身灵气,缺了点光芒。凌钰只是驻足凝望,没有出声,直到纳兰翎转身之际发现了她。   “师…”她刚叫出口,又觉得先前自己过于无礼,原本的热情又慢慢退却,这些日子她并不好受,想去道歉怕凌钰不见自己,忽然看见她,倒是心中窃喜,却不敢像从前那般。   她低头,欲言又止,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三个字梗在喉咙,就是说不出口。   凌钰见她消瘦了些,不像平时那般活泼,竟也有些不习惯了。   “你收拾一下,跟为师下山。”   “嗯?下山做什么?”纳兰翎好奇,她以为她们之间会以道歉或者和解开口,却没想到师父却是来找她下山的。   凌钰顿了顿,说:“纳兰家出事了。”她将收到的消息简单的说了一遍,隐藏了派应红叶去调查蓝瞳秘密之事,却依然瞒不过纳兰翎,她聪慧通透,当即问:“红叶师姐为何会去离火村?那里怎么都与凌云阁扯不上关系吧?”   “凌云阁搜索调查可能会在任何地方也可能会用尽手段,这点你无需操心,若你身体不适,为师可以自己下山。”   “我身体无恙,可是师父,我们应该先去离火村看看。”   “红叶能被栽赃证明现场早已被人动过手脚,查不出什么。”凌钰觉得先找到应红叶才能了解清楚究竟发生何事,现在再去离火村已经毫无意义,可纳兰翎却不以为然,“师父应该懂得欲盖弥彰,越是想掩盖真相越容易露出马脚,在那些隐藏的表象中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她湖水般清澈的蓝眸,透着与生俱来的自信,竟有一副端严之态。纳兰翎所言极有道理,倘若不亲眼一见,难辨真伪。纳兰翎的聪慧和机敏,并不亚于她培养出来的四大密探,凌钰深感欣慰,比起曾经的任性与不懂事,纳兰翎早已褪去了浮躁与孤傲。   “如此,你准备准备,我们先去离火村。”凌钰正想离去,被纳兰翎叫住,“等等!师父!”她小心翼翼地端着刚刚熬好的药罐,倒入碗内。她怕药太烫,放在嘴边吹了好一会,才端到凌钰跟前,“已经没有那么烫了,但师父也不要喝得过快。”   “这是什么?”   “调理咳疾的药,余神医说你下山几天断了药,您先喝了吧。”纳兰翎用了“您”这个尊称,对她敬畏起来,竟让凌钰有一丝的生疏,可这本也是她所希望的,自己反而有些不适。   凌钰心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是淡淡回答:“我的咳疾并无大碍,无需整天像个药罐子,时常喝药调理。”   “天气阴沉眼看就要下雨,可您没有咳嗽,是否前些日子的药起了作用?”   凌钰这才注意最近确实好转了一些,至少不需要自己强行压制痛楚,想来这黑灵芝的功效确实有,下山前她一直坚持喝药,那是纳兰翎用生命采回来的,她又怎么忍心践踏?   可她实在不喜欢多言,更不喜表露过多,习惯了将诸多事情深埋心底,从来没有想要解释的想法,于她来说,她所做的一切,纳兰翎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药给我。”她伸出手,接过那温热的碗,腾腾热气已被吹散。苦口良药,这味药是余遥融入了其他几种药材熬制,苦得令人作呕,每次凌钰都面不改色地喝完,今天也是。   奇怪的是,今天的药入口三分清甜,虽伴着苦涩,却没有那股恶心之气。   凌钰诧异地问:“为何是甜的?”   纳兰翎见凌钰眉头都没皱地喝下去,开心极了,总算没有浪费她的一番心意。“我在药里面放了野山蜜,将红枣去核斩成泥,放入进去,余神医说对药效影响不大,这样就不会每次喝完都恶心难受了。”   她在学习煎药的时候,发现这药里含着一股怪味,为了去除这难闻的味道,纳兰翎煞费苦心,找到林间的蜂窝,采了些野山蜜回来。   她本担心凌钰会置气自己而拒绝,没想到竟欣然接受,亦没有因上次的顶撞呵斥自己,纳兰翎的心情像蒙着尘埃的镜子,敞亮起来,先前升起的复杂情绪早已烟消云散。   她才不会放弃凌钰,这世间最值得爱的人就是凌钰,而她眼里也不可能再容得下别人,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也是纳兰翎活着唯一的寄托。   望着纳兰翎浅笑盈盈,带着微晕的红潮,如霞光流转,照暖人心。千言万语化作心底的一丝动容,是感动吗?凌钰不知,只是心情似乎受到了纳兰翎的感染,轻松了几分。   只是现在,不是开心的时候。   “离火村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同族同姓的亲人,你还笑得出来。”凌钰总觉得,这当是纳兰家的大丧,可纳兰翎没有一点沉重与悲伤。   “我伤不伤心都改变不了离火村出事的事实,已死之人也不会再重生,至于同族同姓,我从未见过他们,无感情可言,若强装悲伤,未免显得虚伪。何况…”纳兰翎想说她心里只有凌钰,并不关心别人的死活,可怕凌钰觉得自己过于冷情,便言尽于此。   纳兰翎冷静的可怕,在平静的语言中,凌钰听出了冷漠和无情,可她所言却也有那么几分道理。纳兰翎的性子她多少了解,她或许对离火村没有什么情感和牵绊,可她的长姐,前家主纳兰清可不同了。   此事必定会惊动她。   日落前,凌钰一行人来到峰流谷的红海入口处,扬帆起航。海面风平浪静,红海的凶险在这条出海线上,难得一见。   只是第二天日暮时分,海上起了风浪,风雨雷电,海潮卷着船只,晃动得厉害。摇摇晃晃地前行,起伏不定地漂流让纳兰翎呕吐不止。   “呕~~”她趴在船沿,吃进去的餐食早已吐完,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头晕难捱,整张脸惨淡无光。风雨拍打在脸上,浸湿了衣物,她唯有趴在船边才能稍微舒适些,只要走进船舱,恨不得打晕自己,船身晃动的时候,真是痛苦不堪。   凌钰淡定地坐在船舱,双目微闭静心打坐,船外的风雨都与她无关,她能够像入定那般放空自己,亦能无视那些风雨雷电。她见纳兰翎许久没有回来,便派叶冥前去一看。   过了一会,叶冥回到船舱,回禀道:“阁主,翎师妹晕船了,她说她在外面会舒服些,不肯进来。”   “她竟晕船?”凌钰拧了拧眉,旧伤未愈,就这么在外面淋雨加重了病情可怎么好?想到此,她拿着伞和披风,走出了船舱。 第26章 离火之殇   乌云压着海面, 海浪如呜咽的野兽,在低吟。雷电的箭光, 划破长空,发出阵阵长鸣。凌钰摇摇晃晃地走出船舱, 见纳兰翎正独自趴在船头, 她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失去了知觉。   “翎儿!”凌钰大喝一声, 却淹没在了海浪中。   纳兰翎隐隐感觉有人叫唤自己,那声音像极了凌钰, 可眼前只有狂风海浪,她只能望着前方才能稍微舒服些, 只要视线稍一偏离,那股强烈的晕眩感便会让她生不如死。所幸, 雨水打在身上,那点点清凉还能让缓解晕船的难受,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船上垂死挣扎。   以前也优哉游哉地泛舟湖上,从未发现自己有晕船之症,想来是游山玩水时□□逸了,时常会犯困。没想到,在这巨浪滔天的海面, 她会折在船上。   她怎么会想到自己晕船呢?突然好怀念与长姐一起南下, 一同出游的曾经,那山清水秀,美滋滋地品尝大餐的日子, 真是…呕~想到美食,纳兰翎觉得更恶心,转移注意力都不能将这股难受劲退去。   她耷拉着脑袋,无奈地看着前方一望无垠的海路,肠子都悔青了,就不该向师父提议去什么离火村的。可是,为何雨渐渐变小了,明明前方一团迷雾,很奇怪的,周身也多了一丝暖意?   纳兰翎提着重如巨石的头,只想找两根木棍支起自己,太艰难了。转头抬眸之际,对上了凌钰关切的表情,她觉得一定是自己错觉,否则师父怎么可能会在身边。   她是不是晕船产生了幻觉??   纳兰翎拨开眉间的雨水,拭去眼角的朦胧之气,定睛一看,真的是凌钰。她把披风挂自己后背,屈身举着伞,蹲在一旁,一言不发。   “师父?你怎么出来了?”   “这场风雨很快就会过去了,再忍忍。” 风起的方向,雨水斜着刮来,凌钰的手腕微微倾斜,用伞为纳兰翎挡住雨水,自己的身体却淋湿了大片。鬓角的白发粘在了脸旁,雨水顺着额间缓缓滑落,在细长的睫毛上,慢慢落入脸颊,划出几道幽美的弧度。   纳兰翎心疼地把伞推过去,看不得她有半点狼狈。这雨水可以让她变成落汤鸡,可凌钰不行,她是千金之躯,不能受到一点点委屈。   “师父,你进去吧,我趴会就好了。”她试图劝凌钰进船内,可凌钰哪里是她劝得动的,她执着地坐在一旁,像僵硬了一般,推不动,说不通。   “等雨停了,我便进去。”凌钰的声音虽小,还有风浪干扰,可纳兰翎听得真真切切,她知道说不动凌钰,只得说:“那我随你进去。”   “不成,等海面风平浪静不迟。”   “师父,你怎么这么执着呢!!”纳兰翎气急败坏,这伞就这么大,哪里挡得住两个人,偏偏她又没力气,推了凌钰好几下,她都纹丝不动。   凌钰瞥了她一眼,稳如泰山地坐着。   师父别以为自己拿她没办法,纳兰翎灵机一动,向前挪动,紧紧靠着她,躲到伞内,几乎快依偎在她的怀里。   凌钰不避不让可也没有好脸色,她像个入定的僧人,不为所动,也不看纳兰翎。她还暗自窃喜,可以趁机粘着她呢,结果….还不如她自己撑伞,跟个木头似的,纳兰翎气呼呼的想着,心里又泛起恶心。   原本以为凌钰会心疼自己片刻,至少来拍一拍说些关心之言吧,可这位师父大人无动于衷!   “师父,你进去吧,在这还不如不在,梗的我更难受。”纳兰翎哀怨起来,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轻纱薄衫裹住了身体,那凸起的微峰,竟有些婀娜多姿。   凌钰的眼睛在她身上一扫而过,眉眼间挂满雨水,她刻意避开一些特别的时候,只是不愿意让自己有太多的情绪起伏。纳兰翎见她满脸雨水,心生不舍,抬手帮她拭去雨水。凌钰却忽然掌心对着她胸口两寸外的地方,灌入真气,瞬间体内一股真气,窜来窜去,慢慢平息了那股难受劲。   与其说缓解了晕船的苦楚,不如说纳兰翎的目光和注意力成功的被转移,她双目似水,嘴角微微翘起,盯着凌钰傻笑。不知不觉竟起了困意,一定是师父太美了,迷晕了她…晕倒前,纳兰翎脑海都是凌钰那张布满寒霜的侧颜。   纳兰翎确实是困到极点,近日都没有睡好,在被真气缓解了晕船后,便昏昏欲睡。她倒下时恰好靠在了凌钰的肩膀,不多会雷雨便停了,也迎来了红海之夜,凌钰一动未动,让纳兰翎靠着,后半夜海风太凉,她才将纳兰翎抱至船内。   担心她感染风寒,也怕她腹部剑伤淋雨发炎,所幸伤口已经结痂并未裂开。凌钰本想让叶冥给她换下潮湿的衣物,可她一只手行动不便,只能自己动手。   说不出哪里别扭,凌钰全程没有正眼看她身体,只是换好衣物后,自己也将那身浸湿的长衫褪去。   睡得真是沉,凌钰望着纳兰翎入睡模样,觉得有几分娇俏可爱。她探了探纳兰翎额间,没有发热,才放下心来。   原本她想离去,可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站在床边看了纳兰翎一会,帮她压好被角,才转身出去。   纳兰翎不知睡了多久,只知道醒来时自己的衣服被换了,船已经在渐渐靠岸,而凌钰独自站在船头,遥望远处。   她悄悄来到叶冥身边,问道:“昨晚我的衣服是你换的?”   叶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抬起空空如也的左袖,“你觉得我伺候得了你?”   “也是哦,你能把自己衣服穿起来不错了。”   “你!”叶冥忽然觉得自己被嘲笑了?独臂又怎样,独臂也不影响她的剑速,也不会耽误执行任务!   这么说是师父给自己换的,那师父岂不是看到自己身体了?如果倒过来的话,她为师父宽衣解带…不能想!一想便觉得血液翻滚,身体膨胀,感觉要流鼻血。   纳兰翎捂着鼻子,晃了晃脑袋,甩去多余的思绪。忽然发现自己又神气活现了,先前晕船要死不活的感觉,荡然无存。   红尘真美妙,她要尽逍遥!她美滋滋地想着,还想凑过去与凌钰畅聊几句,但船已经靠岸了。眼前一片绿洲,恍若沙漠里的海市蜃楼,根本分不清真假。   也太美了吧,世外桃源不过如此。诗里的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完美地呈现眼前。纳兰长君真是厉害,这荒无人烟,破损不堪的地方,竟然能叫她造出这般美景来,纳兰翎不得不佩服这位刚继承家主之位不过一年的三姐   可是,好景不长,步行一里以外的地方,便是离火村。本该看到安居乐业,充满祥瑞之气,现在却是一片死寂。   从村口到村尾,除了地上的血迹斑斑,没有看到任何人。唯有寺庙门口的那尊雕塑,竟是被人削了脑袋,庙口被毁,已成一片废墟,无法进入。   村里没什么脚印,很明显被清理过。只是在一些树枝与破损的门廊处能够看到一些痕迹。   “看起来这里有过一场惨烈的厮杀。”叶冥四处看了看,视线定格在庙门的剑痕,“这是剑芒留下的,应该是个用剑高手。”   “未必,你看这里与那里的深浅不一,颜色有异,该不是同一天留下的。”纳兰翎在一旁的树上发现了端倪,现场的剑痕凌乱,一看便知是被处理过。她猜得没错,表象之下,确实能寻到线索。   凌钰只是盯着那尊雕像看,久久未动,被削去的人头,面朝地面被断枝压着。她衣袖一甩,一阵厉风将那树枝弹开。她蹲下将石像脸掰过,发现那面容竟与纳兰清模样十分相像,只是半边脸被削毁,在边沿看到了隐隐烧焦的颜色。   奇怪,现场没有房屋被烧毁,怎么会有这个?   “莫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烧毁了?”凌钰觉得奇怪,灭村的尸体就算被运走,也当会留下点痕迹,可这里未免太干净,乱得太刻意了。   她只是想知道,这些是凶手干的,还是纳兰长君做的?目前的线索可以肯定的是,确实有人想打击纳兰家,不过是应红叶恰好当时在村里,或许是被发现了身份,便揽上了这个祸事。   村里总有几个懂武的,一夜之间杀了这么多手无寸铁的村民,对于高手来说,并非难事。但若凶手不是一个人呢?可跨越红海神不知鬼不觉来到离火村并不容易啊。   “师父,我总觉得此事可能也和九毒门有关。”纳兰翎拿着一片被染成蓝色的树叶,像是被毒//药腐蚀一般,叶身一半被毁呈蓝色,这显然就是不小心沾染了毒液所致。   “这有什么异常?不过一片普通的叶子?”叶冥拿过看了看,没发现异样。   “你看不见?”纳兰翎险些以为叶冥眼睛有问题,蓝与绿不至于分不清,这榆树的叶子,皆是绿色,半蓝还不能说明问题?   凌钰捏住看了看,放在鼻间嗅了嗅,确实有种刺鼻的味道,可惜她对毒并无太多研究。最重要的是,她也看不见纳兰翎所说的异样,在对战练千秋时她就发现了纳兰翎能够辨识微妙的颜色,常人难以察觉的细节,她都能敏锐洞察。   “先去清州再说。”凌钰刚想转身,突然一个身影极速闪过,她运功上前,两人对掌时才看清对方脸。   “纳兰清?”   “长宁?” 第27章 故友相逢   飞花走叶, 仿佛有石破天惊之势,两人对掌看清对方后, 同时叫出对方名字,忙撤掌收力。纳兰清紫衣临风而飘, 长发如瀑倾泄而下, 眸间透着一股美丽与清雅, 高贵绝俗。这便是纳兰氏前家主纳兰清,亦是纳兰翎的长姐。   纳兰清本在寻找线索, 见有人掀开母亲雕像,被怒意冲昏头, 没看清来人就直接出手。她本是天苍阁弟子,与凌钰同派同脉, 师承苍暮雪。按照辈分,凌钰当唤纳兰清一声二师姐,只是二人私交甚好,是彼此的红颜知己,她们惺惺相惜,时常忘记还有着同门之宜。   纳兰清生性爱好自由,当初本可以接任掌门之位,却是不喜被身份约束, 也毅然退下了纳兰氏家主之位, 过自己逍遥快活的日子。她曾经苦苦寻觅身世,在离火村解开真相后,命纳兰长君负责改造开垦此地, 没想到得来的却是族人惨遭杀害。   凌钰从来没见纳兰清这般愤怒过,她向来不为凡尘烦扰,对身外之事也从不上心,除了她心仪之人,少有事情能够拨乱她的心扉。纳兰清就像一个逍遥仙人,看尽繁华三千,只为一人倾倒。   “长姐!”纳兰翎一声呼唤,引起纳兰清的注意,她本可以耳观六路,眼观八方,可因为离火村之事,早已怒火中烧,见人便起戒备之心,没成想是凌云阁人来此。   “翎儿也在。”她上下打量一番纳兰翎,问道:“你怎会有内伤,眼睑发黑,瞳色变淡,还中毒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这位长姐,纳兰翎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没事,这不自己淘气,跟着师兄下山想玩玩,结果遇到了对手,打不过人家给凌云阁丢脸了,不过那是我忘记带孔雀鞭了,若我随身携带,加之师父教给我的玄空十三掌,定然能够取胜,我是被暗算了。”说完她又惨兮兮地看向凌钰,说起谎来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还能吹得天花乱坠。   “你还教了她玄空十三掌?”纳兰清诧异地看向凌钰,要知道玄空十三掌虽不是凌钰独门所创,也算师父的绝学了,师姐妹三人,当属凌钰练的最好,如今她这套掌法的造诣怕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竟会舍得教给纳兰翎。   “才教了一掌。”凌钰淡淡回答,就那掌纳兰翎就掌握了要领,若结合本门内功心法,假以时日,必定威力大增。   叶冥瞄了她一眼,隐隐发笑,但只能憋住。纳兰清此时的气场并不适合开玩笑,死的毕竟与她牵绊最深的族人。   “我那是学了个皮毛,还没正式开始呢。”纳兰翎很乐意学武功,尤其凌钰亲自教授,总觉得两人之间会多出一种无形的牵绊,以后越来越深,再也不分开。   “这事也怪我,没能保护好她。”凌钰带着自责的语气,纳兰翎忙上前解释,“不是的,长姐,是我自己任性,不关师父的事,你可别怪她。”   “行了行了,长宁性子我知道,你肚子里藏着什么小心思我也清楚,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纳兰清转而看向凌钰,“你来此可是为了应红叶?”   纳兰清料想凌钰亲自下山,必定是为手下而来,离火村被灭岂是一个应红叶会干的事,她自是不信。   “我本想去清州要人,我凌云阁不能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但现在看来红叶恰好遇到此事未必是坏事,或许能给我们留下更多的线索,我们还是先去清州再说。”   “好,回去再商议吧,瑾儿还在纳兰府等我。”   “你把云太后带回家了?”纳兰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那可是曾经摄政太后云瑾,皇上亲政以后她便随着纳兰清周游四海,纳兰翎以为她们早已做了神仙眷侣,没想到还是被这些纷争逼了出来。   “我得到消息直接来了这里,让长君派人接了瑾儿先回清州,最近的江湖很不太平…”纳兰清虽在游山玩水,对江湖之事的敏锐性依然很高,只是现在她还不确认对方是针对纳兰家还是自己。只是她奇怪,为何应红叶会忽然去离火村,凌云阁没有什么任务需要来此吧。   凌云阁行事向来隐秘,纳兰翎但愿凌钰不是为了调查蓝瞳而忽然派人来到离火村。   “如此,我们便先去清州再作其他打算。”凌钰说罢转身离去,纳兰翎箭步上前,跟随其后,完全无视了纳兰清。   纳兰清早已习惯,这些年纳兰翎活着的唯一牵挂就只有凌钰,她对一切事物感知力都很低甚至冷漠,可对凌钰却是倾尽一切的付出。   自打十二岁那年再见到凌钰,纳兰翎就很少在家待着。当年冀国征伐天下,纳兰家所属的清国不战而败,为了减少损失,纳兰清规劝当时的清国皇帝归降。冀国横扫骆、清两国后,专攻凌钰所在的羽国。   当年的纳兰翎虽年幼,却几近疯狂地迷恋凌钰,为了不让她掺合到国与国的战事中,纳兰清将她锁在了家里。没想到,最后她还是使计逃了出去,随后几年几乎没有回过家,能见到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纳兰翎此生唯一的遗憾便是当年被纳兰清阻止去见凌钰,一段时间内,她恨过纳兰清,后来才慢慢明白,凌钰与纳兰清所背负的,所面对的是家国天下之大事,而非她心心念念的儿女情长。   只是她的世界太小了,小到只容得下凌钰。可凌钰心太大了,装着天下人,却从不为自己着想,从未有过一天为自己而活。   原本离火村对外只有跨过红海方能抵达清州,但在勘察周围环境与附近地势之后,纳兰长君开辟了一条直通清州的地面道路,几人在村里找到一处马厩,驾着几匹快马扬长而去。   清州纳兰氏,富可敌国。纳兰府地处平望城,琉璃砖瓦,亭台楼阁,宛若一座行宫,大气磅礴,尊贵十足。几人刚至门口,守门家丁便上前向跪地行礼,“见过主上,见过小主子。”纳兰清虽已经退去家主之位,威严不减,依然被尊称为“主上”,而纳兰翎作为纳兰家长房里的二妹,一直被称之为“小主子”。   纳兰清摆手,问:“长君在何处?”   “家主有要事外出,主上您有何吩咐跟小的说。”小厮礼数周到,始终笑脸相对。一路走过,凡是看见纳兰清纳兰翎两姐妹皆半屈身行礼。   凌钰再次成为纳兰府座上宾,纳兰翎遣退了家丁,拿出了主家风范,亲自引领她至落雨玲珑,这是纳兰府专接待贵宾之处,十年前凌钰出访纳兰府,便是住在这里。   纳兰府邸有两条交叉汇流的东湖,湖面架着一座拱形桥,河岸边海棠盛开,欲语还羞。在通往落雨玲珑路上,是一片桃林,桃树已有十几年历史,在一棵年岁久远的桃树下,纳兰翎和凌钰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当年就是在这棵树下,纳兰翎第一次见到了凌钰。   “师父,你可还记得这里?”纳兰翎停下脚步,眼前虽不是桃花漫天飞舞,却依然葱葱郁郁一片好景。   凌钰怎会不记得那个冒冒失失的少女,不知轻重地挑衅自己。她从远处走来,便看到了桃树上站着一名亭亭少女,两名丫鬟胆战心惊地守在树下,生怕她有何闪失。   她当时便猜到这女孩定是哪房的小姐,当年的纳兰翎不过八岁,在她眼里就是个任性刁蛮的大小姐。当她走到树下,感觉到了有人凝望自己,桃子落下时,凌钰本可以避开,可心念这大小姐不敢这般无礼吧?   孰知,那颗桃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自己头上。是她高估了纳兰家的家风,她以为每个人都像纳兰流音、纳兰长君那般懂礼数,知分寸。八岁,并不是个值得原谅的年纪,所以在纳兰翎用好奇挑衅她威严时,凌钰毫不客气地将她扔进了一旁的莲花池。   也是知道那浅浅的荷塘并不深,凌钰才会下手,否则她多少要顾忌主家的面子,何况从她拎着纳兰翎看到蓝瞳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了这女孩是纳兰清那房的千金。   望着莲花池,凌钰想起了过往。十年了,物是人非,当年她的势力刚刚兴起,羽国长公主名号开始威震四海,她才代表羽国出访了当时清国贵族纳兰府。   “师父,你到底记不记得嘛?”纳兰翎很想知道她的年少时期,是否也存在过凌钰的记忆中。   “隐约记得,翎儿…”   “嗯?”纳兰翎以为她要说些有关记忆的言语,或者夸赞自己几句,比如“你长大了,懂事了,变美了”之类的话,肯定她的成长,哪怕是武功方面的进步也好。但凌钰却是心牵应红叶,平静说道:“不要浪费时间了,你帮我去打听长君家主何时归来,我想先见红叶。”   “这怎么就浪费时间了,故地重游,难道你就一点不思及过往吗?”   “故人已逝,没什么好思及的。”凌钰依稀记得当年接见自己的是三房长姐纳兰流音,她亦是天生蓝瞳,可惜天妒红颜,不过二十年华,就已经香消玉殒。   “难道我小时候就没有一点让你惦记的?”纳兰翎越说越没有底气,现在想想幼年的自己不过是任性孤傲的大小姐,纳兰家所有的姐妹,没有谁像她这般顽皮,更没人会像她那般不受约束地活着。   果然师父心心念念都是离火村之事,长姐亦是忧心忡忡,只有她还是一心惦记凌钰的点滴。可作为凌钰的弟子,凌云阁有事,她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她打算自己先去打探消息,弄清楚应红叶关押之处,为师父先解燃眉之急再说。   凌钰没有多言,只是路过拱桥时,她又深深看了一眼荷花池。那个任性天真的少女,已拥有绝色之貌,也出现了天赋异禀的聪慧与机智,他日必成气候。   十年,这是怎样的岁月?蹉跎了她的一生,如今只剩下冷傲和孤僻。长公主已死,现在唯有武林中谣传的凌云阁的阁主凌长宁。   纳兰翎先将凌钰安排在落雨玲珑,自己却悄然地向北厢寻去。那是纳兰府处罚下人,实行家规之地,设有十几间囚室,用来关押违反家规之人。若应红叶在府里,必然会被关在那里。   可是,关押这件事若无家主手谕,任何人都不可能将人放出,能不能见到都未尝可知。纳兰翎寻思着先将应红叶放出来,让凌钰放下心来,总不能押着上堂审问,那样凌云阁也太没面子了。   不知不觉她已经把自己当成凌云阁人,而忘了这里才是自己的根。趁着凌钰休憩等待纳兰长君回来之时,纳兰翎只身前往囚室,发现那里多了十几名带刀守卫,十分森严。   纳兰府何时需要这般严谨过?家规大于一切,纳兰翎躲藏至一旁,正欲划开手,引迷蝶向前,助自己进入囚室。忽然一只手拍在她肩膀,她心中一惊,转过头,诧异说道:“是你?” 第28章 府门深远   纳兰翎本想悄无声息的用迷蝶把那些守卫迷晕, 她曾经用此方法进过皇宫大内的监牢,轻松闯入监牢里面。今天在自家府邸, 她本想故技重施,谁知有人早就洞悉了她意图。   这肩头一拍, 着实吓了她一跳, 这青天白日能被吓着也是她自己做贼心虚。她转过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长舒一口气,“梓睿姐姐, 是你啊,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是三姐。”   林梓睿乃纳兰府大总管,素日里协助纳兰长君查账, 统管府内大小事宜,堪比大内总管之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仪容韶秀,一袭黄色绮罗裙。珠帘玉钗绾起青丝,挂着浅浅笑意,道:“这玄铁八锁,内外四层,没有口令和谕令你是进不去的。”   “我…也没想进去啊, 就是来看看。”纳兰翎假装一脸轻松, 林梓睿是纳兰长君的人,掌控着纳兰府上百人的吃穿用度,心机和谋略不言而喻, 纳兰翎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意图,幸好什么还没干,抓无证据。   林梓睿只是轻笑,那洞察一切的眸间星光点点,她拿出一块令牌,说:“拿着这个,半柱香内一定要出来。”   只见这令牌通体碧翠,透着剔透的光晕,上面刻着长君二字。纳兰翎诧异地接过,“你把三姐令牌偷来了?”   林梓睿掠过一抹温婉的笑意,“我还用偷吗?你再不去就到时间了。”   “那我??”惊喜来得太快,纳兰翎甚至怕这是一个局,可林梓睿与自己向来没有恩怨,说白了两人只是打过几次照面,没有什么私交,她为什么要帮自己呢?   “我在这边等你,出来后将令牌归还我。”   “好,我一定尽快出来。”纳兰翎握了握这得来不易的令牌,也想不了那么多,不管纳兰府怎么内斗,都与她无关,反正她向来不会参与到家产和权力争斗中,对她们来说没有半点威胁。   她手持纳兰长君令牌,所见守卫无不乖乖开门。在这座固若金汤的囚牢里,这些守卫只认家主不认其他,若非亲眼所见,纳兰翎不敢相信这玄铁八锁的夸张,重磅铁门与石门形成内外四道防护,就算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每开启一道门,都用了特制钥匙,配合机关方能打开。牢中并非一般牢房那般阴暗潮湿,反而是敞亮宽阔。纳兰翎第一次觉得家里的富庶是这般奢侈,关押一个嫌疑犯而已,如此大动干戈。   铜造铁门里,坐着一位身穿红衣的秀丽女子,那便是应红叶,听见有人靠近,她眸间不曾抬过一次。   恍若一尊佛像,只有一种表情,不乐不忧,不焦不躁,淡定自若。   “不愧是四大密探之首鹰眼,红叶师姐真是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纳兰翎挂着盈盈笑意走近,应红叶这才抬眸,却也是毫不意外,“难道阁主也下山了?”   “可不,她老人家可担心你呢。”   这酸溜溜的味道是怎么回事?应红叶低眉浅笑,“这句话我不知该如何接。”   “说正事,那天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怎会摊上这等冤屈?”   “等我见到阁主自会禀明。”这是她被关押的日子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无论纳兰家如何审问,她只会说这一句话,纳兰长君也算脾气好,并没有对她用刑或是立即通知凌云阁,而是故意放了点消息出去,这才让叶冥派出去的人查清缘由。   “师姐妹一场,你连我都要防着?”纳兰翎有些生气,她好不容易才能先进来瞅一眼,稍微透露点她也能向师父交待啊,多好的立功机会,应红叶竟然这么不给她面子。   “我只效忠阁主,也只向她回禀任务,谢谢翎师妹的关心,你们纳兰家并未为难我,你可以放心。”   纳兰翎本该继续生气,可见她如此心念如一的为凌钰守口如瓶,却也觉得高兴。凌钰的驭人术可谓天下第一,手下能人多不胜数,个个身怀绝技,哪个不为她出生入死。应红叶缄口不提,不过是坚守自己的本分而已。   她竟有些羡慕应红叶能有机会为凌钰卖命,天知道她多渴望能够为凌钰赴汤蹈火,即便是刀山火海,她奄奄一息地回来,还能再为她付出一二。即便死去,或许可以化作一缕魂魄,终年围绕在她身边。   “那你可有话带给师父的?”纳兰翎问。   应红叶摇头,自信满满,“阁主都来了,她纳兰长君难道还会不放人吗?”   “看来红叶师姐从来没担心过自己安危,倒是我过虑了,亲眼见你没事我也放心点,我先走了,你保重。”纳兰翎总觉得夜长梦多,待不得半柱香就要离开,反正等纳兰长君回来,自会把她放出来,等师父弄清楚一切,纳兰家便没有理由再关着应红叶了。   只是在走出囚牢时,她无意中瞥见了另一间牢房关着一男子。那人布衣草民打扮,头发随意地簪起,拿着一颗石子,百无聊赖地在牢房墙上胡乱涂画。   “这人是…?”这牢房与应红叶囚室挨着,纳兰翎稍稍探头便能看到,那人听见纳兰翎声音抬头望了她片刻,随后神情更加轻松起来,又找到几颗石子自娱自乐起来。   “天灵堂的人,不知纳兰长君哪里抓来的。”应红叶淡淡回答。   天灵堂??天灵堂也被牵扯其中了吗?纳兰翎眉头轻蹙,没再说话,只是匆匆向外走去。   林梓睿守在囚牢外,她算准了纳兰翎回来定会来此地,算好时间在附近守着。纳兰家是皇商,凌云阁的人皆是江湖作风,本来不分青红皂白关着应红叶,她就觉得有不妥。可长君坚持,她亦不能违逆   她本以为纳兰长君外出一时半会回不来,可这次却失算了,纳兰清回来后,府丁就火速去寻找纳兰长君,她便放下手中事提前回府。这会她已经见完了凌钰,带人来提应红叶。   林梓睿远远便看见纳兰长君身影,她秀雅绝俗,自有一股威严之气,那明黄烟罗薄纱,笼罩那高挑的身姿,颇有家主风范,难掩明媚动人之姿,只可远观。她眼光流转之际,对上了林梓睿,“你怎会在此?”   “我…”林梓睿不卑不亢,亦是从容自如,只是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我…”   纳兰长君见她闪烁其词,难见其为难之色,便觉得不妙,“令牌呢?”   林梓睿沉迷片刻,正想如实交待,纳兰翎的声音飘来,“在我这。”   “翎儿?”凌钰看见纳兰翎出现便猜到了发生何事,这丫头果然不安分,她人已经到了纳兰府,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师父。”纳兰翎望着凌钰的微笑能开出花儿来,她先含情脉脉地看向凌钰,随后才将令牌归还林梓睿,并向纳兰长君行了个家礼,“三姐,你不要怪梓睿姐姐,是我任性求她,她才会让我去见师姐一面,这并未违背家规,还请三姐莫生气。”   林梓睿始终不言不语,只是平静地望着纳兰长君,等候她发落。当着外人下人面,纳兰长君作为家主不可徇私,她曾下令任何人都不得探望应红叶,可林梓睿转眼便破坏了这规矩。   “即日起,卸去你持令牌之权,你现在给我回去闭门思过。”纳兰长君伸出手,林梓睿只是淡淡谢恩,“谢家主。”说罢将令牌交到纳兰长君手中,两人对望的刹那,眸间竟都是温柔,没半点主上对属下的样子。   凌钰作为旁观者,顿时明白一切,这纳兰长君为了不让外人见笑,只能忍痛责罚了。原来如此,纳兰家故事还真是多,凌钰心念。   “让凌阁主见笑了,我这就命人将你弟子放出,还请你去书房等候,长姐也在那里。”   “有劳。”   纳兰长君命人将应红叶放出,招呼下人先凌钰至偏厅书房,纳兰翎也想跟着凌钰一同离开。却被她叫住,“翎妹妹,我有话跟你说。”   “有何事不能等会再说,非得现在?”   “是,非得现在。”纳兰长君意味深长的笑容,让纳兰翎心虚起来,她几乎能够预见会被问什么,这也是她不愿意回来的原因。   “师父…我…”她企图拉着凌钰救自己,她可不想被纳兰长君被“审”,如果凌钰能够开口,她肯定不会受这些家规约束了,师父可不能抛下自己啊!   凌钰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神充满期待和渴望,那虚弱的蓝瞳,比起曾经,少了些许光芒。想来身体还很虚弱,终究是内伤未愈,还需调理,想回来就要被牵制,确实不是她所喜欢的事。   按照她的性格,别人的家事断然不会插手,何况她亦是作客主家,本就没有权力干涉。但是纳兰翎因为她受伤数次,如今又是为了凌云阁弟子破坏家规,她再坐视不理,岂不显得她无情冷漠?   “长君家主,家事不如留着事后再问,翎儿还有伤在身,我想帮她调理片刻,您看可以吗?”   “对对对,我腹部之前还中剑了,内伤也没好,咳咳咳。”纳兰翎装起病来手到擒来,其实她早已在慢慢转好,不知为何她的身体治愈功能似乎比一般人要好,恢复起来也快,虽然还有些不适,却也没那般严重。   她开心的是,凌钰没有抛下自己离开,而是接收了自己的求救,如果是以前她定然拂袖离去,对自己不管不顾。师父好像在潜移默化改变呢,不知她自己察觉到没有。   “你还受伤了?难怪见你气色不佳,如此,你便先随凌阁主去吧。”纳兰长君果然妥协了,这招还是奏效,苦肉计加上师父的面子,纳兰翎心里一阵窃喜。   “师父,我们走。”纳兰翎亲昵地上前挽住凌钰,她却抽回了手臂,只是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望着囚牢方向,直到看见应红叶身影走出,她才随府丁离去。   不看一眼,她不放心。凌钰全程没有看纳兰翎一眼,求情仿佛走了个过场,纳兰翎见凌钰如此关心应红叶,顿时醋意横生,“师父就那么在意红叶师姐。”   其实她只是想撒个娇,想被宽慰几句,可凌钰并不怜惜她的故作可怜。能帮她解围已是仁慈,还妄想得寸进尺。可纳兰翎就是要异想天开,她还奢望有天能将师父拥入怀中呢,虽然难,可一直在微微的进步。   比起当年抱一下就被弹开,现在已是幸福万分。   纳兰长君望着渐渐离去的师徒二人,不禁奇怪,凌钰谣传是冷漠绝情之人,竟会替纳兰翎求情?   正想着,账房伙计拿着一本账本走来,“家主,您要的东西。”   “总额多少?   伙计翻了翻,回答:“回家主,这几年小主子前后从纳兰钱庄提了二十次钱银,每次都达数万两,时而更多,共计三十万两,最近一次是在峰城提了一万两。”   “真是没用,至今也查不出她究竟用到何处去了。”纳兰长君就是为了这笔巨额银两之事,纳兰翎行走江湖,不知与何人为伍,竟会挥霍如此多的银子,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纳兰翎离开后又回头深深看了纳兰长君一眼,露出隐隐坏笑,纳兰长君想查她,门都没有。 第29章 一波未平   纳兰翎为何有如此大笔开销, 只有她自己清楚。事情越来越复杂,本来以为只有应红叶被牵扯其中, 没想到纳兰长君还藏了后手。   总觉得背后有人在操控着一切,让她们陷入了被动的局面。   书房堂上挂着上善若水的牌匾, 长条书桌的案头上, 摆放着铜水注, 四周镶边很宽,放了几张红木桌椅, 花开时节瓶内插着几枝花,甚是古雅气派。主位上坐着纳兰清与纳兰长君, 侧座上是凌钰之座,身后站着纳兰翎与叶冥。   应红叶被带上前来, 亲眼见到凌钰才愿意放下戒备,态度稍有缓和。   “凌阁主弟子都是有骨气之人,红叶姑娘哪怕是手握利刃,证据确凿也不愿多吐露一个字。”纳兰长君轻扬唇角,看不出喜怒哀乐,看似谈吐注意礼数,却又暗藏波澜。   “红叶,你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免得引来一身骚, 否则别人还道是我凌云阁肆意妄为。”凌钰亦不是省油的灯,这句话明显表达了纳兰家无缘扣押自己人而不满。   “一手化尸粉,一手长剑, 还沾着血刃,换谁会任其离开?凌阁主此话严重了,把话说开了便不会再有误会。”   “红叶,两位纳兰家最尊贵的人皆在此,想必不会让你背负莫须有的罪名。”   纳兰清轻抚额头,这长君关押应红叶其实没错,长宁不开心也能理解,都是面子上的事,还要向门中之人交待,自然各执一词。两人看似平静,实则早已波涛汹涌。   哇塞!纳兰翎最喜欢见人吵架,尤其这种以气压对战敌手,那隐藏的锋芒,透着凌厉和情绪,所有内心的不快和波澜,都藏在那平静的言语中。恍若有两把无形的剑,在交锋,纳兰长君和师父互不相让,还未分出敌手。   师父就是师父,曾经贵为长公主,断然也不乐意被纳兰长君压自己一头。纳兰翎心里当然希望凌钰获胜,反正应红叶不可能是凶手,看接下来纳兰长君能耍出什么花来。她早已把自己当成凌云阁人,哪怕是在自己家中,她也一心想着凌钰。   相比之下,纳兰清平和许多,她对应红叶说:“那就请红叶姑娘细细道来。”   “是。”应红叶向凌钰拘了一礼,娓娓道来:“那天属下刚至离火村,赶上村里的村会,晚上篝火四起,村民们欢聚堂庙前享用流水席,据说那天是神女诞辰之日,村里一直保持那个习俗。后来天气骤变,似有雨来,我便进了堂庙,无意间发现堂庙有一处暗室,本是好奇想进入看看,却忽然被人打晕,随后醒来我身上沾满鲜血,左手拿着化尸粉,右手是一把长剑,刚清醒不过半柱香时间,纳兰家的人便来了,将我抓了起来。”   “化尸粉?你是说尸体都被毁了?”凌钰眉头蹙得更深,分析道:“一个村四五十口人,化掉尸体需要时间,红叶一个人办不到,还有,红叶的随手武器不是长剑。”   “若有尸体,从伤口还能瞧出些端倪,就是因为现场一片化尸后留下的作呕之气,才令人发指。我请清州捕快和仵作在现场勘察过,是化尸粉无疑,但我更奇怪,红叶姑娘如此身手,怎会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暗算?”纳兰长君仿佛有意为难,不知是为了逼应红叶说出去离火村目的还是其他,纳兰翎总觉得她不至于相信如此表象的证据吧?   这明显的低等嫁祸手段,还能迷乱得了这群人?但纳兰长君的发问其实也合情合理,纳兰翎瞅了纳兰清一眼,“江湖上高手如云,高于红叶武功之人大有人在,被人暗算至晕不奇怪。”纳兰清终于说了一句公道话,她发话纳兰长君自然不会加以为难。   “有没有可能?人都没死,只是失踪?”纳兰翎提出了大胆猜测,“如果想刻意制造某个现象,那或许这群人只是消失了踪迹,而非被灭口。”   纳兰翎果然思维奇特,这倒让凌钰觉得不是没可能,可一夜之间移走活人谈何容易?若是晕倒的村民更难,除非对方来了许多人。怎么都很难把这件事理顺,最令人费解的是,凶手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只是现在死无对证,线索全无,对方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动机不明,必须要查出来。”纳兰清倏然起身,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只要她开口,纳兰长君定不会插嘴,也算给足了纳兰清面子,毕竟当初是她退位才有纳兰长君后来的继位。   纳兰清的情绪牵动着纳兰长君,当年离火村是她亲手重建,又是纳兰清那般在意的族人村落,万万不可能随意放下这件事。她扣押应红叶不过是想拉凌云阁一同参与调查,若是牵扯江湖中事,非纳兰家擅长,凌云阁倒是不错的帮手。   这是商人思维,利用手里一切资源,来达到目的。这才是纳兰长君的意图,她扣押人,并未伤害,就是为了等凌钰前来。   纳兰清更加知道凌云阁的强大,收集消息,暗中调查,便是他们的专长,她只能拜托凌钰,“长宁,这件事,还望你凌云阁能够相助。”   “可以,既然对方都嫁祸到凌云阁头上了,我自是不会袖手旁观。”从凌钰西山那一刻起,便证明她不会善罢甘休。   “我有个疑问。”纳兰翎还记得那牢狱中的另一人,“为何纳兰家会得到消息如此快,离火村与清州相隔甚远,莫非是有人报信?”   纳兰长君眸间平静似水,唇角含笑,凝望纳兰翎道:“翎妹妹的洞察力,真是非比寻常,想必你在监牢也见到天灵堂的人了,我怀疑他居心叵测就给关了起来,只是怎么都撬不开嘴。”   这纳兰长君精明地像狐狸精,以前喜怒哀乐都在脸上,自从当成家主后,说话都含沙射影,喜怒不言于表,不知道暗藏什么心思。纳兰翎觉得跟这种人打交道太累了,也只有师父能够驾驭得住这样的人,她并不想去解读纳兰长君的言下之意和那意味深长的笑意代表什么,她只想把天灵堂人带走。   “那么,既然三姐想让我们凌云阁出手调查,那请把这人一起交给我们。”   “翎妹妹,你怕是忘记自己的根是哪里了吧?族人出事你本该义不容辞,你还与我讲条件?”纳兰长君知道她心眼多,很少在家,花钱却如流水,若不是看在纳兰清份上,她真想断了纳兰翎取财之权,对于家族生意没有半点贡献,败家的本事倒是有。   都怪纳兰清,把她宠坏了。可她总要给纳兰翎留几分面子,她花了三十万两这件事,恐怕纳兰清也不知晓,若不是各大钱庄上缴账目被她发现,她也不会得知。   “我虽是纳兰府的人,可纳兰府有三姐你掌权,自是不必我操心,但我现已拜入凌云阁,定是要协助师父办此事,天灵堂那人带着重要线索,我一定有办法让他开口,师父你觉得呢?”纳兰翎再次求助凌钰,就算她代表凌云阁说话,也必须凌钰点头。   凌钰自然不会跟纳兰长君正面起冲突,而是把决定交给纳兰清,“清,你来决定。”她明白,纳兰清开口,纳兰长君绝无可能说一句不。   “我看可以,既然在纳兰府审不出什么,不如让凌云阁把人带走,长君你是家主,此事由你决定。”纳兰清本意不想参与这些事,更加不想左右纳兰长君做决定,既然退位便是退了,这件事她相信凌云阁能查出。   “既然长姐也同意,我也没意见,人可以提走。”   纳兰翎心中窃喜,果然是有人好办事,得亏长姐在,否则纳兰长君可不会轻易如自己所愿。   “谢谢长姐。”纳兰翎目光又瞟向凌钰,师父还真是言简意赅,除了刚刚与纳兰长君呛了几句,几乎没有多言。   本以为这场风波会暂时结束,凌云阁将倾尽全力追查离火村事件,却发现一切只是开始。纳兰府的一旁偏门忽然多出两具尸体,据说有人把尸体放下后便走了,附了一则消息。   “虎啸山庄被灭门,凶手为凌云阁阁主。”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叫众人吃了一惊,唯有凌钰面不改色。纳兰长君命人将尸体抬进,掀开一看,两具尸体皆被人断了一臂。   “这伤口…”纳兰清难以置信,这两人均是骨头断裂,五脏六腑皆碎,手臂是被断开的地方,没有血肉模糊,却是恰到好处从肢体中分离,伤口疑似剑又不是剑,不是落影无痕剑,又是什么呢?   未等纳兰清开口询问,纳兰府的家鸽飞了回来,带来峰城最新消息。   虎啸山庄被灭门,八十三口除了少庄主沈一笑失踪,无一生还,此事已惊动官府,上报了朝廷,江湖传言此事为凌云阁阁主所为,不知真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所有事直指凌钰。   “虎啸山庄怎会忽然被灭门,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此事又怎会牵扯上师父。”纳兰翎记得那沈一笑可嚣张得很,围攻自己不说,还使计伤了自己,怎么会忽然?她记得师父前些日子下了山一次,难道??   “你何时去的虎啸山庄?”纳兰清几乎肯定这伤口不是蓄意模仿,这世间根本没有第二个使得出落影无痕剑之人,这人姑且不说是不是凌钰所杀,但一定是她伤的人。   “七日前是去过。”凌钰没有否认。   “你杀人了没有?”   “杀了几个阻我之人,没杀完。”凌钰说起来云淡风轻,做了便是做了,没做便是没做,她没有必要否认。再说,她杀的都是该杀之人,那些人伤了纳兰翎便是该死,她只断了几人胳膊,已是仁慈。   “你何时与虎啸山庄结怨的?”纳兰清不解,有何事竟要她亲自下山,去教训那些人,依凌钰清冷的性子,断然也不会因为一点恩怨就下山的。   “小事。”凌钰淡淡回答,没有发现纳兰翎脸色已变,她只是淡定地命叶冥召回天玄与莫风,所有的事等她回凌云阁后再作定夺。她有预感,虎啸山庄若真的被灭门,或许凶手也与离火村有关,目的是为了对付自己和纳兰家,或者说离间她与纳兰家。   纳兰翎矗立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凌钰。   原来那天师父下山是去教训虎啸山庄的人,原来她醒来没有见到师父是因为她下山了。可归来时的那天,她还因为鸢尾与之大吵一架,说出了追悔莫及的话,为什么师父不解释呢?为什么做了这些不告诉她。   她在意自己,她一定是在意自己才会这么做。纳兰翎欣喜若狂,却更加心疼,她鼻间酸涩,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自责悔恨的。明知道师父为人不喜解释,不爱表露,自己却还是任性妄为,只顾自己的情绪和心情。   鸢尾花毁了便毁了,即便那是一片真心,可若师父真的不喜欢,看到便会想起以往的不开心,她为何还要做呢?自尊在师父的隐忍前,真的不堪一提。   “当务之急,必须查清楚此事,翎儿。”凌钰转头看向她,发现她神情怪异,眉头深锁,甚至有些难过。只是当着外人在,她关心之言吞了回去,在纳兰府,她无需担心纳兰翎身体。   想来是她知道了自己下山之行,有些意外甚至在自责。毕竟那天她们第一次发生了争吵,纳兰翎从未指责过自己,但那天却是一股脑地都发泄了出来。   没关系,她不怪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只怕她自己过不来那股劲。   纳兰翎望着凌钰久久未动,想跨出去抱着她,却什么都做不出。突然觉得自己没资格说爱她,更没权利说了解她,懂她。她恨自己,却无法说出任何道歉的话。 第30章 一诺千金   虎啸山庄被灭之事很快传遍武林, 江湖上谣言四起,离火村与虎啸山庄之事发生时间相隔甚短, 蓄谋为之的可能性很大。凌钰本想当天离开纳兰府,回到凌云阁安排此事, 却因天色渐晚, 被留下了。   落雨玲珑的夜晚, 格外清静,满天繁星, 点缀着荷塘。过了夏荷盈盈的季节,水面波澜不惊, 凌钰一夜无眠,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似是针对自己而来。   曾经还是长公主时,她为了排除异己,巩固皇弟政权,明里暗里杀了多少人,得罪了多少权贵,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会长命,总有一天她会丧命在仇家的手里。至于那个仇家是谁,便不得而知了。   她深深叹口气, 所谓报应, 或许正慢慢在她身上应验。暗夜如许,亭台楼榭旁的荷塘传来阵阵水波声,凌钰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内力气息, 这么晚了,难道有人在练武吗?   凌钰走近,视线被她吸引,雀蓝的身影,翩若惊鸿,雀翎如仙,巧颜如俏。纳兰翎正对着荷塘,发出了玄空十三掌,只是游龙惊凤那掌,她已达到了五成功力。   她内伤还未恢复,怎会这么晚还在练武?纳兰翎的情绪有些低迷,在自我怀疑中挣扎许久,她无颜面对凌钰,甚至鄙视自己,嫌弃自己的小肚鸡肠。想起与凌钰吵架的那个瞬间,她便无法原谅自己。   掌心凝气、收力、发出!玄空十三掌厉害之处在于,能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掀起巨大的力量,凌钰那日只将掌法示范了一遍,纳兰翎便都记下了所有招式,只是内功根基尚浅,还不能使出强大威力,只要勤加练习,必定能有所成。   纳兰翎仿佛在自我惩罚,明明看起来很疲惫,出掌的威力也在缓缓减小。从水面波澜便可以看出她很吃力,却还在一遍一遍的出掌。   不知何时开始,凌钰开始关注她的心情,甚至能够感受到她的内心。想来这丫头处在深深的内疚中,可她总要自己面对所有的得失,必须要有能独自吞咽下所有的苦乐哀痛的能力,才能成长。   凌钰没有上前,只是在能够看得见她的地方,静静望着。她亭亭玉立的身姿立于岸前,衣袖随风舞动,似涓涓流水,如莲般的清灵脱俗。从何时起,纳兰翎变得这般赏心悦目了,凌钰望着她时,唇角不自觉地轻轻上扬。   纳兰翎练了多久,她便驻足了多久。直到发现她欲转身,凌钰才倏然离开,不留一丝痕迹。   好似一种莫名的直觉,纳兰翎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可回头除了府内的万象灯火,没有半个身影。   想来是她的错觉,师父应该早已睡下了吧。可是很想她呢,若非练着她教自己的武功,能够缓解一丝内疚与思念,她不知今夜该如何度过。如今许多矛头指向凌云阁,有人蓄意栽赃凌云阁,找师父麻烦,她绝不会允许。   或许天灵堂那人是突破口,等她把人带到凌云阁再慢慢撬开嘴。是不是天灵堂人还未知,说不定满口胡言为了混淆视听。只是虎啸山庄的事更加棘手,此事朝廷既然插手,云太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当年不知师父和云太后有过什么交易。羽王和修罗门动乱时,明明都是死罪,最后只是对外声称秘密处死,实则都被暗中改了身份放了出去。当年的云太后可是执政太后,手握大权,不可能允许有人造反还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除非是师父当年答应了她什么条件。   云太后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必须先人一步调查此事。纳兰府耳目众多,所有的家鸽都认主,所幸她白天花钱命一名家丁去买了一只外面的飞鸽,为她传信。   深夜的纳兰府甚是寂静,纳兰翎来到落雨玲珑的后院,放行了飞鸽,她怕像凌云阁那次被拦,特地飞向九霄塔的顶端,遥望飞鸽安然离去才放下心来。   登高能望远,纳兰翎傲然立于塔顶,隐隐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云瑾??”   这么晚了,她怎么一个人乱走?纳兰翎踏着轻盈的步伐,越过屋顶,落至云瑾身后,悄然跟上前。   云瑾与纳兰清同游归来,近日来被安顿在府里,如今在外行走的她时常女扮男装,唤名云景隐藏身份。少有人知道,她乃当朝太后,曾经执掌朝廷风云,后来才慢慢放权给当朝皇帝秦煜,儿子亲政后,云瑾便以身体不适长居行宫,实则化名后与纳兰清行走千山万水,过上了双宿双栖的生活。   谢雨庭内,凌钰独立于此。白天家丁忽然塞给她一张纸条,称亥时在此见面,凌钰一眼便认出这是云瑾的字。   “你果然守时。”云瑾的声音如涓涓流水,流淌而来,如细语呢喃般温柔。她肌肤胜雪,瞳间仿佛一泓清水,眉目流转之际,带着光华与高贵。   “太后召见,草民不敢不来。”凌钰转身,向云瑾微微行礼。   云瑾素手轻扬,莞尔一笑:“在此,无需行礼。”   “太后此番召见我,当还是为了朝廷,所以这礼还得行。”   云瑾始终保持淡淡笑意,自是不敢小觑凌钰,她定然是猜到自己的意图。纵然已经卸任,江山稳固,依然是她心头之事,儿子年幼,天下正在趋于太平,她不能让江湖里的腥风血雨,影响当今的局势。   “你我当年之约,毕生有效。我记得你说过,只要我儿在位一天,你便为我所用,帮我清除所有朝廷障碍,是吗?”   月光倒映在凌钰的眸间,平添了几分清寒之气,她是重守承诺之人,自然知道云瑾言下之意,“我许给太后的承诺,在我有生之年皆会履行,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痛快人说痛快话,云瑾当初愿意饶过那么大罪过,亦是看中凌钰的能力和重承诺。这是一笔公平交易,各取所需。   “武林现在群龙无首,江湖一盘散沙,门派纷争日益加重,虎啸山庄一只脚刚踏入武林,便惨遭灭门。我知道你们江湖人打打杀杀甚至比武较量有伤亡实属正常,但有人想掀起波澜,不管目的是什么,给朝廷制造了麻烦,其罪当诛!”云瑾吐出最后一个字时,柔和的眸光透着一股杀意,那高高在上的摄政之势,仿佛从未褪去。   “这件事,我自会查清楚。”   “你不仅要查清楚,哀家还要你成为武林盟主,统一江湖。”   “武林盟主?”凌钰从未想过,凌云阁成立不过两年,在江湖上已是名声大噪,这种所谓的“名声”也是她自己散播的凌云阁有宝的传言,讽刺的是,世人都信了,纷纷踏上了凌云峰的寻宝之路,却是不得好下场。   云瑾点头,“如果朝廷出兵镇压这些江湖人,势必伤筋动骨,还会反噬其身,只有你能成为朝廷与江湖之间的天秤,平衡冀朝统治下的安定。   她绝不允许这些江湖草寇和那些自称名门正派的侠义之士,威胁到皇权。哪怕有一丝的可能性,她都要掐灭。儿子在明,她就在暗处,悄然相助与他。   凌钰苦涩地笑笑,曾几时何她也是威风八面的长公主,为了安定朝廷亦是煞费苦心,如今却沦为为曾经的敌国卖命。某种程度来说,她是最理解云瑾苦心之人。   或许,这便是宿命难违吧。   “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有个条件。”凌钰虽信守诺言,却不会任其摆布,她知道云瑾想得到什么,付出一点,她也要索回一些。   云瑾低眉浅笑,“怎么?想跟我谈条件?”   “条件谈不上,虎啸山庄之事我自会调查清楚,以后武林上再起什么风云,望朝廷不要干预,若起了冲突,伤了官家的人,我可管不了。”凌钰意思很明确,但凡有人干扰她,都不会手下留情。   “这件事我会安排。”   “如此,甚好。”凌钰转身,仰头望向明月,周身洋溢着厚重的落寞,这种强烈的孤寂感甚至传给了云瑾,她终究也是女子,凡尘中起起落落,将她从云端拉入地狱,又用了另一种方式让她变得高不可攀。   云瑾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凌钰失去国家已是悲痛万分,退隐后却还是放不下曾经,为别人揽起重责。可她只能从一个常人的角度去心疼她片刻,只要她一天还是太后,她就不能心生不该有的怜悯,那是她誓死也要守住的江山,绝不能姑息任何犯上作乱分子。   临走前,云瑾说了一句话:“凌钰,你这一生总在为别人,如若可以,也当为自己活一次。”   这句话云瑾说给曾经的自己,也说给凌钰。曾经的她无法挣脱桎梏,背负太多,而凌钰则更甚。   这句话回荡在袅袅夜风中,在凌钰耳边徘徊。她表情始终如一,没有半点变化。为自己而活吗?她没有想过,活着是为了什么,她都不知道。曾经为国家,现在呢?   一旁的丛林里,那微弱的气息渐渐加重,情绪上涌加速了周围气流的变化。凌钰眉眼微抬,一扫而过,冷冷说道:“出来吧。”   纳兰翎愤愤地从旁边出来,她知道瞒不住凌钰,可也几乎听完了她们之间的对话。云瑾察觉不到,凌钰练武之人,极其敏感,她知道是纳兰翎才没有戳破。这本是她跟云瑾之间二人约定,没有第三人得知,不知不觉她已经把纳兰翎当成了自己人,并未抵触她偷听,也没有责罚。   可纳兰翎听到这些话,早已情绪上涌,忍无可忍,“师父,为何要答应她这种要求?”   “交易而已。”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交易,凭什么你一生都要为她所用,她为自己儿子稳坐皇位,为了冀国江山永固,便把你当成统摄江湖的棋子,凭什么?”纳兰翎难忍凌钰受这样的委屈,道理归道理,即便她懂,她也不能接受。   “无妨。”凌钰一脸无谓,没有悲喜,无欲无求。   “我师父该是世间的明珠,天上的皎月,高岭之花,您华贵高傲,为何要屈尊于云瑾?什么武林盟主,那些江湖中的乌合之众也配让师父管吗?”与其说生气不如说是心疼,凌钰的性格实在太隐忍了,云瑾最后那句话深深扎进了她心里。   她从未为自己活一次。   凌钰望着她,许久没有说话,望着她表情瞬息万变,眸间的光亮恍若夜明珠一般,照亮夜晚。   “师父,你…干嘛盯着我看。”纳兰翎面颊绯红,凌钰的目不转睛让她顿时害羞起来,她以为自己发了一通脾气会被骂,当年那件事毕竟自己也参与了,不过都是为了见她才会引起动乱,却没想到给凌钰带来如此多的后续麻烦。   “骂完舒服些没有?”   “啊?”纳兰翎摸了摸头,没能领会她的话,凌钰淡淡转身,“舒服了就回去休息,别忘了调息内伤。”   “师父!”纳兰翎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经历的这些种种,她自省了也自罚了,是时候道歉了。   师父的宽容让她无言以对,同样师父的隐忍让她更加心疼,她甚至觉得对凌钰的爱又加深了,她不曾如此疯狂过,可越爱,她便越能感觉到深爱令人克制的辛苦。   她拉住凌钰,直直地望着她好一会,凌钰没有抗拒,也没有说话,只是平和地望着她。纳兰翎忽然扑通跪地,徘徊在心口的那句话,终于缓缓吐出:“对不起” 第31章 波涛暗涌   月光静谧柔和, 纳兰翎轻拉凌钰一只手,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她要仰头才能看清凌钰的容颜, 鬓角那两缕白发总能映入她的眼帘,凌钰俯视纳兰翎问道:“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误会了师父, 对不起不该给师父发脾气, 对不起当年不该任性, 为了寻你不折手段,才让云太后有机会牵制你。”纳兰翎泪眼朦胧, 始终没让眼泪流下,唯有在凌钰跟前她才弱气, 也唯有面对凌钰她能说得出对不起三个字。   太多的言语,想对她说, 却如鲠在喉。纳兰翎怎么都不明白,为何千言万语,面对凌钰时都表达不出来。她曾经不顾后果拉众人下水的自私,恰恰是她稚气未脱的表现,现在报应来了,一切都降在了她心爱之人头上。   她悔撼,自责,却是来不及了。   “起来吧。”凌钰淡淡说着, 入秋天凉, 纳兰翎真是一点都不懂得爱惜身体。她本也没有在意那天之事,纵然当时被气到,而后也随风而散了。   “师父你不气吗?”   “没什么好气的。”凌钰总是习惯性的言简意赅, 倘若她多说一句,纳兰翎或许就不会误解她。   “可是……”纳兰翎还想说些什么,凌钰却眼神犀利,动作机敏地揽过纳兰翎,几乎是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冷箭直直地向她射来,凌钰衣袖轻挽,单手稳稳地接住了那只□□。   这是一支三角箭,划伤了凌钰掌心。箭身被涂了毒液,她的手掌霎时变得暗青,待到她抬头时,射箭之人早已消失了踪迹。叶冥从暗处向那刺客追去,远距离射箭本就安排好了逃跑路线,恐怕很难追上。   “师父,你中毒了!”纳兰翎大惊失色,握着她手想用内力逼毒,却被凌钰阻止,“你内伤未愈,不要乱动。”说罢,她双指并拢,从上臂灌入真气,向下压去,掌心的毒血顺着五指缓缓流下,落在地上腐蚀了草木。   凌钰运功逼毒后,手心依然有残余毒素,除了略略封住内力,束缚了腿脚外,这毒未有其他症状。想来对方只是为了锁住行动,并没有想取人性命。这支箭确实不是为了伤人,那箭矢上扣着一支圆筒。   纳兰翎只是望着凌钰的伤口在滴血,她不要师父受一点点伤,可为什么师父总是为自己挡下危险。   “翎儿,把那打开看看。”凌钰吩咐,她却不为所动,而是划开掌心,握住了凌钰手,与她掌心相向,并驱动内力逼自己的血。   “你做什么?”凌钰想要松开,她却紧紧扣住不放,掌心传来一阵温热,纳兰翎深情地凝望她,“有医术上说,溶血疗伤可让两人之间心意相通,分担病症和痛苦。”   “那些三教九楼的书胡乱编写你也信。”   “可我还能做什么?师父你告诉我,我还能做什么??”纳兰翎觉得自己很无能,说好的陪伴付出变成了累赘,说好的想为师父倾尽一切却给她添了无数麻烦。   凌钰怔住,避开她渴望的眼神,眉心深蹙,沉音道:“你先放开师父,这毒无碍,一点小伤而已。”   纳兰翎不依,违逆之事她做的多了,自然不怕凌钰呵斥自己。她甚至还想再任性一次,原本只是手心相向,她趁机转动手腕,触及凌钰指尖,随后对准她的指缝埋了进去。   十指相扣,仿佛血脉相连,凌钰从未与人这般牵过手,紧紧相握时的亲密仿佛能传递到心间,竟让她觉得有一丝温暖。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幽暗的深处,血液悄然流动,慢慢沸腾,她的心好像有了些知觉,不再只有麻木。   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令人渴望又恐惧的依附感。凌钰的指尖动了动,没有说话静默在两人之间的血液,正一点一点的相融。   神奇的是,在与纳兰翎相握之后,她所有不适的症状消失了,血液里的淡青已经散去。纳兰翎的血仿佛有稀释作用,像解毒药一般,连她中毒的症状都驱散而去。   她生怕纳兰翎学了她用的移血引毒,让自己遭到反噬,本想问她手怎么了,说出口的却是:“松开我,没事了已经。”   纳兰翎沉溺这一刻的温柔而无法自拔,一直漂泊的心仿佛有了依靠,纵然有家她也从没有感觉到温暖,唯有这一刻,与凌钰紧紧相扣时,心生出不舍与眷恋。真想,永远这般,能够执手到老,一生相守。   牵着她的手走遍天涯海角,每一寸土地的风景,都会因她而精彩。这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在纳兰翎的心里美得开出了花。   叶冥空手归来,看见两人掌心渗出了血,还紧紧握在一起,深感奇怪。凌钰轻轻一拉,唤了一声“翎儿。”纳兰翎这才回神,慢慢松开手,除了一点伤口,两人皆未有异常。   凌钰难以置信地望着手掌,除了点点痛感便是疑惑。纳兰翎并未中毒,自己也已解毒,什么溶血疗伤都是吹嘘之言,世上根本不存在。可是她真的解了自己的毒,她的血有解毒之效?   不可能!凌钰很快否定了自己想法,这种想法未免太天方夜谭了。或许是什么其他缘由,或者这毒自解了。   “师父,你手还在流血。”纳兰翎说罢从纱裙腰间扯下一块纱片,轻轻绕过凌钰掌心裹了几圈打了个结,她捧着许久都未舍得放下。   凌钰盯着她看了片刻,淡淡说:“这点小伤无需包扎的。”   “不可以,万一伤风感染就不好了。”纳兰翎全然不顾自己还伤着,握着凌钰时,她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她心里的感觉远远比伤口来的更加深刻。   “你自己也是。”   “我皮糙肉厚不怕疼,而且我从小伤口自愈力就很强,旁人的伤口要七天,我三日便好了。”纳兰翎摊开手掌,道:“师父你看,已经凝血了。”   凌钰定睛一看,刚刚划伤的口子竟已经自行止血,怎么会??凌钰想不明白,却也没空再思及其他,她见叶冥一脸郁闷就知道没有追到刺客。   “信笺还没拆开,打开看看。”凌钰吩咐。   叶冥将箭矢上挂着的竹筒取下,她弹开竹筒盖,将纸条打开,上面写着:“下一个,流沙派。”   “这是要对流沙派下手吗?”凌钰喃喃自语,下手的恰好是闯凌云山之派,故意的吗?这应该是想造成他们因为得罪凌云阁都被灭门的表象。   “不管真假,叶冥,让莫风与天玄先赶去流沙派,明天一早我们也出发去那里。”凌钰必须要亲眼一见才能罢休,所有的事情都太巧合了,仿佛有人给自己做了一个很大的局,当中牵连甚广,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派人?   纳兰翎当即接过纸条,命人召集纳兰家的文客,连夜辨别字体,同时向流沙派所在之地商州发出预警讯号,不管真假,防范总没错。   当晚纳兰府加强戒备,所有府下文客,全部被传召,辨认字体。纳兰长君截取了两个字,通过字形、笔画、写字习惯辨认,甚至招来了造纸园的掌柜,辨认纸张出处。   灯火通明,一夜至天明,所有人几乎都彻夜未眠。纳兰翎却生出了他想,如果不能直接回凌云阁,那么就必须尽快审囚牢那人。   趁着大家在大堂议事,她一人悄无声息地退出,想去囚牢提审那个犯人。刚走出几步,便被人叫住。   “翎儿。”   不是师父声音,也不是长姐,纳兰翎长舒一口气,这般温柔如风的声音,应该是云瑾。她刚刚才跟师父谈过,纳兰翎对她还有些芥蒂,并不想理睬。   “太后娘娘不跟长姐待一起么,来关注我行踪做什么?”纳兰翎没好气地说,她可不会对云瑾实施什么礼数。   云瑾温文尔雅,不气不恼,挂着浅浅笑意道:“我想感谢你曾经助我解正邑之围。”   纳兰翎脸色骤变,随意的态度立刻端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正邑之乱我只是恰好在长宁府而已。”   当年正邑有人谋反,意图扣押云瑾,挟持皇上,后来各路人马前来救驾,封锁的城门被天灵堂所破。凌钰等人当时砍下了里应外合的叛徒首级,纳兰翎则是挟住了叛军王爷,才让云瑾幸免于难。这件事,没人会忘记,纳兰翎更加不会忘。   “没关系,我已经向长君讲明,你那三十万两银子是受我之命,为受水灾的奉县、滁城两地购买了粮食,想必她不会再追着你查了。”云瑾仿佛运筹帷幄,看透一切的睿智,令纳兰翎心虚。   “别以为这样我会感谢你,正邑之乱我不是帮你,我只是跟长姐还有长宁立场相同,与你无关。”   云瑾坦然笑之,“我自然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毕竟你是清儿的妹妹。”   “那你究竟意欲何为?”纳兰翎不信云瑾会平白无故地帮自己,总觉得自己把柄落在了别人手里,云瑾怎会知道那么多?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明明不是江湖中人。   “我虽不会武功,可也知道昨天我与你师父对话你都听见了,你或许会恨我,或许会为你师父抱不平,可有些事只有她能办到。”   “她对你当年的恩泽已经报完了,你凭什么继续利用承诺把这些事强加给她。”纳兰翎想到凌钰受到的委屈,就觉得不公,原本已经放下这件事,情绪再次被挑起。   云瑾褪去笑意,语气轻缓,“如果我告诉你,皇宫的探子查到这一切都与九毒门有关,你还会这般生气吗?”   “什么?”   “练千秋没有死,她有多恨凌云阁便会用多少手段对付你师父,倘若这次你师父能够为自己洗刷冤屈,便能趁机在武林中立下威严,那么扫除九毒门余孽便是手到擒来之事。我是有私心,却只是借个时机而已。我无意为难你师父,她值得人尊敬。”云瑾态度看起来很诚恳,纳兰翎难辨真伪,可细细想来她的话也不无道理,九毒门真的是个巨大的麻烦。   “你为何不跟师父说这些?”纳兰翎不解。   “你师父不喜言谈,话不多说,点到为止就好,我哪有机会开口?”   也是,纳兰翎最清楚凌钰的清冷。   云瑾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那令牌上刻着凤凰展翅,至尊金纹蜿蜒而上,她将此递给纳兰翎:“这是凤鸣玉牌,见牌如见哀家,可调动官府以及地方驻军,你且收着。”   “我不需要你这个东西。”纳兰翎不愿意跟官府打交道,更加不屑于拿皇家的东西耀武扬威,什么金牌凤牌她不稀罕。   云瑾微微一笑,抬眸时拉过纳兰翎的手,将令牌放置她手心,“为了你师父收着,总有一天会用上。”说罢又轻轻拍了她手臂,像个语重心长的长者,望着她眼神竟有宠溺?   一定是错觉吧!纳兰翎摇头,肯定是。不要心软,跟一个太后不要讲什么情感,她跟自己说。   不过这个东西,不管用不用得上先收着吧,万一哪天真的用得上呢?   呸,用不上!那得遇到多大的麻烦才需要出动皇权,她险些被云瑾带歪。   望着她挣扎的表情,云瑾觉得甚是可爱,她轻抚纳兰翎臂膀说道:“我相信你会是那个融化凌钰之人。”   纳兰翎抬眸望着她,云瑾的笑意更甚,那是温柔与笃定的眼神,是一种关怀与肯定。这一刻纳兰翎忘记了她是太后,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在心里涌动,她真的可以做融化师父的人吗?   正厅前院,纳兰清徘徊踱步,终于等来了云瑾。月光拉长了她的身影,云瑾仿佛踏月而归,一颦一笑皆动人。   纳兰清迎上前,伸出手,云瑾很自然地放入她手心,“你这个妹妹对我的成见很深。”   “你应该说通她了吧?”纳兰清隐隐含笑,对云瑾信心十足。   “应该吧,她收下了令牌,你说得对,只要跟凌钰有关,她便会敏感柔软,那桀骜的性子确实收敛了许多,看来在凌云阁没有白待。”   “她只看到你逼迫长宁,并不了解你的苦心,如今江湖局势这般动荡,背后那人是想离间长宁背后的力量——皇宫与纳兰家,若长宁能够当成武林盟主,自成一方势力,那些宵小之辈,自然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纳兰清揽过云瑾,疼爱地抚过她的额间,“只是辛苦你了,还要以太后身份遭人误解。”   “不碍事,我确实容不下这些肮脏龌龊之事,皇儿的江山也必须稳固。”   “我们一起守候。”纳兰清眸光里倒映出云瑾那张柔美的脸,她挂起轻盈的笑意,依偎在纳兰清怀里,无论再大的腥风血雨,她都有依靠的臂弯。   比起凌钰,她确实更加幸福。 第32章 掐灭心火   云瑾虽已经不再摄政, 但在位时的威望还在,这块凤鸣玉牌有多大的权利, 纳兰翎不知。不管用得上或是用不上,她先揣了起来。   比起这个, 云瑾的话更加耐人寻味。想来朝廷在武林中没少安插探子, 以云太后的缜密和掌控力, 必定也得到了一些可靠消息与密报。   挑拨师父与纳兰家的关系,折掉师父最强的羽翼么?细细想来这话不无道理, 师父身份高贵,与长姐的交情甚好便相当于有了纳兰家作后盾。为了达到目的, 不惜毁了整座村子,随后再在武林大规模的猎杀, 简直就像锁定目标的猎人一般,掀起腥风血雨。   这作风倒是挺像那个老毒物的,可老毒物犯得着这么鬼鬼祟祟么?她虽不认识练千秋却也能感觉到,她是个狂妄自大的傲慢之徒,干不出这等下三滥的事来吧,否则也不会直接上门寻仇了。   莫非她背后也有人在操控全局?一系列的疑问在纳兰翎心里蔓延,再抬头已经到了囚牢前。自打应红叶被放出,监牢的看守都少了?先前十几人现在就四个人守着, 相差未免太大了。   纳兰翎没有手持谕令, 因为纳兰长君已经答应将人交给凌云阁,她有权去提人,自然也能提审。   “见过小主子。”守卫识得她是天生蓝瞳的三房小姐, 见到她便自觉行了礼,她摆摆手,问道:“那个被关押的天灵堂疑犯怎么样了?”   “凌阁主将人已经提走了,小主不知吗?”   纳兰翎脸色骤变,“何时?”   “一炷香前,人被拉到了东牢。”   纳兰翎心中一惊,原来师父比她想得早,不知会用什么手段审人,她必须赶过去才行。想到此,她一跃而上,踏着月影,倏然消失在黑夜中。   踏影飞流,御风而行。   纳兰翎的身影穿梭在各大楼宇之间,恍若月下仙子,轻盈的身姿翩然落在东大堂的囚室前。师父明明在正厅与长姐和长君议事,怎么还会有空提人?   东牢在纳兰府最偏僻的东南角,那是单独审人之地,里面有各种刑具,堪比官府监牢。在冀国的法制下,私家府邸是不得私设刑房和监牢的,但纳兰府除外。偌大的家族,必须以“规”束人,无论是谁破坏家规就要受到惩处,这是纳兰长君治家之道。   火光在炉罩上燃烧,几枚铁质刑具已被烧红,发出滋滋的声响。那人被锁在十字架上,已被打得皮青脸肿,身上的衣物也溃烂了几处,叶冥几乎把烙铁之刑、鞭刑都用了一遍,还是没能撬开他的嘴。   “看来我们还是太仁慈了。”应红叶搬来一桶水,将他上身解开,用一张油纸袋套住他的头,往桶里浸去。   呼噜呼噜的水波声,淹没了他的上半身,那人在水里拼命挣扎,可脚被铁链烤着无处挣脱。应红叶向来手段残忍,对付敌人向来冷血,在她的世界里,只信奉一条:所有阻碍阁主之人,都该死。   趁着那人还有一口气,应红叶又将他拎起,给他留几口喘息。随后她将备好的盐倒入水中。搅拌后,舀起一钵向那人泼去。   “啊啊啊啊~~”盐水像数把锥子,一阵又一阵地戳着他的伤口,强烈的刺痛感,凄厉地惨叫声,不绝于耳,但他却是一块硬骨头,死不开口。   应红叶阴沉的脸,透着渗人的笑意,她的耐心已经快被磨光。见这人依然守口如瓶,她愤怒地拔出腰间匕首,掰过他的嘴,用匕首撬开。冰冷的寒光划过那人眼睑,利刃抵着他舌尖,他终于露出惊恐之色。   应红叶冷笑道:“阁主说过,不好好说话的人便割掉舌头,我看你这舌头确实也没什么用了。”说罢她转动刀柄,那人唇口被划出了血,只要稍稍用力舌头便会被割去。   “住手!”纳兰翎一把推开门,喝止了她。   应红叶停下手,望着她,笑言道:“翎师妹来了,你这纳兰府的刑具太少了,这人不动点真格不会开口的。”   那人看到纳兰翎后,原本晦暗的眼神,终于有了光泽。叶冥明显感觉到他面部微微的抽动,是见到纳兰翎那一刻才有的。尽管转瞬即逝,却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纳兰翎扫了那人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从被关押至纳兰府就没开过口,见到纳兰翎发问,竟乖乖回答:“子惑。”   纳兰翎点头,对应红叶说:“师姐,不如将这人交予我,我有办法让他开口。”   “交给你?”应红叶扬眉,看不出这小妮子难道也有手段不成,她倒想见识见识。   “不如让翎师妹试试。”叶冥说罢故意坐在了一旁凳子上,仿佛在等着看热闹。应红叶感觉叶冥有其目的,便收起匕首,“那我们就见识见识翎师妹的手段”。   纳兰翎本意是带子惑回到凌云阁再伺机审他,没想过又因为突发情况而耽误,时间紧迫,她不能再等。如若天亮前,问不出所以然来,等他们赶往流沙派,定会夜长梦多。   “本姑娘听说天灵堂有三十六分舵,敢问你是哪个分舵人?”纳兰翎轻描淡写一句试探,子惑便知她是故意诓人,他冷笑道:“姑娘何必假意了解天灵堂,我堂从不设什么分舵,掌事,就算坛主与堂主亦对我们平等相待。”   纳兰翎眯眼望着他,忽然拔出叶冥剑砍掉他的脚镣,应红叶刚想阻止被叶冥拦下。她要看看纳兰翎究竟做什么,总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放人。   “谁让你向纳兰家透露离火村之事的?”纳兰翎直接挑明,这种询问对方根本不可能开口,但她还是故意问出了这个问题。子惑果然沉默,纳兰翎要的就是他的沉默,她趁势扯开他靴袜,取出一枚三寸长的银针狠狠扎下去。   酸楚、剧痛和酥麻在向他周身袭来,只见他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脚部神经被纳兰翎用针刺中,整个人开始失控。但纳兰翎目的却不是为了折磨他,而是为了看清他脚底是否有天灵堂的特有标记。   天灵堂虽看起来一盘散沙,但也不是谁都能称之为堂里人,所有人皆在脚底烫上了骷颅头形状的伤疤,名为天灵血印。之所以在脚底是为了不给人发现,而这件事除了天灵堂内部,无人知晓。   竟然真的有天灵血印!纳兰翎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真的天灵堂的人。她故意挡在叶冥二人跟前,让他们误以为自己在施针用刑。长针不偏不倚扎在一根经络上,常人都难以忍受这点疼痛,子惑却只是发出闷哼。   原本撕裂的唇口早已溢出了血,眼皮上翻时的绝望仿佛已经濒临死亡。这种无言的痛苦和不见血肉的折磨,才是真正的残忍。皮肉之伤于练武之人来说,并不算什么,麻痹神经的酷刑,才能撬动这铁汉之口。   “我…说!”两个字从牙关艰难挤出,在重刑之下他终于愿意开口。纳兰翎这才拔出针,饶过他。   实则,子惑只是在等待开口的机会,要以硬汉的形象,顺理成章的交待。所幸,他憋着一口气总算没有白等。   “那人抓了坛主,让我来纳兰府通报。”血水遮住了子惑的双眸,唇口之伤让他说话吐字不清,但纳兰翎却听得真切,她眉心紧蹙,沉音道:“你如何得知你们坛主被抓了。”   “坛主的绣刀从不离手,哪怕睡觉也放在身边,现在落入他人之手,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纳兰翎捏住他下颚,似有愤怒,厉色问道:“为何单单找你,你们天灵堂就这点能耐?被人牵着鼻子走?”   子惑无奈地笑了笑,“这是我的无能,与我天灵堂无关。”   “那人如何找到你的?”   “有人把坛主的绣刀扔到了我的铺子里面,我便知坛主出事了。”原来子惑的原本身份是裁缝铺的掌柜,天灵堂从不约束人,士农工商里比比皆是。   这么看来,幕后之人还想挑唆天灵堂与凌云阁的关系?可那人知道的未免太多了,莫非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否则不可能好端端的让天灵堂人报信,还暴露了子惑隐藏的身份。   纳兰翎实在讨厌这种“为人鱼肉”的感觉,仿佛站在明处,等着刀俎向自己落下,而自己却毫无防备,只能被动接受,避无可避。   到底是针对师父,还是意图其他,她定要查出来。   “他没什么用了。”纳兰翎言下之意要放人,但知道叶冥和应红叶必定不会同意,便将叶冥叫道一旁,“放了他才能跟踪查探他所说之言是否属实。”   “我也正有此意。”叶冥隐隐含笑,吩咐应红叶,“红叶,将他放了吧。”应红叶本就是密探杀手,自然懂得欲擒故纵这个道理,三人形成一种默契,都不反对放掉子惑。随后纳兰翎叫了两个府丁,将子惑送回裁缝铺,在纳兰府监视下,他插翅难逃。   晨曦拂晓,秋露渐浓。   红烛暖帐内,凌钰小憩了一个时辰便醒了过来,掌间的伤口还有些微痛,那条雀蓝的薄纱已被取下,塞在腰间。   她望着手心那道疤,想起昨晚纳兰翎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情景,竟觉得有一丝暖意。可这些多余的情绪和心情,不该总是涌上心头,她也不想再拥有这种特别的心情。   罢了…凌钰又拿出裹住伤口的薄纱,凝望了片刻,落在红烛上,点燃后扔在了桌上砚台。燃烧殆尽是一件多容易的事,掐灭心中不该升起的火焰,亦是如此。   她,凌长宁。在绝望和痛苦中过了这么多年,不需要被爱,也不想重新再爱,更加不会与自己的徒弟在一起。没有得到,便不会失去,她这一生这样便够了。   情爱是累赘,她不需要。   师徒就是师徒,没有其他。心死了便是死了,犹如人不能起死回生一般,再无复活的可能。纳兰翎,爱错了人,她不该倾尽一切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   等到两年时期一到,她完成对纳兰清的承诺,便会让纳兰翎离开凌云阁。山间清静寂寥的日子,本来就不适合她。   “师父!”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不知自己望着那团灰烬多久,想着纳兰翎的种种,像魔怔一般,直到听到声音,她都以为是幻觉。   “师父,您醒了吗?”   燃烧的灰烬还留了残余一角,凌钰拉过一张纸,遮住砚台。   “进来吧。”   纳兰翎推门而入,手臂挂着一件红色的穿绣披风,鲜艳晃眼。她笑脸盈盈地上前,“师父,马匹已经备好,深秋露浓,待会迎风赶路时可能会着凉,徒儿给你找来一件披风。”   “这颜色太亮了,不适合我。”凌钰曾经也很喜欢红色,那些锦衣华服的颜色亦是明艳动人。她可能已经忘记曾经的自己,妖媚性感,全身上下透着摄人心魄的魅力,多少人当年败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而今她褪去风华,只喜欢素色衣物,常穿一袭白衣,恍若境外之人。   “谁说的?徒儿瞧着师父穿红色最好看了。”纳兰翎总记得她曾经的模样,锦缎秀袍,雍容华贵。世间再也没有如此美好的女子了,只要薄施粉黛,便叫这天下美景都失了色。   “我不喜欢红色,拿走。”凌钰拒绝得干脆,这身红色过于娇艳,总会令她想起柳千寻,而她不愿意那个人侵占自己的记忆,更不想无缘无故地想起。   “师父,你试一下嘛!”纳兰翎不知她心中所想,还是坚持自己。   凌钰便怒了,“寻儿喜欢红色,你是想让我穿上时总想着她吗?”   纳兰翎怔住,心尖像被人揪了一把,疼得连呼吸都艰难起来。她甚至不知此时的自己该怎么办,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笑也不是。她该说什么好?该说什么才显得自己不那么小心眼,难道违背心意说,柳千寻美,便穿什么都美?还是说师父你尽管想她,我不在乎?   她做不到,她什么都说不出,变得不知所措。只觉得气血翻涌,唇角的血慢慢渗出,五脏六腑都是疼。 第33章 疑点重重   红色的披风攥在手里, 上等丝绒被揉成一团。她精心挑选的华贵大气披风,却只让凌钰想起了柳千寻。   心, 到底是什么做的?明明看不见伤口,却感觉在滴血, 好像被撕开一般, 扯着五脏六腑皆疼。师父可真是不怕她伤心呢, 口口声声寻儿寻儿,这个名字在凌钰心头徘徊了那么多年, 依然没有离去。   而她不管做什么,做了多少, 都永远无可取代。   “徒儿,知错了, 请师父原谅。”含着喉咙深处的腥甜之气,纳兰翎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她多想伪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可她做不到。   在凌钰跟前,她做不到隐藏真实的自己和情感。   凌钰望着她口角的那抹鲜红,心里拧成一团,她没想去伤害纳兰翎,可想要阻止她时, 便脱口而出柳千寻的名字。   她本可以上前关怀备至, 也可以查她的伤势,可最终只是淡淡说道:“你内伤未愈,不宜东奔西走, 此次商州之行,不如别去了。”   纳兰翎愣愣望着她,紧咬嘴唇。反正已经疼到麻木,不想再作无谓的挣扎,若是她真的轻易就被这些击垮,她就不配深爱着凌钰。   拇指轻拭嘴角,她毅然说道:“不要,师父你别想丢下我,别…咳咳咳。”   许是情绪激动致使内伤反复,她不由自主地轻咳,让凌钰心里起了涟漪与不舍。怜惜徒儿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可因为纳兰翎的那份执念与感情,她总是刻意疏远和冷漠。   “你…还好吧,给师父看看。”凌钰探手而去,想为她把脉,再调息内功,可纳兰翎还没有看见凌钰伸过来的手,就已经颔首垂眸,黯然失落。   她紧紧抱着披风,低喃道:“师父,你不要丢下我,纳兰府虽是我出生之地,却从没有感受过家的温暖。爹娘走的早,长姐学武归来总是闯荡在外,没人关心我,没人在意我,二房三房的兄弟姐妹,还有那些长者为了家产,为了钱财,为了谁家的地多一些,哪家的铺少一些而永无休止的勾心斗角,我受够了。”   纳兰翎的心酸,无人得知。她的童年几乎是晦暗的,她的清澈的眼眸看不见凡尘的美好,只看到了家族的内斗。她反感、厌恶这群与自己有血缘关系之人,她总能看到那些虚伪面孔的背后,藏着深不可测的城府和目的。   众多姐妹说她不懂家规,不受约束,时常骂她不配拥有纳兰氏的蓝瞳。与纳兰流音比起来,她简直就是一滩烂泥,这种嘲讽直到纳兰清成为家主后,才停止。   她曾经想过,人活一世,究竟是为何?她从四岁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当那些罪恶的嘴脸,频频出现在她眼前和脑海时,她甚至想离开这个家,哪怕堕入凡尘,也不想待在这座冷漠的府邸。   虚伪的华丽,浮于表面的世家门第,在她眼里不过是隐藏着欲望和功利的深渊。   可就是在那些无望的岁月里,她遇见了凌钰,那回眸一瞥,仿佛带着一束光,照在了她心头,燃起了她的渴望与憧憬。   原来,世间还有美好。许是过于贪恋这样的美好,才让纳兰翎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往后的岁月,凌钰成了她活着唯一的牵挂。   凌钰从来不知道这位富贾千金会有这样的心境,从小到大,在屈指可数的相遇里,纳兰翎总是嘻嘻哈哈,挂着纯真的笑意。她的蓝瞳,仿佛能够洗去这世间的污浊之气,保持着难得的纯粹与真诚。   “我不会丢下你。”简单的一句话能有多难?可凌钰说不出口,她背负不起一个人的全部,也成不了她迷途中的月光,她能做的会止步于“师父”这个身份。   “你且调理调理,我们再出发。”凌钰单薄的手臂,悬在她头上许久,没有抚下去,最终慢慢收了回来。   可惜纳兰翎没有看到她眼眸中的不舍。   “师父让我与你一起去了?”她的心情仿佛来了一次飞跃的旋转,就连先前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嗯,待你调息好我们再出发。”凌钰又怎么忍心拒绝。   “谢谢师父。”纳兰翎开心不已,为了方便行礼,她将披风挂在自己身上,满目绯红,倒映在凌钰的眸间,恍然间,她失了心神。这倾世之颜,与披风的英姿飒爽,融成一卷美人画,比起曾经柳千寻,毫不失色。   纳兰翎的心情起起伏伏,喜怒言于表。凌钰有那么几个瞬间,想柔软下来,可又觉得这种柔软是一种残忍。过去的她高高在上,那些对自己动情之人被她无视,冷漠相待,可面对纳兰翎,她已经做不到无动于衷。   红枫浸染,纳兰府锦绣如画,马匹准备就绪,只等纳兰翎。在等候她时,叶冥将她心里的怀疑以及审讯子惑时的异常逐一禀报。   子惑受尽折磨也不愿意开口,纳兰翎一来便老实交待,这怎能叫人不怀疑?叶冥故意遂她所愿,放了子惑。   “阁主,之前她与夜影下山就独自行动过,她的消息来源在哪里?为何能快我们一步?值得怀疑。”   凌钰拧眉:“你觉得她与天灵堂有关?”   “不止有关,是关系匪浅。”叶冥的怀疑不无道理,想必这些疑问也存在夜影心里很久,只是他不敢说,怕连累纳兰翎被怀疑,甚至误解。   凌钰自然知道纳兰翎不可能加害自己与凌云阁,可也不喜欢人在暗处,自己在明处。“那你觉得该当如何?”   “属下觉得先查明再说,阁主可记得凌云阁有宝的传言四起时,多路人马都向凌云阁涌来,可真正抵达凌云山的没几个门派,都在半路被人截杀,属下怀疑…”   “你怀疑是天灵堂所为?”   叶冥点头,“此事疑点颇多,单凭翎师妹对阁主情深义重这点,便足以怀疑这一切与她有关。”   “先不要惊动她,暗中派人盯着天灵堂,也…盯好她。”   “是。”   凌钰严谨且很难相信别人,曾经修罗门的门徒都是她一手培养,背景干净,没有任何牵绊,现在凌云阁也一样。   不了解意味着危险,不明来历意味着潜在威胁,她绝不会允许手下之人有背叛,发现必当杀之。   只有掌控所有人的一切,才能够为自己所用。如今纳兰翎形迹可疑,她还是留在自己身边,这是一种无言的信任。   那层坚硬的外壳,因为纳兰翎而变得柔软。   “师父!”近日来,总被这一声声呼喊萦绕,像一种习惯,竟也觉得动听。纳兰翎重新找了一件白色披风,路上清寒,她怕遇到下雨,凌钰的咳疾会复发。   “这个颜色可以吗?”纳兰翎惶恐,生怕再次触碰她的逆鳞,只要凌钰生气,她便会觉得自己愚蠢,自作聪明。她想给予的关心成为了负累,她会气馁,这种可怕的失望和无奈,久而久之会变成绝望,她怕自己有天会被击退。   凌钰自是不会介怀,甚至和颜悦色道:“可以。”   “那我帮你披上。”纳兰翎摊开披风为她扣上,一身素缕的师父多了寡淡之气,有些飘渺遥远,比起曾经的华丽娇艳,现在的她,只会让纳兰翎心疼。   何时才能成为师父心里的那个人呢?纳兰翎为她系好披风绳扣,呆呆地出神,直到凌钰开口,“翎儿,我们该出发了。”   抬眸对上她平和的眼神,纳兰翎轻抿唇角,“是,师父。”   几人快马加鞭向商州赶去,此番路途甚远,需五日才能抵达。商州曾属冀国领土,条条大道相通。可就在快抵达冀州地界时,有条大道山石垮塌,拦住了去路。为了节省时间,她们只能从冀都郊野抄近道而去。   呼呼秋风,从耳边划过,远处一簇枇杷林,由远及近映入眼帘。这个地方怎会如此熟悉?   “吁~~”叶冥拉了拉绳索,止住了骏马的奔驰,连夜赶路,马也累了。   “休息会吧阁主,我去找点水。”下马后,应红叶拿着水壶四处看了看,也不知附近有没有水,只能去找。   “东南处丛林深处有一条小溪。”叶冥十分熟稔地指着一个方向,应红叶讶异道:“你怎会知道,来过这里?”   “我…”她来过吗?她不知道,想不起来了,可就是知道那里有一处清泉。   深秋的枇杷林一片翠绿,微风拂过枝头,簌簌作响。叶冥仿佛看到了满目的枇杷,琉璃金底,颗颗饱满。耳边响起熟悉又活泼的女子声音:叶冥,我想吃枇杷。   “啊!”头部仿佛被当头一棒,重得抬不起来。叶冥抱头蹲下,脑海里好似有一团东西,被利器搅拌,眼前窜出了娇俏玲珑的女子身影,耳边始终回荡着那熟悉的声音。   凌钰发现她的不对,掌心聚气,从天灵盖灌入真气,同时封穴稳住她的心脉。她若强行恢复记忆,便会被药蛊反噬,这一片枇杷林曾经是清羽大师姐隐居之处。当年叶冥执行任务时,与小郡主经过这里,拜见了清羽。   怎会如此巧合?他们途径之路被堵,随后又被引到了这里。莫非有人故意为之,想让叶冥来此受回忆的刺激,恢复记忆吗?那这个人未免对自己的行踪太了若指掌。不可能是身边人吧,凌钰怀疑地看向纳兰翎。   不可能是她!凌钰很快否定自己!当年小郡主死的时候纳兰翎还是个孩子,她不可能知道叶冥的过往。何况提出走这条道的是自己,她都没想起来这里有叶冥的回忆。   情,果真是麻烦,是负累,是催动人痛苦的根源,若非叶冥对小郡主的感情与悔撼过于深刻,不可能因为这点回忆就影响药蛊的功效。   到底是谁呢?还想砍掉自己的左膀右臂不成?   叶冥的心绪终于稳下,她原地打坐调息。凌钰问道:“你曾经来过这里,可有想起什么没有?”   “属下什么都没有想起,只是觉得心里很难过,想哭…”她眼眶微红,莫名的悲痛,让她痛苦。平时的她沉默寡言,做事不问缘由,付出不求回报,无欲无求,无所他想,可今天她被那句话搅的心里波涛汹涌,过去的记忆在体内慢慢膨胀,不知何时会彻底炸裂。   “你若想恢复记忆,便告诉我。”   “谢阁主,属下不需要。”叶冥害怕这种酸楚和令人窒息的痛,她不敢想起过去的任何,她怕自己会失控。 第34章 流沙迷踪   枇杷林一片寂静, 清羽女侠亦去了神农谷隐居,早已不在此。物是人非事事休, 当年在这里,在不远处的冀皇宫里, 藏着多少波涛暗涌。   叶冥的过去, 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凌钰不相信这些是巧合, 目前看来,这人做的局很大。是谁呢?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藏在暗处只手遮天。   远处晚霞,隐隐可见冀皇宫的风华, 朱墙黄瓦,光辉夺目。纳兰翎记得四国会晤时, 她才十二岁,为了见到凌钰苦苦哀求纳兰清带着自己。   “师父,你还记得在冀皇宫时,我纠缠你,被你藐视吗?”纳兰翎想起当年的稚气便觉得好笑,可那时的自己把凌钰当成天,渴望能够离她近一点。   每见她一次就沉沦一次,无论她如何呵斥自己, 甚至表现出厌恶, 她都没有被吓退。   “怎会不记得……”凌钰眺望远处,目光渐起涟漪,她不仅记得纳兰翎的种种, 还记得那次会谈是四国开战前最后一次和谈。   她也记得那是她与柳千寻最后一次相望,从那之后她便彻底失去了这个人。那场风波死了太多人,她手下的第一密探谌青,死在皇宫大内。叶冥刺杀未遂,看着小郡主惨死眼前。   所有的种种,都被血腥和残忍包围。她殊死搏斗,牺牲那么多不过想守着羽国的国号,能让羽国的旗帜永远插在自家的城楼之上,而非被他国统治,废黜。   是她能力不足,是她不懂得治国之道,只能用一些世人看来的卑劣手段去征服去防范,去垂死挣扎。可到头来,一切还是成了空。   人为什么要有回忆?凌钰不愿意再想起曾经,亦不想再执着于自己的对错。发生了便是发生了,改变不了那些失去和逝去的。   “师父,你看那边。”纳兰翎指着另一个方向,凌钰寻望过去,除了云层叠嶂,没有其他。   “看什么?”   “看我和云彩啊。”   “嗯?”凌钰不知她是何用意,纳兰翎脑袋探过来,望着她道:“师父,不管过去有多少不开心都过去了,可能偶尔想起会有遗憾和悔恨,可百姓安好不正是你所求的嘛,我想他们从未忘记过长公主为羽国付出的一切。你已经卸下重担了,该为自己好好活一次了,远处的云彩不美吗?还有,徒儿不够好看吗?”   纳兰翎笑靥如花,白皙的皮肤透着点点红晕,甚是可爱。   凌钰轻笑,“你说得言之有理。”纳兰翎怎么还宽慰起她来了,这丫头倒真是情绪百变,若真的一直像这般单纯便好了,只怕没有表面看着简单呢。   应红叶取水归来,几人重新赶路。马蹄哒哒,卷起尘土,快马加鞭,两天后终于抵达商州地界。   流沙派本是名门正派,以流沙剑法名满天下。只是自创派掌门丁世任去世后,流沙派便渐渐没落。新掌门袁飞学艺不精,其心不正,总想走捷径不劳而获。因此得到凌云山有宝消息时,他亲自率领一干弟子上前,却被纳兰翎使计逼退。   这等小门小派在凌钰眼中不过是蝼蚁,只要稍稍动手,便能捏死。她亦不屑对这些人动手,这些人连死在她手里的资格都没有,竟还有人嫁祸给她。   商州裴城   莫风等在城门口,迎接凌钰等人。他与天玄一样,常年在外奔走,为凌云阁收集消息,伺机而动。此次他与天玄几乎同时收到消息,两人一前一后抵达裴城。   应红叶不见天玄人影,问道:“莫风,天玄呢?”   “他先一步去了流沙派,让我在此等候阁主和头。”莫风眼神在叶冥身上停留片刻,见她有些晃神,关心道:“头,你怎么了?”   莫风曾经为叶冥下属,经常一起执行任务,在潜伏冀国的那些年,两人时常出生入死。对叶冥,莫风一直深藏一份不能言说的感情。   “无碍。”叶冥摇头,“流沙派如何了?”   “我与天玄早上刚赶到,暂时没有异常。”   “先去看看。”凌钰一声令下,几人向流沙派赶去。武林门派多设在山间或郊野,越过裴城的中心街道,街尾处人烟稀少,隔着一条柳河,跨过桥即可抵达府门前。   柳河的湖面平静如镜,波纹微微漾起,四周微风渐起。原本晴空万里,渐渐暗沉,阴云密布,集结而来。流沙派门前,立着一根巨型长剑,雕刻着“流沙”二字。   门前没有守卫弟子,按照流沙派现在的规模派内弟子至少有四十人,怎么连个守门都没有?   “不对。”凌钰嗅到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出事了!”纳兰翎注意到红旗木门下浸出了血迹。她一跃上前,应红叶紧随其后,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做好完全戒备,合力推门而入。   纳兰翎惊住,眼前是一种怎样的残忍?一地的断臂残腿,血流成河,却是不见任何尸体。长剑凌乱地掉在院内各个角落。亭台、雨榭、长廊,满庭芳草,皆沾染上了血。   “有人吗?”纳兰翎试探性地叫唤,无人应答。应红叶与莫风迅速搜索,竟没见一个活口。   整个流沙派,除了前院的那片残肢,不见其任何完整尸首。风云渐起,整座府邸死气沉沉,闷闷的雷声,恍若野兽的沉吟。   凌钰低头查看残臂断开处,切口整齐,削骨碾肉,可见剑法之快。断口处的血液已经凝固,量却很少。   “若是活人被砍下手臂,静脉被切必定血气上涌后再凝固,可这些残骸整齐见骨,皮肉紧收,当是死后才被人砍下。”凌钰站起身,吩咐叶冥:“清点人数。”   “是。”通过手臂的衣物和左右手以及腿部对应辨认,能够清点出大概死者人数,若正好与流沙派相近,那便凶多吉少了。   □□练武场,纳兰翎试图找一些其他的蛛丝马迹,却发现有个人倒在花坛旁。她疾步上前,见晕倒之人带着半脸面具,肩头有一处剑伤血流不止。   这人是……天玄   “师父,天玄在这。”纳兰翎的叫喊惊动了凌钰,她闻讯赶来,给天玄检查了伤口,探了探脉息,所幸还活着。   莫风持剑小跑而来,望着天玄昏迷不醒,不禁奇怪,“天玄早我一个时辰来此,便遭如此重创,以他的身手,即便对方人多或是武林高手,想要脱身应该不难,定是受到了暗算。”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马上离开。”凌钰有预感,这又是一个局中局,流沙派人到底是被杀了,还是掳走了,还不得而知。跟离火村几乎是一样的局面,现场看起来有过惨烈的打斗,却也是错漏百出。   “阁主,从残肢来看大约有三十多人,与流沙派人数相差无几。”叶冥面色凝重,只听得门外吵吵闹闹的似有人前来。   果然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的,他们前脚刚到,后脚便有人来瓮中捉鳖。纳兰翎悄然跃至树上,发现是官府的人。   “师父,我们离开吧,是衙役。”   凌钰扫了一眼,衣袖翩然而起,后院之门砰然关上。随后她以内力驱掌,将两块巨石拦在了门前,“你们带着天玄先走。”   “我与师父一同留下。”纳兰翎落至凌钰身旁,绝不后退半步。莫风与应红叶搭着天玄手臂,刚跨向房顶,利箭便嗖嗖嗖飞来。   凌钰掌心向上,那些箭矢犹如定格在了上空,旋转之后唰唰地掉落在地。官兵的弓箭没有留住他们的脚步,知府派来了重兵,懂武的衙役直接翻墙而入,想要追赶叶冥等人,被凌钰和纳兰翎拦住了去路。   “大胆刁妇,竟敢阻碍官差办案!”捕头甚是威风,指着凌钰破口大骂,纳兰翎飞起一掌将他打得口吐鲜血,“凭你也敢骂我师父?”   “你!”那捕头莫名吃了一憋,甚至没看清纳兰翎何时冲过来的,宛如一阵风在脸上重重一掴,他想命人将这二人抓起来,纳兰翎却一把抓住他腰间的锦带,凌空抬起,往墙边狠狠摔去。   这种人,就算杀了她都嫌脏手。孔雀鞭可很久没有嗜血了,这些官兵想来送命,她自然奉陪。   商州知府随后带人赶到,二人被团团包围,他指着凌钰喝道:“竟敢在我商州地界杀人,给我拿下!”   “哼!”只见凌钰一声冷笑,周身恍若起了一道屏障,周围顿起厉风,扬起尘土,让人睁不开眼。   “翎儿,不必动手,我们走。”   纳兰翎还想大开杀戒,对于不相干之人,她从没有怜悯宽容之心,谁要企图伤害凌钰,她便杀了那人。不管是官兵还是武林中人,她绝对不会手软。   但师命不可违,她们让叶冥等人安全撤离,自然不会恋战。二人身姿如风一般,转瞬不见了踪影,只留下面面相觑的那群人。离开前,纳兰翎从袖口丢下了一枚黑色的令牌。   有人要把一切都嫁祸给凌云阁,她偏偏不如其所愿。扬着一抹邪魅的笑意,深深看了那知府一眼,纳兰翎才乖乖地跟上凌钰步伐,以踏影飞流离开了此地。   郊外三里的一处废庙,叶冥用水泼醒了天玄,他似是伤得很重,保存着体力等候凌钰到来。   叶冥、莫风、应红叶形成东西南三处守岗之阵,谨防出现突发情况,他们训练有素,在应对所有意外时,都有全身而退之法。   不多会,凌钰与纳兰翎赶到。凌钰见天玄已醒,问道:“发生何事了,你速速道来。”   “属下本想探府,却遭人暗算,想要脱身时,一把冷剑便插入了身体,那人剑法太快了,属下根本没看清任何。”天玄肩膀的伤口,确实是由后背刺入,对方特别避开了要害,才能留他活命机会。   真的如此简单吗?天玄的口供半点用处都没有,与应红叶一样,问了也是白问,都是被偷袭。这是纳兰翎第二次见到天玄,第一次自己迷迷糊糊没有看清他,现在细细看去,发现他右脸的铜色面具甚是可怖。溃烂的皮肤一直延伸到鼻梁与眉心,眼里的阴郁之气,令人压抑。   不知道为什么,纳兰翎看到天玄总有一种莫名的不适感。 第35章 沿途杀机   天玄的伤口做了简单处理, 未等天亮,一行人就跨上了回凌云阁的路。此次下山, 完全超出计划意外,凌钰没曾想卷入如此大的纷争中, 纳兰翎更加没想到江湖的凶险, 会接踵而来。   为了避免引人瞩目, 他们一路都在抄近道,没有下榻任何客栈, 只在林间或者破庙小憩。时雨来临,凌钰的咳疾再次犯了。天玄的剑伤因为雨水的浸泡, 开始感染,皮肉之处出现了溃烂。   细雨如丝, 滴落梧桐上,林间的茅草屋成了他们暂避之所。   “阁主,前面有座茅屋,我们先在那边避雨吧。”莫风先行开路,到了地方后,用乱草堆成床铺,让天玄躺下休息。   天色近晚,篝火点燃, 暗黑潮湿的茅屋里, 有了一丝光亮和温暖。   凌钰走到屋廊下,轻声咳起,鬓角上布满了水滴, 胸腔内似有一团火在燃烧,每当这种天她都会备受煎熬,只是习惯沉默。   哪怕是半点虚弱,她也不想展现在人前。黑灵芝熬成的药,已经让她好转了许多,若是平常,这样的夜晚她几乎是一夜咳到天亮,辗转反侧。   终究是顽疾,无法彻底根治,习惯了便也习惯了。可是这一声声却叫纳兰翎听得心一揪一揪的,她只能束手无策地站着,不知所措。   这片地方不远处就是一座村落,纳兰翎记得医术上记载过:有一种药草名为朱砂七,可治百日咳,或许附近能找到这样的药草。   “师父,我出去一下。”纳兰翎说罢兜起披风,向雨里冲去。   “去哪?翎儿!”凌钰还没来得及喝止她,便见她不见了踪迹,“翎儿!”她不放心地又叫了一声,纳兰翎回眸对她一笑,灿若桃花,“徒儿很快就回来。”   她的身影渐渐朦胧,消失在风雨中。眼看天就要黑了,她这个时候跑出去,迷路怎么办?遇到危险怎么办?从纳兰翎踏出去的那一刻开始,凌钰就一直在胡思乱想。   廊下的雨滴,如珠串般落下。在这片空寂的阴雨中,依然没有纳兰翎归来的身影。凌钰眼神定格在她消失的地方,她一动不动,如木般僵硬,一直等着。   纳兰翎寻思着村落附近的山脚下定能找到朱砂七,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从一堆荆棘中发现了一簇。   她采摘了一把揣在兜里,正想回去,忽然感到一阵冰寒的凉意从后背窜来。她反应机敏,旋转闪过。   只见一名全身裹着黑衣的人弹剑而来,他的剑速太快,让纳兰翎躲避不及。情急之下,她从腰间抽出孔雀鞭,挥打而去,孔雀的两侧绽出细小的利器,砰砰之时竟拼成一把软剑。   “诶?”纳兰翎发现只要轻甩便是能够伸缩自如的长鞭,撤回又可拧成长剑,可近战可远攻,让她更加自如,融入她刚学会的招式,威力大增。   难道是师父?她记得师父归还孔雀鞭后,她还从未使用过,原来她一直在为自己打算?纳兰翎拳头紧握,扬手在前,持鞭欲发。两人形成对峙,那黑人的武功路数一看便是高手。他招招毙命,誓要取纳兰翎性命。   “你是什么人?”纳兰翎吃力地接招,左闪右避,一直防守,却没有机会进攻。她一直处在被动方,若非穿云追月这等上等轻移步伐,她很可能会毙命。   “你想断掉我师父所有的羽翼,痴心妄想。”纳兰翎说罢一招龙蛇摆尾,孔雀鞭蜿蜒而去,霎时,所有招式仿佛天女散花,包围在黑衣人四周,明明是一招袭来,却是叫人目不暇接。   “哼,怪只能怪你拜错了师门。”黑衣人说罢将剑弹开,在空中划出几道弧度,他双掌内扣,身体忽然芒光四射,收肘时变成拳头。登时,那飞来之招如千斤压顶,向纳兰翎覆来。   那人以长剑作为佯攻,千斤压顶为杀招,纳兰翎正被那剑纠缠时,无处出手。霎时,她觉得自己也许真的要死了,眼前这位高手,她根本无法匹敌。   “师父…”巨大的芒光,化为光波铺天盖地而来,千钧一发之际,一抹白色身影从天而落。   她单手接下了那招,并且以力还力,像变戏法一般,在手里旋转一圈又还了过去。黑衣人见状不妙,忙向后闪躲,怎奈凌钰在出招时加了一招无痕剑,那团波光里忽起一道剑芒,刺穿了他的腹部。   “可恶!”黑衣人等待许久,才等到纳兰翎独自行动,却还是没有得手。他不是凌钰对手,只能趁着黑夜降临,负伤而逃。   纳兰翎欣喜不已,上前关心道:“师父,你怎会来此?你看你都淋湿了。”说罢她将披风卸下,挡在凌钰额前,为她遮雨。   “谁让你跑出来的!”凌钰呵斥,左等右等不见她回来,就知道出了事。刚刚若非自己感觉到异常,出来寻她,后果不堪设想。   凌钰想想便觉得后怕。   大雨浇在纳兰翎身上,顺着额间如瀑而下,她抹去挡住视线的雨水,关切说道:“师父,你好点了吗?我找了草药,应该可以缓解咳疾的,哪怕一时半会也好。”   攥在手里的朱砂七被揉碎,雨水浸湿了一片,绿叶沾到了指尖上,纳兰翎一脸真诚。凌钰望着她,眸间的愤怒化为关心,她该愤怒好,还是斥责她好?每次不顾自己安危,陷入险境,脱险后只记挂她的好坏,从不担心自己。   “ 你是不是觉得让我担心你,会让你满足和开心?”   “我…没有啊,师父。”纳兰翎愣住,嗅了嗅鼻子,不敢多言。   凌钰的声音很无力,她甩开披风径自向前走去,不想再搭理她。纳兰翎憋着嘴,收回药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往前走。因为淋雨,身体渐冷,不禁打了个喷嚏。   路上的泥泞,溅脏了鞋靴,纳兰翎埋头往前,寻思着如何道歉。死缠烂打还是撒娇撒泼呢?   凌钰走在前面放慢脚步,等着她。纳兰翎始终没有抬头,没走几步就撞了凌钰的肩膀,抬头凌钰正凝望着她,“师…师父…”   师父什么时候停下脚步的,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两人在沉默中对视了片刻,哗哗的雨浇筑而下。   纳兰翎缩了缩身体,冷得有些发颤,凌钰拧眉,上前几步,将她拥入怀中。纳兰翎身体僵在原地,还没来得及感受,凌钰便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还不快走。”凌钰停下脚步再次等她。   “啊,哦,我来了,来了,师父。”纳兰翎欣喜若狂,迟钝了好一会才回神,刚刚师父抱她了,主动抱她了!只是太过短暂,短的像黄粱一梦,让她彻底傻了。   她上前偷偷瞄了凌钰一眼,却因泥泞湿滑,险些跌倒。凌钰托住她的手臂,抬起披风,帮她当着雨水,“扶着我。”   “哦。”这种时候师父说一就是一,她只要听话照做就是,可是扶着她,扶哪里好?纳兰翎的手悬着,盯着凌钰芊芊细要望去,开始想入非非,将刚刚的生死瞬间抛诸脑后。   师父可没说不许搂着腰啊。一不做二不休,抱了再说,多好的机会。纳兰翎靠近她,搂着凌钰腰,等着被一脚蹬开,或者被她内力弹开。   可凌钰一言不发,呵护着她往前走。纳兰翎以为自己在做梦,师父竟然默许自己抱着她?幸福来得未免太快了,让她感动的想哭。凌钰总是用这样细微的关心,打动着她。   如果这条路走不到头该有多好,就这么挽着靠着走下去。   纳兰翎几乎半依偎在凌钰怀里,不管何时她的怀抱总是冰凉的,即使这般冷还是能温暖纳兰翎的心。每一步,都像被师父保护着,从未有过的踏实感袭上心头。如果可以紧紧相依,纳兰翎真的愿意倾尽所有,哪怕是生命。   刚刚那人很明显是想杀自己,从凌云阁到纳兰家,他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只有刚刚那一刻,自己才独身前行。她没有仇家,向来不与人结怨,什么人这么想置她于死地呢?纳兰翎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人觉得她的势力和家世,是凌云阁的后盾。   因此想除之而后快,或许他的最终目标还是师父,只是师父武功太高,未逢敌手。想杀她,谈何容易?这么一想,所有的事情便能理顺,所有局,不过都是在慢慢的斩断师父的左膀右臂而已。   好烦!纳兰翎不想在这样的幸福时刻想这些事。师父终究还是心软之人,看见自己遇见危险终于柔软下来。   明明嘴硬心软,却总假装冷漠。这孔雀鞭便是最好的证明,这等精巧的改造,至少需要一个晚上,明明对自己关心备至,却从不言说。明明被自己误解,也不解释,这样的凌钰让纳兰翎又爱又疼。   纳兰翎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眉开眼笑,丝毫没有发现已经回到了草屋前。   “松开我吧。”凌钰轻拍她的臂弯,纳兰翎依然抱着。凌钰推开她,恢复以往的清冷。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叶冥和应红叶相互看了一眼,尴尬地不知所言。纳兰翎只得松开手,扬起一抹心虚的笑意。   “阁主,翎师妹,你们没事吧?可是遇到什么事了?”叶冥问道。   纳兰翎刚想回答,凌钰抢言道:“故技重施,耍苦肉计,你师妹采药时又摔了。”说完她深深看了一眼纳兰翎,好似一种暗示,她意会的点头,“是,是啊,这不想给师父采点药缓解一下咳疾,就…”   “药拿来。”凌钰伸出手,纳兰翎从兜里拿出那团已经快揉烂的药草,真是惨不忍睹。   “这恐怕……”太难看了,又不能直接下咽,已经不能给师父吃了。可凌钰却无谓地捏了点,放入口中,细嚼慢咽而下。   “师父??”纳兰翎瞪大眼睛道:“不苦吗?”   “你吃过不苦的药吗?”凌钰挑眉。   “额…”她无语凝噎,本来还想个钵或者其他什么,弄点水熬一下也好,师父怎么这样就吃下去了,岂不是很难下咽。   “你衣服都湿了,换下来烤烤火。”凌钰说罢向内屋走去,这间茅草屋似是旧宅,虽破损,却也有两间隔开,凌钰在内间生了个火,将披风褪下,支在木架上烤火。   纳兰翎望着凌钰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垂涎欲滴,抬手便开始给自己宽衣解带。 第36章 四大秘术   冉冉篝火, 袅袅升起,照在纳兰翎那绯红的侧脸, 她身似绸缎般轻柔,空灵剔透的蓝眸如星辰闪烁, 带着几分羞愧, 纯真无邪。   纵然她有多面, 在凌钰跟前,纳兰翎只有纯粹与深情。她解下披风, 长衫浸透身体,有丝丝的冰凉。卸下锦丝腰带, 原本贴着身体的薄纱如花绽放,让她多了一丝仙灵之气。   凌钰静静望着她, 扫了几眼,便迅速移开。纳兰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勾人了?这丫头真是长大了,不能再当孩子看待。   凌钰摒弃多余的思绪,望着篝火出神。那黑衣人的武功不凡,那奇怪的招式她见所未见,看不出武功路数,不知又是哪里的偏门招式。   她必须尽快回到凌云阁查一查才是,她记得师父曾经与她们讲过武学里有四大邪术, 因为过于狠辣残忍, 时常需要自伤才能练成,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所以被列为禁术。练千秋当年练的便是四大禁术之首云影天罗。   那人为何要对翎儿下手?先前翎儿独自下山也没有此凶险, 为何这次会招来杀身之祸?况且,对方怎会知道她们行踪这般清楚?难道……   破窗烂墙,风呼呼而来。凌钰起身走到窗前,转看向隔壁那几人。应红叶、叶冥、莫风、天玄,这些人都是跟了她多年的亲信,会有人背叛她吗?   既然不能确定谁是内鬼,她便不能放下任何戒备,待回到阁里,她自会查清。她容不下任何叛徒,不管这人跟了自己多久,曾经立过多少功劳。   只要有异心之人,她定会亲手除掉。   凌钰转身,眼波流转至纳兰翎身上,她褪得只剩下单薄的内衫,腰肢纤细,肤光胜雪,体态婀娜多姿,那容姿国色,毫不逊色当年的柳千寻。   “阿嚏!”纳兰翎抹抹鼻尖,继续烘烤衣物,她转头望着凌钰,眼眸慧黠地转动,带着几分俏皮和喜悦,说道:“师父,你坐这里嘛,离火近些,衣服干得快。”   凌钰轻嗯一声没有说话,想起抱纳兰翎的那一刻,她冰凉的身体微微一颤。这细微的反应让凌钰也瞬间清醒,她不能随意释放温柔,只是为了安抚她而已,仅此而已。   她一直这样想着,可当时分明是身体不由自主地就回去了,没有给自己思考犹豫的时间。   现在想来,她还是心软之人,对纳兰翎总会心生怜爱之意。纳兰翎总是想方设法为自己做尽一切,不管受何种打击和伤害都不曾退开过。凌钰时常在想,她到底是靠着什么执着了十年之久。   曾经爱过她的人,要么死了,要么离开了。沧海桑田,世事无常,或许有天,纳兰翎也会离开。   她是个不会爱,也留不住爱的人。如若不然,柳千寻不会被她推走,蔺无命不会以死明志,贺昔即便是身陷囹圄也要回到她身边。   两年,她只会留着纳兰翎两年。完成对纳兰清的承诺,她便卸掉这所谓的“师父”责任,她不愿意被任何责任和道德束缚,她还是适合一个人在穹顶之上,看尽凡尘一切。   可纳兰翎却没有他想,沉醉在凌钰给予的那片刻的温柔中。   “师父,你饿不饿?”纳兰翎捧着脸望着她,一脸花痴。   凌钰摇头。   过会,她忍不住又问:“师父,你渴不渴?”   凌钰继续摇头。   “师父,你还冷不冷?”   凌钰直接沉默,不想搭理她,最后假装睡去。免得纳兰翎一直碎言碎语,叨叨不停。心想这下她总要安静点,但纳兰翎却贴心地将两件披风合二为一,叠加起来盖在她身上,随后便呆呆地看着她,怔怔出神。   毕竟能看着师父的机会太少了,她怎么舍得睡去。师父的怀抱,她还想钻进去呢,只是下次可不可以抱她久一点,紧一些。她想被拥抱,被呵护,被疼惜,甚至被爱。只要师父愿意给她一点,她便可以放弃一切。   几人轮番守夜,几乎一夜未眠。天玄因为伤口虚弱,一直躺着未动。纳兰翎则是看着凌钰,慢慢睡着。   晨光微熹,雨渐渐停下。林间的空气清新,马儿也恢复了体力。快马加鞭不停歇,终于抵达了凌云山。   一路上安安静静,从到山脚开始,纳兰翎的视线就在了天玄身上。天玄剑伤严重,本是虚弱不堪,路上一直与莫风同骑一匹马。但到了凌云山便开始恢复了知觉,从一重重机关入内,到凌云阁前,他专注认真,仿佛在仔细观察周围环境。   “天玄师兄没有来过凌云阁?看起来对一切很陌生的样子。”纳兰翎故意发问。   天玄看了她一眼,不语。这一眼,充满了阴郁,本就带着面具的脸,乌云密布。   这人,实在让人心生别扭,整个人仿佛笼罩一层晦暗的浓雾,看着便影响心情。   莫风看向四周山脉延绵,一重又一重仙境,赞不绝口道:“这里当真恍若仙境,我也没回来过,一直在外行走,第一次回阁里,真是大开眼界。”   相比之下,莫风那一脸惊喜倒是简单许多,与天玄差异明显。纳兰翎不了解天玄,她不敢随意猜测,但这一路遇到了那么多事,很难让她不怀疑,不是内鬼所为。   凌云阁外人很难踏足,莫风与天玄于当下来说,何尝不算“外人”呢?天玄的归来,让夜影甚是开心,二人的记忆还在少年时期,一同接受残酷的特训,学武之路受伤无数,学成之后,两人十四岁便被派了出去。   幼时的记忆在夜影心里从未磨灭,可天玄却是冷漠了许多,不太愿意过多交流。夜影一腔热血被他浇灭,终究是各自天涯后,生分了许多。   夜影郁闷地躺在一块大石上,直到现在他还能清晰地记得天玄的好。小时候他爱哭,怕当时的门主凌钰责罚,第一次杀人更是杀不了手,是天玄握着他手,将利剑刺进敌人身体,他才走出了那一步。   “影师兄?”纳兰翎跃至岩石上,坐在他身边。他倏然起身,烦恼全无,笑言道:“翎师妹,身体好些了吗?”   “早没事了。”纳兰翎不会平白无故找夜影,她假装无意中聊天,实则是有事情想知道,“天玄回来,我瞅你开心得紧。”   “上次你受伤,我们匆匆一别,未来得及寒暄,现在有时间想叙叙旧,他好像不乐意。”   “你们四大密探,除了已死的谌青,我最不了解的便是天玄了,不如你给我讲讲?他为何要带着面具?那个脸好像….”纳兰翎想起天玄那张脸,便觉得渗人,总觉得面具后面的样子更可怖。   “天玄小时候很俊朗也很活泼,后来潜伏至骆国遇到一场大火,烧毁了半张脸,从此便戴上了面具,至此以后他性格大变,除了执行任务和送消息回来,极少与人交涉,因此阁主便安排他一直在外行走,从未回过凌云阁。”   “原来如此,那上次我们回来后,虎啸山庄他可有探到什么?”她明明隐约听到天玄说要去确认消息,当时她自己也确定了九毒门人暗藏虎啸山庄。   “他有传消息回来说,抓了一名府丁,发现是九毒门之人,也就是说虎啸山庄集结的那些所谓的弟子,是曾经九毒门的旧部。”   与她自己调查的如出一辙,跟没说一样。这些都是她知道的事,天玄所交待之事,都无关痛痒。如今虎啸山庄人都死光了,沈一笑不知所踪,死无对证,谁知道他有没有去抓人探府呢。   “师父又加派了人手去调查这件事,最近你可要盯紧阁里动静,现在是多事之秋。”纳兰翎相信这绝不是自己的疑心,怎么那黑衣人如此能耐,知道他们的行踪?   为什么天玄要让莫风特别迎接他们,自己先行一步流沙派便出事了。纳兰翎可不会相信任何巧合,只有蓄意为之。   经此一役,她觉得面对高手时,自己武功还太弱了。若不能尽快提升武学修为,根本无法与师父分担凶险。   学武之路才刚刚开始,她才稍许掌握玄空十三掌的要领,面对那黑衣人的快剑只能防守不能进攻,最后他使出的那个大招是什么呢?虽然不若落影无痕剑厉害,却也是极具杀伤力了。   或许藏书房里有相关卷宗记载?   带着疑惑,纳兰翎悄悄跑到藏书房,她记得那里密封着四大禁术,她曾经找《云影天罗》时,隐约记得旁边还有三本秘籍,时间匆忙没来得及打开。   据说这里藏着天下四大禁术的武功绝学,师祖苍暮雪为了遏制武林中人再出现练千秋那等邪恶之人,特别封存了这四套秘籍。可她老人家又不忍将其毁灭,只能留在自己身边。   藏书房位置凶险,若无绝顶轻功很难上来。在凌云阁,任何人都不得来此,更不能翻阅这四大禁术,可纳兰翎管不了那么多,若是有外人掌握这些秘术,会成为师父最大的威胁。   云影天罗她已经熟记于心,另外三卷分别为:鬼影天象、阎火千尊、赤练魔爪。瞧这些名字就阴毒邪气,翻阅时,所有的招式和练武法门都侵入了她脑海中,鬼影天象需打断身体十二根肋骨,身如蛇鳅,以柔克敌,可刀枪不入,无惧任何利器。进攻时身体可伸缩长短,如鬼煞一般。   “嘶嘶~这也太恶心了。”这等变态的武学,是谁发明出来的?纳兰翎把它扔至一边,又翻开另外一本。   阎火千尊倒是与那黑衣人拳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这秘籍上的威力,能杀敌过百,相差甚远。唯有那本赤练魔爪,倒无需自残,只是招式过于阴毒,三尺之内可直摘人心脏,将活人生生撕碎。   赤练魔爪的修炼之法倒也简单,纳兰翎将掌法和心法熟记心间。迅速看完后,她将卷轴原封不动地放回去,确认没有被翻阅的痕迹,才打算离开。   原本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可刚准备踏出去便听到了脚步声,纳兰翎闻之气息像是凌钰,她忙里外寻找藏身之所。   来不及了!她情急之下跳上房梁,捂住口鼻,就连呼吸都不敢。师父要是知道她跑来此翻阅禁书,定会大发雷霆。   凌钰从进门开始就感觉有人来过,并且这人就在附近,虽然气息藏得很深,但她还是察觉出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走到禁书前,藏得很好,看起来没被人动过,但被人翻阅的书会有手指滑过的微皱。   这个纳兰翎真是越来越放肆,竟不把她立的规矩放在眼里。凌钰单手翻转,袖口带风,一股内力翻涌而上,直冲纳兰翎。   她本就艰难地拽着房梁,受到波及后身体不稳,往下落去。凌钰站在下面,往旁边挪了几步,本就没打算接住她,跟以前练习轻功一样,让她“自生自灭。”   可纳兰翎却摸清了她性子,就在她挪开后,她双腿互蹬,改变了下坠方向,整个人重重地向凌钰摔去。   凌钰没想到她会忽然用这招,躲避不及,被她生生扑倒在地。 第37章 情到深处   凌钰站立未稳, 本能地出手接住她,两人相拥倒下。纳兰翎下落时鼻尖撞在了凌钰鼻上, 唇齿相近,两人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一股温热之气顿时蔓延。两人四目相对, 在对方那深不见底的瞳间, 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咚咚咚”的声音传来,纳兰翎只觉得心跳到了喉咙口, 不受控制地乱蹦。凌钰冷傲的眉眼间,似有一种勾魂摄魄之态, 撩人心弦,纳兰翎望着她, 心痒难当,舔了舔嘴唇,失控般地吻过去。   凌钰本是想要推开她,见她唇齿微开,当即猜到她想做什么。她忙转头避开,用肘顶开她,叫道:“起开。”   纳兰翎嘴角抽动,哪里肯乖乖就范, 借着凌钰推搡自己之力, 翻身而下,让凌钰压在自己之上。她勾住凌钰的脖子按下,眼看就要双唇相触, 凌钰忙双手按地,不让她得逞。   “你太放肆了,我是你师父。”凌钰说出的每个字都化为撩人的温热之气,扑向纳兰翎,让她堕入其中无法自拔,她终于明白为何世人常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她也到这一刻才明白,为何当年那么多男男女女无法抵抗凌钰的魅力。   她沉沦了,堕落了,深陷其中却又甘之如饴。纳兰翎一只手死死拽住凌钰腰带,另一只手环住她脖子,眼神迷离道:“师父,你简直就是妖孽,迷得人不知所措,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纳兰翎,放开我。”凌钰声音提了提,她不能让纳兰翎失去分寸,她们之间不可能有这种欢愉之事,永远不可能。   可纳兰翎仿佛中了迷蝶毒一般,那眼神恨不得吃光她。师父真是美,她无法用世间任何语言去形容,只是想献出自己的一切,哪怕是处子之身。   “师父,你愿意要我吗?”   “什么?”恍然间凌钰想起了曾几何时,柳千寻褪去衣物,香肩如美玉莹光展露自己眼前,眉目间隐着一丝忧伤,带着失望与决然问自己:“你想要我吗?”   当时的自己,肩负国运,纵然情根深种也万万不舍得做那种事。而今的纳兰翎,比起曾经的她,艳冶神态更甚,而她作为师父,更加不可能。   “愿意吗?”纳兰翎又问了一遍,她的瞳孔含俏含妖,红唇微张,似要引人一亲芳泽。凌钰出神了片刻,心里荡起一抹涟漪。   可她总能在任何时刻知道自己该做何,不该做何?她清晰地了解自己,更加明白纳兰翎的心,所以她不会如此。   “不愿意。”凌钰的冷漠,足以令人绝望。   这三个字将纳兰翎从神游中拉回现实,她唇角微微颤抖,笑意凝固在脸上,紧缚凌钰腰间的手也缓缓放下。   凌钰能从她眸间看到失望与黯然,原本所有的情绪也荡然无存,也忘记了追究纳兰翎乱入藏书房之责。   她站起身,背过头说道:“以后没有我允许,不得擅入此地,退下吧。”   纳兰翎苦笑,终究是她自作多情了,师父给她所有的温暖和关心都无关爱情。或许是因为师徒之情,或许是因为她本身心存善意,可叹她每次贪婪地享受其中,无法自拔,每日每夜地渴望都化为了痴心妄想。   每次看到点希望时,师父总能给她心头一记重拳。   没关系!她对自己说,这么多年过来了,她会急在这一时吗?她相信凌钰不是铁石心肠,若她是冰山,纳兰翎便将其融化,若她心如死灰,纳兰翎便化为一团火,重新燃起。   总之,她不会放弃的。这些日子以来百转千回的心情起落,还少吗?她无所畏惧!不管怎么样,她不会离开,也不会放弃。宽慰自己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不重要了。   纳兰翎失落地站起,拍了拍尘土,假装不在意地说:“徒儿知错啦,师父,我去练武了。”说罢便快步离开了。   凌钰始终没有回头,直到纳兰翎出去,才从窗口俯身望去。她深深叹口气,心情很无奈也很压抑,可她必须这么做。   纳兰翎何尝不失望难过,她将自己置身于练武中,每天在峰流处勤学苦练。玄空十三掌进步神速,偶尔会和叶冥等人过上几招,已经能应对自如。   她是武学奇才,对于所有招式皆可过目不忘,她将玄空十三掌融入了孔雀鞭里,软鞭如蛇,每一招出去,似有翻江倒海之势。   与此同时,凌云阁得到最新消息,离火村、虎啸山庄、流沙派灭门案的有了最新进展。在反复搜查时,衙役在流沙派发现了一枚黑色令牌,上面写着“灵”,据悉这是天灵堂的腰牌,也成了案点唯一的证据和线索。   凌钰端坐堂上,听着叶冥探到的最新消息,不禁奇怪:“天灵堂的腰牌是何时搜到的?”   “昨天,据说是在屋顶找到的,想必是人在离开时落下的,也不怪当初没搜到,这种地方谁会注意。”   凌钰又问:“在纳兰府审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应红叶回答:“没有任何异常,当回了裁缝,说来真是奇怪,跟没事人一样。”   天灵堂确实神秘又可疑,是敌是友难辨。原本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凌云阁,如今却因为这块令牌出现转机。   “天灵堂没有任何动机去得罪那些门派,天玄、莫风,过几日你们下山去,不管用什么办法,我定要知道天灵堂的堂主为何人?”凌钰吩咐道,两人相视一看,得令。   叶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难道阁主没有怀疑过纳兰翎吗?何不设个局让她自己交待呢?想让纳兰翎不打自招应该不难,可阁主却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   纳兰翎最近沉迷练武时常不见人,她不分昼夜地苦练,誓要将凌钰教授给自己的武功提高至另一重境界。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等到转身却又不见人影。她盘腿而坐,专注地凝神聚气,调息内功,她天生反应机敏,能耳听风雨,眼能辨别危险。   当她嗅到暗算时,捡起一枚石子,突然转身弹去,将那枚冷箭拦下。可除了周围秫秫竹林声,未见任何人。   那是一支细小的竹箭,一般系在手腕处作为暗器发出。这等暗器轻则伤人筋骨,重则封喉致命。   她进山这么久,从未遇到过这种暗杀,看来这山里有人要取她性命。为何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从今天开始?纳兰翎猜想是天灵堂的消息传来了,有些人呆不住了,要被谴下山了吧。   她冷笑,将那把竹箭捡起,准备请君入瓮,以牙还牙。   竹林,薄雾,月影。   纳兰翎来到峰流谷,继续勤学苦练。今日她想试试赤练魔爪的威力,顺便等那人出手来杀自己。   赤练魔爪的练成需强大的内功基础,内功越强则威力越大,同时它也消耗真气,天魔八式使出来,需要半月之久方可恢复内力。   纳兰翎冒着风险,将内力逼至右臂,驱动内功心法,化影为形。霎时,手臂四周幻化成芒光,仿佛一只巨兽利爪。她向岩石一掌而去,“嘭!”碎石炸裂,魔爪穿过岩石,击穿了林间一棵百年榆树,树干上留下深深地掌印。   “喔!这么厉害。”纳兰翎震惊,这赤练魔爪名字听着吓人,可练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一招出去除了形状难看些,没有任何不适。这掌真是威力非凡,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内力翻涌,功力大增。   她正喃喃自语,耳尖轻轻跳动,有人正在看她伺机而动。终于来了,只见她飞身而起,抽出孔雀鞭向草丛里甩去。那身影受惊跳了出来,正是天玄。   “玄师兄,这么晚了是打算来陪我练武吗?”纳兰翎漠然地望着他,充满敌意。   天玄只是冷笑一声,“你竟敢偷学禁术,不怕阁主降罪吗?”   “比起师父降罪于我,清除内鬼更重要。”纳兰翎说罢挥鞭直指他上三路,天玄抽出销魂钩,想要弹开她的攻击。   可孔雀鞭能远攻能变形,销魂钩被孔雀鞭缠抵挡时,鞭口绽开,一条细钩突然袭来,勾住了他胸口,再紧紧一收,如钓鱼一般,将他怀里那张桑皮纸夺了过去。   纳兰翎稳稳接住,打开一看,果然!“八卦阵、机关塔、暗器局、明岗、暗卫,玄师兄可真是煞费苦心啊,画的还真是似模似样。”纳兰翎冷笑地望着他。   “早该杀了你的。”天玄顿时杀气涌现,毫不遮掩的怒气化为杀招,销魂钩向纳兰翎袭去。纳兰翎应对自如,只不过她还没问完话,不愿意这么快就杀了他。   纳兰翎本就轻功卓越,她能够在敌军穿梭自如,穿云追月可避开杀招。天玄真是不知死活,纳兰翎见她对自己不留余地,便也不再客气。   孔雀鞭在她手里出神入化,变幻莫测,加上融入玄空十三掌后,威力更甚。天玄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鞭身,下一招便抽打在自己后背。为了先卸掉他的销魂勾,纳兰翎一招云雾游龙鞭梢向天玄点去,他举钩来挡,却发现这是虚招。纳兰翎忽然弹出竹箭暗器,他来不及闪躲,只能动了动身体,避开要害,任其扎进了小腹。纳兰翎趁机将孔雀鞭收起,变身软剑,缠住他的销魂钩,随即转动几圈,左右上下,拽开了他的武器。   紧接着她手腕抖动,远远向天玄脖子围来,孔雀鞭恍若血滴子,尖刃呼出,卷住天玄脖颈,只要稍稍用力,便能让他毙命。   这一气呵成的招式,让天玄毫无还手之力。他没想到短短数日,纳兰翎武功会精进如此之快。   纳兰翎沉吟浅笑:“哼,天玄就这点能耐?怎有资格当我师父座下四大密探?”   “纳兰翎!落入你手里我认了,不过你杀了我,自己也别想好过。”天玄说话时忽然感觉面具处有股撕裂之痛,“啪”黄铜面具断裂,从脸上滑下,露出溃烂的右脸。   纳兰翎阴阴地望着她,唇角扬起一抹邪笑,比起平时见到的她,多了几分妖冶和杀气。   “呵,不愧是天灵堂的堂主,有你在果然是个麻烦,可惜那天没能杀了你。”天玄面部僵硬,溃烂之地像敷着一层人皮,似要剥落而下。   纳兰翎眸光透着隐寒,杀意渐浓,勒住孔雀鞭的手渐渐加重,“既然你知道了这么多,那我更不能留你了。”   “哈哈哈哈,杀了我你也会惹麻烦,他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天玄已死。”   “是吗?”纳兰翎冷哼一声,没有立下杀手,轻描淡写说道:“也是,我不能白白杀你,总要让你吐几句真言才是。”   “你休想。”他想服毒自尽,纳兰翎先他一步,孔雀鞭收紧扼住他喉咙,致使他难以呼吸。   孔雀鞭恍若一只无形之手,轻轻一摇,分枝鞭梢掀开了他的面具。他错愕地望着纳兰翎,那蓝瞳恍若烈狱之眼,冷冷地盯着他,只见那唇角压着狡黠的笑意,说道:“千面家族原来没死光,都怪师父心慈手软,没有斩草除根,才让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能够集结,不过对付凌云阁,不过是自掘坟墓。”   此人正是千面郎君亲弟千面佛,曾经千面郎君效忠骆国玉阑王,因绑架云太后被凌钰一招毙命,没想到这千面佛竟化身天玄来伺机报仇。   凭他一己之力,不可能完成这件事。   “原来如此。”纳兰翎猜想这是一群复仇之盟,目的就是为了向师父报仇,只不过麻烦在,她不知道究竟还有多少人在他们这个盟会里。   她知道千面佛已是赴死之心,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留下亦没用了。   “哈哈哈哈哈……”千面佛自知没有活命机会,忽然发出仰天长笑,从怀里拿出琉璃瓶,纳兰翎不让他有任何喘息机会,孔雀鞭狠狠一拉,倏然收回,在他脖颈留下了几道血印。   他张着嘴,瞪大瞳孔,好似死不瞑目。脖颈间的血忽然如水一般,喷涌而出,倒下时,他留着最后一点气息,将瓶里的化尸粉向身体泼去。   “天玄!!!”忽听得夜影一声呼喊,他恰好巡夜听到有人打斗便前来查看,没想到看到的是纳兰翎亲手杀了天玄。   而天玄的尸体,在落地时只剩下一滩血水。夜影难以置信地望着冷眼相对的纳兰翎,说不出话。 第38章 心如刀割   月下魅影, 恍惚间,蓝眸闪过一丝赤红, 转瞬即逝。夜影一直记得那个笑靥如花,聪慧可人的娇俏女孩。   纳兰翎周身仿佛扬着魔性, 孔雀鞭上血迹斑斑, 沾染着同门之血。她横眉冷对夜影, 忽起一招将鞭子卷起,向夜影甩去。他还沉浸在诧异、怀疑与不解中, 未来得及反应,脖子已被她紧紧勒住。   “翎…师妹…”夜影脖颈被他紧紧缠绕, 他本有挣脱之力,却甘愿束手就擒, 他不相信纳兰翎会如魔一般,杀害同门知己。   “你们都很可疑,倘若你有异心,我现在便替师父除了你。”   夜影摇头,他怎会有背叛之心?他们都是凌钰从贫民窟死人堆里捞出来的,他感恩戴德,把她奉为再生父母,怎会心生他想。   “也是, 你也算帮过我。”纳兰翎收鞭时扯开了他衣领, 曾经的鞭伤清晰可见,那一道道伤口是夜影身份最好的见证。   纳兰翎恍若一头嗜血的猛兽,下一刻便能手撕他, 只是在看到鞭伤后,她神情终于慢慢平和,杀气亦渐渐平息。   孔雀鞭“嗖”地一声收了回来,夜影咳了几声,从窒息中解脱出来。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天玄倒下的地方,除了碎裂的面具与那身乔布黑衫,只剩下一滩血水。   空气中泛着腐肉糜烂之气,隐隐的血腥味弥漫四周。夜影心痛不已,更加难以置信刚刚亲眼所见纳兰翎杀了天玄的事实。   “为什么?天玄与你有何恩怨?”她根本不认识天玄,前阵子刚问过自己关于天玄的点滴,为何今日却下此毒手,可天玄的身手,面对纳兰翎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纳兰翎本可以解释,可转念一想千年佛临死前为何要毁尸灭迹?不正是想让师父误解自己,让她们师徒产生间隙?   他们急于除掉自己不过因为忌惮自己是天灵堂堂主之位,她死心塌地为师父,连这帮人都知道,怕影响他们大计才除之而后快。   可师父,会相信她吗?会觉得她杀了天玄,是为了凌云阁吗?   现在死无对证,唯有千年佛偷画的那个山里布局图,她只要拿出来便能做真凭实据。可她犹豫了,她想知道师父会不会怀疑她。   未等她思及清楚,巡夜的弟子路过,发现了天玄死去的那滩血水,谁不认得那是化尸水留下的?这次夜影即便想瞒也瞒不住了。   同门相残,其罪当诛。这是凌钰立下的门规,谁都不可违逆。   “影师兄,这……”巡山弟子不知发生何事,只能看向夜影。   他沉重地叹口气,无奈地说:“翎师妹。”   “你不必多说,我自会向师父解释。”纳兰翎并不打算多言,见了凌钰她自会说实话。   当晚,凌云阁山钟敲响,一声阁中戒严,二声外敌来犯,三声会审犯下重罪弟子。天、地、玄三辈弟子纷纷集结归云厅,等候阁主驾临。   “阁主到。”   众弟子行叩拜礼,纳兰翎亦不意外,首座高高在上,坐着睥睨众人的凌钰。   纳兰翎抬眸,两人遥望彼此,隔着几尺的距离,凌钰恍若远在天边。自上次那一扑,师徒俩还未见面,纳兰翎没日没夜地练功,凌钰偶尔会隐在一旁,看她几眼。   她的刻苦与进步,凌钰都看在眼里,可她怎会想到纳兰翎的武功已经能轻松杀了天玄。当她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便是先把消息压下,怎奈夜影的巡夜队撞到此事,敲响了山钟。   面对众多弟子,凌钰不可能再徇私,望着天玄那件血衣和面具,她厉声问道:“为何残害同门?”   纳兰翎不喜欢这种被众审一般逼问,她只想与凌钰单独说此事,她所思所想并不方便让他人知道。经此一事,她也不相信其他人,万一这些弟子里面有乔装的,有异心的怎么办?   她现在见谁都很可疑,仿佛所有的眼睛都在背后盯着凌钰,想要加害她。   “纳兰翎,我在问你话,为何杀天玄?”   纳兰翎缓缓吐出:“他是内鬼。”   “内鬼?”凌钰扫了其他弟子一眼,已有七嘴八舌的讨论之声,她沉音问道:“你可有证据?”   “他要杀我,在路上泄露我们行踪,便是最好的证据。”   凌钰凝眉,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天玄,甚至想过别人,可她还没来得及去查明,纳兰翎就把天玄灭了口,毁尸灭迹,死无对证,如何叫其他人信服?   她知道纳兰翎不会随意杀人,定有原因。   凌钰不说话,另有弟子问道:“你的意思是,他要杀你?你才杀了他?”   “不然等着被杀吗?”纳兰翎冷笑,不打算多言,她看向凌钰,见她淡定自若地坐在首座,没有多说一言,难道她不相信自己吗?   凌钰望着纳兰翎,相信她所言非虚,可这件事可推敲的源头太深,她似乎不愿意多说。   “天玄死前可有说什么?”凌钰问。   纳兰翎平淡回答:“他死前只想杀我,没说什么。”   夜影见情势对纳兰翎十分不利,纵然亲眼所见也相信纳兰翎定有原因,他焦急说道:“翎师妹,杀害同门之罪非同小可,你若知道什么定要说出来,阁主绝不会冤枉于你。”   “若非你把我拿下,此事又何须敲响山钟,惊动所有人?影师兄,你还是莫要添油加醋了。”纳兰翎的冷漠让夜影心寒,纵然不知道自己心意,也在山间相处了这么久,就这般看待他吗?   天玄是他从小的兄弟同伴,死了尚且没有这般痛心,纳兰翎只言片语便叫他万劫不复。   “翎儿,你想好了,可还有证据证明天玄是内鬼?”   “师父,你不相信我吗??”纳兰翎满目期待,带着一丝失落与惆怅,心里彷徨又忐忑,害怕凌钰的回答,怕她真的说出冷漠之言,更怕她无谓的态度。   对她来说,别人不重要,凌钰信不信才是她在意的。   大堂里陷入了一阵沉默,凌钰没有开口,谁也不敢斥责纳兰翎,只不过这件事她必须有交待。   晨钟暮鼓,薄雾环绕,凌云山苍松劲翠,层云叠嶂,僻静的山林,唯有归云厅众人还在等候凌钰发落。   不管谁询问,纳兰翎都沉默不言。凌钰没再逼问,她起身:“将纳兰翎押至天绝崖,本座要单独审问,众弟子退下吧。”   她知道,若非亲自去问,纳兰翎是不会开口的。   纳兰翎被带到天绝崖等候凌钰,作为阁主弟子没人敢直接给她定罪。如今事态紧急,杀了一个千年佛,或还有许多个这样的他。   可师父早年杀过那么多人,又怎么能知道有哪些仇家?   已经等候许久还没有见凌钰归来,想必此事还惊动了两位师叔,师父莫非为自己开罪去了?不会的,规矩是她所立她不会徇私。   凌钰的房间透着寒气,她好像习惯了寒冷,也习惯了将自己困于这孤单清冷的天绝崖。   纳兰翎等得无聊,好奇地向内走去,里面陈设简单,石床软铺,木制书柜,摆放着各类古书。作为一派之长,屋内连桌椅砚台都没有,冷清得令她心疼。   纳兰翎眼神寻遍内室,想象着凌钰终日在这里幽闭,不语的样子。她触手可及之处都是凌钰生活过的气息,她何时才能在漫漫长夜陪着师父左右?何时才能在寒冷的夜里,抱着她入眠?   指尖触碰着书台,不小心将一个锦囊打落地上。纳兰翎好奇捡起,封口处的信笺露出一角。   她打开一看,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长宁:自骆州一别,已过半载。清有一事,萦绕心头。吾妹翎儿虽天资聪颖,但桀骜不驯,孤傲任性,不喜约束,离家数载,不曾回去。清虽然隐匿江湖却时常挂念,翎儿钟情牵挂于你,故而有求于你,愿你将她收入门下,磨其棱角,谆谆教诲,两年为期。望长宁念曾经会战支援之情,应允于吾,万分感谢——清。”   本是寒暄关心之言,却如同一把匕首扎在她心头。一字一句,化为利刃,将她的心撕得粉碎。   纳兰翎把信笺放回,将锦囊摆回原位。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去的,只觉得每一步都跨得很艰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呵呵呵……原来她如此可笑,自以为凭本事和意志来到凌云阁,凭自己的聪慧达到凌钰的要求,才能成为她唯一的徒弟。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长姐恳求来的。她知道师父不喜欢欠人恩情,不惜拿出当年冀羽大战时,纳兰家为羽国贡献武器之事。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师父怎会拒绝?她嘴角微微颤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记忆中尽是与凌钰的朝夕相处,还有她所有的关怀,每个温暖的瞬间都让她深刻。可是,从小到大的执念,从未放弃的决心,情深义重的守护,却都是虚妄一场。   就连师徒之名,都是施舍来的。   纳兰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恍若陷进了梦魇中,眸间仿佛布上一层迷雾。   她呆若木鸡地坐着,许久许久,直到凌钰回来。   她亲自去了一趟峰流谷,让夜影把事情经过向自己阐释一遍,把所有表象都了解清楚后才回来。   “天玄若是内鬼,当留下活口审问,为何要斩尽杀绝。”凌钰问。   纳兰翎脸色煞如白纸,神色凝重,她望着凌钰,清澈的瞳孔透着低沉与悲恸。   她从未用过这样的眼神看凌钰,没有任何感情,平静的绝望,沉默的伤痛,难以言说。   瞬间,她所有的解释和真相,都不想启齿,只是漠然回答:“没什么原因,我就想杀他,你要杀我吗?”   凌钰凝眉:“翎儿!”   “不如你杀了我得了,免得我伤心欲绝,生不如死,免得我心心念念一切都是你,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第39章 心有所想   凌钰眉头深锁, 纳兰翎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让她心生疑惑, “你怎么了。”   淡淡问候,听不出情绪和感情, 纳兰翎眸间泛着泪光, 望着她的每一刻心都在滴血。可她还是那般痴恋, 连生气都不忍心。   “师父…你相信我吗?”纳兰翎只想要凌钰一句话,一句便够了, 哪怕是两个字。   凌钰平静回答:“想让我相信你,拿出理由来。”   理由?师父不会因为她就轻易相信一切, 她跟那些人一样要看真凭实据。是不是她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能够遵守承诺和还恩纳兰家。是不是本来, 她就不想不需要徒弟,或者如果她没有出现的话,这个首徒之名或许就是别人的。   纳兰翎的眸光从未像此刻这般阴沉,有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悲伤被无限放大,自我怀疑不断加深,卑微到尘埃里的独恋,让她的心沉沦在无边的孤独里。   爱到深处的敏感, 来自凌钰的一言一行, 无论她多渴望得到些许的怜爱,最终还是事与愿违。   她的突然变化,让凌钰奇怪, 某个瞬间她甚至觉得有些陌生。纳兰翎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但也不会凭白无故杀人。   凌钰轻叹一口气,温和说道:“翎儿,山钟敲响,师父必须对门下弟子有所交待,你有何难言之隐,对师父言说就好。”   “难言之隐?倒是……真想问师父却又不敢。”纳兰翎声音略略地沙哑,想问又怕知道答案。   “现在是师父在问你天玄之事,其他事稍后再……”   话音未落,纳兰翎抢言道:“师父,你讨厌我吗?”   “何出此言?”   “师父可以回答我吗?”   凌钰不知道她何意,只是淡定回答:“不讨厌。”   “那喜欢我吗?”   凌钰不语,这种问题要怎么回答?回答是,怕是引起她误会,胡思乱想,回答不,亦如此。   纳兰翎静静等候,凌钰的冷然与沉静,让她更加难过。   许久,凌钰都没有开口,没有想到合适的言语,她宁可不回答,可这样的犹豫何尝不是一种心虚,她不愿意面对这种情况。   师徒就是师徒,有情分,有欢喜,有怜惜,有疼爱,最不该有情爱。   偏偏纳兰翎要的,只有情爱。   凌钰的表情渐渐冷淡,事情迫在眉睫,她无心谈及其他,若纳兰翎再这般任意妄为,她只能用些手段了。   “我再问你一次,天玄之死究竟怎么回事?”   纳兰翎眸间闪过失落,苦笑道:“师父,果然不会回答。”说完此言,她黯然之色渐消,纵然心里千疮百孔,也不会放弃她想守护的人。   她终于平静下来,先前莫名的失控和暴躁,全然消失。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在看到信笺的那一刻会忽然失控,也不知自己为何忽然戾气加重,只是在见到凌钰后,焦躁不安,伤心欲绝,恨意决然都慢慢褪去。   她好似被什么东西牵引着,走近一团迷雾中,堕入了地狱,让她几近窒息。所幸,凌钰总能轻易地让她柔软、妥协,迷恋。   她轻叹一口气,恢复往常的平静,“天玄恐怕已经遭人毒手,我杀的那个人是千面佛,千面郎君的弟弟,想必师父记得他。”   凌钰并不意外,只是嘴角抽动,冷冷一笑,“这么说,果然是有人想找我寻仇。”   “师父恐怕要好好想想是否有过斩草留根,或许是早年清除乱党时留下的祸患。”   纳兰翎看得通透,不仅能举一反三,更是直接说到事情的核心。没错,凌钰知道这次接踵而来的麻烦,是一些“复仇”行为,只是还未知是何人主使。   只是她很奇怪,纳兰翎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变化如此之快,前后反差太大,就连气场都变了。   她总觉得纳兰翎还有所隐瞒,为何路上黑衣人对她招招毙命,现在假冒天玄的千年佛要对她下杀手。   找她复仇,却对自己徒弟下手?若是灭离火村是挑唆她与纳兰家关系,灭虎啸山庄和流沙派是为了嫁祸她,那杀纳兰翎是为了什么?   难道与天灵堂有关?   凌钰扬眉看她,“这件事师父自会查清,但你杀天玄之事疑点重重,所说之言难以服众。”   “师父不相信我?”纳兰翎本可拿出那张布局图,可却想赌一赌凌钰对自己的信任。   “不是不信你,是为师需要向众弟子有所交待,两位师叔也得知了此事,我必须问清楚。”   纳兰翎逼近几步,凝眉道:“师父,我从来都不在乎别人,我只在乎你,可是你在乎的人,好多。”   “你既已拜入凌云阁,便要遵守规矩,我信不信你,不重要。”   “重要,对我来说很重要。”纳兰翎拉住她的手,放在心口,“师父,我的心很小,从来只为你一人跳动,可是你的心却那么大,曾经为羽国百姓,现在为云太后,为阁里的弟子,甚至为天下百姓而活,可你可曾留一点点的位置给我,给你自己?”   凌钰能够感觉到掌心处那清晰的跳动,纳兰翎的热情如同一把火,在她手心里燃烧。她的心,大吗?她不知道,从未想过。或许她的心,很小,小到放不下一段感情。   “翎儿。”突然想说一句话对不起,不能成全她所想,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多此一举有何意义。   她总对自己说两年后完成承诺就让纳兰翎离开,可也只能对自己说而已。她已经不再想着让纳兰翎离开,甚至有些习惯她在自己耳边吵吵闹闹。   比起曾经守在身边的沉默,纳兰翎的敢爱敢恨,敢于纠缠,敢于被拒绝后依然迎头而上,凌钰真的做不到冷漠到底。   可这些,她都难以言说。   她收回手,漠然转身,眸底是看不透的深邃,“若你真的在意就不会有所隐瞒。”   “徒儿……没有……”纳兰翎实在别扭,她从未对凌钰说过谎,也不知真正撒起谎来心里会如此不好受。不管面对别人怎样,对凌钰,她都用尽了真情实意和坦诚,可现在不是承认自己身份的时候。   她自己亲手惹上的麻烦还要去解决,还要默默地为师父扫清障碍,这些她并不想让凌钰知道。   可她怎会知道凌钰早已派人在暗中调查行动。   “既然如此,正好,叶冥今天带了个人回来,为师带你去看看。”   “是,师父。”   对于抓了什么人,纳兰翎漠不关心,殊不知这是凌钰对她的一场试探。   凌云阁的天牢,在挖空的山体里,内有十六座玄铁牢房,两条锁链桥从山进口蜿蜒而伸。在几百丈高的天牢,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无底的深渊。   纳兰翎第一次来此,她不知道凌云阁竟还有此地。十六座牢房看起来空空如也,唯有最深处的那座,如独立岛屿,悬挂空中,里面关着一位姑娘。   那姑娘与纳兰翎年岁相仿,约莫十七八岁模样,明黄薄纱加身,腰带扣着一把圆月型弯刀,刀柄上裹着穿丝锦绣,高贵之气与弯刀寒气似有些格格不入。清秀的面容,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和冷静。   听到有人靠近,她眉眼抬了抬,又落下,视线在纳兰翎身上一闪而过,随后惊讶抬起。似有惊喜,却又拼命遏制那份悸动。   纳兰翎看到她时,睫毛轻颤,眼波流转至姑娘身上,顿时觉得内里一股气血在翻涌。有种莫名的狂躁升起,她强压而下,装作若无其事。   “这位是?”   叶冥瞥了她一眼,“你不认识?”   “笑话,我为何要认识?”被叶冥反问,纳兰翎心中怒意升起,她已然猜到事情始末。   凌钰始终不语,只是明显感觉纳兰翎的气息瞬息万变。   “这位是天灵堂地位仅次于堂主的苏流光,三十六路人马的总坛主。”凌钰隐隐含笑,望着苏流光,道:“还是柳州苏家千金,苏小姐特立独行,当年比武招亲,天下皆知,只不过为何没有觅得如意郎君便不得而知了。”   当年纳兰清与云瑾途经柳州恰好遇到这场比武招亲,纳兰清出手相救,两人还曾经在苏家下榻过。苏流光记得清楚,她当年不过闲来无事,任性了一次,没想到凌钰连这个都查了出来。   苏流光不羞不恼,不紧不慢道:“我一个小小坛主,还劳凌阁主亲自来查,当真惶恐。”   她并未遭遇凶险,只是绣刀被盗,她四处寻觅才知纳兰家出了事,紧接的灭门惨案,让她嗅到了危险。听说子惑被人利用,她想前去了解,却被蹲守的凌云阁弟子发现。   当时她已然发现灭门源头指向了天灵堂,为了见到纳兰翎,她故意束手就擒,被押至凌云阁。   “天灵堂神秘,聚而不散,寻而不得,本座只得请苏坛主亲自前来。”凌钰看了纳兰翎一眼,她始终沉默寡言,双手却是拳头紧握,似是在控制情绪。   师父这是何意?用流光来试探自己与天灵堂的关系吗?这么看来她早就被怀疑了,按照师父不动声色的性子,恐怕一直在等着自己交待。   可流光怎会轻易被抓,她的聪慧无人可比,她虽武功平平,却是出了名的女诸葛。只不过在柳州,她低调不张扬,聪明不外露。   天灵堂能够壮大,能够分布天下却还能众人一心离不开她的统管。   苏流光往铁牢前走了几步,盯着凌钰眼神复杂,她轻笑,“凌阁主,我们天灵堂与凌云阁井水不犯河水,堂主更是敬重于您,不知你为何为难于我。”   “请你来此想见贵堂主一面,仅此而已。”   “请我?”苏流光轻嗤一声,芊芊手指弹了弹牢笼,嘲讽道:“你们凌云阁行事作风还真是不拘一格,请人都是这样请的?你凌阁主处事也不过如此,竟做些见不得光之事,倒真适合创修罗门这等杀手组织。”   “苏流光!”纳兰翎震怒一声,瞪着她说:“不得对我师父无礼。”   苏流光嘴唇动动没再说话,她千辛万苦地上山,故作上当落入此地,可纳兰翎心里眼里都只有她的师父凌钰。   凌钰并未动怒,倒是纳兰翎那一吼,让苏流光安分了许多,她转身漠然说道:“翎儿你就帮为师从她口中撬出堂主身份,允许你用任何刑具,杀了也无妨。”   凌钰一番话让这清寒的牢房更加凛冽,纳兰翎眉头拧成一条绳,右手蠢蠢欲动,不自觉地上抬,她按耐而下。   望着凌钰离去的背影,才能稍许抚平内心的狂躁。   一直到叶冥与凌钰完全离开,纳兰翎才转头看向苏流光,“谁让你跑来的?”   苏流光语气微变,原本冷淡的神情也变得柔和,“出了这么大事,属下不敢擅自做主,必须亲眼见到堂主才能放心。”   “你们只需按兵不动即可,我自会处理其他事。”   “堂主所说的处理就是让天灵堂为凌云阁背负冤屈?堂主可知官兵和武林门派正在大肆搜查天灵堂,为了讨好你师父,你不惜拿所有人性命去为她挡灾,你把我们置于何地?”   “流光!我有办法留下证据自有办法查到真凶,我师父在明,天灵堂在暗,能够为调查此事争取更多时间。没人知道天灵堂在何处,有哪些人,除非我们当中出现内鬼,我相信你有办法解决此事。”   苏流光的实力她了解,只要有她在,天灵堂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纳兰翎相信她,多次想把堂主传给她,怎奈她都果决拒绝。   苏流光真不知该喜该忧,纳兰翎相信自己的聪慧,用她的实力腾出自己的时间去守候凌钰。她无奈地摇头,说不出半点拒绝她的话来,“罢了,亲眼见你一面我也能放心去安排其他事情了,至于你师父想见堂主…”   “我自会解决。”   “她相信你吗?你扪心自问,你做了那么多何曾打动过她半点?”苏流光之言,彻底激怒纳兰翎,她只觉得心中一股气血冲到脑海,大吼一声“闭嘴!”随之而来的是右臂不受控制地向崖壁挥去。   “轰!”“砰!”一掌赤练魔爪,在空中划起一道赤红的弧度,苏流光只觉得眼前明晃而过的透亮,耀过眼前。   整座山好似晃动起来,回头却见纳兰翎蓝瞳红眸,张着五指,恍若魔爪,有种嗜血的可怖。 第40章 醋意横生   纳兰翎手臂渐呈红色, 右手掌心内外透着赤红,刚刚那招是天魔二式的赤练游魂, 比起先前的第一招功力又深了几成。只是威力越大,杀意更浓, 眸间的红光仿佛嗜血的野兽正盯着猎物, 五指的指甲沾了血一般殷红。   只是简短的一句话便触怒了她, 她的愤怒在赤练魔爪的催动下,被无限放大。她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变化, 只觉得被人掐住了心头痛,气愤难当。   “堂主……”苏流光震惊地望着她, 恍若从未认识过她,刚刚那招若非打向崖壁, 是不是要把自己碎尸万段吗?纵然有何不当之言,也不必如此动怒。   她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纳兰翎时,那清澈的蓝瞳映入自己心房,仿佛能够洗净尘世的污浊,让人见之舒畅,处之舒心。纳兰翎虽年龄不大,却总是郁郁寡欢,眸间总见惆怅与失落。   可现在她眼中, 只有仇视和杀意, 就像变了一个人,可怕至极。   苏流光那一声叫唤让她慢慢恢复理智,突起的怒火也渐渐熄灭, 眸色与手臂都恢复如常,只是眉宇间的忧愁,还一如往常,不曾消去。   她不开心吗?即使到了心心念念的人身边还是这般愁容满面。   纳兰翎知道苏流光此行是为了自己,可她如今不能下山,不便掌控天灵堂动向,如今所有矛头转向自己,她得下一道搜查令,命所有弟子彻查三大灭门案。   可如此一来,天灵堂也会面临暴露的危险。   “流光,你必须下山去,你不在群龙无首,堂里兄弟该怎么办?”纳兰翎一定要想个法子把苏流光弄出去,不能在这里耗着,打铁要趁热,趁着所有注意力从凌云阁转移,好好的查一查这件事。   苏流光不紧不慢地坐了回去,“你太小看堂里兄弟了,查出羽国长公主早年杀过哪些人并不是难事,我都能说出几个,正邑贺家,东平石家,峰城白家,这些几乎都是灭门之灾,有没有漏网之鱼,查查便知。”   “那你派人去查了没有?”   “似乎有点眉目了,兄弟们会把消息一并传给我,届时我再向堂主回禀。”   “不能再等了,我想办法带你出去,但是你不要给我惹麻烦。”纳兰翎深知苏流光的机智,无人能及,指不定打着什么如意算盘,她向来不受管束,偶尔听话,偶尔叛逆,偶尔孩子气,偶尔大开大小姐气场。   偏偏苏流光最喜欢的事就是跟她作对,故意说道:“都说凌云山美如仙境,四季不明,天墓山顶常年积雪,属下还没有见过,堂主这么快就要赶我走了?”   “现在江湖腥风血雨,凌云阁面对强敌,我师父在暗处被人窥视,不知敌人在何处,我哪有心情带你看风景,而且师父能耐心对你,不对你动手,你当感恩。”   “呵,那我谢谢凌阁主她不杀之恩??”   “嗯,我替她说免谢了。”   “你??”苏流光忽然被她噎到,一本正经呛自己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她倒喜欢纳兰翎早年喜欢耍无赖偶尔撒个娇的样子,许久不见,她深沉了许多。   “我先去想办法,你不要轻举妄动,我知道你打得开这个。”纳兰翎指着牢门上的锁反复交待才能放心,临走前又说了一句:“我师父不喜欢别人破坏规矩,你不要让我难做。”   苏流光的本事有些稀奇,一个大家闺秀,名门千金,能够用头上珠钗打开任何锁,曾经为了挑战自己的开锁之功,不惜假扮小偷,去开各大钱庄的金库之门。一段时间,官府都在通缉“开锁贼”,后来都不了了之。   纳兰翎越是这么说,她越是想试试,可也知道凌云阁确实不若其他地方。凌钰性格阴晴不定,杀人不眨眼,上山路上都是机关,指不定踏出去就被乱箭射死。   而且,再怎么喜欢挑衅纳兰翎,她也尊称一声堂主,总不能不给面子。她只能待在这里,无聊时把头钗拿下来开锁,锁上,再开,最后索性拿着石头凭记忆把上山之路在地上画了下来。   纳兰翎走出天牢后,就决定去找凌钰,必须想办法放苏流光下山。她杀害天玄在前,现阁中弟子看见她都是另一种脸色,明明前阵子她刚刚以性命相博,赶走了练千秋,化解了危机。   呵,这些人,怕不是红眼自己能够继承师父的衣钵吧。一个个的以为她是杀人魔头?真是过分,纳兰翎勒了勒拳头,觉得自己又有怒气上涌,她努力深呼吸几口,才用理智将这些压下去。   最近的自己过于暴躁,一点小事就能掀起内心的波澜。曾几何时,她哪里会在意这些,简直莫名其妙。   每走一步都有人跟踪自己,并且是与自己相熟的木心,她好似被监视了。这种无形的束缚,也是一种软禁,让她浑身不自在。   纳兰翎停下脚步,回转身来,说道:“出来吧,木心吧。”   藏都不会藏,哪里适合跟踪,师父分明就是故意让木心来监视自己,木心善良又忠诚,两人同住玄字阁,关系甚好,纳兰翎自然不会责备于她。   “翎师妹…”木心挠挠头,她暗器了得,轻功却一般,她哪里跟得上纳兰翎?她不用轻功,自己还能用腿脚跟上,要故意想甩开自己,她拿命也追不上。   纳兰翎无奈地望着她,问道:“师父让你跟着我的?”   木心狠狠点头,一副不关我事的求生欲,阁主只让她盯着翎师妹,其他不用做,被发现了老实交待即可,无需担心其他。   师徒俩的言行举止真是奇怪,木心觉得自己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还好翎师妹看起来也没有很生气的样子。   “你别跟着了,我去找师父。”说罢她顺着石阶一跃而上,往竹影深处而去。   在寻找凌钰的那些年,纳兰翎结识了不少人,有义士、贩夫走卒、商贾、布衣甚至农民,他们未必是江湖高手,也非善男信女,当中甚至不乏鸡鸣狗盗之徒。   纳兰翎不会歧视任何阶层,她觉得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善恶,边缘在哪里,看人心。   天灵堂多数为孤儿和穷苦家庭,贫困之人,许多人拿着纳兰翎给的钱做了小生意,孤儿被默默安排好收养人家。她接济过穷人,也抱过不平,也开罪过人,断断续续也帮过不少人,只是她精力有限,一门心思都在凌钰身上,举手之劳才会顺便做。后来她嫌麻烦,便将这些人团结一起,取名天灵堂。   那三十万两银子便是用在了这里,随后堂里大小事宜都交给了苏流光,她自己又一头扎进了寻找凌钰中,如今拜师入门,更加无心管理堂中事。   天灵堂不若其他帮派,有自己的总堂,他们隐藏在民间,唯一的标识便是脚底的那个烙印。那枚遗留在流沙派的令牌只有懂武的十二灵主以及座下弟子才有,若有需要和任务,都是十二灵主执行。   若被十二灵主知道苏流光被抓,恐怕会引起麻烦。   此时,凌钰正在通晓阁查阅记录薄,她曾经让人将所杀之人都记载下来,她想从中找出那些斩草留根的线索,再去各个击破,这样才能找出幕后主使。   “阁主,当年贺家满门你放过了贺昔两个幼弟,今年当也该长大了,东平石家的女儿您也留了活口,峰城白家…”叶冥的视线落在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上,白若溪。   她的手有些颤抖地抚摸那个名字,“白若溪…”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一张脸,天真的笑容,笑起来恍若明月一般,可转瞬便消失了,心头像扎着一根针,被人推深了几分,渗透血液里,疼得她难以呼吸。   她抓着头,疼痛难当。   凌钰见她又现头痛之症,说道:“白家没有活口了,叶冥,你退下休息吧。”   “是…”叶冥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像失了心神一般。   白若溪死时,带走了叶冥的灵魂,现在的她,不过一座躯壳而已。倘若恢复记忆,定会痛苦万分,哪怕断了那根手臂,也无法抚平心中的悔恨。   现在的叶冥,不完整。   凌钰叹了一口气,何苦呢?何苦为情所困,何苦缱绻一生,只为一人牵挂。   耳边忽而响起轻盈的脚步,那步伐轻快,小心翼翼,除了纳兰翎没有别人。凌钰唇角含笑,道:“问出来了吗?”   纳兰翎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来不打自招,可转念一想,她如果暴露出堂主身份,凌钰生分了自己怎么办?万一赶自己下山怎么办?   “师父,问出来了!”纳兰翎灵机一动,思前想后准备继续撒个谎,他日再向师父请罪。   “哦?”凌钰对于这个回答倒是意外,她本来就是故意让她们独处,想看看纳兰翎如何交待出堂主是何人。   “堂主就是苏流光本人,据说上一任堂主已把位置传给她。”纳兰翎所说一半谎言一半真实,她是要传位,只不过是她单方面想法,苏流光从未接受过。   凌钰脸色骤变,温和的面色渐渐阴沉,她望着纳兰翎,忽然发出一阵“哈哈哈哈哈…”,那动人之姿,明媚之笑,让纳兰翎愣住。   自从她上山就未见凌钰这般笑过,本该是开心之事,可这笑意却叫她瘆得慌。恍然间,纳兰翎好似看到了当年的长公主凌钰,猜不透所想,深邃地眸底藏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师,师父…”她忐忑地望着凌钰,许是心虚所致,竟有些害怕,她吞了吞口水,缓解紧张。   凌钰笑言道:“既然如此,她没用了,杀了吧。”   “什么?”纳兰翎呆住,“杀,杀了?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想杀。”凌钰的气场瞬间冷了下来,这就是纳兰翎说谎的代价,给了她机会交待,却还是缄口不提,妄想蒙混过去,口口声声说爱自己,连最基本的诚实都做不到。   纳兰翎急了:“不是,师父,天灵堂与我们没有过节的,为何要杀?不太好吧。”   凌钰眉头一挑,说道:“怎么?看人家漂亮舍不得?”苏流光被抓来时一言不发,见到纳兰翎眼神都变了,那熟悉的感觉,隐于唇角的笑意,分明透着喜悦。   “不… 不是啊,她是漂亮,但是也不能说杀就杀吧。”   凌钰和颜悦色,却暗藏杀意,看似温和却步步紧逼, “我若偏要你杀呢。”   “师父??” 第41章 走火入魔   师父为什么这般坚持要杀流光?不应该啊, 天灵堂分明一直在护着凌云阁,师父不可能不知道。   “师父, 我们是不是先心平气和地跟苏流光谈一下,然后再…”纳兰翎一本正经劝说, 全然不知原因是什么。   “不必。”凌钰的坚定让纳兰翎不明所以, 怎么回事?师父又不按常理行事, 杀不杀人倒没什么,若是别人她也不会维护, 可怎么也不可能让流光死在凌云阁。   怎么办?怎么办?事情超出预料,突然把自己后路堵死了, 进退无门。平时鬼主意多,这会怎么想不到法子了?怎么打消师父这个念头呢?   柳州苏家, 平望纳兰家,对了!!   纳兰翎灵光一闪,激动说道:“师父!苏家与纳兰家可是世交,不看僧面看佛面,她要是出事,开罪苏家可不好,苏老爷可是大善人,每年开粮放仓, 接济多少穷人呢。”   “我要杀的是天灵堂堂主, 不是苏家千金,不是吗?杀了她交给官府,流沙派, 虎啸山庄这些案子便可以了了,以后天灵堂才是众矢之的,凌云阁便能脱离麻烦。”   纳兰翎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师父,你怎能这般无情无义,天灵堂当年派了三十六路人马截杀上凌云山之人,这次扛下灭门案的污名,也是为了凌云阁。”   “你知道的倒是挺多。”凌钰故意说这些话,刺激纳兰翎,给了她无数次机会,还在挣扎,简直可气。   “我…”   “凌阁主何必为难自己徒儿,想杀我,我自己过来就是了。”苏流光出其不意地出现,她笑脸盈盈地走进,无人阻拦。   纳兰翎转头瞪着她,心念:完了。   就知道她不会这么安安稳稳待在天牢,可这也太放肆了,这里是凌云阁,不若其他地方啊!能不能不添乱,她正试图劝说师父,现在好了,火上浇油。   凌钰望着苏流光情绪复杂,她甚至有些哭笑不得。这位“女诸葛”之称的苏小姐,看样子是名不虚传。山里的这些机关牢笼,根本困不住她。   她竟敢跑到通晓阁来而不被发现,这女子的胆识和聪慧,当真不简单。   “凌阁主,我原先以为你是光明磊落之人,不曾想你的手段还是那般见不得光。”   纳兰翎轻声说道:“别胡言乱语,山里到处是机关,你怎会跑这里。”   “就山里这种机关和暗卫,想困住我?恕我直言,上山时我虽然被蒙着眼,但也知道你们带着我绕开了暗器阵、迷宫门、八卦林,山脚十二名暗卫,分别蹲守在树梢、岩石、山坡,控制地面陷井,我说的对吗?”苏流光一脸挑衅地望着凌钰,她思前想后总觉得纳兰翎说服不了凌钰,只要她不说实话,定会落进凌钰的“陷井”里。   论城府和心眼,纳兰翎再聪明也不是凌钰对手。苏流光为了了解她,可做了许多准备,查阅了一切与她有关的书籍,甚至行走过羽国故土。这位长公主的手段,可是惊人得很,修罗门个个忠心耿耿,武功了得,为她搏命之人,数不胜数。   她很想知道,凌钰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纳兰翎惦记十年之久,能让羽国百姓如此爱戴,能让那么多人为她舍生赴死。   凌钰扬起一抹笑意,走近她,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忽然捏住她下颚,“你可知太聪明的人,一般都活不久。”   “师父!”纳兰翎惊呼一声。   “你再敢动一步,我就捏碎她的下巴。”凌钰眼中射来阵阵寒光,纳兰翎生怕凌钰下手重,可她又不能动手,只得下跪:“师父,求你不要杀她。”   苏流光眉心拧到了一起,“喂,谁要你求情,快起来。”   “你闭嘴,我跪我师父天经地义,倒是你,不要随意破坏凌云阁规矩,我师父是讲理之人,你休要胡言乱语。”纳兰翎尝试给她各种眼神暗示,苏流□□得不轻,心里十万个不乐意妥协,她知道凌钰是故意吓唬纳兰翎,偏偏她还上当。   这么聪明的脑袋,怎么这个时候就糊涂了?   凌钰本是想教训一下苏流光,没有料想纳兰翎可以为她求情至此,顿时火冒三丈,掌中带力,将苏流光弹出几尺远。   她轻吐一口血,刚抬头,便见到凌钰幽深的瞳孔,透着杀意,“连凌云阁机关都看透了,我岂能留你。”说罢又一掌向苏流光劈去,纳兰翎来不及阻止,掌心拍地,一跃而起,脚底如风,滑至苏流光跟前,凝神聚气,拼尽全力接下了凌钰那一掌。   凌钰没想到纳兰翎会与自己动手,本是出了两成的掌力,被她击得后退几步,险些摔倒。   “师父?”纳兰翎向前想要扶她,可又怕她杀苏流光,只能留在原地不动,心却忍不住的难过起来。师父只用了两成功力,而自己却用了九成,险些伤了她。   “纳兰翎!”凌钰彻底被激怒,不过为了探她真诚,她不但不交待,还极力维护这个女人。“你真是好啊,给你坦白机会你不会珍惜,还敢跟师父动手。”   苏流光感觉事态严重了,凌钰的气场与之前相比,明显更加凌厉,她轻挽纳兰翎手臂,拉扯说道:“翎儿…你别…”   “师父,流光与我小时候便交好,求你放过她。”纳兰翎还试图求情,可惜她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望着苏流光与纳兰翎两人靠得那般近,凌钰怒气更甚,向来乖巧,一心向着自己的徒弟,竟会对自己动手。   “不!可!能!”说罢她探手而来,想要把纳兰翎拉开,却见她反应机敏,反手如蛇般缠住凌钰手臂,两人对望片刻,纳兰翎内力一弹,挣脱她,忙揽过苏流光窜至一旁。   “你?”凌钰震惊地望着她,更多是生气和难以置信。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生气,只是纳兰翎越维护苏流光,她就越不想如她所愿。   曾经对自己呵护备至,如今说动手便动手,为了一个外人忤逆自己两次。凌钰气得脸都白了,强压怒火让她呼吸变得沉重,抬起的手握紧了拳头,气到心头发颤。   “徒儿不孝,今天一定要放走流光,事后定回来向您请罪。”说罢她带着苏流光向外飞去。   凌钰抬起一掌打烂了通晓阁大门,怒气叫道:“叶冥,派人给我截住她们!”   叶冥得令,即刻发布抓捕信号,瞬间阁里进入戒严状态。夜影携一队人马最先拦住了她们去处。   四周树影斑驳,岩石林立,若用轻功勉强逃走,便可能会掉落陷井暗器中,能走的地面都被夜影带人围住了。   “翎师妹,不要为难我等,阁主命令在身,你不要犯下大错。”夜影不想与纳兰翎动手,突如其来的变数,让他左右为难,可阁主之命大于天,这是他从小就信奉的事。   个人情感必须抛诸脑后,他能做的就是阻止纳兰翎继续犯错。   纳兰翎哪里肯罢休,下山之路四处危机,苏流光就算能够识破这些,却没能力对付,又有何用?在这个节骨眼上,谁都不要阻碍她。   “你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纳兰翎抽出孔雀鞭,与其他弟子已是对峙之势,夜影紧握双拳,沉重说道:“翎师妹,别再错下去了!”   “闭上你的嘴!”纳兰翎毫不留情地甩出孔雀鞭,苏流光还未来得及阻止她,她便与夜影和其他弟子打了起来。   “翎儿,别动手!”苏流光想劝说,可纳兰翎紧拉住她不放,鞭子“嗖嗖嗖”略过夜影腰间,伸缩之时,鞭口的刀刃突然绽放,划破了夜影的肩头。   他闷哼一声,眼神落在肩头看了看,咬咬牙抽出双刃,向其他人招手。他们将纳兰翎包围其中,手持棍棒鞭刀剑不同武器,誓要拿下她。   “哈哈哈哈,我赶走练千秋的时候你们躲哪了?我为师父挡下危险的时候,你们又在哪?现在联合抓我,哼,那就来吧。”说罢手臂渐呈红色,红晕从肩头传至手心,苏流光明显感觉到她气息发生了改变。   那是可怕的嗜血之光,眸底的赤红,化为猛兽的凝视,似要将那些人碎尸万段。   “翎儿,不能再打了。”苏流光感觉她不对,她又像在天牢失了心智一般,可已然劝不住了。   她握住孔雀鞭,失去理智一般地挥打而去。一般弟子哪里是她的对手,那鞭子如蛇一般,盘旋而去,勾住一名弟子的腰,狠狠向崖壁甩去。   叶冥飞身那将那名弟子接住,脚底便是万丈深渊,落下定是尸骨无存。可她独臂哪里救得了那么多人,又两个人被纳兰翎抽飞,毫无还击之力。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掌风托住了他们,随后安然地落入地面,但两人已经重伤不起。夜影吃力地躲避纳兰翎的杀招,杀气深重,不留一丝情面。   纳兰翎见孔雀鞭无法占得上风,将其收为软剑,随后反手凝气,五指微屈,如鹰爪般锋利。鞭梢在她掌心凌空旋转,周围扬着摄人的锋芒,直直地向夜影心脏刺去。   这招威力太大,夜影想拼上内力一搏,瞬间被瓦解,软剑直取要害。凌钰一招百里乾坤,将夜影身体后移,自己只身上前,一把抓住孔雀鞭的剑头。   血顺着掌心,缓缓流下,血红倒映在纳兰翎的眸间,她赤色的眸光,直直地盯着凌钰,心脏骤然一疼,恢复了些许理智:“师父?”   “改造孔雀鞭是让你保护自己,不是让你残杀同门的。”凌钰一声厉喝,才发现她手指变色,指甲暗沉,鞭子周身扬着奇怪的锋芒。   纳兰翎手如魔爪,碧蓝眼珠下,眸色呈红,仿佛烈狱中的恶魔,戾气十足。这不是…凌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缓缓吐出:“你竟敢,偷学禁术!” 第42章 极力维护   糟糕了!苏流光心念不妙, 悄然上前,点住纳兰翎的穴道, 想阻止她入魔。可明明指尖精准地对上了穴位,纳兰翎却毫无反应, 她转头瞪着苏流光, 道:“我是为了护你走, 你竟敢向我动手。”   说罢扬手一把扼住她的喉咙,魔爪之功可变换形状, 由掌心控制气流变化,仿佛化形的云层, 宛如猛兽之力,将苏流光从地面捏起。   “翎…”苏流光还未来得及叫出她的名字, 便发不出任何声音。   纳兰翎本来熄灭的怒火再度被燃烧,霎时杀意袭上心头,周身围绕着一团煞气,让树木跟着晃动起来。她只要稍稍转手,苏流光便会顷刻毙命。   凌钰如何能容忍她这般下去,她芊芊十指左右轻划,掌心忽起一道剑芒,向纳兰翎释放出的芒光砍下, 切断了她的招式。   她欲还掌而来, 凌钰不避不让,站立未动,只是凝望着她, 这一眼,似是穿透了她的心房。纳兰翎凶神恶煞般袭来,毫无停手的打算。   “阁主!”   “阁主小心!”   叶冥等人大惊失色,可纳兰翎的手却在凌钰脸前停下了,掌风扬起她鬓角长发,缓缓落下。纳兰翎身子一抽,阵阵痛感袭来,望着凌钰,痛苦难当,“师父?”   “你连师父都要杀吗?”凌钰的话让纳兰翎全身如针刺般难受,她强压内力,整个人开始抽搐,她蜷缩着身体倒下,鲜血从口鼻耳流出。   “翎儿!”苏流光惊呼,脖间还留着殷红的掌印,却还是不顾一切地爬到她身边。   凌钰心中一紧,心猛然颤抖,有点疼。她忙封住纳兰翎穴道,盘膝而坐,对掌调息。   赤练魔爪的功力已在她体内膨胀,凌钰的功力虽可以暂时压下,可难保她不会随时复发。   她太大意了!那天在藏书房,她没想到纳兰翎会记下招式,自己偷偷练习。明知道这是违禁的武功,还敢违抗门规。凌钰真是又气又担心,本想一气之下不再管她,可见她倒下,走火入魔的惨状,心里却是难过的紧。   她几乎耗了一半真气,为她压制魔性,可赤练魔爪一旦开始练,功力便会与日俱增,加上纳兰翎本就天资聪颖,悟性高于常人,走火入魔更加严重。   她以为这武功没有异常,实则在开始练的那一刻,便会侵入大脑与内脏。这武功正如其名,魔性太重,会令人杀气、戾气大增,从而变得狂躁,嗜血成性,最后失去心性变成杀人狂魔。   纳兰翎内功根基尚浅,更难控心智,一旦触到情绪点,都会化为愤怒,会控制不住地下杀手。若是用内力强压,便会七窍流血,经脉俱损。   她可以伤害任何人,绝对不允许自己伤到凌钰,哪怕是走火入魔,她也认得心里那个人。   纳兰翎抬着疲惫的眼睛,一片血色朦胧,隐约可见凌钰的脸。   “师父…”   “不要说话。”凌钰将真气从掌心灌入她的七经八脉,纳兰翎体内两股真气碰撞,搅得她内脏翻涌,口间不断地涌出血来。   夜影忐忑不安,担心她的伤势,更多是担心她的罪行。即便是控制住她迸发的内力,她偷学禁术之罪,恐怕难逃责罚。若是其他事情,阁主尚且有商量的余地,可这件事是师祖苍暮雪立下的规矩,谁都不能破坏。   “对不起…师父,我又闯祸了。”纳兰翎气弱游丝,满目含水,她望着凌钰掌间浸出的血,心疼得难以呼吸。   她动了动手指,凌钰沉音说道:“别乱动。”   可纳兰翎不听,她屈指扣住凌钰指间,微颤的手不敢用力,怕触碰凌钰的伤口。“对不起师父,对不起。”   滚烫的泪珠滴落而下,是她急于求成,想早日练有所成帮助师父,可世间没有一蹴而就的成功。   师父的武功是近二十年苦练而成,而她用了短短数月又怎么可能练神功。她太傻了,傻到忘记四大禁术被封的原因。   凌钰能够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她僵硬的手指动了动,微微弯曲,与纳兰翎十指相扣,继续用掌心为她输送真气。   纳兰翎感觉手背传来微凉的触感,凌钰眸间恰似一泓清泉,平静之下还能捕捉到一丝柔和之气。   师父不怪自己吗?   不会的,她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   纳兰翎心情百转千回,在懊悔自责心疼间,意识终于恢复,也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何总是杀气腾腾,见人就想杀,只要稍许被触怒,便会起杀心。   可怕的是,她连凌钰都下手,真恨不得剁掉自己的手!   赤练魔爪内功很难散去,凌钰的功力也只能暂时压制,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她内力封住,使不出任何武功。只是这样一来,纳兰翎连自保的能力都失去了。   凌钰起身,看向几名受伤弟子,吩咐道:“叶冥,将受伤弟子送到药炉,让余神医看看。”   “是。”叶冥瞥了一眼纳兰翎,想知道阁主会如何处置这个犯了逆天大罪之人,会舍得惩罚她吗?   苏流光扶起纳兰翎,拿出锦丝手帕,为她拭去眼角和鼻口的血痕,紧张问道:“翎儿,你怎么样?”   两人挨得很近,两人那股亲密劲,真是刺眼。凌钰凝望着她们,或许是气到无言,或许是不舍冲淡了气愤,亦或是还未想好如何处理纳兰翎,始终一言不发。   她本想息事宁人,悄然解决这件事,可纳兰翎将几名弟子重创,已然惊动了阁里其他人,包括那个固执的长老陶若。   在这乱糟糟的时刻,他听说有人修炼了禁术武功,匆匆赶到此。这是师姐定下的门规,必须严惩不贷,凌钰这下该是无言以对了。   “你这逆徒,胆敢破坏我天苍阁几十年来的门规。”陶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受伤弟子伤口,断然不敢相信在这山里还能有人敢偷习这等阴邪武功。   “陶长老,翎师妹不是有意的。”夜影正欲解释。   “你住口,好兄弟被杀,同门被残,你还敢求情。”   夜影欲言又止,只得看向凌钰。   纳兰翎半点也没瞅陶若一眼,她径自跪在凌钰脚边,说:“徒儿知罪,请师父责罚。”   “凌钰,偷学禁术当受什么惩处你知道的吧,你师父生前有多恨这四大秘术,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陶若轻捋胡须,看似一脸正派,却是冥顽不灵,他坚持苍暮雪信奉的一切,规矩就是规矩,无论是谁,都不得破坏。   天玄之死,他漠不关心,可苍暮雪规矩被破坏了,他绝不会轻饶。   凌钰负手在后,身姿高挑,出尘如仙,那布满寒霜的侧颜,看不出任何情感。苏流光担心她受陶若影响,真的对纳兰翎下手,便说道:“苍老前辈为何将天苍阁交给凌阁主,还让其更名凌云阁?想必她老人家必定有所考量,陶长老口口声声我天苍阁的门规,何尝不是另一种忤逆老前辈之意?”   陶若震怒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哪里来的?”   “我?我是阁主请来的客人嘛不是。”苏流光唇角含笑,望着凌钰,把问题抛回给她。   凌钰低眉浅笑,苏流光是想让师叔无地自容,又想用她之名,压下师叔的越权之行。可天苍阁是凌云阁的前身,是师父的心血,她敬重师父,生前未能侍奉左右,死后还让自己徒弟坏了她亲手定下的规矩。   她才是不孝之徒。   见凌钰迟迟不说话,陶若眉头拧成了川字形,他不满地说:“凌钰,师姐定下的门规,偷习禁术当废除武功,逐出师门,你忘了吗?”   众人大惊,苏流光更站不住了,还想上前,被夜影按住肩膀。他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火上浇油,阁主自有决断。   可凌钰真的会维护纳兰翎吗?   “师父,师父!”纳兰翎听闻此言,跪爬到凌钰身边,拽住她衣角,哀求道:“弟子愿意接受任何处罚,废武功也好,断手断腿也罢,求你不要赶弟子走。”   凌钰不为所动,心里却是波涛暗涌,起起伏伏搅乱她的思绪。纳兰翎哀求之声,不绝于耳,至始至终,她都没有表态。   纳兰翎见她没反应,又爬向陶若身边,磕头道:“师叔,弟子犯下门规,愿接受一切惩罚,求您不要让师父把弟子赶走,弟子不想离开凌云阁。”   “翎儿,别跪了!”苏流光忍无可忍,怎么看得下去这一幕,她也是千金之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自尊被践踏到泥土里,不见踪影。   她不懂,真的不懂,为何纳兰翎要这般执着。   “你留在这座冷漠的山上做什么?你看你心心念念的师父,对你可一点宽容之心都没有,跟我下山,跟我回去,我不允许你这样低声下气,听到没有。”苏流光声音都扯哑了,纳兰翎依然不住地磕头哀求,她什么都可以接受,就是不能离开凌钰。   为此她可以舍下自尊,舍下骄傲,舍下一切。   苏流光紧咬唇口,见她这般痛心疾首,可奈她再聪慧也无法解开眼前这个局面。   夜影怕她惹事,点了她穴道,让她住了口。自己却难过得避开视线,不忍再看下去。   “师父,不要赶我走,我找了你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来到你身边,不要赶我走,求求你。”纳兰翎额头磕出了血,眸间泪水止不住的流。   凌钰负在背后的手,紧紧掐着手心,伤口被她拧出了血,也不自知。她几次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有开口。   纳兰翎见求情无望,心灰意冷。她站起身,望着凌钰含情脉脉,只要能留在师父身边,废掉武功算什么呢?   “弟子自知罪孽深重,愿自废武功。”说罢她双拳内收,准备强用内力,冲破穴道,断脉散功。凌钰飞掌阻拦,上前一把握住她手腕,吼道:“你干什么?”   “徒儿…”纳兰翎看到凌钰来阻拦,心里那股委屈劲更甚,纵然是犯错了,只要凌钰安抚她一句,还能让她感受到关心,她便什么都不怕。   “谁允许你自废武功了?”凌钰看似在责备,却饱含关心,刚刚那个瞬间,她几乎没来得及思考就冲了出来,哪怕知道废掉武功也能清除赤练魔爪的功力,她也不忍心,自己更加下不了这个手。   陶若轻哼一声道:“凌钰,难道你要忤逆师姐之意?”   话音刚落,凌钰忽而转身,一招扭转乾坤将叶冥长剑出鞘,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落入她手中,随后直指陶若。   “你?想造反吗?”陶若不可思议地瞪着她,他竟然被一个晚辈剑指喉间。   凌钰冷笑一声,“师叔莫要忘了这凌云阁谁才是主,谁要废我徒弟的武功,我便先废了他。”   陶若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锋利的寒光倒映出眸间的惊恐。 第43章 离别之殇   三尺青锋, 寒光高照。幽冥剑在手,锋芒忽绽。   凌钰向来冷傲, 此生最讨厌别人逼迫自己,当年若非冀女皇用屠城要挟她, 她怎会受辱下跪, 高高在上的自尊, 被践踏在地上。   曾几何时,她连死的自由都没有, 现在又怎会受人威胁。她是敬重师父,也不会违背她意愿, 但自己的徒弟,她也定会护到底。   “凌钰, 你疯了吗?我是你师叔,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陶若的冷汗顺着鬓角流下,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他竟被凌钰震慑得不敢动。   “大逆不道?哼,陶师叔这些年见缝插针为难于我这个掌门,才是以下犯上吧,我是看在师父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放纵弟子偷学禁术, 与人结仇,杀人无数,根本不配做掌门!”   凌钰冷笑一声, 剑首抵住他脖颈,划出了细小的伤痕,只要她稍稍用力,便可取其首级。   “你若有能耐,师父就不会把我召回来继承掌门之位,也不会将四大秘术交给我看管,你若心怀不满,大可滚下山,若还想待在凌云阁得一处养老之地,就闭上你的嘴,胆敢再多言,我便将你舌头割下来。”凌钰气场十足,不怒而威的气势逼得陶若不敢再说话,他倚老卖老这么多年,终于触怒了她。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言。陶若忿忿不平却也没有办法,他后退几步,避开长剑锋芒,轻甩衣袖,道:“罢了罢了,此后你想怎样就怎样,师叔不会再管你了,好自为之!”   陶若临走前又深深看了一眼纳兰翎,这丫头不是泛泛之辈,他日定会掀起波澜。他无奈地叹口气,师姐啊师姐,你的徒弟太能耐了,以后我便守在你冰棺前,了却残生吧。   风拂过耳边,凌钰鬓角的白发轻轻舞动,她甩手而出,幽冥剑不偏不倚地插进叶冥剑鞘。   “师父…”纳兰翎没想到凌钰为了维护自己,会顶撞师叔,她最敬重师祖,恪尽职守,终年守在凌云阁,亦是因为师祖把掌门之位托付给她。   可今天,明明是自己闯祸,师父还是极力维护。她的过错,在师父的包容下,是那般幼稚,她所付出的一切,在师父无言的宠溺下,如此不值一提。   蓦然,纳兰翎觉得师父或许是在乎自己的,只是她不喜表达,不爱表露。可她犯下这么大的过错,师父不会轻易原谅她的吧。   “翎儿,你快起来,阁主没有怪罪于你。”苏流光向纳兰翎叫道,但她一动不动,只是呆呆地望着凌钰。   她无法原谅自己,也无颜面对师父,她甚至做好了接受一切惩处的准备。   凌钰心中早有打算,不会被任何人影响自己的决定。即便心有不舍,即使看似冷漠无情,她也必须要做。   “纳兰翎违反门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逐出凌云阁。”凌钰漠然地转身,连对望的眼神都收了回去。   纳兰翎心中一颤,只觉得一团冰水浇筑而下,心被掏出扔在万丈深渊里。师父终究还是没有放过自己,还是要赶她走,就算她甘愿废去武功也不能得到原谅。   怎奈此刻的她,连心痛都感觉不到了,被封的内力,麻木到生无可恋。她没有眼泪,也没有哀求,只是缓缓磕了三个响头,最后那一下,头埋下地上不愿意抬起。   “咚咚咚”三声搅动凌钰的心头,她不是冷血,亦不是毫无情感可言,只是不想看到纳兰翎受伤失望甚至绝望的眼神。或许她会怨自己,会伤心难过,可等到过去这个坎,她会释怀的。   所谓执念,不过是时间不够长。   凌钰心中郁结,长舒一口气,沉音说道:“夜影,放了苏流光,送她们下山,其他人退下吧。”   “是。”   “阁主~”夜影自知说什么都无用,只能忍痛遵命,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纳兰翎得到原谅。   失望总比希望来的快,有期盼的日子终究还是到头了。   他解开苏流光穴道,她奔向纳兰翎身边,拉住她说道:“走吧翎儿,那么多人等着你,何故在这屈就自己。”   纳兰翎不语,像石化了一般,盯着凌钰的背影。   深秋的绚烂,让金黄的树叶如花般绽放,美得动人,可纳兰翎的脸上却无半点血色。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凌钰走去,这几步好似走了许久,生怕走完了,就没了。   时间骤然慢了下来,她已经无力再用撒娇、耍赖去贴着凌钰,她伤了师父,伤了同门,险些杀了夜影,大逆不道之事她是做尽了,可师父始终在包容自己。   也好吧,就此下山,暗暗把那些威胁凌云阁的钉子都拔掉,或许还能为师父做些事。   她望着凌钰,向前靠了些,想看清她的样子,这么多年来,凌钰在她心里从未变过。这一别,不知多久才能见。   “师父,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孱弱的身体,在山风中瑟瑟发抖,眸光暗淡无色,眉眼和鼻孔下隐约可见残余的血渍。她楚楚动人的模样,叫凌钰心头一痛,手臂抬了抬,又是一番犹豫。   纳兰翎拉过她受伤的手,捧在掌心里,心头烫得可以灼人。她从衣角撕开一块布帛,将她掌心裹好,依依不舍地轻握,她指头搓着凌钰手背,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柔,这一刻的亲密让纳兰翎心生迷恋,情种好似在心里开出了花。越靠近凌钰,开得越旺盛。   “也好,师父不用等到两年那么久,你欠纳兰家的恩情,也能清了。”   凌钰眸间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她恍然大悟,应该是那天纳兰翎等自己时偷看了那封信,难怪那天情绪怪异,只是她无从解释,这也是事实,她也没想到真的没能等到两年。   “顽劣任性的徒弟终于在闯祸中,被师父逐下山。徒儿自作自受,辜负了师父,也不配被师父保护。”纳兰翎讽刺的笑笑,嘴唇染了一层血红,恍若绽放的牡丹,分外艳红。   凌钰指头微屈,也不知如何踏出的那一步,拉着纳兰翎的手,轻轻一揽,抱在怀里。纳兰翎愣了片刻,刚想抬臂,凌钰便轻拍她的后背,说了一句早点下山便走开了。   她的手悬在半空,抱了抱手臂,还好,好像留了点余温,至少那亲昵的感觉永远留在了心底。   凌钰已经不见了人影,可纳兰翎总觉得她就在附近,远远地看着自己。虽然寻不到她影子,可只要在这山中,便能嗅到师父气息,可惜从此再也寻不到了。从此她可能又要回到从前那般,长相思,寄深情。   苏流光扶着她,在一步三回头的不舍中,下了山。直到她不见了身影,凌钰才从山石高处落下,她仰头迎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山里好像又安静了,静得她有些不习惯。   她吹了个长哨,招来闪电,温柔地抚摸它毛茸茸的额头,说:“你会想她吗?”   闪电晃动了几下脑袋,发出嘶嘶低吟。凌钰轻笑,她也会吧,只是说不出口。   闪电抓住她手腕,扑了扑翅膀,好似在问她什么。凌钰笑笑,说:“你跟谌青一样懂我,你即刻去神农谷找寻儿。”说罢她将一笺书信扣在闪电利爪旁,“去完神农谷去找纳兰清。”   情况紧急时,她才会用闪电传递消息。闪电可日飞百里,更加与她心意相通,她故意把纳兰翎赶走,看起来是责罚,对师父和阁里弟子有所交待,实则是想救她。   赤练魔爪一旦练成,魔性会迅速融进血液里,会迷失一个人的心性,除了废掉武功几乎没有办法。且不说废武功非死即残,纳兰翎练武这么多年,也无法接受自己变成废人。   凌钰不忍,也不舍。   她还有一个目的,支开纳兰翎可以引出想杀她之人,她在凌云阁对方无法动手,与自己在一起对方更加无机可趁,现在下山了,势必会被发现。   她若没有猜错,有一双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凌云阁。   秋风扫起落叶,叶冥手持秘籍,奉上:“阁主,秘籍取来了。”   “其他的都藏好了吗?”   “按照您的吩咐,云影天罗送至师祖冰灵洞的墓穴,鬼影天象还在原处,阎火千尊与赤练魔爪在此。”   凌钰接过两本秘籍,这等阴毒武功虽被师父列为禁术,可终究威力无穷,能让人练成上乘武学,难免会被觊觎。   或许,练千秋的卷土重来便是为了云影天罗。她要把四本秘籍分开藏之,若被人同时得到,后果不堪设想。   “阁里的事暂且交给你们,若有事让闪电去寻我便好。”凌钰收好秘籍,准备上路。   叶冥疑惑地问:“您去哪?”   “我处理好事情自会回来。”凌钰算好时间,抄了一条近路,向纳兰翎寻去。   她会在暗中保护她,直到想杀她的人出现。纳兰翎内力被封,遇到任何人都打不过,若强行重开血脉,赤练魔爪势必威力大增,那么她的魔性会更重,最后变得六亲不认,杀人如麻。   她想去神农谷,借助柳千寻的医术试试,或者联合纳兰清和亦清羽,三人以本门最高疗伤心法苍山三决,为她散去赤练魔爪的功力。   即便如此,也只能一试,能不能成功,也是未知。   不远处,纳兰翎身影隐隐可见,她与苏流光说了几句话,两人便分道扬镳。凌钰一路尾随,始终守在暗处,静静地望着她。 第44章 一怒红颜   纳兰翎怕苏流光跟着自己会遇见凶险, 便安排她下达自己的命令,全面搜查失踪的离火村和流沙派人。直觉告诉她, 残肢和毁尸不过是掩人耳目,那些人应该没有死。   两人分开后, 纳兰翎忽然不知自己该去何处?小时候没有念想时, 四处乱窜, 不受管束,后来见凌钰成了她的憧憬, 再往后便是寻找她。陪在凌钰身边的这大半年,是此生最幸福的时光, 她沉溺其中,甚至忘记了时间在走, 忘记了凡尘的烦烦扰扰。   这世间的风景,没有凌钰,一切都黯然失色。自己也如同行尸走肉,难道她下辈子只能在这样的相思中度过吗?   她不甘心。   风抚过枝头,云上飘着几朵云彩,相聚成形,纳兰翎仿佛看见了凌钰的脸。   她无处可去,便想到了一个地方, 或许能查到些线索, 那便是正邑的长宁府。那是凌钰早年的公主府邸,被纳兰翎重金买下,里面所有的陈列设施都未曾变过, 那是她为凌钰保留的东西,也想有朝一日送给她当礼物。   回正邑的途中需经过神农谷,凌钰一直以三丈之距,同步向前。她隐匿丛林和树梢间,卓越的轻功,轻盈的身姿,穿梭在林间,纳兰翎丝毫没有察觉。   离开凌云阁的她,像一座躯壳,只是僵硬地行走。途经一条官道,茶棚旁扣着两匹白马,纳兰翎出钱将其买下,跨马向正邑赶去。   凌钰紧紧跟着,未曾懈怠,孤山野岭难以行走,下手机会也很多。只是奇怪,对方为何一直未动手,这超出凌钰的预料,是发现她跟着了,还是没找好机会?   纳兰翎不急于赶路,累的时候便下马休息。她仰躺在树下,斑驳的树影照在她脸上,瞳中带着淡淡忧伤,虽非倾国倾城,倒也称得上绝色佳人。凌钰远远望着她,心中泛起涟漪,这种独行的孤寂,没人懂的落寞,思念一个人的酸楚,她比任何人都懂。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纳兰翎的心情,曾经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   纳兰翎闭目养神,脑海中尽是凌钰的一颦一笑。这些年,最开心的大概就是梦境 ,梦里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可以无法无天的拥抱与亲吻。梦境会把念想和渴望,化为真实的场景,能实现所有的美好缱绻,幸福得让她想长眠不醒。   风起,落叶连卷。地面铺上一层金黄,耀眼夺目。几枚柳叶飞刀笔直地向纳兰翎射来,她看似平静,实则早已察觉,只见她身子微微一歪,飞刀扎进了树干里。   一名黑衣人持剑而来,纳兰翎猛然睁眼,轻拍树干,脚尖轻点而上。她内力被封,只剩下点拳脚功夫,只能躲开。   “你到底何人,为何要杀我?”她想确认来者身份,是否与那天是同一人,也想故意拖延时间,她知道自己定是被人盯上了。   “反正你快死了,告诉你也无妨。”那黑衣人觉得定能得手,倒也不急着下杀手,他慢悠悠地摘下面巾,下半张脸竟还带着半张面具,青面獠牙恍若地狱修罗,只是那面具嵌进了肉里,紧紧吸在面部,惨烈可怖。   不知他面具下是何表情,只是说话时腹部此起彼伏,仿佛在用腹语,那声音十分怪异,像是有东西卡在喉咙口,只能发出呼噜呼噜的咬字。   “怪只能怪你们纳兰家权势太大,你又当了什么天灵堂的堂主,还拜入凌钰门下,所以你必须得死。”那人弹剑而上,一招挥去,剑芒将树砍断,纳兰翎躲避不及,跌落在地。   那人正想上前,纳兰翎摆手:“等一下,等一下。”她扶了扶臀骨,摔得可真疼,没轻功的自己就像个废物。虽四下没人救自己,可总得拖点时间想想办法。   “你又干嘛?”那人脑壳大,杀个人没见这么啰嗦的。   “你总得告诉我你是谁吧,到了阴曹地府帮你给家人捎句话,告诉他们你报仇了。”   那人剑身抖了抖,眸间瞬间暗淡下去。他的家人,全部丧生了,他是唯一的活口。   “你看你,人不人,鬼不鬼的,到了地府他们都未必认识你。”   “你闭嘴!还不是拜你师父所赐,是她抄了我全家,是她杀了我爹,我哥哥他们。”说罢他疯一般的地向纳兰翎攻去,那招式快如疾风。   纳兰翎吃力地躲开一招,那人毫不留情,趁其不备,一掌落在她后背,转而长剑向她刺去。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强行冲开穴道,可师父的封穴大法太厉害了,她没有成功。   剑光闪过她脖颈,险些伤到她,她急切之下打算催动赤练魔爪反击,千钧一发之际,那人突然被一股内力弹飞。凌钰没有给他反击机会,双指并拢,向其手腕点去,一招隔空打牛,那人手腕像被暗器扎伤,破开了一个洞,血流不止。   “师父??”纳兰翎揉了揉眼睛,又掐了大腿一下,才敢相信这不是梦。   凌钰冷冷望着那人,说道:“你是贺临还是贺晓?”   那人瞳孔散大,仇视地瞪着她,忽然哈哈哈大笑起来,“真没想到,你长公主竟然记得我正邑贺家。”   “当年若非看在寻儿和贺昔面上,你以为你和你弟弟能活命吗?”   “长公主的意思是,我还得感谢你的不杀之恩了?”贺临站起身,他与贺晓乃同胞兄弟,当年父亲联合王公大臣弹劾凌钰,试图逼她交出兵权,却被她提前下手灭口,整个贺家满门,死的死,伤的伤,而他仓皇而逃之际,被人救下。   “当年一念之仁,留下了你这个祸害,今天就让你们一家团圆。”凌钰刚想劈掌而下,背后冷不丁的飞来一条锁链,缠住了她手腕,贺临趁机避开,同时向凌钰催掌,如同上次那般,拳影化形,与之不同的是,他整张脸开始扭曲,头发凌乱的松散,似要同归于尽一般。   凌钰被牵住,另一只手刚刚抬起,又一条锁链倏然而至,紧接着一名魁梧的男子落在眼前,他短衫裹身,手臂外露,纹着刺青,一身肌肉,健硕无比。   两条锁链皆由玄铁所铸,粗壮无比,紧紧捆缚住凌钰双手。两人形成上下路攻势,那大汉手臂青筋爆起,血丝外露。凌钰冷笑一声,双拳松开,掌心轻转,百里乾坤化解了大汉的锁链之力。   同时贺临那招百拳化石,无数拳头形成巨石,横劈而下。凌钰利用锁链之力,交叉而来,推掌时周围剑芒飞身而出。落影无痕只需她用内力便可形成攻击,甚至不用借助手掌。   芒光划过贺临的脖颈、胸前,最后划开了那下半边脸的面具。溃烂的嘴巴,如同被野兽啃噬,口中腐烂不堪,白沫与鲜血凝结一起,往外翻涌,恶心至极。倒地之前,他还狠狠地瞪着凌钰,死不瞑目。   “果然是阎火千尊的练法,烧了下半边脸,连同舌头都割了,牺牲如此大,可惜最后的招式半点威力没有,不自量力!”凌钰心里明白了几分,这些人应该是与练千秋有关,当年她偷学云影天罗,也看了其他三本秘籍,一知半解之下,传教给了别人。   走火入魔,自伤自残到如此,当真可悲。   凌钰抬眸望向那大汉,他收起铁链卷在手腕,毫无罢休之意。   纳兰翎忙起身冲到凌钰身边,兴奋不已,所有的阴霾都烟消云散,“师父,你怎会来?”   “我一直在你身后。”凌钰目光柔和,褪去了冷意的她,温暖如春。   “那你为何不现身来见我?”纳兰翎心里那股委屈的劲,又开始往外翻涌,眼泪不争气的到了眼角,她以为师父不要她了,她以为此生再难见她了。   “我若现身怎么引得出这些妖魔鬼怪。”   “原来师父你是…”纳兰翎如鲠在喉,明着惩罚自己,实则安排好了一切,师父一直在背后默默地为她做尽一切,而她呢?狭隘到只看得见表面,从来不理解师父的苦心。   凌钰转头望着她,手抚在她肩头,“不允许擅用赤练魔爪的内力破穴。”   纳兰翎乖巧点头,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凌钰嫣然一笑,伸出手:“孔雀鞭借师父。”   “嗯!”纳兰翎从腰间抽出递给她,不知她何意。   凌钰手持孔雀鞭,说道:“翎儿,今天为师传授一套新的鞭法给你,你看清了。”说罢,将鞭子横甩而出,口中振振有词:“这鞭法就以你命名,叫雀翎十二式。”   “是,师父。”纳兰翎目不转睛,悠扬的笑意含在唇角,凌钰从不用武器御敌,今天她教训大汉顺便传授武艺,用自己的方式暗暗宠着纳兰翎。   大汉的锁链没有停下,伸缩自如地与凌钰鞭身纠缠。锁链笨拙,孔雀鞭轻巧,凌钰沉力而下,借力打力,“这招叫雀尾落尘。”说罢又一招翩然而起,说道:“这招叫长虹贯日。”   她清颜白衫,雀鞭飘逸,恍若从天外而来,若仙若灵,柔韧身姿,恰如绽放的花蕾,如天女散花,将漫天树叶化为秋雨。   最后一招:百雀迎风,那鞭口忽然绽放出暗器,迅速收起化为软剑,剑芒覆盖而起,化为无数影子,分不清佯攻还是真攻,让那大汉手足无措,节节败退。   眼见就要取其性命,林间忽起了白雾,淹没了他。薄雾弥漫四周,朦胧了视线,凌钰心念不妙,忙转头望去,不见了纳兰翎踪影。   “翎儿!”“翎儿!”她大声呼喊,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终于知道对方为何迟迟没有出手,一人接一人打车轮战,想消耗自己而亡,制定好策略才在这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梧桐林动手。   “翎儿!”凌钰左右走了几步都未见纳兰翎,焦急不已,她被自己封住了内力,若是被抓住定会凶多吉少。她紧张地握紧孔雀鞭,一股莫名的恐惧感从心中升起,那是一种怕失去的惶恐,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怕失去一个人。从何时开始呢,她不知道,也没有时间去想。她怎么就能封了纳兰翎内力,放她一个人下山?她怎么就自信满满自己看着不会出事?   她自以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可在这些机关算尽的狡诈之徒那里,忽然是那般无力。纳兰翎从她眼皮底下,被人挟持了。   “嗖嗖嗖”几枚暗器打来,仿佛在探路一般,不痛不痒。凌钰身体轻轻挪动便轻松避开了,薄雾渐渐散去,但她却发现这雾里可能参了迷药?凌钰忙封穴闭气,看来对方真的是有备而来。   凌钰掩鼻看向四周,高山流水般的琴音缓缓流淌而来,薄雾随着音律慢慢散去,不远处是一名弹琴的彩衣女子,她浓妆艳抹,如娇艳欲滴的花儿,身边站着两名随从握着匕首对着纳兰翎脖颈。   凌钰心中一惊,但她还是面不改色,稳如泰山。她瞪着那女子,冷哼一声:“琴魔,没想到连你都被请出山了。”   此人便是以琴音杀人于无形的十尘,她常注内力于琴音内,化为攻势,防不胜防。   十尘牵起嘴角,淡而笑之:“哼,今日能与凌阁主交手,或许能在武林中立一立威名,只是不知杀人不眨眼的长公主,会稀罕这徒儿的性命吗?”说罢,她芊芊十指轻拨,一股内力向凌钰弹去,她刚想动,发现纳兰翎的脖子上多了一道剑痕。   一声琴律结束,凌钰没有躲避,亦没有还手,生生接下了那一招。她后退几步,呼出一口鲜血。   抬眸时,发现纳兰翎安然无恙,她才放下心来。 第45章 血色长林   “师父, 师父!”一声声呐喊被扼杀在喉咙口,穴位被封, 她没有任何能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身前宛如一堵墙挡着, 只留了一条能够看见凌钰的缝隙, 眼睁睁地看着她受伤, 吐血,自己无能为力。   世间残忍之事诸多, 无力的绝望才是最可怕的,纳兰翎仿佛看到了那年, 正邑城被破,凌钰打开城门投降的情景, 她近在咫尺,亦是什么都做不了。   可凌钰却唇角含笑,从容地扫过纳兰翎的脸,直起身子。此前她屈膝下跪过,此后谁都别想让她弯腰。   她无谓地一抹唇角,本可伺机而动救下纳兰翎,可她现在即便察觉到一丝生机,都不敢轻易出手。那刀锋离纳兰翎太近了, 近到她有把握都不敢轻举妄动。   她害怕, 那锋利的刀尖划伤纳兰翎。   袅袅琴音,高山流水,十尘芊芊细指不曾停下, 微扬的发丝在额间花钿前若隐若现,她眉心舒展,阵阵吟笑传来:“名动天下的凌阁主若死在我手里,此后谁人不知琴魔十尘呢?哈哈哈哈哈哈。”   说罢,一招龙音摄魂,化为无形利剑,卷起尘土,向凌钰而去。这一招,十尘用了七成功力,凌钰能够辩清其威力,她想驱动内力护体,刚要抬手,就见纳兰翎被踢而跪。犹豫的间隙,白光切过,划开腹部,血染白衫,如同涓涓流水从体内流出。   十尘的无招胜有招,锋利无比,如同将皮肤生生割开,扯着每一根神经在痛。内力透过伤口,窜进五脏六腑里翻腾。   凌钰站立未稳,后退几步依然屹立不倒,她封住血脉,喉间的腥甜不住地上涌。她看向纳兰翎,见她的表情已经僵硬,瞳孔开始充血,身体一点一点的注入内力,十指变色,赤红弥漫。   “不要,翎儿!”凌钰大喝一声,却已经来不及。   纳兰翎伏地,双指如利爪深深扎进土里,赤红从手心缓缓逼上脖颈,瞳色闪过红光。   “你敢伤我师父。”她声音像是巨兽的低泣,又如同震怒的修罗,喃喃自语后,变成一股呼啸之气,穴道瞬间被冲开,扼住她的两人刚被弹飞,又被一道光影拉回。   她捏着两人喉咙,呼吸之间透着杀意,两人甚至没来得及畏惧,就被她断头拆骨,撕得粉碎。   血染长林,残肢一地。她怒吼一声,捡起一条手臂向十尘甩去。十尘惊愕地望着她,提琴后翻,还未落地,便被纳兰翎一掌弹飞。   琴断人伤,那魁梧大汉再次出现,两条铁链交叉拴住纳兰翎手。凌钰调好内息,欲上前救她,却见纳兰翎轻轻一震,那锁链断得粉碎,她一招上去,掏进大汉的内脏,重力一握,捏碎了他的心脏,大汉瞪大眼睛,没了呼吸。   十尘惊恐地望着她,没有想到纳兰翎会忽然如此厉害,下手会如此残忍,满林的血腥之气,弥漫而来,那几人的身体断成十几个碎片,分不清是哪个部位,惨不忍睹。   “翎儿,住手!”凌钰飞身而起,在她后背点穴,欲封住她行动。可纳兰翎不为所动,转身便向凌钰杀来。   她完全失去了理智,戾气和杀气已经控制了她的心智。她不认得凌钰,只知道眼前人都要死。在愤怒、仇恨驱使下,双魔之力在体内滋生。   “翎儿!”怎奈凌钰如何呼唤,她也认不出眼前之人是谁?谁阻碍她,就将谁碎尸万段!   十尘见这师徒俩在互相残杀,冷笑一声,拾起破琴跌跌撞撞逃走。纳兰翎的赤练魔爪功力深厚,又用意识融合了凌钰传授给她的玄空十三掌,借助踏影飞流与穿云追月的轻功,竟是叫凌钰难以应付。   内伤加小心翼翼避让,凌钰占不到上风,她甚至应对得很吃力。纳兰翎瞳孔充斥着赤色,双手沾满鲜血,出招毫不留情。   凌钰只守不攻,心情沉重到了极点。纳兰翎招招毙命,真的要杀她。   “翎儿~”凌钰的伤口不疼,疼得却是心,她望着纳兰翎疯一般地扑向自己,杀招直取命门,毫不手软。她化解了她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已是疲惫不堪。   驱动内力牵动了内脏,一股血腥之气从喉间涌出,她动作缓了下来,纳兰翎趁机向她肩头挥去,凌钰被她内力震起,重重向地上摔去。   纳兰翎并未停手,也没让她有喘息的机会,张牙舞爪地再次冲去。凌钰虚弱地靠在一棵树旁,望着她凶神恶煞地扑来,脑海闪过曾经的点点滴滴。   “师父~~让我再抱一会嘛?”   “师父~~你尝尝看,好吃吗?”   “师父~~我是不是做什么都比不上那个柳千寻。”   一言一行,不知何时在心里生了根。也好吧,若真的死在纳兰翎手里,总好过于让那些人得逞,凌钰想放弃抵抗,她对纳兰翎下不了杀手。可是转念一想,她的赤练魔爪该怎么办?魔功与日俱增,若没有她在,下场必定是被大师姐和纳兰清废去武功。   若她事后清醒,知道自己杀了师父,又如何面对这绝望的人间,她还活得下去吗?不,她不能死,这世间还是有值得留恋的温柔,还有她不愿意失去的笑意和温暖。   她是纳兰翎师父,她不能任由其堕入魔障,凌钰舍不得,也放不开。   想到此,她双掌撑起,身子轻盈而起,避开了她的杀招,纳兰翎见没有得手,愤怒更甚,劈了个空掌,巍峨的树木砰然倒塌。   凌钰捂着心口望着她,若是可以,是不是只能用纳兰翎对自己的那点情感,孤注一掷?   “翎儿,我是师父,清醒点。”   任由她如何呼唤,纳兰翎都没有反应,她转头瞪着凌钰,蓄内力正欲出手。凌钰发现她发动三招便会稍等片刻,猜想是这掌法的承接需要时间。她趁机用百里乾坤,束住纳兰翎身体,迅速冲到她身边。   “放开我!!”纳兰翎像被关在牢笼里的野兽,无论如何咆哮也无法挣开,而她强用内力去冲,已然受到赤练魔爪的反噬。   一个压,一个冲,两股力量在冲撞。凌钰双臂开合,将纳兰翎抱进怀里,轻抚她如墨青丝,温柔说道:“凌儿,你真的要杀师父吗?”   纳兰翎身体一僵,似曾相识的温暖包围了自己,这是什么声音?由远及近流淌至心里,让她觉得如此熟悉。她在一团烈狱里,熊熊烈火灼得她全身都疼,周围空无一人,可总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浮过眼前。   还有一直捶打心头的声音,在这赤红的天地间,她还能看得见别的吗?耳边响起师父的自称,那是谁呢?是她一直渴望的温暖和爱吗?还是她幻想出来的人。   她独身一人被这个世界无情的抛弃,无人问津。眼前是一片黑暗和地狱般的哀叫,那些总想伤害她的厉鬼,都被她杀了。   谁都不可以杀她,她还要留着命去见一个人,见一个重要的人,是谁呢?是谁呢?她在等谁?纳兰翎心急如焚,所有的记忆被恐惧埋葬,她很害怕,怕自己从此只能深陷黑暗的囹圄,再也看不到晨曦之光,再也等不到日暮之美。   “翎儿,翎儿。”还是那个声音,她感觉到另一个心跳,在胸口此起彼伏地跳动,驱逐了弥漫四周的血腥。   杀气在温语中渐渐沉落,凌钰心疼地抱着她,紧紧地扣在怀里,纳兰翎瑟瑟发抖,她甚至没敢抬手,怕还未触及,又失去了。   “翎儿,师父再也不把你扔水里了,好不好?等你好了,师父就把落影无痕剑传授给你,将毕生武学全部教给你,此生长宁唯有你一个徒弟,不会再有别人了。你听见了吗?”   抬头之际,已见纳兰翎赤瞳中,泪眼婆娑。   凌钰挽起她双手,锋利的指甲,颜色逐渐变淡,赤红的瞳色也慢慢退去。她眉眼微绽,轻抚纳兰翎脸庞,淡淡一笑,“师父说话算话,你可愿意相信师父?”   这怕是世间最动听的话。纳兰翎听见了,因为这个声音,意识开始觉醒,她僵硬地望着凌钰,眼泪啪哒地落下。瞳孔里的血色渐渐散去,她的视线终于开始敞亮,周围的烈火苍穹也已消失殆尽。   眼前是凌钰的身影,她点缀了天地,让世间最美的风景,纷至沓来。   “师父?”纳兰翎终于恢复了理智,这一声师父竟叫凌钰红了眼眶,一直顶着重伤的她,虚弱地咳了一口血。   “师父,你怎么样,怎么样?”纳兰翎大惊失色,忽而想起在此之前,凌钰因为自己被琴魔所伤,随后她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凌钰血染白衫,大片大片的落红烧疼了纳兰翎的心。见她伤势如此重,纳兰翎却束手无策,“是我伤了师父,是我伤的师父,对吗?”   “不是,是师父大意,才被奸人得逞,不是翎儿的错。”凌钰极力控制内息,不让自己看起来伤势太重。   风起深林,盘旋着一丝诡异,一声凌厉的笑声传来,“哈哈哈,真是感人的师徒情啊,徒弟要杀师父,师父拼命保护。”   那声音仿佛带着刀,划过纳兰翎耳边,她只觉得疼痛不已,好不容易熄灭的怒火再度燃烧。凌钰忙捧起她脸对着自己,说道:“看着我,别乱想。”   “师父。”纳兰翎微微颤抖,望着凌钰的伤口,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她认定是自己伤了凌钰。   “看你们这样,师叔真是不忍心啊。”那声音由千里传音而来,不多会,便见那黑色的身影,倏然出现。   练千秋孤傲冷艳,含着阴邪的笑意望着师徒二人,她的容貌与功力已经恢复。她伸出赤红的指甲,赏心悦目地看了看,又一步一摇地走近二人,视线落在纳兰翎那赤红的手掌上。   赤练魔爪?练千秋唇角遮掩不住的嬉笑,“凌钰,我道是你有多尊敬你师父,到头来还不是纵容徒弟练了禁术。既然如此,把云影天罗秘籍交出来,我或许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凌钰冷哼一声,“你派这些小鬼来探路,不过是想夺四大禁术,你的云影天罗当年才练一半,秘籍便被师父收了回来,怎么?你怕自己丑态百出,容颜不保?”   练千秋脸色骤变,“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其他秘术我没有兴趣,我只要云影天罗,你最好给我交出来。”   “呵,痴人说梦。”凌钰咳了几声,唇角血缓缓溢出,她的内伤已经无法抵抗练千秋,就连运功对掌都很勉强。   她只是担心纳兰翎。   “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送你们一起上路,随后再把凌云阁翻个底朝天,若是我找不到就让你阁里那些弟子和你师父的遗体给我陪葬。”说罢她扬手而来,纳兰翎体内真气乱窜,魔爪跃跃欲试,她不能让这个老毒物伤害师父,她忽起一掌,速度惊人,练千秋显然没有料到她突然出手。   后退几步,反手回转,轻松化解纳兰翎的攻势,再一招旋风长鸣,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将纳兰翎身体在空中翻转几圈,跌落在地。   “啊啊啊!我耳朵,师父!!”纳兰翎一声惨叫,捂住耳朵疼得在地上打滚,凌钰忙上前握住她手腕,急促说道:“师父在这,师父在这。”   “我听不见了,师父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了!!”纳兰翎疯一般的挣扎,只见她耳朵流出了血水,她看得见凌钰嘴巴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凌钰一把抱过她,沉痛地一言不发,她瞪着练千秋,气场大开,怎奈她一运功,内伤便更重。   “哼,去陪你师父把。”练千秋双掌相对划过,一阵紫色光晕,向师徒二人飞去,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她的招式被人化解,想要再动,已经被人封住了行动。   她低头望去,四枚三寸金针分别扎在四大穴位,精准无比。她试图冲破,只听见一声靡靡之音,如同天籁般传来。   “我劝你别乱动。”悠扬的声音,踏风而至,她黄衫罩体,修长的玉颈下,素腰不盈一握。她转眸看向凌钰,整张脸脂粉未施,自然美目下,含起一抹浅笑。纳兰翎呆住,望着她心中一疼,她的美,用倾国倾城也无法形容。   凌钰红唇微张,眉宇间淡淡愁绪,微微舒展,一丝喜悦之色从眼底划过,对那女子轻声唤道:“寻儿…” 第46章 红颜故人   清河一梦, 浮沉万里。柳千寻,当年被冀国人封为天下第一美女。清河佳人红鸢, 曾经夙苑楼第一头牌,令多少人为她倾倒。即使当年的她卖艺不卖身, 也依然是众多富家公子心中的倾国佳人。   在后来痛苦与纠缠的日子里, 柳千寻避开了红尘纷扰, 拜入鬼谷子门下,继承了神农谷谷主之位, 如今亦是名扬天下的神医。   柳千寻可真美呢,说貌若天仙也不为过, 纳兰翎看向凌钰,平静的眸底深藏着喜悦。她酸酸地低下头, 忘记了失音的恐惧,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一片寂静,唯有那颗还能跳动的心脏,却也好像越发无力起来。   与柳千寻相比,她算什么。她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凌钰在习武时,几乎是毫无保留地教给了柳千寻。   柳千寻是她倾囊相授之人, 亦是真正的“徒弟”, 只是二人年纪相仿,从来没有过师徒之名。人生最好的岁月里,她们相依相靠。   她算什么呢?闯入师父的生活不过大半年, 又怎能与柳千寻相比,难怪师父意识不清时总唤她名。   柳千寻自创梨花见雨,应对自如。练千秋怎能轻易被锁住行动,她当即想用内力震开金针,怎奈她越动,金针竟扎得越深。   “我说了,让你不要乱动。”柳千寻清冷的声音透着一股寒意,练千秋这才发现她手中拽着银丝线,牵动着这四枚金针。   “宵小之辈,这点伎俩还想困住我。”练千秋将内力提升至最高,挥袖欲斩断丝线,柳千寻眼疾手快,手指微屈,将金针从她体内拔出。   她身如水袖,柔美动人,手持银丝线像操控木偶一般将那四枚金针化为武器,与练千秋远战,同时她趁其不备,袖口掌心同时翻转,无数根金针如同麦芒一般,从天而降。   “梨花见雨?”练千秋瞬身躲避,柳千寻的金针再度飞来,快如闪电,甚至来不及看清她何时出招,只是指头随意动了动,便叫她闪躲吃力。   练千秋沉下脸,冷哼一声,双手凝聚真气,将金针轻松挡下,她趁势反守为攻,往柳千寻上三路引毒出掌,眼见一团雾气含着剧毒向她扑来。   柳千寻从容收针,立在原地不动,只见身后一阵强大的掌风,以雷霆万钧之势,横劈而下。练千秋没有想到还有高人出现,连着后退几步,站立未稳时,身后忽起一阵凉意。利风宛若大刀,斩落而来。   霎时,她一前一后,出现两个身影,一人是亦清羽,她已是半百年岁,但年轻时候的傲骨与风华从未褪去。另一人则是纳兰清,两人前后夹攻,不给她半点喘息机会。   “大师姐,清。”凌钰唇角含笑,看到这二人会赶到此,长舒一口气,只觉得翎儿有救了。   亦清羽曾是江湖女侠,隐匿江湖二十几年,一直与柳千寻隐居神农谷,不问世事,得到凌云阁的传信,听说练千秋还在江湖横行,她当即走出了神农谷,“练师叔一把年纪,怎不懂得见好就收,没死就该好好颐养天年,何必来找我们这些小辈的麻烦。”   纳兰清补充道:“想来云影天罗没能练至上层,这些年怕也是饱受走火入魔和容貌丑陋之苦。”   “呵,苍暮雪三名弟子都到了,也好,免得他日我一个一个找了,今天一起送你们去陪她。”说罢她身体跃然升起,霎时天空风云变色,练千秋双掌含毒,驱动内力,妖风阵阵。   林间簌簌作响,纳兰清和亦清羽相视一看,两人上下一线,形成主副攻配合之势。亦清羽冲柳千寻喊道:“寻儿,快点。”   柳千寻点头,走到凌钰身边,将金疮药涂抹掌心,伸手向她伤口覆去,凌钰闷哼一声,只感觉伤口处像针扎般的刺疼,但转瞬便没了知觉。   两人近在咫尺,柳千寻扶着她肩膀,纳兰翎缩在凌钰怀里,望着柳千寻眼神复杂。   “钰儿,你内伤很重。”柳千寻探上凌钰脉息,凝眸看她,这是她们分开后第一次对话,钰儿这个称呼太久远了,远到凌钰陌生。   她该如何形容此刻复杂的心情呢?曾经朝朝暮暮的痴缠,如今再见已物是人非,只言片语是一种不言而喻的熟悉,却也好似隔了一层薄薄的纱。   曾经的恨、过往的伤、动过的情,都已是过眼云烟,朦胧了回忆,也不再有任何波澜。   凌钰不语,忽然不知该说什么。这一声钰儿,她等待了很久,真的听见了,自己却是比想象中平静。   柳千寻扫过她掌心,发现还有旧伤,“你这手心是又练剑弄伤的?”   “又?”凌钰轻笑,曾经她是在怎样的心情下伤了手心,她记得清楚。当年落影无痕剑尚未练至上层,她御剑练习时不慎走神划伤了手,那天的心情,她此生难忘。   纳兰翎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存在,夹在她们之间成为一个尴尬的阻碍。或许她们再相见有无数话要说,或许她们应该独处片刻。她能够从柳千寻眸光中捕捉到关心甚至喜悦,只是师父的平静稍显清冷,最后那支起的笑意,又藏着多少遗憾和悔恨呢。   她在寂静的世界里,能看得见亦清羽纳兰清与练千秋生死大战,也能读懂柳千寻与凌钰之间的唇语,只言片语,却饱含千愁万绪。   纳兰翎靠在凌钰肩头,如此近的距离,可惜师父的心却从来没在自己身上过。   “小伤而已,你帮我看看翎儿。”凌钰拥着纳兰翎,一只手捂住她受伤的耳朵,将她护在怀里。   柳千寻从来没见凌钰这般保护过一个人,眉目之间尽是担忧之色,这天下能有几个人能把凌钰伤成这样?若非保护怀里这个姑娘,对方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得手。   她记得太清楚了,那些深刻的过往。凌钰是如何将自己一步步推走,又是如何不折手段后还是失去了一切。望着她半头白发,柳千寻心乱如麻,灭国夺走了凌钰一切,也带走了她的魂。   现在的凌钰,低调不张扬,沧桑得冷漠,寡淡得孤寂,空有一副皮囊,少了凌厉,少了笑意。只是不知道,怎样才能破开她的心房,曾经柳千寻多希望自己能够叩开她的心,可惜,她没有机会,也再也不会有机会。   “翎姑娘我等会给她看,母亲和清姐要用苍山三决废练千秋的云影天罗,需得你相助,我要用金针暂且稳住你的内息,你们定要速战速决。”   “苍山三决。”凌钰点头,“看来大师姐是不想对练师叔下杀手。”   “她是敬重师祖。”柳千寻从腰间拿出针灸盒,银针细如线,排布一起,她挑出三根,在凌钰脖颈停下了手,“有点痛,你忍着点。”   凌钰点点头,柳千寻下针如神,可还是刺激到神经之上,这一针让她疼得渗出了冷汗。   柳千寻捏起第二根针,顺着她锁骨而下,在胸骨旁落针,凌钰痛苦地哼了一声,眉头蹙得跟紧。   “你别扎了!”纳兰翎虚弱地按住柳千寻手,“师父很疼啊。”   柳千寻看了她一眼,不予理睬,第三针下得更快。一闪而过的痛感,反而没什么辛苦,针转动几圈扎进了凌钰身体里。   纳兰翎心疼得快要落泪,凌钰却只是轻轻一笑,向她摇头,用唇语说了两个字:“没事。”不安慰还没事,这一开口,纳兰翎即便什么都听不见,都知道她是为了忍痛宽慰自己。   她真想自废武功,或是砍了那只伤害凌钰的手臂,可现在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她只能看着凌钰疼得,自己的心一颤一颤的跟着疼。   “你的徒儿很疼你。”最后一针,柳千寻插在了丹田聚气之处,凌钰眉头深蹙,倒吸一口凉气,痛感终于消失。   那边打得天崩地裂,天苍三决缺了凌钰一角,应对练千秋十分吃力。亦清羽急切地了叫了一句:“三师妹,好了没?”   “师姐,久等了。”凌钰站起身,将纳兰翎交给柳千寻,“帮我照顾好翎儿。”说罢她飞身而上,三人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这是怎样的高手对决,三人第一次同仇敌忾,各使所长,拿出了毕生绝学,融合天苍三决,对峙练千秋。   纳兰翎焦急地等在一边,生怕凌钰内伤太重,会被重创。柳千寻却气定神闲地为她把脉,毫不担心。她知道这三人合力,没有破不了功,也没有胜不了的人,她们三人是苍暮雪的嫡传弟子,三人联手武功可能高于苍暮雪本人,一个练千秋算什么?   柳千寻查看纳兰翎耳朵,发现她只是受到内力震慑,暂时性失聪。她轻揉耳垂几下,指腹对准耳轮下穴位轻点,纳兰翎只感到一阵刺疼,隐约听见了风声,比起听觉,她的嗅觉似乎更加灵敏了,柳千寻身上混合香草、药草味,浓淡相宜,闻之沁人心脾。   这等国色天香,不招人才怪,难怪当年男男女女都为她倾倒,师父也不例外,纳兰翎悻悻想道。   “你的耳朵被内力震伤了,没什么大碍。”柳千寻的声音从右耳传来,如莺莺燕燕之语,十分好听。   纳兰翎转过头来,将左耳对着她,问:“这只呢?还听不见呢。”   “另一只回神农谷再说。”   诶?能治好干嘛不现在治呢?   纳兰翎拽了拽柳千寻衣角,楚楚可怜道:“柳姑娘,你就帮我看看吧,我怕一会师父跟我说话,听不见。”   柳千寻暼了她一眼,眯起眼睛说道:“我可不是你师父,撒娇没用,我现在不想治。”   纳兰翎故意说道:“我说你是不是嫉妒我?”   “什么?”柳千寻挑眉转头,望着她,这丫头一看便是机灵鬼,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还想用激将法。   纳兰翎望了一眼凌钰,见她们的打斗已经渐渐处在上风,终于放下心来,有长姐和清羽女侠在,应该没事。只是柳千寻不给自己看左耳,根本就是故意的嘛。   “你嫉妒我能待在师父身边,嫉妒师父待我好。”   柳千寻轻嗤一声,“你这小鬼哪来的自信,觉得我需要嫉妒你?”说罢她围着纳兰翎走了一圈,挑眉笑道:“我跟你师父学武时,你还在襁褓里。”   纳兰翎愣住,酸水化为大海,将自己淹没,羡慕、嫉妒、却是恨不起来。她晚出生了十年,缺失的那些年,都是柳千寻陪在凌钰左右。   怎么办呢?确实比不了啊,师父。纳兰翎酸酸地想着,根本不用比,就已经输的一败涂地。 第47章 浮沉若梦   柳千寻, 在多少次午夜梦回时跌进师父的梦里,这个频繁出现在她们之间的名字, 纳兰翎太熟悉了。   她甚至记得四国会晤时,柳千寻凭借高山流水的琴音和翩若惊鸿的舞姿, 惊艳四座。当时的她才十二岁, 眼里心里唯有凌钰, 可凌钰所有的牵挂都给了柳千寻。   从来都没有可比性,从来都无可取代, 那些她成长的岁月,她们已经相守多年。无论以什么身份在一起, 柳千寻都曾经是师父最爱的人。   纳兰翎醋坛子打翻了一地,酸得她牙齿发痒。她揪了揪耳朵, 虽然右耳恢复了些听觉,总还有嗡嗡的声音在四周盘绕,仿佛有只苍蝇围着自己转,实在难受。   柳千寻见她一会揪,一会拍觉得好笑,“你就算把耳朵割下来也无济于事。”   ??纳兰翎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声音虽然很小,可她听得真真切切, “我怎么觉得你在幸灾乐祸?”   柳千寻牵起嘴角,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我无所谓。”   纳兰翎耸耸肩,静默不语, 她转眸看向凌钰,三人正与练千秋呈鼎立之势,她们分别从天乾、地坤、水坎三位欲破她云影天罗。凌钰重伤在身,不宜久站,银针也不能维持太久,云影天罗的死门在哪呢?   柳千寻轻捏指尖,挑出一枚细小的银针,犹豫要不要下手,若是打中死门,破功很容易,若不能一针封脉,可能会适得其反。   纳兰翎看出她意图,探头来说:“你有没有发现她总是左腿在前,右腿在后?”   柳千寻轻笑:“右腿有多少处穴位你知道吗?”   “我不懂医自然不知,但我知道死门在委中,委中在何处,柳神医肯定知道。”纳兰翎翻阅过四大秘术,每一种术的死门在哪,她都记在了心里。   世间任何绝学都有其不可避免的死门,破门即可破功,只是绝世高手都不会给对手机会。   “看来你的赤练魔爪没白学。”柳千寻低眉浅笑,弹指一挥间,针嗖地向练千秋飞去,针无虚发,人体那么细小的穴位,要精准地射入死门,唯有柳千寻的针法能够做到。   只听得练千秋一声惨叫,突然掌力全无,三人发现机会已来,同时对准她的神庭、神堂、潭中三处,驱动苍山三决内力,以掌化功,将她的内功一点一点的耗尽,而她眼见自己功力被散去,却毫无还手之力。   “卑鄙,无耻!”练千秋大喝一声,一口心血上涌,倒地而下。   柳千寻眯着眼睛,笑言道:“你们车轮战伤她们师徒,又哪里光明磊落了?对你这种江湖败类,我还真不觉得自己卑鄙呢。”   一片赤红晕染了全身,练千秋曲指无力,功力散尽后她连站立都困难。她觉得自己真是可悲,一生活在恨里面,企图用毒功常保容颜,偶尔还能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   而今,她狼狈不堪,容颜迅速衰老,再也回不去从前。   亦清羽上前一步,漠然说道:“练师叔,我等还能称你一声师叔,留你一条命是看在师父的份上,若非她当年心软,你岂会活到今日,好自为之吧。”   “师父必定不希望我们杀你,你走吧。”纳兰清挥挥手,平静的冷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练千秋悲怆的笑声回荡在林间,一生渴望被爱,却陷入无限的绝望里,她本该早点离去,一个人苟活至此,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她活着意义何在?   “师姐!师姐!苍师姐,这下你不想见我都办不到了。”练千秋笑出了眼泪,她瞪着云层万里,恍若间那些云仿佛幻化成了苍暮雪的脸,冲着她温和的笑。   师姐,没想到我会是第一个下去陪你的人,多好,我走得比陶师弟都要快。我逝去的那些岁月,到了地府,再找你偿还。   到那时,你还愿意认我这个不争气的师妹吗?   她望着上空,流出了两行血泪,最后一声呜咽化作一缕风,渐渐散去,只留下她瞪大的双目,唇角竟还扬着笑意。   她力竭而死,是万念俱灰后,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亦清羽上前探她鼻息,摇摇头,“把她葬了吧。”   纳兰清点头,与亦清羽两人将尸体带到一旁,进行处理。   凌钰沉默不言,只是静静走到一棵树旁靠着,眼波流转至纳兰翎身上,两人对视了片刻,凌钰舒然绽开。   她看起来很累,很疲,双眸无力地撑着,腹部的伤口虽然止血了,却还是一片赤红,刺伤了纳兰翎的眼睛,心还是那么疼。   她刚想上前说点什么,哪怕让师父枕着自己手臂,哪怕是靠一会也好。可柳千寻却先她一步上把住凌钰的脉息,就一步之遥而已,纳兰翎都快不过柳千寻。   勇敢的走了那么多步,坚持那么多年的信念和自信,荡然无存,在柳千寻跟前,她是那样渺小无力,除了给凌钰带去麻烦,她似乎什么都办不到。   爱的卑微与敏感,因为柳千寻的出现,被无限放大,她失落地立在原地,望着凌钰,呆若木鸡。   柳千寻轻点指尖,对准几处穴位,引针出体,凌钰只觉得体内有股气被抽离,搅得她喉咙发痒,忍不住轻咳几声,又吐出了血。   柳千寻按住她肩头,锁眉说道:“你不能再乱动了。”   凌钰脸色煞白,望着柳千寻隐隐含笑,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两人会在这样的境地里重逢。比起曾经的冷傲,柳千寻多了一丝烟火气,不若曾经那般冷得刺骨,她想尽办法要温暖的人,最后还是断送在自己手里。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记忆也该尘封了。   “翎儿怎么样?”   “没事,左耳比右耳严重,右耳能勉强听见,左耳得回神农谷治。”柳千寻收好针,发现凌钰的视线早已离开自己,游去了纳兰翎那里。   这么柔和的目光,许久没有见过了。正邑那匆匆一面,凌钰清寒得令人生畏,她从不表现温柔,哪怕是早年的自己,也难见到。   以前的长公主妩媚动人却也是心狠手辣,动动手指便会杀掉那些威胁皇权之人,修罗门如同死神,沾染了多少鲜血,在风起云涌的朝堂上,没人能够撼动她的决断。   那时候的凌钰总是笑里藏刀,绵里藏针,即使那样深的心机和谋略,还是叫许多人对她情根深种。   柳千寻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凌钰目光柔和,没有力气说话只得冲纳兰翎招招手,若是平时她早就蹦跶过来了,今天却只是傻站,这丫头怎么回事?   纳兰翎愣了片刻,师父在叫自己吗?她不是跟柳千寻耳鬓私语吗,竟还能记得自己,想到这些,她便觉得自己被醋水淹没。   柳千寻见她半晌不动,环手抱胸冲她说道:“还杵在那干嘛,你师父叫你。”   “我知道。”纳兰翎不是不想走,是觉得腿上像灌了巨铁,沉重得无法抬起。她又用手拎了拎,还是抬不动。她无奈地看向柳千寻,嗲声嗲气地叫道:“寻儿姐姐~~”   “这会又知道叫姐姐了?”柳千寻发现她不对,下蹲捏了捏她小腿,“有知觉吗?”   纳兰翎摇头,“没有,我不会瘸了吧。”   “有我在,瘸不了。”柳千寻起身扒开她眼睑看了看,又观察了她指甲颜色,赤红色虽淡了下去,还残存了一层桃红,“没事,一点后遗症。”   “那我何时才能走?我,我耳朵听不见,腿不能动,这跟废人有何区别?”纳兰翎情绪有些激动,她捶打自己的腿竟是一点知觉没有,她想走到师父身边而已,为什么都踏不出那一步。   两脚忽然无力,身体摇摇晃晃倒下,未等柳千寻出手,凌钰已冲了上来,将她揽进怀里。   “师父?我!”   “你走不动,我就过来,自己不要乱动。”凌钰语气有多温柔,她自己不知道,在她蹲下那一刻牵动了伤口也不自知,柳千寻见她伤口晕染出了点点血红。   她眉头蹙了蹙,最终没有说话。   凌钰对纳兰翎的紧张和呵护,似曾相识。在相仿的年华里,她曾经也如纳兰翎这般。浮华若梦,如同昙花一现,这一生已然如此,若有人能够陪在凌钰身边,那又何尝不好。   “寻儿,翎儿的腿还能动吗?”   “现在不能,得回谷里看。”   “师父,我自己可以。”纳兰翎试图站来,师父有伤在身,她不能再牵动她伤口,可她连支起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让你不要乱动,转眼就不听话了?”凌钰轻瞪她,纳兰翎面颊绯红,像只小白兔靠在凌钰怀里,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怎么回事?被师父宠着的感觉非幸福能够言说,那是像花开在了心底,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她靠在凌钰肩头,看向柳千寻。   柳千寻面无表情说道:“你师父伤势很重,你这样靠着好吗?”   纳兰翎还没说话,凌钰抢言道:“我不碍事,小伤而已。”她扶着纳兰翎的衣袖无意间被捋起,手肘下的守宫砂若隐若现,一点落红映入柳千寻的眸间。   柳千寻眸间顺变,面色凝重。那是…守宫砂吗… 第48章 前尘如风   柳千寻的心像针扎了一般, 是幻觉还是错觉, 那朱砂红的印记, 不是守宫砂又是什么呢?当年凌钰亲自给她点了守宫砂, 难道也给自己点了吗?为什么她浑然不知。   她还想看清一些,想确认那到底是不是守宫砂?柳千寻抬起脚步想上前, 心情莫名的沉重起来。看到又怎样,是又怎样?这一切早已没有任何意义。   “钰…”那句钰儿如鲠在喉, 问不出口。曾经只属于她们之间的默契和情意, 好似早已不同了,再相见, 心里那点余温仅剩亲人般的牵挂。   阵阵微风拂过,两三匹快马哒哒而至。神农谷掌事离月率弟子赶到, 她下马行礼, “谷主, 您没事吧?”   “没事。”柳千寻情绪恢复如初,吩咐道:“翎姑娘腿脚不便 ,你去找辆马车来。”   “是。”离月挥挥手, 两名弟子立即去办。她的视线落在凌钰脸上, 再次见到这个令人生恨的女人,她已经平静几许, 可当年谌青有选择吗?   没有, 她甘愿执行凌钰的命令, 以命换命,救出柳千寻。她记得太清楚了, 那段深刻痛楚的过往,日日夜夜煎熬她的心。   当年凌钰还是长公主,与冀国敌对,柳千寻潜伏身份曝光,鬼眼谌青作为潜藏最深一名密探,为了庇佑柳千寻,揽下所有罪责,最后死在离月剑下。   谁能懂离月的伤,谁能懂谌青的痴心与忠诚,所有的爱给了离月却没来得及说出口,忠心不二坚守任务,为羽国为凌钰倾尽一切,到头化为一把尘埃,散落人间。   凌钰的视线定格在离月脸上,缓了很久,才道出那句:“离月,你还好吗?”   “有她庇佑我,自然甚好,看到长公主安好,我也替她安心。”   凌钰低眉浅浅一笑,微微的叹息声,沉默在了风声中。所有的遗憾和悔恨,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那些逝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她何尝,不想念离开的那些人呢。   “师父。”纳兰翎好似能感受到她心情,挽住她手臂,靠在她肩头,“他们听得见的。”   轻盈的耳语,带着一丝虚弱,传入凌钰耳房。曾经总有一个人,能够读懂她所有的心情,远远的在背后望着她,可惜那个人为自己挡下绝命之箭,离开了人世。现在,纳兰翎成了那个人,她是怎么感受到自己的心呢?   无非是用心感受每一刻,她填满了纳兰翎的世界,所以她看得见自己的一切。   凌钰轻笑,拍着她手背没有说话。   其实翎儿的心,她懂。   埋好练千秋的尸体,纳兰清和亦清羽也回到了林间,等待片刻后,马车赶到。   “翎姑娘,我扶你上马车。”离月伸出手,纳兰翎拍了拍腿还是没有知觉,总觉得让人扶着自己怪怪的,像个废人,连走路都不能自理。   她刚伸出手,被凌钰接住,“师父背你。”   “不要,你有伤在身。”纳兰翎一口拒绝,她怎么舍得。   “长宁,你有伤在身,我来背翎儿吧。”纳兰清担心她外伤加内伤,会牵一发而伤全身。   “不用,我没有大碍。”凌钰拎起纳兰翎双手挂在肩头,“扶稳师父。”   “师父。”纳兰翎环住她脖子,耷在她肩头,眼眶湿润。这不是凌钰第一次背她,师父的温暖,师父的点滴关怀,师父的疼爱,一切的一切都深深刻在她心头。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可谁还能陪在师父身边?她想做那个能陪师父永远的人,做那个能读懂她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之人。   让这世间所有的伤害和冷漠,都离师父远去,从此只有她们的执手相望。   柳千寻望着凌钰背着纳兰翎的背影,脑海闪过年少时的一幕。那是个暮雪之冬,她练武扭伤了脚,凌钰背着她在雪地里赏梅,曾经她天真的如那素裹银妆的白雪,她的世界里纯粹的只有凌钰。   可惜,终究是浮梦一场。她们之间情缘已尽,如今各自安好,何尝不是完美呢?凌钰需要个懂她,为她付诸一切的人,她没有做到的事情,或许纳兰翎能做到。   凌钰内外伤加身,即使牵动伤口她还是坚持将纳兰翎背上了马车。回神农谷的路上,她坐在马车里与纳兰翎相陪。颠簸的马车,铿锵有力地前行,纳兰翎依偎在凌钰肩头,静默不语。   良久,她抬起泛红的十指,隐隐可见的锋利,触目惊心。   “师父。”   “嗯?”   “我走火入魔时是不是很可怕,像个魔鬼,张牙舞爪,杀人如麻。”   凌钰双目微闭,淡淡回答:“嗯,像。”   “那我是不是很丑?”纳兰翎忐忑,那么丑的鬼样子被师父看见了,她会不会不喜欢自己了?   “是不若平时那般好看。”   “师父~~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吗,这么直接。”纳兰翎失落地叹了一口气,本想做尽一切去讨师父欢心,最后却适得其反,闯祸、杀人,破坏各种规矩,甚至打伤师父,可最后都被她包容了。   每每想到此,纳兰翎就不能原谅自己。当初的鬼迷心窍,现在后悔莫及,可这一切还来得及吗?   凌钰沉默不语,纳兰翎抵住她肩头,凝眸看她:“师父,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会不会很失望,讨厌我?”   凌钰睁开眼,转眸看向她,顿了顿,才说:“你再啰嗦,就给我出去。”   纳兰翎捂住嘴,连连点头,小声嘟囔:“徒儿知错了。”   神农谷,鸟语花香,飞鹤林立,瀑布如雪,恍如仙境。这里四季不明,百花盛放如春,百鸟朝鸣若似仙。除了那几座袅袅升烟的竹庐,还能偶见人间烟火,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凌钰的内伤经过纳兰清与亦清羽以心法治疗,已无大碍,随后只要每日调息便能痊愈。柳千寻妙手回春,一点皮外之伤,调配好外敷之药便能很快恢复。   如今最大的难题便是为纳兰翎散去赤练魔爪的内功。凌钰不忍废其武功,要从内功里面剥离出魔爪之功,当真很难。   “你若要用苍山三决,亦会有风险,练师叔下场你也看见了。”亦清羽不觉得这办法能够化解纳兰翎的难题。   纳兰清眉头深蹙,这件事确实棘手,若不能散功,赤练魔爪发动一次威力就大增一次,后果不堪设想,可真的废掉纳兰翎武功,她也不舍。   “或许,师父的逍遥心法是不是可以试试?”   凌钰点头,“清与我想法不谋而合,大师姐,逍遥心法不是什么绝学,可当初我们年轻气盛,师父怕我们急于求成,用来静坐调息,这心法有净化之力,或许能将那赤练魔爪的功力给散去。”   “你当洗衣去尘这般容易?稍有不慎,你的宝贝徒儿,你的宝贝妹妹,就会命丧黄泉。”亦清羽顿了顿,摇头说道:“也不知你们这是什么错乱的辈分。”   纳兰清轻抿笑道:“大师姐,瑾儿还该叫我一声师叔呢,那我也该唤您一声母亲。”   亦清羽摆手,“你别乱我了,我怕麻烦。”   凌钰笑而不语,她没想过师姐妹三人此生会这般相聚,也不曾料到需合她们三人之力才能对付练千秋。   可是,翎儿的散功,终究还是个难题。   “此行我把阎火千尊和赤练魔爪的两本秘籍都带来了,两位师姐一人保管一本,都放在凌云阁不安全。”凌钰将两本秘籍拿出,交到两人手里,四本秘术必须分开藏之,才能谨防那些觊觎之人。   亦清羽拿起赤练魔爪,翻了几页,若有所思,“你们先出去,我来想想翎丫头怎么办?”   凌钰把希望寄托在亦清羽身上,论资排辈,论对天苍阁内功心法的造诣,她与纳兰清都不如亦清羽。如果她没有办法,可能这世间真的没有人能够解决这个难题了。   谷里风光万里,偶见彩虹架在山谷之间,草长莺飞,一片祥和。在这里,能够忘记凡尘纷扰,避开一切喧嚣。   凌钰择一处百年苍木,寻一壶枇杷酒,靠在枝头,独酌天地。抬肘时,轻衫衣袖滑落,那枚守宫砂清晰地刻在白璧无瑕的皮肤里,烙得那么深。   柳千寻走上前,盯着她手肘看了很久,伫立之间,时间恍若静止了。那枚守宫砂,如一记重拳打在了心头,沉重得令她窒息。早年她对凌钰所有的误解,斥责甚至怨恨,化成悔恨,在她心里蔓延。   凌钰喜欢喝酒,常有舞女男宠陪在身边,她便以为凌钰是风流花心之辈。凌钰从不表达情感,也未曾对自己的决心有过半点柔软,撩拨自己却从不说喜欢,她便以为凌钰只是贪恋自己美色,她与旁人无恙。   曾经她多渴望在凌钰心里停留,永远不离开,可最后却带着怨恨和遗憾,分道扬镳。   今天,这枚守宫砂将她曾经坚信之事击垮,让那血淋淋的现实,残忍的展现在眼前。当初的她多么渴望的事情,到了今天才得到答案。   一切都晚了。凌钰为什么那么傻,什么都不说?而她为什么从没真正去了解过。那份刻骨铭心的感情,在一次次失望中,彻底埋葬,而这一切到头来,不过是她的误解。   她是爱自己的,爱得沉默,爱得深刻,爱得比她认定的还要沉重。   “寻儿是有话想跟我说?”她的气息太熟悉了,凌钰甚至不用抬眼便能感觉到柳千寻的靠近。   柳千寻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看清她的脸,就如曾经那般,她高高在上,永远不会让人知道她心里所想,更不会让人扼住自己的软肋,所以她,深埋了那份爱。   “守宫砂是何时点的?”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问出这句话。   凌钰持酒壶的动作停了片刻,笑了笑,又饮了一口酒,“不记得了。”   淡淡之言,厚重之情。记得或不记得,不重要了。凌钰在点上守宫砂时,就没想过告诉她,以前不会说,现在更没有必要。   作者有话要说:守宫砂的故事,第一部 有,有时候执念真的只是一个念想,真的见到那个人时,可能才会真正的放下,否则会记挂很久很久。   ---------华丽分割线-------------   我在想,因为我写古文起家的,所以你们就不给我预收现代文吗??表酱紫!!   点开专栏,收一下我的现代文《十年》好不好嘛?打滚求收藏那种,也是年上VS年下那种,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么么扎~~ 第49章 蓝瞳之迷   不记得了?柳千寻苦涩一笑, 当初但凡她多说一句,哪怕只言片语, 她也不会对凌钰误会那般深。   罢了,现在询问这些又有何意义?一切尘埃落定, 再多的愧疚也挽救不了曾经的伤害, 哪怕是一句对不起, 也无法弥补缺失的遗憾。   柳千寻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半天说了一句:“你伤口未愈, 少饮酒。”   凌钰轻笑,一饮而尽, 回甘在口中徘徊,让她想起了故国的往事。一瞬而逝的记忆, 盘旋了片刻便离去了,蓦然间觉得许多事不记得也好。   “寻儿,这等佳酿,一壶我都未能尽兴,伤又算什么。”   “喝了我酿的酒,是不是该陪我下盘棋?”郎阔的女声带着一丝笑意传来,凌钰转眸而去,秦君岚背着药框笑脸盈盈走来, 虽已退下皇位, 素衣青衫下,依然难掩的高贵窈窕之姿。   这个统一四国的千古女帝,以假死骗过了天下人, 传位于云瑾之子,化字名朝颜与柳千寻过上了神仙般的逍遥生活。   曾经高高在上的女皇,如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偶尔采药,时而烹茶,日子过的平淡幸福,再无朝堂与天下之事牵绊 ,唯有红颜一人,执手到老。   柳千寻见她衣角沾上尘土,哀怨中带着关心,“怎么每次出去都一身灰回来?娘和姐姐也没像你这般。”   说罢,她屈身轻轻掸去秦君岚衣角的尘埃。   “一会我去换衣,你别弄脏手了。”秦君岚牵住她,笑意不减,举止投足之间尽是柔情。   柳千寻见她额前还有浅浅露珠,轻抚而过,帮她拭去,“下次可不要赶着雨后出去了。”   “寻儿,可是你说的,雨如甘露,清洗污浊之后更能辨清草药。再说高处与脏处的药草怎么能让瑾儿与娘动手,自然是我去喽。”秦君岚无谓地拍了拍尘土,抬眸发现凌钰正意味深长地笑望她们,她的眸间已然没有了当年的恨意,甚至连一点嫉妒都感觉不到。   比起曾经手段凌厉,下手无情的凌钰,现在的她空灵飘渺,远的让人看不清。   “朝颜,没想到你不当皇帝,做个酿酒师和采药师也不错。”凌钰摇了摇酒壶问道:“枇杷酒还有吗?”   秦君岚环手望她,饶有兴致道:“多的很,但得陪我下棋才有的喝。”   “我同意你们喝酒了?”柳千寻挑眉。   秦君岚耸耸肩,她身子弱平时被管得严苛,难得偷点酒喝被发现还得受罚。“这故人相见,总要礼数周全嘛,你看凌钰多喜欢我的枇杷酿。”   凌钰翻身而下,扔了空酒壶,唇角微扬:“不知柳谷主能否同意我们痛饮一番。”   “小酌可以,痛饮不行,一个虚不受补,一个内伤外患,你觉得我该同意吗?”   “嗯~那,就小酌下棋吧。”凌钰看向秦君岚,她眯起双眼,轻笑:“那我要讨教阁主的棋招了,请。”   “你们…”不知为何,哪怕是这平淡带着笑意的对话,柳千寻竟闻到硝烟之气。   曾经的爱恨纠葛难以言说,回忆起来都会让柳千寻心惊肉跳。凌钰折磨秦君岚,致使她丧失了武功,余生都需要药物调理才能过活。而秦君岚为了报羞辱之仇,御驾亲征大破羽国时,让凌钰跪在了她的脚下。   柳千寻肩头的那一束鸢尾刺青,也在曾经的决裂中,被自己亲手毁去,只剩下凌钰一人独自绽放,独舐伤口。   凌钰,羽国长公主。秦君岚,冀国前女皇,两人是天生的劲敌,曾经金戈铁马相向,谁曾想过有天她们会坐在一起博弈,品酒,笑谈人生。   柳千寻无奈摇头,向纳兰翎休养的竹庐走去。   黑白子厮杀一片,两人互不相让,杀得天昏地暗。棋局如战场,沉默的硝烟在二人之间展开。秦君岚携黑子,久久没有落下,这已然成了一盘死局,凌钰上一子堵住了她的路,也绝了自己生还的可能性。   她放下棋子,说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喜欢给自己留退路。”   “既然不能获胜便同归于尽,我输不了,你也不会赢。”   “但你最后不会选择那样做不是吗?” 秦君岚不会忘记最后一战,凌钰为了将士少流血,放弃了抵抗,正欲自尽时被自己阻止。   倘若当年不是自己用屠城威胁她不许自杀,凌钰这身傲骨和节气,又怎会活到现在。   凌钰望着棋局顿了片刻,拾起一枚白子,对着她笑言道:“如果这样,你我必将继续厮杀,而结局呢,依然改变不了。”   她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梗在心里挥之不去不过是执念而已,而放下执念 ,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刚刚那盘棋,让凌钰顿悟,柳千寻不属于她,羽国的百姓也不该在那样的统治下生活。   如今寻儿安好,百姓安居,弟弟安康,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不过是她给自己加了太多的枷锁而已。   “那,要和解吗?”秦君岚伸出手。   凌钰迟疑了片刻,低眉浅笑,抬手轻轻一拍,“一笔勾销。”   “哈哈哈哈,总算解了我心中多年的结了,我们该好好痛饮一番。”秦君岚探头看了看,发现柳千寻不在,才敢把自己的藏品拿出来,“不能让寻儿看见,平时只需我沾一点,今儿为你破个例。”   “小饮酌情,点到为止就好,我不想寻儿找我开罪。”凌钰持酒壶与她相碰,秦君岚笑着上前,笑声回荡在谷中。   秦君岚恨过凌钰,嫉妒过她,甚至不惜一次想杀她解恨。可她也明白,杀了凌钰,柳千寻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无法从容的与自己在一起。凌钰对柳千寻再生的恩情,对她亲娘柳竹的照顾和续命,都是她们之间挥之不去的牵绊。   如今再相见,寻儿应该是开心的吧,有些怨,有些恨,甚至执念,该放下了。或许她们三人都缺这样的时刻,敞开心扉,放下过往,让一切如风。   黄鹂吟唱,百花迎放,久违的轻松和释然,让凌钰顿感轻松,忽而发现这谷里的花儿,开得如此娇艳欲滴,尤其夺目的鸢尾花,总能艳压群芳。   竹庐里,纳兰翎双腿上扎满金针,桌上放着苦涩的中药。她的左耳在柳千寻推穴和下针后也已经恢复,腿上的知觉正慢慢恢复。   柳千寻坐在一旁,为她专心把脉。她眉头轻蹙,纳兰翎的脉象好生奇怪,除了体内乱窜的真气,脉象比一般人要弱很多,这又显然不是内伤所致。   她解开纳兰翎衣衫,轻按胸骨,问道:“疼吗?”   “有一点。”   她又按向左下腹,问道:“这里也疼?”   纳兰翎点头,“一点点而已。”   柳千寻手指滑至她右后腹,用力按下,“这里呢?”   “好像没什么感觉。”纳兰翎不解她为什么表情那般沉重,“寻儿姐姐,我的病很严重?”   “没有,医者的习惯而已。”柳千寻接着又在她几大脉搏探了许久,眉头蹙得更深。   纳兰翎望着她,不得不承认,柳千寻美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纵然她多吃醋,也改变不了她吸引着师父的事实。   “寻儿姐姐,你可真美。”   柳千寻一门心思在检查她身体上,没来由听到这么一句赞美,隐隐含笑,“那我美还是你师父美?”   “当然是我师父,我师父是天地间最美的女人。”纳兰翎提及凌钰都是甜蜜和骄傲,即便白了青丝,凌钰的高贵冷艳也无人能及。   “我曾经与你一样。”柳千寻眸间划过一丝黯然,转瞬即逝。   一样什么呢?一样觉得师父最美,还是一样爱过她?纳兰翎不得而知。   纳兰翎望着她,没有说话。有些遗憾和心酸只有自己知道,她是这样,柳千寻是,师父也是吧。   柳千寻轻轻叹口气,去桌上端来药,“把药喝了,睡一觉,醒来就能走路了。”   纳兰翎拉住她衣袖,“我师父怎么样了?她在哪呢,我想见她。”   “她啊,她跟颜儿在下棋喝酒。”   “哈?”纳兰翎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放心让她俩坐一起?”两人可是千古敌手,早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天生不和之命,这会竟坐一起下棋喝酒?   纳兰翎不相信。   “你还怕她们打起来不成?”   “应该也不会,师父已不是当年的长公主,女皇也已不是当年的女皇。”纳兰翎不禁感怀,曾经以性命博天下,如今却能握手言和。   或许师父,真的放下了。   “玲珑剔透,聪慧可人。”柳千寻终于称赞了她一次。   “谢谢寻儿姐姐谬赞。”   望着纳兰翎那清澈的蓝瞳,柳千寻忧心忡忡,纳兰翎的身体,很奇怪。蓝瞳的传说,她听师父鬼谷子提过,纳兰家的三房大小姐纳兰流音,二十岁就病逝,就连师父都束手无策。   这是鬼谷子毕生遗憾,眼见那样美好的姑娘,在他眼前离世,而他查不出任何病因,根本无法对症下药。   这是什么奇怪的病症,脉息时强时弱,五脏六腑隐隐作疼,脉象并未显示有内脏之病,心脏跳动也不如常人。   “寻儿。”   柳千寻正思忖此事,转头见是纳兰清向自己走来,“清姐,我正想找你。”   “你可是发现翎儿身体有恙?”   “你能这般问我,证明你确实有所知晓。”柳千寻正想找纳兰清询问此事,“我问你,纳兰家的蓝瞳可是有什么家族病史?”   纳兰清摇头,将她在离火村所查之事一五一十地向她详说,“传言不可信,但纳兰家族的蓝瞳活不过二十岁是事实,查不出病症,救不活也是事实。”   “她现在五脏六腑已有衰竭之症,而且我发现她的伤口自愈能力很强。”   “蓝瞳的异能我亦是听说,但也亲眼所见流音早年能够驯兽,翎儿能驭迷蝶,天生过目不忘,亦是学武之才。”   “慧极必伤,竟会这等蹊跷之事,她才十八岁而已。”柳千寻不免觉得痛心,这件事恐怕凌钰和纳兰翎自己都不知晓,高贵的血统,却有着难以抵抗的命运。   这亦是纳兰清忧虑之事,她给凌钰的信笺是两年之托,可纳兰翎能不能活到二十岁,还未尝可知。她也不愿意相信传言,她更加不会相信传说,可是现在连身体异常都被柳千寻看出来了,她又怎么能不担心?   “为何不告诉凌钰?”   “长宁的性子你知道,我本也是私心,能让翎儿在她身边,至少会快乐一些,可又如何开得了口说这些事?”纳兰清知道这件事瞒不住凌钰,离火村一事,应该是她派人去查蓝瞳的秘密,也不知翎儿在凌云阁惹了什么事,竟叫长宁起了这等疑心。   “你应该告诉她,她不喜欢被瞒着。这件事也并非到了绝路,这阵子先把翎儿留在神农谷,兴许我能找到办法救她,此事我得能请师父回来一同商量对策。”   纳兰清点头,只愿一切都是她杞人忧天。   蓝瞳,活不过二十岁……凌钰正欲去看纳兰翎,却听得这二人的对话,她的心微微一颤,像被人撕裂一般,感觉到血淋淋的伤,正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   鲜红之血,顺着唇角缓缓流下。有种难以言说的恐惧感,包围着自己,她忽然感到有些冷,也有些想纳兰翎。   她不知如何走进的竹庐,只是看到纳兰翎安然无恙的躺着,露出了欣然笑意。她逝去唇角的血色,静静地坐在床榻边,轻抚她的脸,俯身低喃:“翎儿,师父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50章 江湖风云   淡淡清香, 掠过鼻尖,纳兰翎浅眠时, 感到轻盈的抚摸,温柔几许。凌钰坐在床榻边, 望着她许久。   当初她派应红叶去离火村查蓝瞳之谜, 也是因为纳兰翎超出常人的异能和天赋, 常人难比。赶上离火村那场劫难,始料未及。蓝瞳之事就此搁置, 她本想找机会询问纳兰清,没想到真相如此残忍。   这些年, 她不曾怕过什么,已经失去了一切, 还有什么可失去的?本想退居朝堂,隐匿江湖,从此避世隐居,摒弃一切杂念,一个人了此残生。   可现在,心头多了牵挂,纵然是看透生死,也不愿意接受纳兰翎活不过二十岁的事实。   她不相信所谓的命定, 她不相信活蹦乱跳的纳兰翎其实所剩岁月无几。   纳兰翎恬静的睡态倒映在她深邃的瞳孔中, 凌钰抚住她的手,轻轻握了握,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我四处找你, 原来你在这。”柳千寻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凌钰松开手,坐直身体,抬眸对上她,轻轻一笑:“有事吗?”   “把药喝了,调养肺腑之伤。”   凌钰点头,喝完药便不再多言,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不知何时起,她们之间少了许多话,以前可以谈风花雪月,可以切磋武艺,也能探讨布局与策略。   可现在,凌钰眼里似乎只有纳兰翎。   最终还是柳千寻先开了口,“你打算在谷里待多久?”   “总要找到救翎儿的办法,再作其他打算。”   “母亲定会找到方法散去赤练魔爪之功,你不要太担心。”   凌钰微微叹口气,眸间尽是担忧。   “很少听见你叹气。”柳千寻的记忆里,凌钰无所不能,掌控一切的魄力和杀伐决断的冷然,从没示弱过。   凌钰又回头看了纳兰翎一眼,作了个嘘的手势,两人一同走到门外。回廊下,微风扑面而来,门口放着几盆开得正艳丽的鸢尾花。   想到纳兰翎种植的鸢尾被自己亲手摧毁,她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两人席台阶而坐,很久没有这样谈心,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蓝瞳之症,真的没救吗?”凌钰的声音压得低,却叫柳千寻听出了一丝沉重之音。她也知道这件事瞒不住,没料到凌钰已然知道。   柳千寻拧眉:“不知,她的内伤和走火入魔都无碍,但五脏六腑的衰竭之症很是蹊跷,不知病因,如何下药?”   凌钰握着她手腕,眉头深锁,“不管什么方法都要尽力一试,寻儿,你答应我,一定要救她。”握着的手紧了紧,紧张与担忧传递到了柳千寻心底,她凝望着凌钰,手指攥了攥,良久,才轻拍她手背,说道:“你这般信我,我自当尽力而为。”   “谢谢你,寻儿。”   柳千寻褪去笑意,“你我之间已经生分成这样了吗?”   凌钰笑笑没有说话,或许不该如此吧,可不如此又是怎样。两人现在是什么呢,亲情或许大于其他吧,如今她心里敞亮了许多,再次相见反而轻松了些。   凝视的眸光从身后传来,柳千寻本能地转头,见纳兰翎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后,望着她眼神复杂。   “闷不吭声的想大白天吓死人?”柳千寻玩味地笑着,不知这丫头是不是又醋坛子上头,竟满是失落。   凌钰闻言站起身,看到纳兰翎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跟前,竟有种无言的喜悦,“看来腿好了。”   纳兰翎什么时候醒来的呢?像一种无言的默契,闻着凌钰的气息醒来,只是当她走到门口时,听见的是她们亲近的对话和挽手的亲密。一时间,她竟忘了自己腿,好了。   凌钰的话拉回了她游离的思绪,纳兰翎动了动腿,一如当初灵活,“还真好了。”   “耳朵呢,听得请师父说话吗?”   纳兰翎别过头,把左耳对着她,“师父你说什么?”   “我说…能听见吗?”凌钰又说了一遍。   纳兰翎摇头,“师父不如叫我名字试试?”   “翎儿。”   纳兰翎轻抿唇角,她听见了,听得真真切切,师父的声音,甚至气息,她都闻之开心,听之喜悦。   沉睡时,便隐隐听到师父与自己说话,她还想听师父叫自己的名字。   “没听见,再叫一遍。”纳兰翎一脸期待地望着凌钰。   柳千寻双手抱臂,眯着眼睛望着纳兰翎装。她用针多深,多药多少都拿捏有度,纳兰翎好没好,她清楚得很。   凌钰不会这点小把戏都看不透吧?她以为凌钰不会如纳兰翎所愿,可她却笑意不减,又唤了一声:“翎儿~”   这声音清冷中含着宠溺,浅浅笑意中饱含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师父你可不可以再叫徒儿几声?”纳兰翎哪里懂得知足,巴不得耳边整天充斥着凌钰的声音。   凌钰轻瞪她,“见好就收,不要得寸进尺。”   原来师父知道她在耍小聪明,纳兰翎害羞地笑笑,“好嘛,偶尔贪心一下,还得师父同意才敢,徒儿是万万不敢的。”   “我看你现在没什么不敢的。”凌钰虽是严肃脸,却无半点犀利,纳兰翎早已摸清她的性子,哪里是边界,哪里是逆鳞,她越来越了解。   在相伴的岁月里,凌钰让她越来越着迷,了解得越深陷入得越深。她觉得自己已经无可救药,这世间唯有情能让人上瘾,而她此生都不想戒掉对凌钰的痴恋。   柳千寻低眉一笑,悄然退开。属于她们的时间,与自己无关。   亦清羽精研赤练魔爪秘籍,决定让纳兰翎试试学习天苍阁上乘武功心法苍山三决与逍遥心法,并且由她传授逍遥掌。这等正派的武功心法会压制她体内赤练魔爪的邪气,日积月累,她勤加苦练,便能将那股邪气洗净。   但是,苍山三决是由纳兰清、凌钰、亦清羽各练一道,三道归一,才能发挥威力。纳兰翎想要习得这种无上的心法口诀,必须同时掌握这三道内功,也就是她必须掌握千悲掌、落影无痕剑与穿云追月。   为了能够稳住她体内的真气,三人前后分别传功给她。同时,她跟着亦清羽学习逍遥掌法,逍遥掌法的上乘掌法便是亦清羽的千悲掌,融会贯通对她来说并不难。   山间岁月悠长,纳兰翎每天勤学苦练,在谷内不知日月。而江湖中,却早已掀起腥风血雨。   雄鹰划破长空,在神农谷上盘旋几圈。   凌钰伸出手,闪电将一枚竹筒扔丢进她手里,是凌云阁传来的消息:扶离会广发英雄帖,召开武林大会,请柬已送至凌云阁。   “扶离会?”凌钰听过这个名字,但不熟悉,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吧,怎么连这等无名之辈都能发动武林大会了?   “看来你收到消息了。”云瑾的声音响起,她的消息早于凌钰,更加知晓扶离会是怎么回事。   “太后知道扶离会?”   “扶离会是骆州的一个商会,会长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善人叫扶洺先生,据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扶离会的弟子近些年周旋于各大门派,游走于市井街道,打抱不平,行侠仗义,甚至接济穷人,做了不少善事。”   凌钰冷笑,“这么了不起,发生灭门案时,这扶离会又去哪了?”   “且不说扶离会如何,这次武林大会若真的办成,倒是你的机会。”云瑾离开朝堂,密探却遍布天下,能够为凌钰提供一些未知的消息。   “待我查明武林大会事由,自会前去一看究竟。”凌钰信守承诺,她答应云瑾之事,便一定会办到。   云瑾轻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我倒觉得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凌钰望着她,欣然一笑,“我知道。”   如今,她要查清三件事,一、武林大会宗旨是什么?二、有哪些门派受到了邀请;三、天灵堂如今是何情况?   当天,闪电带着消息,飞离了神农谷。   纳兰翎,至今还瞒着自己身份。为了转移对方注意力,不惜把天灵堂推入水深火热处境。若非她的身体绊住了腿脚,凌钰定要亲自去查操控全局的幕后主使。   暗夜,草长莺飞,月色洒落而下,温柔了整个夜晚。   石林中,一抹身影在月下游走,纳兰翎未有睡意,还在勤加练习。她只有一个念头,早日清除这魔功的邪气,干干净净当凌钰徒弟,如今她同时学习三人的绝学,武功突飞猛进,进步神速,令人瞠目结舌。   石林上端是一则微微隆起的山坡,凌钰俯身望她,一直默默地陪她左右。她怕纳兰翎过于专注,会受到体内真气干扰,再次走火入魔。实则,自从练了逍遥心法,她几乎没有再受到过反噬。   “还在担心翎儿?”一抹黄衫影子,飞落而至,纳兰清负手在后,亦是一夜无眠。   “这种时间,你怎么没有陪在太后身边?”   纳兰清面色严肃,“长宁,我有事想跟你说。”   凌钰料到纳兰清想说什么,同样残忍的话她不想再听第二遍,“如果是说翎儿蓝瞳之谜,就不必了,我都知道了,也明白你为何要以两年之期托付于我。”   纳兰清无奈地叹口气,向来自信的她,面对纳兰翎的厄运,束手无策。她眼睁睁望着纳兰流音去世,看着群医毫无办法,噩耗来得那般突然,她怕纳兰翎会走上同样的路。   不管真假,只要这种危险存在丝丝的可能性,她都担心。   “长宁,让翎儿去你身边确实有我的私心,她对你一往情深,只是不知你对她是何感情?”纳兰清看得出她在乎纳兰翎,却不知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情感,宠溺吗,师父宠溺天经地义,爱吗?不足吧。   面对柳千寻,凌钰尚且如此平静,还有什么能够再掀起她心里的波澜呢?   凌钰望着远处身影,似远似近,那曼妙身姿,翩然起舞,动人心弦。如此美好的姑娘,生命怎么会终止于二十岁,她不信。   “是什么不重要。”说罢她一跃而下,身影翩然消失在这暗夜之下。 第51章 月下美人   纳兰翎发现千悲掌、落影无痕剑和穿云追月, 万源同宗。同时练习,很容易融会贯通, 早期她们三人各创独门绝学,原就是基于天苍阁的武功心法之上。至于逍遥掌, 掌握心法之后, 更容易练成。   天下间还没人能同时习得这三人至高武学, 除了凌钰,纳兰清和亦清羽皆没有弟子, 纳兰翎将成为天苍阁唯一传人。   月下清凉,柔媚的月光洒落而下。树影婆娑间, 是那曼妙的身姿,在翩然起舞。   落影无痕剑, 需从御剑开始,以她的火候,还达不到凌钰的境界。能以掌风控制长剑走向,已是不易。   她拾起一根树枝,驱动内力,御风控剑。树枝在她掌心转了几圈,摇摇晃晃向前方翻转,她专心致志, 凝神聚气, 掌心轻揉摆动,树枝随之摇曳,只是她每次想凌钰时, 便会分神,一招尽败,前功尽弃。   “好难啊!”纳兰翎挫败地捡起树枝,这么难的武学造诣,真不知道师父怎么创造出来的,只要稍一分神,便不能蓄力。   夜色如许,她毫无困意,神农谷百花初绽,深秋绚烂多姿,在这里如诗如画,最显眼的便是一簇鸢尾林。   红色的鸢尾花娇艳欲滴,蓝色高贵妩媚,白色纯洁优雅,这里的气候特殊,能滋养万物。   望着这一片鸢尾,纳兰翎忽然分不清,到底是师父喜欢鸢尾,还是柳千寻喜欢。自己的一腔热情和心血被毁之后,她就觉得不该做那些无意义之事,她常觉得对师父好,师父却未必喜欢。   鸢尾真美,开得不张扬,足以令人为之倾倒。恍惚间,她觉得这花有些像凌钰,孤傲地开在山谷里,妖娆低调,奢华不失优雅,美艳却孤芳自赏。   世人未必懂它,但它依然傲立天地间,总有人将她呵护。   寂静的夜,星辰浩渺无边,点点亮光翩翩起舞。   “萤火虫?“纳兰翎伸出手,星星点点的柔光在指尖绽放。忽然,成群结队的光影在眼前流过,如同精灵般盘旋飞舞。   远处萤火虫成群结伴,在空中划出一道幽美的弧度。光点深处,走出一个身影,她翻手为风,覆手推掌,萤火虫与她融于一体,似仙似梦。   “师父?”   凌钰指尖轻弹,萤火虫在百里乾坤的控制下,顺着她意念向鸢尾林飞去。她走近纳兰翎,握拳伸出,“把手伸出来。”   纳兰翎愣愣地摊开掌心,凌钰拳头下扣,慢慢松开。零零散散萤火之光如花般绽放。   凌钰手心微抬,驱内力扬起一阵微风,萤火虫盘旋而飞。她们掌心相对,萤火虫在半空中推搡,像一座桥梁,好似一种无言的牵绊,将她们的心连在一起。   “好美~”纳兰翎忍不住赞叹,而此时再美的夜景又怎能抵得过凌钰的倾世之颜。   她素手轻扬,萤火虫四处散落,与繁星之光共同落在鸢尾花之上。   “师父曾经执念太深,毁你心血,今天算是补偿,能原谅师父吗?”凌钰诚挚的眼神,在纳兰翎看来是那般动人,她从来没有怪过凌钰,是自己一时负气,脱口而出伤人之言,明明是自己有错在先。   纳兰翎鼻间一酸,“是徒儿不懂事,惹得师父想起过往,该求师父原谅才是。”   “既如此,师父也不怪你了。”凌钰说罢正打算转身离开,纳兰翎本能跨出一步,挽住她,“师父~我想把近些日子习得武艺,给你看一遍,可好?”   “好。”   凌钰站立原地,纳兰翎从雀翎十二式开始,注内力于鞭,一套鞭法只看了一遍,便耍得行云流水。一招一式,从无到有,以小博大,以形化力,皆已掌握要领。   “她的领悟力当真高的可怕,如此短时间便能掌握这些武学精髓,假以时日,我都不会是她对手,可是…能等到看她学有所成那天吗?”凌钰望着纳兰翎翩然之姿,眉头微蹙,蓝瞳之症始终扎在她心头,时不时便戳她一下。   “师父,练落影无痕剑时我总不能静心,一分心便不能御剑,这可怎么办好?”纳兰翎每次专心致志时,总会因为想凌钰而分神,所谓瞬间破功,就如她这般。   想来这等绝学必须摒弃杂念,全神贯注才能练成。   “落影无痕剑自然该心念如尘,否则很容易自伤,你还须静心练习内功才行。”   “那人家总忍不住想师父嘛~”纳兰翎声音说得小,偷瞄凌钰一眼,见她眉眼微绽,才放下心来。   “孔雀鞭拿出来。”   纳兰翎从腰间拿下,挥拉瞬收,孔雀鞭化为长长的软剑。   凌钰挂着浅浅笑意,道:“你再试试。”   “我可以吗?”纳兰翎底气全无,但想到师父亲自指导,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专心!专心!专心!她在心里默念了三遍。   她深呼一口气,提气至丹田,再灌入手掌,孔雀鞭渐渐离手,但因为孔雀鞭软剑长于一般利剑,柔软不稳更难驾驭,纳兰翎像端着一碗水,随着软剑摇摇晃晃。   “师父,师父,怎么办啊,要掉了。”纳兰翎焦急万分,内力无法控制自如,更加无法平衡剑与人的距离,时而冲向前,时而退后。   凌钰见她这模样,掩嘴偷笑,这哪里有练剑的样子,倒是像在杂耍。   待纳兰翎回头求救,她又褪去笑意,恢复正经。   “师父!救我!”   凌钰轻笑,向前几步,掌心托住她的手背,稳住气息,轻摇之下,孔雀鞭来去自如。凌钰下沉内息,捧着纳兰翎芊芊手指,潇洒地御剑,两人步伐一致,前行、后退、挥剑、起舞。   纳兰翎面若桃花,一片绯红,心里像有一头小鹿乱撞。凌钰柔和的气息扑面而来,随着花香沁入心房,怀里的温暖让她贪恋。她的心思早已不在练武上,只是跟着凌钰的步伐,便觉得身体浮在了空中。   若是一直都能这般就好了,纳兰翎被凌钰扣在怀里,这股踏实与安心,让她沉醉。她渴望的东西便是这个,一个温暖的怀抱,一生不离不弃之人。   她觉得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可怕之物,什么走火入魔,什么灭门嫁祸,一切一切都随之烟消云散。   “长河落日。”凌钰心念一动,脱口而言,握住纳兰翎的手腕,向岩石推去。   一道芒光闪过,“砰!”孔雀鞭顿时威力大增,将石头劈得粉碎。凌钰收掌撤力,一套剑法下来,也不知纳兰翎学了多少,刚刚就见她走神,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凌钰唇角微扬,“早点歇息吧。”   “师父!”纳兰翎总是依依不舍,相处的每一刻都让她觉得弥足珍贵,她知足了,在有限的岁月里,得到凌钰的呵护和关怀。   “怎么?”   纳兰翎摇头,露出欣然笑意,“师父好梦~”   零星的光火浮过她的蓝瞳,萤火虫从她眼前掠过,宛若流星闪过,清澈如溪,纯粹得动人。   凌钰眼神停留片刻,便转身离去,清冷温和的声音随着步伐传来:“生辰快乐~”   “师父?”纳兰翎怔住,眼眶瞬间浸湿,她忘了,她全然不知今天其实是自己十九岁生日?   十九年来,她从不过生辰,仅有的几次也已经印象模糊。娘生了她便去世了,爹走得早,纳兰家哪位小姐生辰不是大宴宾客,摆流水席,唯有她,无人管,无人操办,久而久之便无所谓了。   纳兰清不注重这些形式礼仪,也没放在心上。她以为不会有人记得自己生日,可师父怎么会知晓,竟还记得这般清楚。   她不知道在凌钰首次造访纳兰家时便听到纳兰清提及过纳兰翎,随口一说的出生时间,她一直没忘记过。这一记便是十年,许是怜惜与不舍,凌钰不吝温柔地给予纳兰翎关心和包容,让她尝到了世间最美的滋味。   幸福,大抵就是如此。   她十九岁了,蓝瞳活不过二十的魔咒,究竟能不能破?凌钰忧心忡忡地往回走,无心赏景,眼下的窘困,让她束手无策。   可纳兰翎却望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的消失在月影之下,即使空气中最后的那点余温,也令她难以割舍。   此生唯爱长宁,无论是师徒之名还是其他,纳兰翎坚守这份初心,从未变过。   谁能知道纳兰翎今天悄悄许了一个心愿,二十岁生辰,她想嫁给凌钰,她想看凌钰凤冠霞帔,想看她身穿锦衣红服的样子。   这是一种奢望,亦是一种渴望,只是,或许实现不了吧。   武林大会于十天后在骆州的罗湖岛举行,凌云阁派了莫风等人前去查看,近日才将消息送至凌云阁,叶冥得到情报后,亲自来到神农谷,求见凌钰。   兰亭,芳香四溢。   “阁主,属下怀疑这武林大会有蹊跷,那里几座岛屿常年迷雾,外人很难进入。”叶冥忧心忡忡。   “岛?莫非在骆州浅水湾附近?”凌钰记得当年云瑾被玉阑王劫持,被关在了浅水湾岛上好些日子,后来她得知消息赶过去,在王府破了四门阵,也是那次她亲手杀了千面郎君,正是假扮天玄的千面佛兄长。   这些事情串到一起很难让人不去怀疑,武林大会可能是个局。   叶冥压低声音,“阁主,属下等人还查到天灵堂出事了。”   “怎么?”   “据说十二灵主有六人被扶离会所抓,扶洺先生说武林大会要群审天灵堂,灭门案千夫所指,凌云阁脱离了怀疑,所以要请您出面主持大局。”   又是天灵堂,看来这翎儿人在神农谷,天灵堂却没停止作为,凌钰心念。   “阁主,需要派人去营救吗?”叶冥问。   凌钰摆手,思忖片刻道:“先不要打草惊蛇,派人盯着扶离会,另外给我好好查查那个扶洺先生,这个人可能大有来历。”   “是。”   不远处正在凝神打坐的纳兰翎,看似专注,耳朵却清晰听到了两人对话。自从耳朵被治好,她的听力莫名的好,明明隔着很远,还是听清了每句话。   六灵主被抓…那流光身在何处?能抓住六灵主绝不是泛泛之辈,定是设了什么局引他们上当。   莫非是查到那些失踪的人了吗?纳兰翎双目微闭,心却飞到了九霄云外。 第52章 蓝瞳之血   凌钰的眸光转向了纳兰翎, 见她依然安静地练内功,轻缓一口气, “此事暂时不能让翎儿知道,派两个人进扶离会候命, 务必要保下那六灵主的命。”   “属下早已安排, 阁主放心。”叶冥轻揉额穴, 近日总头疼欲裂,还时常有奇怪的梦境出现。   “头疼?”   叶冥摇头, “没事,这些年一直都这样。”   风起, 扬起淡淡的药草香。秦君岚风采奕奕,拎着两壶枇杷酿走来, “凌钰,喝酒吗?”   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叶冥转头,对上秦君岚的目光。   “叶冥?”秦君岚脸色一沉,回忆汹涌而来,想起那个血色之夜和她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和遗憾。   叶冥淡淡问道:“你是?”她已然忘记了曾经的一切,更不记得她曾陪着柳千寻在皇宫内经历了多少风云。   “你不记得我了?”秦君岚看向凌钰,她眉头轻蹙, “她被我用药蛊洗去了记忆。”   秦君岚脸色骤变, 上前一步,凝望叶冥,缓缓吐出一句话:“这么说, 你连溪儿也不记得了?”   “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溪儿是谁?白家的小郡主吗?”   “啪!”重重的掌掴声落在叶冥的脸庞,秦君岚呵斥道:“你个没良心的混账,溪儿是为谁死的,是怎么死的?她为了你,惨死亲哥哥剑下,为了你,临终前苦苦哀求我放你一条命,结果你…”   秦君岚喉咙哽咽,气得说不出话,每当想起白若溪浑身是血拉着自己,哀求不要伤害叶冥,她便觉得心痛。她是天下间最善良的女孩,大好年华却命丧黄泉,一心一意为叶冥,可如今提及她名字时,叶冥冷淡得让她心寒。   她替白若溪不值!保住叶冥的命又怎样?不如让她去黄泉下与之相聚。   叶冥唇角微闭,拼命克制心中蔓延的痛感,泪水莫名浸湿了眼眶。她大概知道小郡主的存在,也知道她的故事与白若溪这个名字有关,每次提及都觉得难受,无言的痛苦会突如其来的袭击自己。   那是一段怎样的过去,让她自断一臂才能苟活,她不敢想。   “过去了便过去了,我现在只想忠于阁主,什么都不愿想。”叶冥强逼自己说出这句话,手在微微颤抖,心头仿佛在滴血。   一句平淡的话而已,竟也如此艰难。   秦君岚自问能够控制情绪,隐退以来从未动怒过,看到叶冥这个态度,忍无可忍,一把揪住她衣领,说道:“说这话你还是人吗?可怜溪儿到死都没听到你一句真言,你欠了她一生,你还欠她一句话,你知道吗?”   “朝颜!”凌钰上前阻止,“别动怒,叶冥已经自我惩罚了。”说罢她将叶冥隐在披风后的衣袖拨了出来。   秦君岚怔住,她摸了摸叶冥肩头,只有那断残的短肢,衣袖空空如也。   “叶冥,你先下去吧。”凌钰摆手。   “是。”叶冥脚步匆匆的逃离,她不敢面对秦君岚的目光,更不敢正视自己的心。   秦君岚无力地叹口气,不知所言。看到叶冥这般,又替白若溪心疼。   “当年的事怪我,命令是我下的。我找到叶冥时,她已经自断手臂,奄奄一息。我若不用药蛊洗去她的记忆,她必将自尽,比起苟延残喘活着,她定然是想去陪小郡主的。”   秦君岚沉默不言,郁闷地拿出酒壶,猛灌一口,“当年的事,现在追究责任又有何意义,溪儿不会再回来了,至于叶冥…或许人各有命吧。”   “恢不恢复记忆是她的选择,毕竟小郡主希望她好好活着,不是吗?”   秦君岚点头。   “看在今天让你动怒的份上,我陪你多喝一壶。”凌钰提着酒壶,笑言道:“放心,我不告诉寻儿。”   “确实怪你,一壶酒也难消我心头之恨。”秦君岚眯起双眼,双手抱臂,若有所思,“不如以后每年你都来一次神农谷,陪我小酌,怎样?”   凌钰讶异于秦君岚的要求,明着说惩罚,实则是想让自己能够与两位师姐相聚,还能与柳千寻叙旧,与她娘亲柳竹寒暄。   她孤单地独居凌云阁,远离尘嚣,可总有牵绊在身。若真的如此,未必不好。   “好,我答应你。”她还想未来,可以每年带着翎儿过来看看,与纳兰清相聚,与柳竹相见。   她无亲无故,柳竹便是如娘亲般的存在。   眼见武林大会在近,凌钰寻思着要亲自出谷一趟,去看看这个扶离会究竟玩什么把戏。   把纳兰翎留在神农谷,她放心。天灵堂毕竟是为凌云阁背罪,对方还让她出面主持局面,摆明了要挑唆凌云阁与天灵堂关系。   这个扶洺大善人,通晓那么多武林之事,本就可疑。凌云阁的情报机关,有关于他的一切,可凌钰的直觉告诉她,那些只是表面的东西。   纳兰翎的赤练魔爪之功已慢慢散去,同时她将几门绝学武功相融,竟也能与亦清羽过上二十招而不败。   凌钰每天会站在不同的角落,观望纳兰翎。   “看来翎儿不仅功力大增,体内的邪气也散去了,还是大师姐有办法。”纳兰清深感欣慰,纳兰翎的魔功散去,整个人看起来正气了许多。   凌钰却没有笑意,“不知鬼谷子老前辈何时能回谷,翎儿今年已经十九岁了。”   “十九岁?”纳兰清恍然大悟,“是啊,前两天是她十九岁生日,我竟然忘记了。”   “记得你云太后就好,以后她的事,我来管。”   纳兰清挑眉,“长宁,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把翎儿托付给你了?”   “怎么?你不放心?”凌钰转头道,“当初可是你再三恳求我收徒的。”   “我求之不得。”   两人正聊得尽兴,忽而听见亦清羽大喝一声,“翎丫头!”   只见纳兰翎在与她过招时,毫无预兆的晕倒。凌钰心中一惊,忙冲过去。   纳兰翎双目紧闭,神情放松,好似睡着一般恬静。   “翎丫头?”任凭亦清羽怎么摇,都不见她醒来。   “怎么了,大师姐?”   “不知,刚想夸她进步,便晕倒了。”   凌钰抱起纳兰翎,匆匆向竹庐里跑去,口中直唤柳千寻的名字。   “竟然已经开始晕倒了吗?”纳兰清记得早年纳兰流音也是从莫名晕倒开始的,身体倒没什么不舒服,只是会突然昏睡,并且一次比一次时长,直到再也醒不过来。   纳兰流音走的时候没有任何痛苦,就像沉睡过去,去了另一个世界,只是她死的那天,清州整整下了七天七夜的雨。没人相信她真的离世,直到她的身子僵硬,脉搏全无,纳兰家才给她下葬治丧。   现在想来都觉得惋惜,纳兰清无法想象厄运如果降临在纳兰翎身上会怎样。她好不容易融化了凌钰那块冰山,自己的生命却到了尽头。   老天对长宁,对翎儿,实在过于残忍。   纳兰清望着上空,心里闷闷的疼。神农谷晴空万里,竟也忽起乌云,似要变天。   竹庐内,气氛凝重。亦清羽、纳兰清、凌钰守在一旁,柳千寻为纳兰翎把脉,她可以悬丝诊脉,亦可以即刻对症下药,判断病因。她救人无数,哪怕是瘟疫也难不倒她,可对纳兰翎的蓝瞳之症,她探脉许久,也不知如何下手。   “怎么样了,寻儿?”凌钰眸间尽是担忧。   柳千寻无奈地摇头,眉头拧成结,“内脏有衰竭之症,我可以开一些滋养肺腑的内补之药,可是治标不治本。”   亦清羽诧异:“这可如何是好?这世间竟还有你治不了的病?”   “鬼谷子前辈回信了吗?”纳兰清问。   “师父行踪不定,有没有收到信都未知,我也不知道他何时能回。”   凌钰坐在床榻边,静默不语。她轻拨纳兰翎额间,笑言道:“翎儿可能是练武累了,让她睡会吧。”   “长宁…”“钰儿…”   凌钰淡定地走到桌旁,焚了一庐安神香,淡淡的香气弥漫在屋内,“既然累了,就让她睡会,两位师姐先回吧,我陪着翎儿就好。”   她在床榻旁,席地而坐。这个高度正好可以平视纳兰翎睡相,她应该最希望自己陪在身边。如果可以,凌钰希望她每一次醒来都可以第一眼看到自己。   “钰儿,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救她的。”柳千寻还想说些什么安慰之言,最终还是没有张口。   纳兰翎这一晕倒,预示着她的病开始发作,且与纳兰流音一模一样。这可怎么办好?柳千寻亦是焦急万分,她不想看到凌钰重新燃起的希望,又破灭。   “谷主,谷主!”正当柳千寻思绪万千,想再去翻阅一些药书典籍时,离月神色匆匆跑来。   “何事这般惊慌?”   “有名弟子外出归来,说近日江湖上兴起一阵传言。”   “传言?与我何干。”纳兰翎的病难以下手,柳千寻哪有心思管外面的事。   “是关于翎姑娘的,不知何时开始,外面说饮下蓝瞳之血可起死回生,功力大增。”   “荒谬!”柳千寻脸色一沉,“这等荒谬之言莫非还能有人信?”   离月点头,“已经有不少人在暗中寻找翎姑娘,更有甚者说她习得赤练魔爪,熟读四大秘术,抓到她便能同时练得四种武林绝学,独步武林,成为天下第一。”   柳千寻一把摔下手中药材,气愤难当,“命人去查查,是谁散播的谣言。”   “是,属下这就安排。”   这件事发生的蹊跷,有人要对付凌钰,她理解。早年凌钰确实杀过不少人,四面树敌。可为何要把翎儿推上风口浪尖,为了引出凌钰吗?   即便在这谷中,柳千寻都能嗅到江湖中的腥风血雨,不知是谁在只手遮天。   纳兰翎足足睡了三个时辰才醒,睁眼时,凌钰单手撑着额头正在小憩。纳兰翎没敢乱动,只是稍稍翻了个身,正对凌钰的脸。   师父的脸怎会生得这般好看,纳兰翎俯身拖着下颚,望着凌钰静静发呆。屋外响起吟吟雷声,窗外吹过一丝微风,扬起凌钰的鬓发。   纳兰翎望着她的薄唇,心念一动,微微起身,不由自主地向前。她双手撑着床沿,缓缓靠近凌钰唇边,就在两人鼻息相碰,近在咫尺时,凌钰忽然睁开眼。   “啊!”纳兰翎吓一跳,手下一软,整个人往床下跌去。 第53章 情深朝暮   师父会扶我吧?一定会!纳兰翎坚信, 凌钰不会就这样任由自己摔下去。可怜她偷吻不成,却被凌钰吓得手下一软, 整个人都摔到了地上。   她双手伏地,双脚挂在床榻, 狼狈不堪。   再看凌钰, 正饶有笑意地望着自己, “师父~你为何不扶我?”明明先前对自己那般温柔,怎么任由自己摔下还避开。   凌钰笔直站着, 负手在后,轻笑道:“你心生邪念, 当该受此惩罚。”   “我…哪有生邪念…”偷亲也算邪念吗?要说邪,还不是因为师父太美了, 让自己没能控制住?说到底还是怪师父!   凌钰挑眉:“哦?没有?”   “大概…有一点点吧…”纳兰翎无可争辩,她那点小心思完全藏不住。   纳兰翎对自己想入非非,凌钰岂会如她所愿。发现她要摔倒时,故意避开了身,该怜惜时宠着,该小惩时也不手软,否则她要无法无天。   纳兰翎郁闷捶地,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 师父最近明明对自己很温柔啊, 怎么又不按常理行事?也太多面了。   “还不站起来。”凌钰伸出手,不明显的肢体动作,让纳兰翎顷刻领会, 她半起身拉住凌钰,想故技重施,孰知,没等她重重一拉,凌钰先发制人,用力一抬手。   纳兰翎刚刚使出的劲,反弹回去,霎时,她向凌钰怀里扑去。   糟糕!又要被摔了!纳兰翎心念。   但这次凌钰却不避不让,稳稳接住了她。纳兰翎鼻尖蹭到了她脸,温热的呼吸在她们之间弥漫。   心扑通扑通地蹦个不停,似有章法的跳动,时而急促,时而缓慢,节奏错落有致,让纳兰翎竟有些不适。   她双手抚着凌钰肩膀,手指不敢乱动,身体僵硬了一般。   凌钰并未推开她,在能扶着纳兰翎的时候,她愿意作为支撑,屹立不倒。在纳兰翎受伤、难过,哪怕病入膏肓时,她一定会在身边守着。   “师,师父…”   “嗯?”   “我…”纳兰翎支支吾吾,不知所言,索性伸开手臂,直接抱住凌钰。她安然地靠在凌钰肩头,抚摸她纤瘦的后背,瘦得让她心疼。   “怎么?”凌钰没有抱她,亦没有走开,只是脚步往前挪了挪,让纳兰翎贴自己近一些。   “只是想抱会师父~徒儿总是犯错,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受到师父这般宽容与仁慈。”纳兰翎眉头轻拧,手臂渐渐收紧,又怕勒着凌钰。   她太瘦了,每次抱着都会难过,她总能在凌钰单薄的身体上,感受到她千疮百孔的过去和撕心裂肺的痛。   “想抱便抱会吧。”凌钰淡淡说道。   “我还以为师父会推开我,会不喜欢我靠近你。”纳兰翎心像百花里的那一簇含苞待放的花蕊,迎着甘露,绽放出最美的姿态。   凌钰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许多时候她表达不出内心所想。寡言久了,便不懂表达情感了。不知多久没有与人这般亲近了,或者说从未跟人亲密过,凌钰除了伫立不动,不知作何反应。   有些感觉逝去太久,陌生到仿佛不曾发生。   神农谷四季如春,少有雨水,更无暴雪。暮秋的这个傍晚,却下起了雨。   纳兰翎心有所想,像在进行一场沉重的告别,比起离开凌云山那天,今天的心情喜悦又沉重,因为她要离开了。   她必须去一趟骆州,去扶离会救六灵主,发生这么大事,苏流光都没给自己传信,是不是因为她也出事了?   纳兰翎自私地活了那么久,只顾自己的情感表达,我行我素。从小没人教诲,与人情感的疏离造就了她的孤僻与封闭。这些岁月,待在凌钰身边久了,整个人豁然开朗。   在狭窄的路上走得久了,会觉得宽阔的大道,风景其实更加迷人。   她是唯爱凌钰,可她若是无情无义,对堂中兄弟背信弃义,那她有什么资格去爱这样的凌钰呢?   为了能够配得上凌钰,她苦心练武,努力成长,游走江湖这些年,她只记得那些无边的寂寥,不曾关心过他人。   成长的过程用了太久,她想加快脚步追赶凌钰,以至于脚步匆匆,失去了很多。   她以为自己人生还很长,长到可以再给自己一些时间,可她怎会知晓,生命尽头的风景,已经离她越来越近。   纳兰翎靠在凌钰肩头许久,终于想起自己晕倒之事,抬头问道:“对了师父,为何我会从床上醒来?”   总感觉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不可知的事,她不是在跟亦清羽切磋武艺吗?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便是凌钰陪在床榻边。   凌钰心中一沉,平静的回答:“你是最近练武太累了,以后要注意适当休息,知道吗?”   “这样吗,练武也会累到发晕?”   “嗯,自然。”凌钰还能说什么,只能用看似风平浪静的淡定,去掩饰不知所措的慌乱。   柳千寻的脚步,随着屋廊下滴滴答答的雨,轻轻而来。   “看来翎妹妹休息的不错。”她端着一碗药,足足用了三十六味药草研制熬成,虽不能根治纳兰翎的顽疾,但能疗养肺腑内脏。   柳千寻的药带着一股干枯的涩味,把屋内安神香的气味都压了下去,闻之恶心。纳兰翎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只是累倒而已,寻儿姐姐犯得着用这么一大碗苦药灌我?”   “苦口良药,喝完今晚好好睡个觉,最近你太累了。”柳千寻的谎言与凌钰如出一辙,不言而喻的隐瞒,既残忍又无奈。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我才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睡觉…”   “你胡说什么?”凌钰一声厉喝,让纳兰翎大吃一惊,前一刻还好好的,为何师父风云变色,冲自己发怒?   她望着凌钰,诚惶诚恐道:“师父,我…说错什么了…”   死后自会长眠,这句话听起来有多刺耳,多扎心,只有凌钰知道。她并非动怒,只是不想听到这种不祥之言。   “咳~”柳千寻故意轻咳,拉过纳兰翎,打趣说:“你师父年纪大了,迷信,呸掉就好了,快喝药。”   纳兰翎感到柳千寻是故意打圆场,有种紧张的气氛在蔓延。凌钰一怒,纳兰翎便担惊受怕,师父极少动怒,怎会因为一句玩笑之言便生气?   凌钰一言不发,拂袖离去。比起赤练魔爪,纳兰翎的病更像一只魔鬼之手,扼住她的喉咙,让她想到便要窒息。   她蓦然想起在阅览凌云阁情报时,隐约记得有一个传说的隐秘部族,叫什么。她想不起来了,传言那个部族有一名巫医,叫什么,她也忘了。   兴许,叶冥记得?   凌钰冲进雨里,泥泞的地面,溅起点点水花,随着脚步加快,水花飞跃而起。她急切地冲到叶冥住的客房,推门而入,“叶冥!”   “阁主?”细雨在她微白的发丝上,凝结成露珠,叶冥见她神色匆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你可记得阁中曾经记载过一个族群,是关于巫医的?”   “这?”叶冥记得,因为是阁里收集的三类消息,未经证实,便也没放在心上。凌云阁深藏着天下事,甚于百晓门,典籍古书众多,这种不起眼的传说,只是沉默地躺在那些书里。   “好像是叫…东巫族,族里有一名巫医,被奉为神巫,其他的属下也记不清了。”   “立即传信夜影,命他亲自去查这件事,务必找出这个东巫族的下落。”凌钰急迫交待几句后,转而向亦清羽住处跑去。   这种典籍是天苍阁流传至今,那么亦清羽作为大师姐,是否听说过这件事。   “咚咚~”凌钰敲开了亦清羽的门,“大师姐,凌钰求见。”   凌钰彬彬有礼,生怕打扰二老休息。   嘎吱一声,开门的是柳千寻的亲娘柳竹,也是亦清羽执手到暮年的心爱之人。柳竹望着凌钰,挂起盈盈浅笑,“钰儿,有事吗?”   “柳姑姑。”凌钰半身鞠躬,“大师姐在吗?”   “在,快进来。”柳竹亲昵地挽过凌钰手臂,早年她身体孱弱,是凌钰命余遥长期帮她调理,才能保住性命,最后和亦清羽重聚。   凌钰一直敬重她,奉如亲娘。一声姑姑,便是她对柳竹最大的尊敬。   “大师姐,可听说过东巫族之事?”凌钰直接说明来意。   “东巫族?似乎在哪里听过。”亦清羽低头思忖,“东巫族…”她焦急地敲敲头,“我这脑袋,怎么想不起来。”   柳竹轻抚她后背,“别急~年纪大了不记事是不争的事实,你就想想是在师父那里听说的,还是在谷里见过哪本书籍记载的?”   “书籍?”亦清羽轻拍额间,“对了!寻儿的药书库里,流传的名医录似乎有此记载。”   “大师姐,东巫族的巫医若真的存在,或许能救翎儿一命,我蓦然想起凌云阁也有此记载,细细想来也是模糊,特来请教您,您能否带我看看?”凌钰紧张的神色终于稍许放松。   亦清羽点头,“看来你最近为翎丫头已是焦头烂额。”   凌钰抹去额间水渍,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她像一根紧绷的弦,不敢松懈。   神农谷的药书库里囊括天下药草、医术名传,更有流传各种病症的百种疗法,自然也有东巫族巫医的记载,只是巫医的疗法过于狠辣,凶险异常。   病患治疗要经历极大的痛苦,且付出沉重的代价,而结局却未必能尽如人意。凌钰埋头在书海中,彻夜未眠,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性,她都不会放弃。   烛台光影渐渐熄灭,烛油瘫在桌角,不觉间,晨曦微露,窗外渐亮。   凌钰困乏地低头,却听得一身“钰儿!”惊醒了她。   “钰儿,翎儿不见了!”柳千寻手持一纸书信,匆匆走进。   凌钰倏然起身,接过信来,上有留言:   师父:徒儿出谷几日,若能安然回来,定不负师父所望,成为凌云阁真正的传人。若徒儿不能回来,还请师父原谅徒儿曾经的任性与自私,原谅徒儿在曾经的岁月里,只顾自己而罔顾他人。师父,您别忘了答应过我,无论生死,此生只收我一个徒弟。还有,不要再把徒儿扔进水里了,徒儿不会游泳。——翎儿拜上   “这丫头…”凌钰揉碎了信,“她定然是去骆州了。”   “钰儿,蓝瞳之血传闻你知道吗?”柳千寻将离月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向她说明,凌钰不露声色,将那窝成一团的信又小心翼翼地摊开,最后折好收起。   “寻儿,若鬼谷子前辈回来,请你务必告知我。”说罢,她便冲了出去,挑了两匹快马,与叶冥一同向骆州赶去。   武林大会,蓝瞳之血,天命绝症,凌钰绝不信命! 第54章 凶险重重   纳兰翎不知道, 她身后总有个影子跟着,她知道武林大会可能是个局, 甚至是给师父和自己做的局。   只有她先行一步救出六灵主,只身闯入龙潭虎穴, 才能得知扶离会究竟耍什么花样。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纳兰翎深知这个道理, 将不现身, 兵抓再多也无济于事。   不就是想逼出她嘛,她来了!   马不停蹄地赶路, 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纳兰翎换了一身男装,低调地进了骆州客栈。   一路走来, 都没有发现天灵堂的暗号,看来这次是真的蒙难了。   骆州本是三面环海, 十五座城池皆靠水域,从她进城开始便发现这城里多了好些持剑的武林中人。有些隐藏身份,不露锋芒,但练武之人自带内力的气息,却遮掩不住。   纳兰翎小心谨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为了隐藏身份,还给自己贴了一撮胡子。   “客官想吃点什么?”小二热切地上来。   纳兰翎故意把声音压低, 说道:“一碟小菜, 一盘牛肉,切半斤带走,再给我来几个馒头。”   “好叻, 您稍等!”   纳兰翎甩出十两银锭,轻声道:“快点小二哥。”   小二两眼放光,点头哈腰,连连说道:“多谢少侠,小的这就去准备。”   纳兰翎手指顶了顶帽沿,淡定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水未入口她便闻到一股异样的味道。   茶水呈暗黑,有些雨后清新之味,应该是新采的乌龙茶。   好茶不该混杂着药草味。纳兰翎鼻子嗅出了异样,同时也隐隐听见了远远的利剑出鞘之声。   “滋滋滋~”是剑锋磨擦剑鞘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十分警惕,随时备战状态,持剑者仿佛发现了目标,并且不止一人。   自从去了神农谷,纳兰翎嗅觉和听觉便出奇的灵敏,晕倒之后,她的反应更超越常人。   四周的气氛忽然凝结,纳兰翎美眸扫了小二一眼,发现他正与掌柜低头耳语,再看其他桌上的宾客,有人腰间藏有兵器,有人携带断刃在侧,每个人的脸都阴沉严肃,化为一双双兽眼,虎视眈眈地偷瞄自己。   这些人,呵…看样子她的伪装术确实烂,恐怕她进城时就被人盯上了。这掺了迷药的乌龙茶,不知是何味道呢?   纳兰翎唇角上翘,挂起狡黠的笑意,不过是迷魂药而已。   她故意大动作地将茶水一饮而尽,不多会便犯困,她拖着脑袋,沉重地晃了几下,便晕倒在了桌上。   “快去看看!”掌柜踢了小二一角,他忐忑地走过去,试探性问道:“客官?您还好吧?”   纳兰翎不为所动,看似已经完全睡过去,蒙汗药下的很重,她应该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小二向掌柜作了个手势,那掌柜阴笑着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喃喃言道:“都说蓝瞳是纳兰家圣女,与神女齐名,天生异能,今儿我倒要尝尝看这蓝瞳之血。”   说罢他拉过纳兰翎手腕,正欲下手,却听见有人说道:“看来百灵门想吞独食?”   登时,“哗~”“呲~”长剑、短鞭、三角钩等兵器逐一亮出,原本看似平常的客人都变成了武林中人,所有人都冲着蓝瞳之血而来,更有甚者为了四大秘术。   纳兰翎就是凌云阁最大的宝藏,既然无法闯入凌云阁,那么只要抓到纳兰翎,饮下蓝瞳之血,也能成为绝世高人。   谁愿意拱手让人?哪怕这个局是百灵门先布下的,他们也不会讲什么君子之道。   那掌柜便是百灵门掌事饶震天,百灵门是小到不值一提的帮派,甚至连武林大会都没有提名,正是这些武林中不起眼的人,更加渴望获得捷径,一步登天。   “人是我拿下的,你们还想坐收渔翁之利不成?”   “饶掌事,你个子那般小,一个人哪里喝得下这么多?不如与我等一起,何况,她不醒来,也无法获知四大秘术?可不能让这丫头死在这里。”西山派陆明山,挑起长剑,沉音笑道。   饶震天哪里甘于罢休,可面对这么多强敌,他必定不是对手。这些人来自各门各派,若是联手对付自己,他连命都保不住,更别说饮到蓝瞳之血。   但是,第一个吃肉的人,要么死要么为众人开辟先河,既然陆明山想要,他便拱手相让好了。   “那,陆掌门先请吧,您西山派也算名门之后,我们百灵门确实不该吃这独食,我也怕撑着自己。”饶震天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陆明山看向其他人一眼,洋洋得意地向纳兰翎走去。   “那么,我就替大家试试这蓝瞳血的功效。”他剑锋落在纳兰翎手臂,正想下手,纳兰翎忽然睁眼,“噗!”口中含着的乌龙茶喷涌而出。   不知带了几分内力,陆明山竟被那一口水冲出了几尺远,砸碎了桌椅,狼狈地摔倒在地,口中竟溢出血来。   纳兰翎轻擦嘴角,揭下头上斗笠,撕去伪装的胡须,“乔个装真够费劲的。”   “啊,你…你没中毒?”小二战战兢兢地望着她。   “你怎么不在牛肉里下毒,好歹让我吃几口,不知道本姑娘赶路肚子很饿吗?”纳兰翎拧眉,丝毫不把周围人放在眼中,只见她掌中带风,一招百里乾坤扑去。   那小二只觉得自己被一股风卷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前行,无论脚底如何蹬地就是没办法挣扎。   纳兰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还不给本姑娘弄一盘牛肉来?”说罢她轻手一甩,那小二的身体仿佛轻如鸿毛,直直向柜台摔去,口吐鲜血。   众人惊愕地望着她,纳兰翎坐立未动,只是弹弹手指,就能伤人。这便是修炼秘术后的结果吗?她对那二人教训不仅没能震慑住这些人,反而激起他们更强的欲望。   坊间传闻纳兰翎练成了赤练魔爪,他们以为这就是神功的威力。否则纳兰翎年纪轻轻,如何会有如此强大的功力。   “我们联手,就不信拿不下这个丫头。”饶震天呼喝着,自己却不动,见到众人一起持剑上前,便放下心来,这次该轮到他坐享渔翁之利了。   他以为众人联手,不能取胜也能打到她疲惫,熟知纳兰翎只是坐在长凳上,左闪右避,足尖轻点来者剑柄,前俯后仰轻松避开杀招。只见她身体仿佛与凳子连成一体,在地上飞滑上前,众人无法阻拦,她一招鲤鱼摆尾,手持凳面,横扫而去,围攻她的人顷刻被击倒。   “不堪一击。”纳兰翎与之纠缠了一会过足了瘾,不打算再继续,望着那些倒得横七竖八的人,她觉得好笑更讽刺,这些人是听信了什么谗言,要喝自己血?   纳兰翎凌厉的眼神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饶震天那里,他正往外爬,打算悄无声息逃走。纳兰翎冷笑,一跃而上将长凳踢飞。   长凳如剑般,竟直直地插入门框,这是怎样的内力才能达到如此境界。饶震天吓得腿抖,他不过是想搏一搏而已,没想过会送命。   他瘫软在地上,纳兰翎甩出孔雀鞭缠住他的脚,轻轻一拉便将他拽了回来。   “女侠饶命!!仙女饶命!”顾不得颜面,饶震天只想活命。   纳兰翎不屑地望着他,要是英雄好汉,她还觉得能玩玩,对这种怂货真是连玩的兴致都没了。   “说,蓝瞳之血,四大秘术怎么回事?说清楚了,本姑娘饶你一条狗命,说不清楚,本姑娘就将你大卸八块,然后煮汤喂狗。”   饶震天吞了吞口水,看了纳兰翎一眼,怪好看的一张脸,蓝眸里的笑意,却好似扬着杀意。他只得老实交代:“在下不是很清楚,只不过现在江湖中人都知道,喝下蓝瞳之血可起死回生功力大增。传言说您练成了赤练魔爪,武功了得,还说您偷看了四大秘术,只要抓到人,便能获得四大秘术的秘籍,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在下…呃…不自量力,求姑娘饶命。”   “起死回生?功力大增?四大秘术?”纳兰翎托腮说道,“原来我在江湖上名气已经这般大了?”   饶震天点点头,纳兰翎怒瞪他,他又捂着嘴巴连连摇头。纳兰翎连杀他都懒得,她收回孔雀鞭,轻轻抚摸,师父说过,孔雀鞭是用来保护自己的,不是用来伤人的。   她不想造无谓的杀戮,这些人还罪不至死,算了,散播谣言者才是罪大恶极。这些凡夫俗子,活在底层,谁都渴望出人头地,光大门楣。   可是,武学登峰造极者,往往只有三两人。   仰望时便有了奢望,谁不想成为武林霸主,谁又想因为软弱而受制于人。   “滚吧,杀了你,我都怕脏了我的孔雀鞭。”   “谢姑娘,谢姑娘。”   并非所有人在认清现实后就善罢甘休,地下那群人在饶震天逃走后,眼神传递信息,悄然拿出暗器,向纳兰翎抛去。   暗器还没飞出,纳兰翎便一脚将那人踢飞,可他们还有后招,迷魂粉忽然扑面撒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纳兰翎掩鼻望着四周,想起梧桐林那一战,这天下卑劣之人,连下三滥手段都如此相近。呵…   哪怕视线受到阻挠,纳兰翎也可以凭借听觉判断杀招,耳边的空气流动,杀意和招式缝隙的停留,都能被她捕捉。   “你们再不停手,休怪我不客气。”   那些人没有把纳兰翎话放在心上,反而招招逼近,想消耗她的内力。纳兰翎终于动怒,孔雀鞭挥撒而出,化为软剑,剑芒卷起地面碎木向四周打去。   只听得几声惨叫,有人重伤倒地,拨开迷雾时,竟不见一个人。纳兰翎心中一沉,凝神瞩目,只见二楼忽然落下一群人,持一张网从天而降。   纳兰翎刚想退出几步,身后竟也出现一张网,霎时四面八方上空每一处都被堵死。她剑锋扫过,伤了几人,便又有人顶上,但天网却未能破开。   “天网阵不是谁都能破的!”不知哪里来的声音,纳兰翎避无可避,被罩在了网下,她越挣扎那网便越紧,天网设有结刀,划伤了了她手臂,晕出了星星点点的血。她刚想挣扎,却忽然一阵晕眩,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身体无力地瘫了下去。   骏马奔腾前行,连日赶路,疲惫不堪。凌钰挥鞭而下,忽然马失前蹄,她见情况不妙,忙迅身而起。马儿已累得瘫倒,气喘吁吁。   她的心忽然像被鞭打一般,疼了一下,随后心跳便开始加速。她望着前方,紧紧攥住手腕,这莫名的紧张和恐惧是怎么回事? 第55章 水深火热   “蓝瞳血!”持网之人, 忽然疯一般地向纳兰翎扑去,为了那一点点血, 乱作一团。   奇怪,没有中迷药, 她怎么会发晕呢?纳兰翎顿了顿, 晃了晃头, 让那股晕眩之症散去后,才发现那群人像看到猎物的猛兽, 争相往自己冲来。   谁都想尝尝功力瞬间提升的感觉,无人怀疑过真伪, 欲望迷失了双眼,为了眼前的利益, 让原本默契配合的阵法,也被纳兰翎找到了漏洞。   她趁机破阵而出,使出玄空十三掌,弹飞几人。她望着手臂流血处笑了笑,“再纠缠下去,本姑娘可就忍不住想大开杀戒了!”   层层波澜,重重陷井,纳兰翎打得心累, 索性趁着手臂受伤, 引血驱动内力。只见她身体翩然而起,迷蝶本是沉睡在她药囊中,被蓝瞳之血唤醒后, 便飞涌而出,环绕她周身。   迷蝶的翅膀挥洒出迷蝶香,令那些纠缠她的人,瞬间起了幻觉,身子摇摇晃晃,难以站稳,不多会便都晕了过去。   “乌合之众!”纳兰翎轻瞪那群人,没再下手伤人,谨防自己再被纠缠,她换了一身行装,往苏府赶去。   总要找到流光才行,天灵堂发生这么多事,苏流光不会坐以待毙,除非她也遇到了麻烦。   纳兰翎能想到的就是苏老爷为了避免麻烦,将她关了起来。普通的门锁当然困不住苏流光,纳兰翎只担心苏老爷会用金山铜锁,去锁死她。   苏府在城南,依河而建,纳兰翎避免在人多地方出现,一直伏藏在苏府旁的瑶湖边。她的蓝瞳过于招人,只要被认出就会惹一身麻烦,还没到扶离会,自己就累倒了。   苏府是骆州商会的会长,苏老爷老来得女,唯有苏流光这颗掌上明珠,十分宠溺。只是苏流光天灵堂坛主的身份并未藏得住,她因为挪用大量钱银逼不得已说出真相。   为了让女儿开心,苏老爷与她约法三章,可以挪用钱财帮人,也可以外出随意玩,但绝对不可涉险,不得伤人或自伤,倘若被发现,苏老爷便会让她退出天灵堂。   苏府戒备森严,却也只是自家府丁,难不住纳兰翎。夜幕低垂,纳兰翎踏着轻盈的步伐,偷偷溜进了府内。   早年她常去苏府做客,自是知道府内的布局,苏流光的闺房在东厢,但东厢的院内没有家丁把守,亦没有丫鬟出没。   “不会被关到金轮塔了吧。”纳兰翎脚步飞快,影子穿梭在苏府,不会便到了金轮塔前,与纳兰家九霄塔一般,这是苏府地位的象征,更是显赫财富之地。   金轮塔高耸入云,塔顶嵌着一顶铜钱状的圆轮,寓意财富升天之意。琉璃砖瓦,金丝楠木雕刻的柱廊,奢贵大气。   如果苏流光在府里,并且没在闺房,很有可能被关在了塔内。她猜想苏流光上次被师父伤了,回来后被发现便关起来了,若她执意要去救六灵主,苏老爷必定会阻止。   她们约定过,若是纳兰翎联系不上苏流光,一定要来苏府的金轮塔寻她。   纳兰翎见四周府丁分布密集,此时正是夜膳时间,十来个丫鬟端着点心、汤膳、果茶等向塔里走去。   纳兰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飞至塔顶,这塔太高,苏流光三角猫武功根本不可能登到此,否则这里反而是一条逃生之路。她从圆形钻孔处溜进了塔里,像攀岩的壁虎,顺着墙壁缓缓下滑。   金轮塔不似九霄塔层层递进,金轮塔只有下三层,整个上空悬着,雕刻着百鸟朝凤。塔内金碧辉煌,不逊色于大内皇宫。   吃喝不缺,每天有乐师相伴,闲来可养花拾草,只要苏流光想要的,苏老爷定会倾尽一切的满足,除了从塔里出去。   武林大会之前,苏流光必须待在金轮塔。苏流光用了各种办法打听消息,却不敢把天灵堂秘密送消息的方法外泄,每天坐如针毡。   她甚至不知纳兰翎身在何处。   “小姐,这是老爷从南州运来的新鲜水果。”   “小姐,这是今年果园里新采的水蜜桃,厨子给您特地做的桃酥。”   “小姐,老爷又请来一名乐师,说陪您弹琴。”   每天叽叽喳喳的声音,让苏流光烦躁不已。爹不惜重金去寻找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满足她,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想出去!   苏流光现在很懊悔,小时候没好好习武,总觉得有办法,为何要动手?能开锁,为何要用武力破坏,最重要的是,练武太累了,她懒得动。   “小姐?”丫鬟见她面无表情,惶恐地问。   “你们都出去,谁在睡觉前吃这么多东西?爹是想让我胖得没人要?”苏流光挥挥手,屏退所有人,别来烦她就是最好的。   待到所有人退下,门又被上了三道金山铜锁,据说是为了避免苏流光逃出去,特定命锁匠大师打的,世间除了苏老爷手中的钥匙,没任何东西能开。   真是无所不用极其!苏流光愤愤地端起一杯茶,发现杯中倒映出墙壁上的人影,她心中欢喜,唇角挂起一抹笑意。   “你还知道出现?”   纳兰翎双腿轻蹬,落在她眼前,直问来意:“流光,六灵主怎么样了,其他兄弟呢?”   苏流光瞪了她一眼,“你不先关心我一下?”   “你有吃有喝有人伺候,你爹没锁你腿脚算仁慈了,何须我关心?”   “哼!他敢锁我,你啊,跟他一样可恶没良心。”苏流光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好好好,我没良心,以后再跟你赔罪,你快告诉我情况怎么样?为何一路上都没堂里暗号?”   苏流光敛起笑意,“我已经下了命令,所有人都按兵不动,六灵主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他们想要的是你,你知道自己现在多值钱吧。”   “我知道,可是六灵主为何会暴露身份?”   “我让他们去查扶离会,失踪的离火村和流沙派可能与扶离会有关,也不知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我还没收到消息,人就被抓了。”苏流光一度怀疑是因为六灵主发现了扶洺先生伪善的面孔,才会被抓。   纳兰翎安静了片刻,说起来这些事其实本来无关天灵堂,为了帮凌云阁避开锋芒,才背负了这些。她自己受污蔑遇到任何麻烦都无所谓,但不能连累其他人。   既然对方想要自己,那更容易了,起码她可以先以人换人。   苏流光凝望纳兰翎,发现她眸光变了,说不上哪里不同,眼神好似更加坚毅,偶尔能捕捉到一丝柔和之气。从前她目空一切,眼里心里除了凌钰,从没想过别人。   苏流光没想到,纳兰翎会为了六灵主自投罗网。而现在保出六灵主唯一办法,便是她自己深入虎穴。   纳兰翎从腰间取出一块纳兰府特有的白玉,上面刻着“翎”字,“流光,传我命令,天灵堂所有兄弟按兵不动,你以我之名去纳兰钱庄为六灵主家人各取一万两银子,等他们安全放出便安排他们改名换姓隐匿身份。我若不能出来,你就继承堂主之位,你若不想做可以推选别人,或是解散也行。”   “你说什么?解散?我跟你说,你死也得给我死回来。”苏流光沉下脸,拒绝接受她的玉佩,“六万两而已,我问我爹拿就好了,回头纳兰长君又以为你在外面作妖,不知道你在叨叨什么,像临终嘱托似的,我不乐意听,你也别再说什么了。”   纳兰翎笑笑,不多做解释,她早已做好打算。   “这是太后的凤鸣令牌,武林大会那天定会出事,若是出事你便去求助玉阑王,他定不会坐视不理。”纳兰翎将令牌硬塞苏流光手里,轻按她肩头道,“见此牌如见太后,你爹也不例外。”   纳兰翎言下之意是,苏流光若想出去,凭借这块令牌,没人可以拦她。   “但…”苏流光还想说什么,纳兰翎一个瞬身,闪得没了人影,她已然脚步翩翩地离开了金轮塔。   苏流光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忧心忡忡。也不知她这一去,会有多少凶险,这场武林大会名义上讨伐天灵堂,实则就是为了引出纳兰翎。   “翎儿,你小心啊。”苏流光紧紧握着令牌,心里默念。   说再多只会耽误时间,看到苏流光没事,纳兰翎便放心了。她没有耽误时间,直接向扶离会找去。   听说扶离会在罗湖附近的岛屿,这里的人神出鬼没,湖面常有浓雾,时大时小,很难辨清方向。   纳兰翎站在岸边,薄雾环绕,且无船只,根本不知从何处出发。   “翎堂主驾到,我等有失远迎。”   雾越来越大,只见深处开出一条水路,一只小船缓缓驶来,船上站着一位身材挺拔的俊俏公子。他是扶离会的总管连默,纳兰翎来到骆州消息早已传开,他在此等候多时了。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连默笑笑,毕恭毕敬道:“翎姑娘请。”   纳兰翎知道跨出这一步,凶险未知,但六灵主的命她必须保住,还有更重要的便是,这扶洺先生的底细究竟是什么,她还不得而知。   她回望岸边,凌钰的身影在眼前浮过,不知能否活着见师父,只希望此行能够化解一切麻烦。 第56章 思念入骨   浓雾渐起, 像一道幕帘,遮住了来时的路。纳兰翎站在船头, 再回身,已不见岸在何处。   泛舟湖上, 雾霭层层。船行了很久, 又像停滞原地未动。约莫一炷香时间, 才抵达扶离山庄。   纳兰翎被蒙着双眼,带到了湖底水牢。一路上, 她闻见了秋菊淡淡之香,又听见了潺潺流水声。刺眼的光亮照在眼布上, 随后便是一片黑暗,地面湿润, 她能感觉到走进了一处阴凉之地。   “你带我去哪?”   连默笑道:“堂主难道不是为了六灵主来的吗?莫非你不想见他们。”   “我想见扶洺先生。”   “先生岂是你想见便能见的。”连默虽年轻俊朗,一双深沉的眸底,暗藏算计。   纳兰翎被蒙着眼睛走了许久,甚至感觉到自己坐了降梯,一直往地下而去。难道这是湖底水牢?既然扶离山庄四面环水的话,这么寒气逼人的感觉,应该是了。   叮咚的水声像极了凌云阁的天机陵,这里更加危机四伏, 在不熟悉的环境里, 陌生的黑暗让纳兰翎警惕性更高。   正走着,连默停下了脚步,纳兰翎的黑纱布被揭开。眼前是铁链交错的牢笼, 悬挂在一座水潭之上,另有几根铁柱,上面分别绑着六个人,每个人身体没入水里,只露出脖子,若不仰头便会栽进水里被溺死。   潭水清澈见底,那几人的腿脚被紧紧捆缚,看不见的伤口早已溃烂。这片湖里养着食人鱼,食人鱼饿了便吃他们腿上的肉。   “翎堂主,你再晚来一天,他们可能就尸骨无存了。”连默阴邪的笑意,比这底下的寒潭还要冷。   “啊啊啊啊~~”一阵惨烈的叫声传来,刺痛了纳兰翎的心,食人鱼好似又饿了,对着几人的腿开始啃咬,只见水里泛起红晕,血蔓延而上,有人痛的晕过去,头埋进水里,又在凉意中刺激醒来。   纳兰翎的心像被人勒住,疼得喘不过气。   “金煊、怀楚!”她飞身而去,逍遥掌向湖面拍去,浪花惊走了食人鱼,却也没过了他们头顶。   “堂主!”   呼噜噜的水声淹没怀楚的声音,他顶着一口气道:“堂主快走,别管我们!”   纳兰翎大呼一声扼住连默喉咙,“放了他们,不然我杀了你!”   连默被她捏得青筋暴露,眼眶充血,但却不为所动,“你杀了我,也于事无补。”   “你到底想怎么样?”纳兰翎手微微颤抖,剔透的蓝瞳透着凌厉之光,望着那几人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她第一次这么难受,为了师父以外的人。   “要你。”连默发出阵阵吟笑,恍若地狱的修罗之音,震得纳兰翎耳朵痛。   纳兰翎冷笑一声,反而平静下来,既然对方有想要的东西,便给了她谈判的资本。动怒或是杀人,不能解决问题。   “蓝瞳之血的谣言是你们捏造的吧,你们想要的是四大秘术?”   “堂主既然知晓,何必明知故问呢。”连默理了理衣襟,根本不怕纳兰翎对自己下手,有把柄在手,自己的地盘,怎么都轮不到她撒野。   “四大秘术我都看过,也练成了赤练魔爪,放了他们,我就把赤练魔爪的秘籍写下来给你们。”   “你会这么好心?”连默狐疑道。   纳兰翎轻嗤一声,“我自然没这么好心,我说的是放他们安全离开,本姑娘过目不忘,不像练千秋那个老毒物,一知半解,我只是不屑练另外三种秘术。”   连默若有所思,总觉得纳兰翎会耍花样,可留着那六个半死不活的人,确实没什么用。   “我如何相信你练了赤练魔爪?”   “十尘不是活着回来了吗?怎么?她没告诉你们差点死在我的魔爪之下?”   连默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纳兰翎并无把握,这一句试探之言,通过连默态度,她反而确定了这些事情大概都与扶洺有关。   若是为了四大秘术,犯不着兴师动众,最开始的一系列事情分明就是针对师父。这么看来,这可能是个计中计,局中局。   她偷学四大秘术无意中被发现,那天漏网之鱼十尘必定把这消息带过来了,才有了后来的流言蜚语。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等六灵主被放走,再做其他安排。   “你若再不放人,本堂主可就没兴致陪你玩了。”   “怎么?你想放任你这几个灵主不管了?”   “半残之人留着有何用?”纳兰翎漠然地扫过寒潭一眼,“早知道他们已经被你们虐成这样,我也不必走这趟了。”   连默知道纳兰翎武功很高,他未必是对手,除了困住她,别无他法,万一她真的放任六灵主不管,他们讨不到任何好处。   “放人!”他挥挥手,守在机关旁的弟子,推动水闸开关,潭水渐渐少去,绑着六灵主铁柱慢慢上移,几人煎熬了数十日,终于被放了出来,只不过已然是半残之人。   每个人几乎是腿脚溃烂,有个人脚骨腿骨甚至都露了出来。纳兰翎望着他们,鼻间酸涩蔓延,心里的愧疚感更强,她只恨自己没早点来。   “怀楚~”纳兰翎望着金灵主,心有不忍,腐烂的伤口连着一点肉,像被拨开的葱白,惨不忍睹。   “堂主!”怀楚伸出手,纳兰翎握住他手,紧咬下唇,沉音说道:“对不起!”   “有生之年能见到堂主,属下死而无憾。”他双目微闭,虚弱地气息穿过纳兰翎耳边,怀楚趁着靠近她,在她掌心内写下了几个字,纳兰翎瞳孔微大,冲他点头,“坛主在等你们,你们安心离去,剩下的交给我。”   “堂主~”“堂主~”剩下几人气若游丝地趴在地上,膝盖不能跪,额头便磕了几下,他们本想死在这里,从没想过冷漠的堂主,竟会以身犯险来救他们。   这些年,他们只与苏流光走得近,从没见纳兰翎管过事情,可真的下了命令,他们义不容辞。天灵堂里面多数人都受过她的恩泽,哪怕那些钱银是纳兰家的冰山一角,对纳兰翎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也是她把这些人从绝境中拉了出来。   “放他们回岸,我的人接走他们,我自会给你们写秘籍。”   “你武功这般高,万一你与我们打起来,毁了我扶离山庄怎么办。”连默说着拿出一颗药   丸,“这是九毒门的秘制毒药,噬心丸,你若随便动用内力,便会承受毒发之痛。”   “堂主,不…”怀楚没来得及阻止,纳兰翎便将毒药拿过来吞了下去。   连默这才安排人将六灵主拖了出去,纳兰翎为了看到他们安心脱险,一路跟到岸边。她被困在水中央,在视线范围内,见到天灵堂人顺利接到人,才放下心来。   只要没有旁人在侧,没有软肋束缚自己,她一个人怎样都可以。她相信苏流光安排好了一切,定能确保那几人的安全。   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好。若死了,化作尘埃,还有什么呢?不能与家人相聚,不能得见所爱,那才叫痛苦。   “请堂主跟我等走一趟吧。”连默抬手,船又漂浮到了另一座岛屿,将纳兰翎与世隔绝般地安排在了一座屋内,令其默写秘籍。   纳兰翎故意配合,只不过在写秘籍时,她打乱了四种秘籍练法,把阎火千尊心法写在了赤练魔爪里,把云影天罗的招式,亦是混在了赤练魔爪中。   怀楚在自己手心写了西水矿山两个字,那些失踪的人应该是在这座山里,只是骆州水多山少,哪里会有矿?除非是从罗湖深处,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这个扶离会,可真是不简单…   武林大会即将开始,能够参加的都是名门大派。目前武林只有四大门派能够称得上一流大派。凌云阁、藏剑山庄、灵山派、常明山,这四大派的开创者曾是武林豪杰,武功造诣登峰造极,后世徒子徒孙为扩大门派,又招揽了众多弟子。   扶洺先生虽不算什么武林英豪,却是德高望重,深得民心。此次武林大会便是安排在扶离山庄的离魂岛举办。   当天凌钰最先抵达了扶离山庄,她声名赫赫,许多人闻其名,未见其人。她下榻厢房后,扶洺先生便露面了,他亲自面见凌钰。   “凌阁主大驾光临,令小庄蓬荜生辉。”   凌钰瞥了他一眼,一头白发仙风道骨,青衫长袍,素色慈祥,样貌倒确实像个大善人,但伪善的人向来会装。   “久仰扶洺先生大名。”   “凌阁主有何吩咐尽管与下人提,招待不周还望见谅。”扶洺始终眯着双眼,皱褶的笑意,浮于表面的虚假,让凌钰厌恶。   她阅人无数,见多了这样的人,自然懂得周旋。   “扶洺先生客气了,您还是先招待其他掌门吧,本座想歇息片刻。”   “自然自然,阁主先休息,明天武林大会上会有惊喜。”扶洺先生捋着胡须,笑脸盈盈走开,凌钰总觉得他那平静的眼眸下,偶尔闪过恨意的怒瞪。   惊喜…她刚进城就得到消息说纳兰翎先是被围困,后来去了苏府,随后才辗转至扶离山庄。六灵主被放出后,便被天灵堂藏之,不知所踪,可翎儿在哪呢?   “阁主,这山庄的迷雾实在诡异,不宜查探,派出来的两名弟子,属下还没有联系上。” 叶冥四处看了一圈,发现到处是府丁,目光所及之地都有一层薄薄的雾霭。   “平静之下必有波澜,这里四面环水,如何藏下那些不见光的事,湖底定然别有洞天。”   “那我们如何去找翎师妹?”   “以不变应万变,那老家伙明天难道会安分不成?”凌钰冷笑一声,一跃房顶,云雾层层,恍若一道道屏障,遮掩了山庄之景。   这夜色再美,终究只有一片恍惚。凌钰拿出石埙,曾经纳兰翎最喜欢听她吹埙,总会在她身后静静地待着,今天她会不会听见呢?   新月如钩,凌钰气定神闲地吹响石埙,音律中的万千愁绪,转化成徘徊的埙声,将那悲、喜、苦、乐,演绎得淋漓尽致。最动人是那思念之情,在夜晚弥漫。   在凌钰脚下的十丈湖底,关着纳兰翎,今天她被押至于此,等候明日的武林大会,恍惚间,她好似听见了熟悉的音律,穿越了琉璃砖瓦、门庭土砾,直击湖底,撞进她的心扉。   埙音?师父?是师父来了吗? 第57章 重逢之喜   纳兰翎喜欢那低沉的埙音, 那代表凌钰就在附近,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同时她也不喜欢这黯然的音律,唯有经历过生离死别, 悲欢离合, 失去过一切的凌钰, 才能吹奏得出这样的悲伤。   她总能在无边的忧伤中,感受到凌钰的痛楚。什么是痛呢, 不是伤筋动骨的□□之伤,不是生离死别的遗憾之疼, 而是无能为力的绝望,一遍又一遍凌迟自己的痛。   凌钰的痛, 便是纳兰翎的痛。   “师父~”纳兰翎仰望不见边际的黑暗,竟也不觉得害怕,只要师父在,这世间哪怕变成烈狱,她也不惧。   武林大会即将开始,她就被关进了湖底水牢,可见明天她是要被扶洺老贼押着公审。如果不趁此让人看清扶洺伪善的面孔,他对师父的陷害, 对四大秘术的觊觎将无休无止。   这人可怕在, 能让那么多武林中人为其利用,能找全师父早年的仇家,聚集众人, 同仇敌忾。可见他对师父有多了解,对天下事有多了然。   这个人威胁太大,绝不能留着。只是他的底,到底是什么呢?纳兰翎想不出谁能只手遮天,还能对付师父游刃有余的。   纳兰翎被关在了湖面铁牢中,由四根铁链悬挂而成。自从她服了噬心丸,掌纹便成了红色,这毒没解药很难破。   她不能硬来,即使可以她也不会走,不揭开老狐狸的真面目,她绝不会罢休。   她凝神静坐,试图以逍遥心法化毒,可一旦运功,五脏六腑便如同万蚁啃噬般痛。   “不愧是九毒门,毒性果然很强。”纳兰翎被看得紧,对这里地势又不熟,若能有人接应自己就好了,这样她便能以自己掩人耳目,让人去查西水矿山。   狭长的石壁旁是降梯,那是从水牢逃出去的唯一出口,只有两个人守着。扶洺山庄机关重重,又有迷雾作为屏障,很容易迷路。   纳兰翎望着出口若有所思。   “兄弟,我们来换岗了,你们去休息吧。”只见降梯处下来两名弟子,似是要到了换岗时间,纳兰翎推算应该是到亥时。   四人相互寒暄了几句,守门的弟子便上去了。待到那两人走开,其中一人警惕地望着上方守着,“你快去。”   “翎师妹~”另一人疾步走来。   纳兰翎听得竟是一个女人声音,家丁不是男的吗?声音如此耳熟,难道是…   “红叶师姐??”   应红叶没有摘下□□,只是点点头,“是我,长话短说,明日武林大会定会公审你,那老家伙是利用你针对阁主的,所以你明日…”   “明日我会说我已经被逐出凌云阁,不是她弟子,我天灵堂做的事自会承担。”   “不是!”应红叶打断她,悄声说道:“西水矿山那里藏着离火村的村民和流沙派活口,你知道吧?”   “怀楚告诉我了,师姐有计划?”   “明日我们会去救一两个人出来,当场跟扶洺对峙,在四大派前揭开他的真面目,你要帮我们拖住时间。”这是应红叶的计划,也是她没有冒险与叶冥联系的原因,原本她应该在城里待命,可不亲自来她不放心,两人这半个月终于摸清了山庄之路。   “你知道西水矿山在哪?”   “大概…”应红叶并无把握,所以才需要纳兰翎拖延时间。   纳兰翎早有主意,“红叶师姐,要找到西水矿山何须亲自去,你的计划甚好,但我另有一计,你看可行否?”   “你说。”   应红叶走到铁牢附近,纳兰翎压低声音向她娓娓道来,她正苦于没人配合自己,应红叶的出现简直是天降神兵。   “我明日会在武林大会上……然后你们去……随后…..”她叮嘱一番后,应红叶连连点头,“此计甚秒,如此一来,那老狐狸必定会欲盖弥彰,露出马脚。”   纳兰翎点头。   “我先去安排。”应红叶底气足了些。   “红叶师姐!”   她转头,望着纳兰翎,比起曾经漠然的眸光,如今她柔和了许多。纳兰翎挂起浅浅笑意,“你们要小心。”   应红叶意外地说:“没想到你会关心阁主以外的人,放心吧,我等曾经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这点事不算什么。”   纳兰翎轻嗯一声,淡定地坐了回去,闭目养神。   翎师妹好像变了?应红叶凝望她片刻,发现她性子沉稳了许多,以前只知道师父长师父短,幼年时期更加喜欢胡乱纠缠,现在懂得牵挂别人,不再只活在自己的世里界。   是阁主影响了她吗?看样子最近发生的事情倒让这丫头蜕变了。总算没让阁主白白浪费心血,应红叶欣慰地笑笑,纳兰翎的聪慧和领悟力当真无人能及,明日便叫扶洺那个老贼原形毕露。   次日,雾从湖面升起,微风吹拂,船只推雾前行,一忽移动,一忽停滞。四大掌门以及弟子被船带到了离魂岛。那是一座隐藏浓雾深处的岛屿,雾纱卷起一角,两岸花园的花草树木被笼罩。   不多会,幽幽飘来一阵花香,前方露出湛蓝的天,船只到了岸边。   四方豪杰云集,离魂岛设有比武场,四周琳琅环柱,主客位布置妥当,四大派各穿派服,各有千秋。   四大掌门,当属凌钰最年轻,她虽半头白发,容貌惊为天人。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凌云阁阁主,其他三派弟子都议论纷纷。   “凌阁主好美啊,据说她的武功能称得上天下第一。”   “若是打起来,不知掌门厉害还是凌阁主厉害。”   “此次武林大会要推选武林盟主,我看凌阁主最有可能当选。”   这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入了几位掌门耳内,自是不快,藏剑山庄洛少秋轻咳几声,低声喝道:“嘀嘀咕咕的吵什么?”   众弟子不敢再吭声,三大派掌门看向凌钰,唯有她气定神闲地端坐,面无表情。那三人都没有与她交过手,凌云阁武林绝学众多,还有四大秘术在手,若要推选武林盟主,凌钰会成为他们最大的威胁。   可他们又怎会知道今天这场武林大会目的是什么,他们不过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被扶洺用来和凌钰博弈。   扶洺端坐主位,向前作揖道:“今日扶某能请到各位掌门前来参加武林大会,万分荣幸。各位掌门都知道,近日来武林腥风血雨,先有虎啸山庄被灭门,后有流沙派被抄家,连尸体都不得见。”   “听说是天灵堂所为,扶洺先生不是抓到六灵主了吗?”   “老朽伤了多少家丁,才能捆住六灵主,天灵堂向来狡诈,隐匿江湖中为非作歹,天理难容。今日老朽便是希望与四位掌门公审这位天灵堂的堂主,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必须推选出武林盟主来。武林一片散沙许久,若再无人掌事,老朽唯恐朝廷会忌惮江湖中人而开始下手。”   “言之有理,群龙无首,江湖必起风云,那些个小门小派是该管管了。”洛少秋说道。   其他掌门迎合,“如何推选盟主?莫非是比武吗?”   “既然都是深谙武学的高人,自是以武切磋,一较高下。武林中高手如云,可又有几人能与四大掌门较量的,不知各位意下如何。”扶洺捋着胡须看向凌钰,她始终一言不发,稳如泰山地坐着。   “凌阁主意下如何?”扶洺问。   凌钰淡淡回答,“没意见。”   清冷之音,化为寒气逼向四周。这天生的气场和威严,竟有些令人生畏,谁也不知道这美艳动人的皮骨之下,藏着多深的功力。   四大派掌门皆得过本派上乘武学的真传,在比武过程中,不过是各显神通。藏剑山庄的飞流剑法,快如闪电;灵山派的空灵刀法,如流星散落,能将对手逼得无所遁形;常明山的万掌剑,是掌法与剑法融合,远近皆可攻,令人难以企及。   比武点到为止,那三派掌门先行过招。凌钰无心观战,眼观四周,发现四周人手众多,明哨暗哨无数,其他派系皆带了十几个人前来,唯有自己只带了叶冥。   翎儿还不知被关在何处,她定是用自己换走了六灵主,这些人明着要审天灵堂,其实是针对自己而来。   武林盟主只是一个幌子,她若真的胜出,或许有另一个局等着自己。   她今日便要自己入局,看看扶洺究竟要耍出什么花样。   那三位掌门前后相比,打得天崩地裂,说是切磋,哪个不是尽心尽力,招招相逼。谁愿意把这盟主之位拱手相让,谁又愿意拜在他人之下?   一番争斗后,比武台已残破不堪,石柱被摧毁,周边花草树木,无一幸免。最后只剩下藏剑山庄的洛少秋,能对战她。   “该你了,凌阁主。”洛少秋剑指凌钰,他是藏剑山庄第十二代庄主,从小便跟着掌门习武,剑法出神入化,在百招之后便将那两派掌门前后击败。   今天他要一战成名,为藏剑山庄鼎立江湖地位。   “这人怎么配跟阁主交手。”叶冥按剑跃跃欲试,杀鸡焉用牛刀,这点武功她上去,便能取胜。   “无妨。”今天她要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凌钰走上比武台,对望洛少秋,纤手微抬,“洛庄主请。”   “凌阁主不用剑?”   “从不。”   洛少秋觉得自己用剑对一名赤手空拳的女子,有些欺人太甚。可他擅长的便是剑法,对方不用剑,会怎么跟自己比呢?   “凌阁主请。”说罢他持剑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凌钰上中下三路攻来,横扫、前刺、后击,使出浑身解数,也未碰到凌钰的身体。   众人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凌钰是如何避让的,只觉得洛少秋耍了一套空剑法。凌钰的身体恍若身在尘世之外,每当剑锋触碰到她时,她便躲开了。   二十招了,凌钰只守不攻,谁也不知道她何时出手。洛少秋急了,横空扬起剑芒,以绝命三杀向凌钰逼去。   凌钰冷笑一声,双手轻划,周身忽起强大的锋芒,无数把剑,凝聚而成,剑芒正对骆少秋而去。   “砰!”石破天惊般的炸裂之声,扬起烈风,洛少秋的绝命三杀被顷刻覆灭,整个人从比武台重重摔了下去。   一招制敌…现场所有人瞠目结舌,凌钰并未真的出过招,便将如此高手击败了。这便是传说中的落影无痕剑?   洛少秋没想到竟会有人一招将自己击败,顿时觉得颜面全无,凌钰让他独自耍了二十几招,简直就是侮辱他,这脸藏剑山庄是丢大了。   他狼狈地起身,愤愤坐了回去,凌钰若是下重手,这招足以毙命,但他却安然无恙。   扶洺早就料想事情会如此,凌钰果真是个难以对付的人,她这身武功是最大的阻碍。可对付她哪里需要硬碰?只要抓住弱点便好。   “那么凌阁主…”   “把天灵堂堂主带出来吧,扶洺先生。”凌钰打断了他的话,武林盟主什么的,于她来说有何意义?翎儿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好,就如凌阁主所愿,这次的惊喜也是为您准备的。”扶洺阴阴笑着,摆摆手,示意连默,“把堂主带出来。”   只见连默启动机关,凌钰所站之处,地面忽开,冉冉升起一座铜柱,纳兰翎被吊捆在上。铜柱从凌钰眼前划过,她与纳兰翎四目相对,那一眼,好似过了无数个春秋,再见后依然只有欣喜。   纳兰翎露出柔美的笑意,“师父~”她声音很轻,轻得唯有凌钰听得见,她轻嗯一声,只一个温柔的眼神,便叫纳兰翎的心平静下来。 第58章 心意相通   纳兰翎双臂被绑在一起, 双腿固定在铜柱上,所幸看起来身上没有伤, 只是绑着她的绳索过紧,手腕处的勒痕清晰可见。   凌钰心中一紧, 却是不动声色, 看扶洺不怀好意的笑容, 便知他一直在等这一刻。   “这位便是天灵堂的堂主,当初在流沙派灭门案发生时, 衙门发现了天灵堂的令牌,这件事众所周知。”扶洺向几位掌门作揖, “老朽只是个商人,不敢擅自做主, 天灵堂即是江湖门派,该由几位掌门公审。”   “有什么好审的,杀人偿命!”灵山派掌门柳少卿说道。   “公开处死,才能对死者有所交待。”   扶洺挑眉看向凌钰,依然捕捉不到她任何表情。他故意说道:“大家稍安勿躁,此事须问过凌阁主意见,既然阁主比武胜出,当胜任武林盟主之位, 可是这位堂主, 又是凌阁主唯一的弟子,这个未免…”   他三言两语引来全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震惊地望着凌钰, 都讶异于二人竟还有这层关系。   “如此,凌阁主做盟主恐怕不合适吧。”洛少秋对于比武耿耿于怀,感觉自己被人当成猴耍,实在丢人。   一时间所有的锋芒再次转到凌钰头上,扶洺把她推选到盟主之位,再用纳兰翎把她拉下来,受千夫所指?   不止吧,他目的定然远远不止这些。   “哼,她是我徒弟又如何。”说罢她转身,轻挥衣袖,两道芒光闪过,纳兰翎手上的绳索被割断,整个人从柱子上往下坠。   凌钰腿脚蹬地,一跃而上接住了她。   刚落地,师徒俩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纳兰翎便挣开了凌钰,向着众人说道:“我已经被师父,哦不凌阁主,逐出师门,我们已经不是师徒关系了,我乃天灵堂创世人,堂主纳兰翎。”   说罢她又后退了几步,与凌钰保持距离。   “翎儿~”凌钰上前一步,纳兰翎便后退一些,“阁主!今日是天灵堂的事,请您不要插手。”   凌钰双手紧握,眉头紧蹙,可见纳兰翎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觉得自己或许该相信她。她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面对所有。   纳兰翎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扫了众人一眼,冷笑:“你们亲眼看见我杀人了吗?天灵堂为非作歹有证据吗?仅凭一张令牌,就说是我们所为,要处死我,各位掌门未免太武断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甚是觉得有理。   扶洺不慌不忙地走上前,说道:“既如此,我便拿出人证来让你无话可说。”   只见忽然飞来一个人影,向纳兰翎攻去,她左闪右避,因不能驱动内力,险些被伤。她用空掌接招,稍显吃力,那人独臂,另一只手却掌心带毒。   翎儿的招式为何没有功力?凌钰见其不妙,出手相救,那人转而攻向凌钰,那眸间尽是恨意,招招毙命。   “沈一笑?”凌钰吃惊地望着他,那日虎啸山庄是被她教训了一顿,沈一笑手臂是她断的,可后来的灭门不是她所为。   “沈庄主莫要打了。”扶洺笑脸盈盈,看热闹般的观战,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当初沈一笑奄奄一息,被他带回来疗伤。九毒门是武林公敌,隐藏在虎啸山庄,沈一笑那阴邪的武功便是练千秋传授。   他满门被杀,实则是练千秋走火入魔所为,但当时他因为断臂昏睡过去,不明真相,便被扶洺救下蛊惑于他。   他一直认定是凌钰灭了他满门。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沈一笑只想把这师徒俩碎尸万断。   “当日灭我虎啸山庄满门的便是这师徒二人,凌钰包藏祸心,还敢来参加武林大会!”沈一笑忽然重重一跪,向着众人说:“请各位掌门为一笑做主,我的手臂便是凌钰断的,这点你不可置否吧!”   凌钰冷漠地望着他,“没错,你手臂是我砍的,但是你使计害我徒儿在先。”   “那你也不能灭人家满门啊,凌阁主。”扶洺火上浇油。   纳兰翎义愤填膺,未等凌钰开口,她便竖起手掌,对着众人道:“各位掌门都是江湖前辈,都认识我中了什么毒吧?”   “莫非是?”   “噬心丸!”凌钰忙上前捏住她手腕,给她把脉,这等剧毒怎可随意乱服,翎儿太乱来了!就算救人也不能这般受人牵制,置自己不顾。   纳兰翎心中一暖,她有无数的话想和凌钰说,有多少想念沉在心底难以言说。看到凌钰的紧张,她开心,却又不想让凌钰忧心。   “师父别担心,我有办法解毒。”纳兰翎沉音说道。   凌钰眉头蹙得更深,这噬心丸的毒要是发起来可怕的很,九毒门因为用毒过于狠辣,才被江湖中人唾弃,更为名门正派所不耻。   “师父~我真的没事。”   “嗯。”凌钰无奈地放下手,她想着事后若能得到解药最好,若无解药,她便再用引血换毒法,将毒引到自己身上。   沈一笑的手臂毒气蔓延,很显然是初学了云影天罗,这么想来应该是练千秋当初潜伏在虎啸山庄了?   看透了这一切,凌钰却懒得解释,她不屑浪费精力与那些无知的人逞口舌之争。   纳兰翎被种下这样的毒不奇怪,为了牵制他,扶洺山庄只能如此,三派掌门都表示理解。但她为了揭开真相,洗去凌云阁和天灵堂嫌疑,不惜动用内力,点了沈一笑穴道。   “呼~~”内力牵引了噬心丸之毒,纳兰翎疼得咳出一口血。   “翎儿!”凌钰心乱如麻!心像被人紧紧捏着,每一次跳动都令她窒息,重得透不过气。   纳兰翎摆手,笑意浓浓地拭去唇角血,她深深吸了几口气,不就是疼一下吗?不碍事,近日她一定要让扶洺露出狐狸尾巴,一定要揪住他身份,否则师父会后患无穷。   她撸起沈一笑袖口,说道:“这是什么武功,练千秋的云影天罗,手臂到掌心带毒,中招者必死无疑,各位掌门认得吧,虎啸山庄为何被灭门?云影天罗那等邪功,入魔后便会杀人如麻,沈少庄主,呵呵,你为了练成盖世武功,引狼入室,殊不知会因此葬送全家性命。”   “你胡说!师父不会的!”沈一笑咆哮起来,师父二字出卖了他,不打自招,众人震惊,同情的眼神变得漠然。   纳兰翎咯咯笑了起来,“所以虎啸山庄的真相便是如此,与我师父无关,与我天灵堂无关。”   “你诓我?”沈一笑勃然大怒,强行冲开穴道,欲下杀手,凌钰眼疾手快,飞掌将其击飞。   他口吐鲜血,毒气攻心,眼珠泛紫,内脏忽然翻涌,脖颈处渐渐变成黑色。他拼命抓着自己脖子,痛苦不堪,黑血从口中不住地翻涌,“救…命…”他向扶洺伸出手,整个人痉挛起来,蜷缩成一片,吐出的黑血中爬出了蜘蛛、蜈蚣等毒物。   不多会他便走火入魔,毒气反噬而亡。他只学了一招半式,自己便胡乱运用毒物,练得人不人,鬼不鬼,原本一直被扶洺软禁,打算今天用来对付凌钰,没想到纳兰翎三言两语便击垮了他。   他真是小看了纳兰翎,可惜贺临太没用了,几次下手都没能杀了这个丫头。没想到,纳兰翎会成为他向凌钰复仇的最大阻碍。   柳少卿狐疑地望着她,问:“那么流沙派呢,还有纳兰氏离火村,还是你们嫌疑最大。”   “笑话,我乃纳兰氏三房二小姐,难道会灭自家村不成?杀人要看动机吧,柳掌门。”   柳少卿被堵得说不出话,看向扶洺。他不慌不忙道:“离火村乃手无寸铁百姓,流沙派乃江湖门派,此为两个案子,不可混为一谈。”   凌钰发现这些掌门都偏向扶洺,私下里恐怕早已串通一气。她站在纳兰翎身边,师徒二人心意相通,同仇敌忾,今日凌云阁和天灵堂的命运拴在一起。她可以不管天下人如何看凌云阁,但既然天灵堂被自己所累,她也不想放任不管。   “灭离火村嫁祸我门人,挑唆我凌云阁与纳兰家关系,利用纳兰家财富势力对付凌云阁,倒是一条不错的妙计。”   扶洺脸色微变,“凌阁主此言何意?”   “离间我与纳兰家的关系,铲除翎儿这个天灵堂堂主的徒弟,派琴魔十尘刺杀我们,利用练千秋的恩怨对付凌云阁,还找出了恨我入骨的仇家,先生下得一手好棋,叫本座自叹不如。”   “凌阁主,我与你素未谋生,无冤无仇,何故害你,何况老朽一介商人,如何能有这般本事。”   “本座也想知道你真面目是何人,有何深仇大恨定要置我于死地。”凌钰字字珠玑,引来其他门派弟子议论。   扶洺先生出了名大善人,为百姓做了多少好事,更为各大派提供过物资,人缘向来很好,所以才能发动这次武林大会。谁会怀疑到他的意图和身份?   偏见和利益总能蒙蔽人双眼,他们不了解凌钰,宁愿选择相信扶洺。   “凌阁主此言甚是精彩,可又有何证据污蔑先生?”   纳兰翎说道:“你们又有何证据说我和师父杀了人。”   洛少秋嘴巴动动没再说话。   纳兰翎牙尖嘴利,聪明通透,十分棘手。早知她这般能说,扶洺便先封了她口,若不是为了让她完成赤练魔爪秘籍撰写,他哪里会让纳兰翎安然地站在此。   但是,他还有个杀手锏。   “各位,也不必争执了,凌阁主这样怀疑老朽不是没道理,当年叱咤风云的羽国长公主血染多少人,树敌多少,老朽不得而知了!”   所有人惊愕地看向凌钰,谁曾想到这位名动天下的阁主竟是当年羽国的长宁公主。长宁公主执政,凌驾羽皇之上,此事当年盛传四国,武林中人自然知晓。   “一个亡国公主,还妄想坐武林盟主之位?”洛少秋不屑一顾地瞥了凌钰一眼。   柳少卿笑言道:“亡国公主还能做掌门呢,苍暮雪老前辈可真是有眼呐。”   “都说武林正道,正派当以侠义为先,长宁公主的罪行罄竹难书,本不该来参加此武林大会,当逐出武林。”一直未开口的常明山掌门厉胜武,终于加入到了唇枪舌战中。   霎时,凌钰成了众矢之的,就连三大掌门身后的弟子都在指责她。   若非当年长公主一意孤行,与冀国硬碰硬,羽国何须死那么多将士。若非她用尽手段,逼死羽国众多官员,何至于羽国外强中干,泱泱大国却被冀国覆灭。   一声声指责和谩骂之言,恍若利剑,漫天射来。   心底最深的伤,被言语的利器击中,她仿佛回到了血染黄沙的疆场,将士们奋力搏杀,多少人死无全尸。最后一战,为了保护她,为了守住羽国的战旗,多少士兵马革裹尸,死在正邑城楼下。   羽国残破的旗帜飘在城头,一人倒下另一人扶起,直到再也没人能够拿起。   是她的错是她断送了羽国的江山,是她对不起父皇,对不起那些逝去的生命,都是她的错。   “师父~师父~”纳兰翎轻拉她手,凌钰僵在了原地,像一道无形的诅咒,让她的心正接受最痛苦的惩罚。   她有罪,她罪无可赦!   “诛心术!”纳兰翎怒瞪扶洺,他故意戳师父伤疤,令她痛苦,失去抵抗意识,她偏不如他所愿。   师父陷入自己的世界了,怎么办?纳兰翎看向扶洺,总觉得他身份可疑,或许他也是什么人乔装的?   只能拼了!纳兰翎强行驱动内力,踏影飞流如风而过,趁其不备,将扶洺从椅子上一把拉下,抬手便向他脸抓去。   扶洺见状忙伸手阻拦,纳兰翎速度太快,冒死使出了逍遥掌,将他行动锁死。她五指捏住他脸框,用力一扯,没见面具掉下,却扯掉了白发和胡须。   真脸暴露,纳兰翎已是到了极限,内脏疼得倒地,鲜血从口中慢慢溢出。倒地时,她望着站立未动的凌钰,轻唤:“长宁~醒醒~” 第59章 真相大白   战场厮杀, 血染三尺青锋,凌钰的眼前满是流血的将士。她的心像被千军万马踩过, 碎了一地。   见她被回忆和自责的情绪所困,扶洺冷望奄奄一息的纳兰翎, 这个丫头已经没什么用了, 再让她胡言乱语, 蛊惑人心,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麻烦。只见他从腰间抽出一条软剑, 向纳兰翎挥去。   “臭丫头,去死吧你。”扶洺愤恨说着, 忽起一道剑光弹开了他,叶冥的剑影随至, 将纳兰翎护住。   “翎师妹。”她将纳兰翎扶起,剑指扶洺,道:“你个老匹夫,还敢暗下杀手。”   扶洺被撕开假发和胡须后,稍显年轻,却也已是不惑之年。三派人惊愕地望着他,竟还有另一张面孔,柳少卿提剑上前, “扶洺先生不急着杀人, 您倒是给我等解释解释为何要伪装成老者?”   “这人改头换面更名扶洺,真实身份是何人,倒是可以让他自己说说, 咳咳咳~”纳兰翎说着又咳出一口血来,她艰难地移步到凌钰身旁,“师父~你看看我~”   凌钰目光无神,良久才缓缓抬眸,望着纳兰翎静默不语。   “什么长公主,什么羽国……都不存在了,天下……太平,羽国百姓安居乐业,不才是你想看到的吗?”纳兰翎虚弱地不能支撑身体,每一口呼吸都很沉重,她扶着凌钰肩头,一句话需要停顿几次才能说完。   “你连……执念都……可以放下,为何放不下对羽国的愧疚……”纳兰翎心痛难当,揪住凌钰的肩领,费劲千辛万苦才能吐出这些话,师父唤醒过走火入魔的她,不会走不出过去阴影的。   没有人比凌钰活得痛苦,常人活着能够享乐,能够拥有幸福,而凌钰的活着对她便是一种惩罚。她心中有一座烈狱,燃烧了许久,每天都在灼她的心,挣不脱逃不出。   过去有多惨烈,她便有多痛。撕裂伤口,对她有多残忍,纳兰翎知道。   “师父~长宁~我的长宁~”纳兰翎总在意识不清时换回称呼,她眼皮渐重,耷拉在凌钰肩头,正要瘫下,被一双有力的手挽住。   另一边,扶洺遭受了质疑,他编了堂而皇之的理由,声称自己也在学武,曾经走火入魔导致模样改变,无颜面对世人,便用了同一副皮囊见人。   “如此说来,扶洺先生的苦衷也是练武所致。”柳少卿狐疑地望着他,刚刚那个瞬间他想杀人时的表情,充满邪气,这人真的有那般正派吗?   叶冥瞪着他,轻嗤一声:“如此谎言,你们还信,三大掌门难道还看不出,今天这场武林大会不过是个针对我们阁主和师妹做的局,在座的各位都成了棋子还不自知。”   扶洺面色阴沉,指着叶冥说道:“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心爱之人被你的主子害死了,你还替她卖命!”   叶冥怔住,心猛然颤抖。握剑的手一紧,想要取其首级,却被凌钰阻止。   “叶冥,杀了就死无对证了。”   叶冥收剑退后两步。   凌钰已然清醒,先前的阴霾荡然无存,她稳稳托着纳兰翎,望着扶洺,冷笑道:“原本我便怀疑你仇视我,必定是有深仇大恨,现在看来你连叶冥的事都知道,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扶洺先生是何身份并不重要,倒是你们师徒别妄想因此开罪,今天武林公审,我看你凌阁主该给我等一个交待。”洛少秋对于比武耿耿于怀,屡次为难,他想让今天所有人的注意力转向凌钰,而非自己败下阵来的丑态。   “各位,我天灵堂六灵主之所以被抓,是因为发现了这老贼将离火村和流沙派的人关在了西水矿山,扶离会靠什么营生,水产和海运,大善人压榨着无辜之人的血肉之躯,还嫁祸于凌云阁,这一石二鸟之计当真是卑鄙龌龊得紧。”纳兰翎提起最后一丝力气,说完自己想说的,便觉得无法再站稳。   凌钰环住她的腰,紧紧托着她,“别说了,扶好师父。”   纳兰翎偷偷摊开掌心,毒气在五脏六腑散开,掌纹的红线延伸至手腕。她缩了缩手,藏之袖内。扶洺德高望重,没有真凭实据,哪怕揭开了他面具也难以将其击垮。   “臭丫头,你修炼魔功,纵容天灵堂作乱还敢污蔑我,今日还请各位掌门替老朽做主。”扶洺佯装无辜,面色沉重,三大掌门在场,他不能急于求成,主要把凌钰师徒变成武林公敌,再借他人之手对付她,自会容易许多。   六灵主本不该放,为了赤练魔爪他大意了这件事,没想到纳兰翎竟还得到了这个消息。扶洺千算万算,漏算了纳兰翎一个丫头片子,会这么麻烦。   常明山的厉胜武,若有所思地望着扶洺,再看向叶冥等人,疑心越发重了起来。无风不起浪,蓝瞳那丫头总不会凭空捏造事实吧。他好歹也是正派掌门,虽与扶洺交好,可若真的被人当成棋子利用,对付凌云阁,未免太有辱师门。   “西水矿山?浅水湾附近的西水岛是听说过,倒没听说有一座矿山,有点意思,既然翎堂主歪理邪说这般多,先生不妨让大家看看,也好让她死得明白。”   纳兰翎望着他缓缓作揖,“厉掌门不愧是武林先辈,自是通透明了,只是不知扶洺先生敢不敢带我们去。”   “有何不敢!”扶洺说罢给连默一个眼神暗示,他悄然唤来几名亲信去准备,随后便安排了十几艘小船,带人前去西水岛。   纳兰翎噬心丸之毒未解,擅用内力导致了内息紊乱,气血凝固,接下来她再想运功极有可能致命。   碧水连天,雾帘层层叠障,湖上小舟泛起波纹。纳兰翎虚弱地靠在凌钰肩头,她的呼吸在凌钰脖颈间徘徊,温热的气息交融着微凉的雾气,像羽毛挠在了心头,让凌钰心里起了一丝涟漪。   “师父~”   “嗯?”   “你是不是猜到扶洺真实身份了?”想起扶洺对叶冥说的那番话,着实可疑,若非修罗门或者当事人,谁会知晓这般清楚?   “嗯,看完好戏再说。”凌钰淡定自若,她直了直身体,让纳兰翎靠得更舒服些。这傻丫头太胡来了,纵然她一时被痛苦的过往和悲伤的情绪折磨,也不该为了维护自己,而去冒险。   可那一刻,纳兰翎只想为她挡住所有的锋芒,曾经的她还小,没有能力为凌钰遮风避雨,不能伴随左右,现在的她,但凡能够做到,绝不让任何伤害去攻击凌钰。   不过,师父怎么知道一会有好戏?   “师父,一会若是局面不可控,你一定不能留扶洺活口。这个人武功虽不高,城府太深,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纳兰翎虽已经做好安排,但也怕出现意外情况,如果不能当着众人面揭开扶洺的真面目,那便只能除之。   “然后呢?”凌钰问。   “然后?然后师父就带着叶冥她们离开这。”   “还有?”   “还有?还有…没有了吧,师父。”纳兰翎没懂凌钰言下之意。   还有她的毒,她的蓝瞳之症……   凌钰轻叹一口气,自从纳兰翎跟了自己,大小伤不断,这身体早已千疮百孔。“明知道噬心丸无解药,为何还要吃下去。”   “不吃下去他们不会放六灵主的,何况我有解毒之法,师父你别生气,我没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你有多珍视叶冥、红叶师姐他们,我就有多在意六灵主。”纳兰翎顿了顿,想到六灵主的惨状,余生可能都会残疾一生,便觉得难过。   凌钰不语,她何时说过在乎谁,可纳兰翎却知道,每一个守在她身边的人,死在沙场的将士,她都在意。   只是遗憾已生,多说无益。   小舟摇摇晃晃地前行,半晌,凌钰才说了一句:“你做的对。”   纳兰翎笑着依偎在她怀里,若是病着受伤就能这样靠着,她情愿一世都这样泛舟湖上。凌钰的臂弯很浅,却足以给她踏实与安心。   一行人绕了许久才到了西水岛,岛上有一座独立山脉,四面环水,非船不能抵达。   四周一片静谧,地面一片枯竭,比起离魂岛与扶洺山庄的百花盛放,这里荒无人烟,宛如一座孤岛,毫无生机可言。   “西水岛寸草不生,我庄里弟子偶尔来此习武,何来藏人之说,更无矿山之宝。”扶洺一脸从容,西水岛在浅水湾附近,岛的位置时常流动,平日里很难精准掌握位置,若非常年生活在这里,不可能找得到。   偌大的岛要藏几十个人太容易了,这些人不可能搜山,见不到端倪自然相信他的话。纳兰翎哪里来的勇气,要来验明真伪?   “这下,你无话可说了吧。”洛少秋冷眼旁观,最好是给凌云阁一点教训,否则他颜面无存。   纳兰翎双眸无力地抬了抬,岛上烟雾环绕,可见范围很窄,根本不可能大面积搜索,红叶他们成功了吗?   等了片刻,未见结果。柳少卿捡起几块石子,向内弹射而去,只听到石头碰撞岩石之声,并无异常。   “看来,事实不尽如人意啊。”他挑眉望着纳兰翎。   纳兰翎拧眉遥望深处,耳廓动了动,听见了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她沉音一笑,“好戏才开始。”   忽见两名尸体从天而降,正是扶离会那两名被派来安排转移人的弟子,紧接着凌乱的脚步声小跑而至。   “扶洺,你这个老匹夫!”   “扶洺,你还我爹命来。”   “扶洺,你不得好死。”七零八落的铁锹、锄头向他扔去,连默忙上前护着,只见浓雾深处走来一群打着赤膊的男子,他们双手锁着铁链,脚上拎着铁石,怒瞪着扶洺。   纳兰翎唇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60章 噬心之毒   那些男子肩头都有一个特别的印记, 正是流沙派的火纹,他们被抓到这座岛上, 服了毒药,功力散尽, 每天被封住行为, 被屈打做苦力。不少人死于劳累, 还有些人死于饥饿,活着的都是健硕之人。   “你们…”扶洺难以置信, 他不是派了许多人守这座山吗?人呢!!“怎么回事?”他怒喝连默。   “属下不知啊…”连默一脸懵,明明安排了人来, 这些人也不可能有反抗之力,怎么回事?   “好一个大善人, 连离火村的村民都不放过。”应红叶牵着一名小女孩走出,她扯下面具,和另一人下跪行礼,“见过阁主。”   凌钰抬手,原来红叶亲自潜伏于此,还与纳兰翎来了一次里应外合。翎儿长大了,懂得擅用环境,推敲人心, 用信服众人之法洗去了凌云阁和天灵堂之冤, 还揪出了扶洺这个幕后主使者。   她曾经不屑于解释,也无谓别人的指责和误解,可现在看来这件事很是大快人心。   躲在应红叶身后的小女孩瘦弱不堪, 满脸黑灰,战战兢兢地望着眼前之人,直到看见纳兰翎,她才开心地唤一声:“翎姐姐。”   “二丫。”纳兰翎跌跌撞撞上前,抱住小女孩,她去过一次离火村,当时村民热情款待了她,知道她是纳兰家小姐,对她十分周到,二丫便是副村长的女儿。   聚集人越来越多,离火村的村民男女老少都带着脚铐,受尽折磨终于等到了人来救他们。   扶洺大惊失色,三派掌门已是按剑而下,仇视地望着他。虽与扶离会有过利益牵扯,可正派人都有其正义底线,扶洺嫁祸凌云阁同时,对这些手无寸铁百姓下手,对流沙派如此残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家看见了,这就是你们信奉的扶洺先生,大善人?干着卑劣龌龊之事,还嫁祸于凌云阁和天灵堂。”纳兰翎支起无力地笑意,将二丫护在怀里,自己却踉踉跄跄的站立不稳。   三派掌门脸色骤变,“唰唰唰~”众人拔剑相向,只见扶洺冷笑一声,阴沉的笑意透着狡黠,“真没想到,我辛辛苦苦维系的一切,会被一个臭丫头毁掉,既然如此,你们就一起死在这吧。”   忽然,四周云雾渐散,上百名扶离会弟子持弓箭、长剑将他们团团包围。   “好一个扶洺先生,还想诛杀我们四大派不成。”厉胜武甩手而去,欲抓住扶洺,还未触及他身,地面忽出一道机关,竟是弩弓,几道利剑嗖嗖穿梭而来,阻止了厉胜武步伐。   扶洺一跃而起,落在弟子中间,他挥挥手,机关开启,四周的大小弩弓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同时水中的巨型弩弓也化为锋利的武器,对着他们。   “杀光他们!”扶洺咬牙切齿,今天他就要大开杀戒,回头再嫁祸给凌云阁,他知道杀凌钰太难,这些弓箭不可能伤得了她,但她拖着受伤的纳兰翎,定会受到重创。   他早年便懂行军打仗,兵不厌诈,这些弟子的阵法足以耗尽他们的内力,这便是他鱼死网破之计,只是没想过这么快就会用出来。   连默站在岩石旁的机关处,当他们一同按下弩弓时,众人紧紧相靠,正欲团结抗敌,却见那弓弩没起任何作用。   “怎么回事?”扶洺大惊失色,这是他精心布置了三年才完成的弩弓箭阵,怎会临阵出现意外?   他推开连默,握住岩石机关,任他怎么扭动都不见反应。   “呜呜~~”一阵号角般的声音传来,只见不远处水面出现几艘战船,缓缓逼近,靠近岸边的扶离会弟子,忽然被拖下水底,像是被水鬼缠上,瞬间没了身影。   战船还未靠岸就有水兵爬了上来,持遁甲利剑将扶离会弟子擒住,扶洺惊得说不出话。   “看来你的援兵到了。”凌钰眯起双眼望着远处,站在船头穿着铠甲威风凛凛的王爷,正是骆州水军主将,手握重兵的玉阑王。   “流光办事我放心。”纳兰翎露出一丝笑意,若非云瑾那块令牌又怎么可能搬得动这尊大佛。   凌钰看了看她,没有说话。苏流光聪慧过人,纳兰翎来此之前必定是做好了安排,万事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倒也是考虑周全。比起她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纳兰翎更懂得迂回掌握事态主动权。   “在我的地盘竟然还有人懂得水军作战法?”夜玉阑瞥了一眼扶洺,水军排兵布阵是她原创,全天下唯有她熟悉水战,竟会被他效仿,真是可气。   扶洺怎会想到玉阑王会赶到此,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会让自己漏洞百出?   “扶洺先生怎么长这样?不过….”夜玉阑托腮思忖,“你不是白展元吗?原来你没死啊?”   “白展元?”四周顿起议论。   “白展元乃是前朝冀皇亲封的镇南王,爵位世袭。女皇在位期间,他因为渎职贪污军饷被革职发配,后来传闻他在发配途中病逝,随后两年,骆州便出现了扶洺先生。 ”凌钰娓娓道来,如此一来,她便明白了扶洺为何如此恨自己。   “当年他的儿子白翊飞镇守峰城时暗杀羽国巡防兵,并且和羽国商人勾结,我师父作为羽国长公主对其下了杀令,只是没想到会让无辜的小郡主枉死。随后四国开战,白翊飞得胜后,对羽国怀恨在心,便违反圣旨进行了屠城,一城四千口人,一夜毙命。”纳兰翎说罢看向凌钰,此后之事,不说也都明了,凌钰亲手杀了白翊飞,并且将他人头取下,祭奠死去的百姓。   也是那次,凌钰跪在先皇灵位前恕罪,三天米粒未进,再出现时,她鬓角尽白。当年的她,不过才二十四,一直独自背负了国运和苍生。   她对不起那么多百姓亡魂,这些年她活在忏悔和自责里,无法原谅自己。纳兰翎知道她活得有多难,每一次的噩梦,都是那些残酷的过往。   提到宝贝儿子和心爱的女儿,扶洺眼眶微红,恨意直冲脑门,他怒吼道:“白家绝后都是因为你,凌钰!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定会为溪儿和飞儿,向你讨债!”   “怕是你没那个机会呢,锁了他。”夜玉阑随意动动手指,两名士兵拿着锁链向他走去。   扶洺见状,冷笑一声,掏出两枚烟雾石,原地爆破,随后打开另一道山体机关,逃生离去。   “给我追!”夜玉阑一声令下,士兵立即执行军令,他们分工明确,一小队去抓人、追凶,另一队人安抚百姓。水军训练有素,唯夜玉阑马首是瞻。   她的到来阻止了这场混战,两千精锐水兵,将连默一干人等全部缉拿。只是她四处寻人,都没找到那个熟悉的影子,顿感失落。   “流光,你不是说云太后也在?”夜玉阑心心念念的,牵挂了许多年的人便是云瑾。曾经为了见云瑾一面,不惜绑架她至骆州,只是云瑾知她本意不坏,又愿意交出兵权给朝廷管辖,便也没有追究。   苏流光耸耸肩,“我说太后在了吗?我只是说太后嘱托之人在啊。”说罢她向纳兰翎走去,见她又是一身伤,心疼说道:“你怎么总是受伤,凌阁主武功那般高还保护不了你?”   “我没事,没…“ 纳兰翎紧绷的一根弦终于断裂,看到一切尘埃落定,她才放松自己,身体也到了极限。   “翎儿!”苏流光刚想扶她,一阵强有力的掌风将纳兰翎吸走,凌钰稳稳接住她,挽起她衣袖发现红线已蔓延至臂弯,毒线若传到心脏便回天乏术了。   “翎儿到底怎么了?”苏流光急切不已,凌钰却淡定地说:“中毒了。”   “她不是中毒就是受伤,为你做尽一切,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苏流光总是替纳兰翎不公,付出一切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呢。   不过是虚妄一场,纳兰翎太傻了,喜欢一个人何必把自己放那么低,难道凌钰真的比命还重要吗?   凌钰不予理睬,只是冷冷的说道:“你有那个功夫啰嗦,不如带我找个地方,安心替她解毒。”   “......行吧!”苏流光看向夜玉阑,“你还不安排船?”   “我欠你的?要不是太后令牌在此,你当我愿意来啊?”夜玉阑口中一边埋怨着,一只手却挥了挥,让士兵把小船先开来。   扶离会的祸事善后由夜玉阑处理,三大派也渐渐散去,武林灭门惨案也终于告一段落,扶洺的这盘棋,最终还是输了,所有的棋子成了反攻他的武器。   玉阑王府,六进庭院,气派宏伟,俨然一座行宫。   红枫满园,秋风扫落叶。西厢客房里,纳兰翎意识模糊,噬心丸只要没有毒气攻心便还有救,凌钰打算引毒上身,再用百里乾坤将毒逼出。这中间她会遭遇噬心的痛楚,但只要纳兰翎安全,她做什么都无所谓。   “凌阁主,翎儿这毒到底能解吗?”苏流光忧心忡忡。   “你出去便能解了。”   “我,可以不出去吗?我可以帮你的,帮你端茶递水,哪怕给她擦擦嘴也好。”苏流光想陪着纳兰翎,哪怕什么都做不了,看着也能踏实。   凌钰不为所动,亦不动手。只是坐在床头,望着纳兰翎。   看她慢条斯理,苏流光更急,多拖一刻岂不更加危险?“阁主,你倒是治啊。”   “我说过,让你出去。”凌钰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如何解毒,态度坚定的让苏流光觉得冷漠,这什么师父,宁愿不治徒弟也要撵走自己。   她跺跺脚,气到无言。   “流光,听我师父话。”床榻上传来纳兰翎虚弱的声音,她嗅着凌钰的气息醒来,舍不得一直晕睡,舍不得错过在一起的每一刻。   “翎儿,你醒了?你怎么样?哪里疼吗?”   纳兰翎笑着摇头,苏流光这才点点头,依依不舍退出。   待到苏流光离开,纳兰翎轻咳几声,缓缓起身,毒线已至上臂,再不解毒,她性命堪忧。   凌钰的手落在纳兰翎肩头,轻声说道:“你坐好,师父给你解毒。”   “师父~”纳兰翎抚住她的手,把脸靠了上去贴着,歪着头笑望凌钰。手背传来纳兰翎脸庞的微热,柔软得令人心疼。   “看我做什么?”   “就是喜欢看着师父而已。”   “等身体好了慢慢看。”凌钰唇角隐隐含笑,想去点她的睡穴,毕竟纳兰翎绝不会接受她伤害自己解毒。   纳兰翎却不让她动,“师父,你别浪费功力给我解毒了,你忘了迷蝶可以解毒吗?”说罢她抬起头,欲放血引蝶。   “不行!”凌钰喝了一声,握住她手。   “为何?”   “不,不为何,总之不可以,这毒师父可解。”凌钰怎么说得出口,迷蝶香还有另一种功效,纳兰翎看样子并不知晓,上次中毒之事心有余悸,她万万也不会同意纳兰翎再用迷蝶解毒。   若是以她们现在的状态相处,迷蝶香会产生什么后果,她不敢想。   纳兰翎不解,强行给自己解毒,师父必定耗费功力,万一被毒反噬怎么好,她坚持用迷蝶。   “师父,你相信我,迷蝶可以。”   “师父的话你不听了?”   纳兰翎更疑惑,“可是,师父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   “这…”凌钰难以启齿,迷蝶香的药性太强了,纳兰翎那次情动的样子,她记忆犹新。怎么都觉得这法子不妥,不合适。   “师父?你不说我便不让你解毒,就让我毒发身亡好了。”   这激将法曾经对凌钰不管用,但现在,她宠溺纳兰翎而不自知,竟也真的妥协了。她深深叹口气,“你可知迷蝶香能cui情。”   “cui…情??”纳兰翎愣住,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第61章 一言难尽   她御蝶至今都不知迷蝶香是有cui情之效?纳兰翎使用迷蝶亦不是第一次, 在凌云阁拜师和客栈逃生时,都用了迷蝶, 未见那些人有任何异常。   “师父,你没哄我吧?我可从没见过迷蝶可以cui情的, 左不过是产生了一些幻觉, 最终昏迷过去。”   “迷蝶香对常人是迷药, 但对心中有情之人便是cui情之药,动情越深, 药效越大,除非…”凌钰顿了顿, 放低声音,“除非行云雨之事, 否则无药可解。”   纳兰翎恍然想起上次自己对付练千秋时,也用迷蝶解过毒,她那么喜欢凌钰,定会毒发才是。   “师父,那我上次…”她隐隐记得自己出现过幻觉,可她时常梦见凌钰,在梦里肆无忌惮的亲密,她根本分不清到底是幻觉还是梦境。   那一刻, 她是有过异常, 随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恍若身在火山中,被熊熊烈火包围, 热得难以喘息。   “上次事都过去了。”凌钰那次引毒上身,那股痛苦和难受劲让她不愿意回想。   她是不是对师父做了什么?纳兰翎深感不安,该不是逮着师父一顿乱亲吧?不对,她醒来后安然无恙,没有半点异常,可是后来四处寻找师父却见她口中喃喃“寻儿”的名字。   莫非那时候师父…..   “师父,上次我的迷蝶药如何解开的?”纳兰翎试探性地问。   “有余神医在。”   “你刚刚说除了行房没有解法的。”   纳兰翎太聪明,这一连串的疑问便是怀疑她上次用了移血引毒。凌钰即便想要瞒她,也瞒不住。   “师父,你把毒引到自己身上了是吗?   所以你才会在那冰天雪地里呼唤寻儿姐姐的名字。”纳兰翎说出这句话时,心在滴血,她自嘲地笑了笑,“我道是自己又是做梦,才会那般渴望亲近你,原来是迷蝶香,又一次让你我看清自己的心。”   那种时候,师父只看得到柳千寻,又哪里有她的影子。她一面心疼凌钰为自己所做,一面又酸楚难过,当时师父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那样倒在天墓的雪地中。   纳兰翎紧咬下唇,苦涩笑了笑,她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轻轻推了推凌钰,“师父,你出去吧,把门锁上。”   “什么?”凌钰心中一沉,纳兰翎低下头无力地推搡她,她想自己用迷蝶解药,然后再承受迷蝶香的折磨?   “把我锁在里面,我就不会乱来了,师父离我远一些便好。”   她知道有种解毒法是可以将毒从中毒者引到自己身上,这需要强大的内功和百里乾坤这种移形换物的心法才能做到。纳兰翎即便再笨,也能猜到上次是凌钰帮她祛了毒。   她每次受伤都会连累师父,她哪里舍得凌钰将噬心丸的毒引到自己身上。她情愿承受迷蝶香的痛苦,哪怕不能得解,哪怕痛苦万分。   “师父,你出去,快出去。”纳兰翎的手臂毫无力气,毒线又上升了些许,体内仿佛聚积了一块淤泥,堵在心头,沉重的痛感袭遍全身。   “师父~”纳兰翎气若游丝,凌钰忽然点住她的穴道,令她不得动弹。   “中毒了还不安分。”凌钰拨开她额间的发丝,将她身子放平,正对自己,随后双指并拢轻轻划过,如刀割开掌心,在旧伤口上裂出一条新的血痕。   她将纳兰翎手心划破,两人掌心相对。一手抵住纳兰翎手臂,另一只手驱动百里乾坤心法,将纳兰翎体内的毒液开始引流。   纳兰翎不能说话,亦不能动弹,泪眼婆娑地望着凌钰,心中满是不舍。千言万语也无法言说,哽咽在喉咙的那股气,最终化为泪水,缓缓流下。   手臂上那根毒线,像一只蜈蚣,从上臂渐渐滑落,游向了凌钰。纳兰翎不能摇头不能说话,本能的用内力开始抵抗。   凌钰感到引毒受阻,便知是纳兰翎在与自己抗衡,“你再阻我,师父只会中毒更深。”   纳兰翎吃了一惊,眼见毒线已经移到了手背,她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它窜去了凌钰手里而束手无策。   体内的不适和拥堵,像被人拉着一根线,慢慢扯出,可她之前有多疼,到了凌钰身上依然如此。她不想这样的痛楚给师父,一点也不想。   待到噬心丸的毒全部转移,凌钰才撤掌收功。而此时毒已经窜入她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的封噬她的内力。内脏已经开始抽痛,但她却不露声色,神情泰然地望着纳兰翎,帮她拭去眼角的泪痕,轻喃了一句“傻丫头~”   纳兰翎的心到了崩溃的边缘,任凭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冲破穴道,她知道凌钰难受,正在强忍痛苦,她知道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紧紧扣着贝齿,忍耐到了极点,本能的开始咬唇,未等她用力,凌钰先一步点了她的睡穴。   纳兰翎的表情定格了,身体直直倒下,凌钰的臂弯稳稳地托住了她。   将纳兰翎安放好,她才悄然离去。   走到一棵枫树下,凌钰挥掌而下,吹散了一地的枫叶。她每驱动内力一次,肺腑便抽疼一次,那种痛感扯着全身的经络跟着抽搐。   她颤抖地往手臂点去,五脏六腑开始翻腾,毒线顺着手臂下落,掌心的伤口渗出褐色的血,滴在了树叶上,瞬间腐烂。   噬心丸专为遏制内力炼制而成,常人服用不会致命,可若强行运功便会痛苦万分。凌钰纵然内功高深,也难一次将毒逼出。   “你竟然将毒引到自己身上?”苏流光见她从厢房匆匆走去,本是好奇观望,没想到会看到凌钰为自己解毒,更没料到她所说的解毒之法,是将毒引到自己身上。   褐色的血慢慢呈红色,凌钰知道这是今日的极限,便收起衣袖,藏起受伤的手。   “没想到你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还算有点为人师表的烟火气。”苏流光抽出腰间的锦帕,递了过去。   “不用。”凌钰漠然拒绝,苏流光笑着收回,“阁主并非无情之人,却如一座冰山,冷得让人刺骨。翎儿这把火,燃烧了这么久,终于让你融化了。”   “她已经没事了,你放心吧。”凌钰表情始终如一,哪怕身体正在忍受万蚁啃噬般的痛楚,也不外露。   “你的手还在流血,拿着吧。”苏流光把锦帕塞进她手里便走开了,或许她有点懂了,为何纳兰翎会这么爱凌钰,痴恋这般久,还是无法放下。   凌钰的冷言冷语确实不讨喜,可她外冷内热,默默付出从不言说,被人误解从不解释。这种骄傲的性格竟让苏流光心生欣赏,这朵高岭之花,还有点意思。   噬心丸之毒并非难事,蓝瞳之症才是凌钰的心头事。不知鬼谷子回来没有,夜影去寻找东巫族也未有消息传来。   翎儿的身体周而复始受伤,又快于常人的恢复,应该都是跟蓝瞳病症有关?   凌钰无力地坐在凉亭里,靠着亭柱小憩。分不清哪里的疼痛,像翻涌的海浪,一次又一次的扑打而来。   晌午的阳光,洒落而下。纳兰翎穴道自动解开,她在惊恐中醒来。   “师父!”环顾四周,没有凌钰的影子,身上的不适感已经完全消失。师父去哪了?她匆忙起身,向院内寻去。   “师父!”纳兰翎扯着喉咙喊,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叫不出声。噬心丸的毒终究还是有点影响,她四处寻觅,见人就问,还是不见凌钰踪影。   “翎儿,你怎么起来了。”苏流光端着清粥正打算去看她。   “流光,我师父呢?”   “不知,没看见。”   纳兰翎心中一慌,“她走了吗?”她把毒引到了自己身上,如何离开这里。   “你别慌,她没走,之前还在这里逼毒…”苏流光忙捂着嘴巴,“额不是,她是在这…”   “逼毒??在哪里?”纳兰翎拉着苏流光紧张问道,苏流光丧着脸不想回答,纳兰翎自己面色青灰,恍如大病初愈之人,弱不禁风还去关心凌钰。   “流光!”   苏流光禁不住她哀求,指了指地上的树叶。纳兰翎寻望过去,橙红的枫叶已经枯竭,细细嗅去,还有血液的腥气。   是师父的毒血,是她的血。纳兰翎心痛地攥着树叶,指甲掐进了肉里而不自知。苏流光见状忙去掰开她的手,“翎儿,你别这样,阁主武功盖世,没事的。”   “没事,她只会说没事。”纳兰翎绝望地呼出一口气,捡起腐烂的每一片树叶,呵护在掌心里,那是混着师父血的叶子,是她为了自己逼出的毒血,从身体里剥离出去的残毒。   很痛苦,一定很痛,她宁愿自己承受这些!   “翎儿,你别这样~”苏流光心疼地拉了拉她,纳兰翎无力地蹲在树下,仰头望去,阳光刺眼,枫叶轻盈的神采,弥漫着血脉喷张的赤红,傲然地绽放。   “翎儿,院子凉,回去歇着好不好,我帮你找阁主。”   纳兰翎摇头,目光呆滞地坐着,“流光,我好像一直在连累师父。”   “怎么会呢,你替凌云阁扛下麻烦,洗去冤屈,为阁主引出了仇家,揪出了扶洺这个老贼,你为她做尽所有了。”   “不是的,是她为我做尽一切,只是她从不言说而已。”纳兰翎无力地倒在苏流光肩头,苏流光抱过她轻拍,“别想了,证明啊,她心里也有你,哎。”   纳兰翎低沉的心情传到了苏流光心底,她轻轻哼起了小曲,那是她们小时候最喜欢的曲子,以前见面时,纳兰翎心情不好,苏流光就给她唱这个。   她对凌钰的感情和牵挂,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纳兰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微风拂过,熟悉的香气侵入心间。像一种无言的感知,她眼眸微抬,看见了不远处的凌钰。   “师父~”纳兰翎以为只是眼花引起的重影,苏流光却发现了凌钰冷然眼神的背后,还藏着失落。   她伫立不远处,望着纳兰翎与苏流光相互依偎,莫名的酸涩感,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自己,明明是烈阳高照,她的心情却沉到了谷底。   “真的是师父?”纳兰翎想要起身,被苏流光按下,“ 你做什么?”   “你别急,让她吃会醋。”苏流光坏笑道,纳兰翎愣愣转头,凌钰的表情瞬间冷却,决然地拂袖而去。 第62章 一语成箴   “她怎么会吃醋, 你别乱说了。”纳兰翎站起身,歪歪倒倒的体力不支, 总觉得最近身体虚弱不堪,毒明明已经解了, 还觉得四肢无力。   摊开手心, 手掌的伤口已经凝固。两次了, 她们血脉相通,心早就被拴在了一起。凌钰转身的背影, 扬着秋意的落寞,竟还有些萧瑟之气。   “她也是寻常人, 为何不能吃醋?她都甘愿为你引毒上身。”苏流光不会看错的,即便凌钰多隐忍, 多会藏情绪,也难以遮掩眼神中的落寞。   平静的眼眸,含着千愁万绪。只是她奇怪,为何凌钰看纳兰翎眼神那般忧伤?就算吃醋也不用如此令人难受吧。   “她对我只是师父对徒弟的宠爱包容,仅此而已,再说,我可不想让师父误会我和你有什么。”说罢她跌跌撞撞地向凌钰追去。   “诶?”苏流光拉不住她,气得甩手, 师徒俩的事她不想再管了!本来还想故意亲近纳兰翎, 让凌钰好好酸一下,发现自己心意,现在发现这件事就是吃力不讨好, 回头纳兰翎只会心疼凌钰,自己反而里外不是人。   深秋为王府铺上了一层金黄,还未来得及打扫的后院,有些萧条。凌钰抬头望天,远处的霞光压着琉璃砖瓦,反射出耀眼的芒光,像极了曾经的羽皇宫。   云层很美,美得可以幻化成不同形状,像龙像山又像…凌钰低眉浅笑,云彩而已,怎会像纳兰翎的脸。   “师父~”   洋洋盈耳之音,低哑中带着一丝渴望和期盼,只是这一声师父便能听出关怀和渴望。凌钰没有回头,伫立不动,身子僵硬了一般。   纳兰翎撅噘嘴,缓步上前,小心翼翼说道:“师父,我与流光小时候便交好,苏家与纳兰家是世交你知道的,我们都不是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向来不拘一格,所以十分投缘,我们之间只是单纯的知己好友而已。”   见凌钰没半点反应,纳兰翎绕到她身前,凌钰甚至没有看她,她轻拉凌钰袖口,拽了拽,轻声说:“师父,我与流光惺惺相惜,相互信任是真,在乎彼此也不假,可没有那种想法。”   凌钰转过身去,似是要走,纳兰翎急了,一把拉住她,“师父!我喜欢的人至始至终都是你,从来没有过别人,以前不会,现在不会,此后更不会。”   凌钰藏在袖口的手,摩擦着伤口,痛感渐熄。她不是第一次听纳兰翎说喜欢自己,也不止一次听人对自己表达心意,她从未心动过,更没心软过。   她不懂得如何爱人,也不知道如何表达情感,更不会给任何回应。当那些爱她的人,一个一个离去时,她就连挽留与惋惜也不会表达。   纳兰翎的话简单有力,随着微凉的秋风,扫在脸上,又轻轻地掠过心头,竟也不觉得冷。   “师父,你别生气了好吗?至少别不理我。”   凌钰望着她,本想说不生气,没关系,到嘴边却换了一句漠然的话:“这些与我无关。”   “师父~你明明就是在生气还不承认~”纳兰翎小声嘀咕着,要是不生气说出来的可不是这句,她暗暗想着。   “我有什么可气的。”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阵暖意,纳兰翎宽敞的臂弯环了过来,她身高和凌钰一般高,双臂足以将她抱住。   无论何时,纳兰翎的怀抱都是温暖的,像冬日里的一把火,在合适的距离,烧得凌钰心头暖暖的。不知何时开始,她不再抗拒身体接触,也不会再推开她。   她怕有天推开纳兰翎,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怕一个回眸,纳兰翎倒在了她身后,而她连最后一个眼神都没有捕捉到。   纳兰翎的手绕过她的细腰,挽住她微凉的手,掌心的伤口,柔软的裂痕,还有未凝结的血,让她心头一颤。为何师父的伤口还没有凝固,自己却已经没事了?   纳兰翎疑惑地想着,但很快就沉浸在了凌钰迷人的气息里。   “师父,我宁可中迷蝶之毒也不想你引毒上身,我连你那点咳疾都忍受不了,让我眼睁睁望着你受难,你知道对我来说有多残忍吗?”   凌钰沉默不语,任由她继续说。   “如果每一次受伤都会牵连师父,我会觉得自己根本不该成为你的徒儿,或许能还你一片清静。”   低微到自惭形秽,一味地只会谴责自己,纳兰翎这种真诚的自责在凌钰听来是那般刺耳,可事实并非如此。纳兰翎柔软了她的心,让她重新有了烟火气。   “说完了吗?”凌钰按下她手,转身与她相望,蓝色剔透的瞳孔,宛如汪洋大海,倒映出水天之间的清澈,纯净无暇,一闪而过的彷徨,如飞过海面的鸟儿,漾起了波澜,也搅动了凌钰的心。   明眸善睐,一双蓝瞳剪秋水,多少次凝望她时,凌钰都险些沉迷在这眼波中,可她总能在防线决堤的时候,收住自己。   “师父~又嫌我话多了~咳咳咳~”纳兰翎喉咙干涩,扯着脖子上的经络抽痛。   “你还知道自己话多。”凌钰嘴上责备,手却扶着她坐在一旁石凳上,“坐着别动,我去给你倒水。”   “不用了~师父~”   凌钰轻瞪她,她乖乖掩嘴点头,不再多言。她端着头,望着凌钰的身影,从树影婆娑下流淌而去,风景与她,同时点亮了深秋之美。   只是好景不长,纳兰翎眼前开始恍惚,头晕目眩的辨不清方向。她起身想保持清醒,伸手去扶东西时,抓了个空,眼前一黑,整个人“咚”的一声倒了下去。   凌钰刚踏出几步,便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莫名的不安像洪水猛兽,很快淹没了她。身后那声倒地之声,像铁锤狠狠地砸在了心头。   “翎儿!”她飞一般地冲向纳兰翎,扶起她,轻轻晃动她的身体,纳兰翎安然地睡着,神情放松,唇角还留着给凌钰最后的那一抹笑意,暖暖的令人欢喜。   心头的喜悦,哪怕是施舍的一点点幸福,都被这无望的绝症冲淡了。凌钰抬手,运功想要给她灌入真气,刚把内力提到丹田,口中便溢出了血。   “咳咳~”胸腔肺腑拧成了无数道结,被人一鞭一鞭的抽打,分不清是心疼还是毒气噬心之疼,凌钰只觉得呼吸难耐,束手无策地望着纳兰翎,艰难地抬手,再次为她注入真气。   明知道这是无用的,明知道胡乱输真气给她,没有任何用处,可她不做这些还能做什么,距离上次晕倒不过才七天,才七天而已啊!   “翎儿,醒醒~”任凭她如何呼唤,纳兰翎就是不醒,仿佛陷入了梦魇,沉在其中。   凌钰一边输真气一边吐血,她用内力越多,毒性蔓延就越快。那条毒线本已被逼至手腕,再次上游到了手臂。   她绝望地喘着气,直到筋疲力尽,额间的冷汗,滴落而下,凝结在鬓角,宛若寒霜。她将纳兰翎拥在怀里,手臂紧了紧,沉音道:“别怕,师父会一直在。”   鹰啼长空,闪电巨大的翅膀,掀起一阵风,吹散了地面的叶子。   “阁主!”叶冥听见鹰叫便知是闪电送信来了,赶到此却发现凌钰唇角带血,纳兰翎倒地不起。   “是否神农谷来消息了?”闪电像黑暗里的光,一闪而过的停留,却是凌钰所有的希望。   叶冥迅速打开来信,是柳千寻的笔迹:师父已回   “阁主?鬼谷子回来了。”   凌钰喜出望外,“即刻准备马车回神农谷。”   “是。”   夜玉阑以最快的速度备好马车,凌钰迅速的将纳兰翎抱上马车,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亦没有向苏流光告别,让夜玉阑收拾后续之事。   “阁主啊,云瑾是不是也在神农谷?”临行前,夜玉阑兴致勃勃地问。   “不知。”   “她若在,你帮我带句话可好?再怎么样你以前破了我四门阵,我这次又相助你们,这点忙您老愿意帮吧?”   您老…叶冥脸布上一道黑线,“王爷,我们还要赶路,您长话短说。”   “怎么哪都有你?”夜玉阑拧眉瞪了叶冥一眼,她对凌钰这个跟班印象深刻,以前就被她言语堵过,现在依旧不那么讨喜。   叶冥漠然转过头,不予理睬。   “王爷请说。”   “你就说若她有空请她来骆州做客,若可以,我能否去看她?”   “好。”凌钰言简意赅,挥挥手,叶冥驱马赶路,应红叶等人策马随行。   这辆皇家马车,内设软塌,车轮是由百年槐木打造,行车稳而不颠。纳兰翎躺在马车里,凌钰忍痛又逼了一次毒,她心力交瘁,一面忍着身体的煎熬,一面守着生病的纳兰翎。   不知前方还有多少路,看不见希望的深渊,好似越来越近。凌钰有些害怕,她以为不去拥有就不会失去,她以为摒弃红尘中的爱恋便可以躲避伤害。   她在高耸入云的天绝崖,俯瞰凡尘,险些以为自己此生都会这般冷冷清清。可纳兰翎拉她回来了,回到了曾经属于她的故土,当她千辛万苦的重新适应后,老天再次狠心地夺走了她的希望。   凌钰端坐马车,望着车帘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就像纳兰翎带给自己的曙光,转瞬即逝。   纳兰翎在沉睡中醒来,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想要讲给凌钰听,可醒来后见到她第一眼,便忘记了所有。她悄悄地勾住凌钰的小指,轻轻晃了晃,“师父~”   每次醒来的这声师父,都是一场悲喜交加的情绪战场,将悲伤收拾好之后,再用喜悦面对她,还要若无其事地跟她撒谎。   “还困吗?”   “困?”纳兰翎记得自己是忽然晕眩随即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何时变得这般嗜睡了,说倒就倒。”   “你少说点话,休息吧。”   “师父~我不是说了嘛,生前不必久睡…”她蓦然想起上次说这句话时,凌钰发了怒,忙闭上嘴,“呸呸呸,大好时光用来睡觉多浪费时间。”   凌钰脸色已变,她听不得半点不祥之言,她怕纳兰翎一语成箴,怕剩下的时间不足以找到治她的办法。   “师父~你怎么了?徒儿又说错话了?”纳兰翎总能在凌钰平静的表情下捕捉到她的情绪,哪怕是细微的变化,她都能感觉到。   师父周身的气息时常跟着她心情在动,纳兰翎看得到,却不明缘由。   “没事。”再多的担心只能压在心底,凌钰别过脸不再看她,有时候就连对视都不敢太久。   纳兰翎发现凌钰的掌心一片血红,忙拉过她手问道:“你又逼毒了?”   “嗯。”凌钰淡淡回答,伤口、毒血,哪里比得上心口的伤,划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流血,没有任何解法。   纳兰翎望着凌钰下臂的那根毒线,心乱如麻,声音细如蚊蝇:“师父,要不…用迷蝶…”   凌钰沉脸望她,纳兰翎收了收脖子,感到一股凉意射来,“我只是…不想师父…被噬心丸的毒反反复复的折磨…”   “多此一举。”   “师父啊~反正你上次也扛过去了嘛不是。”纳兰翎小声嘀咕,cui情后可能难受一下就过去了吧,师父上次能忍过去,这次应该也可以啊。   凌钰怒瞪而来,气场瞬间冷却,厉声说道:“你敢对我用迷蝶试试?” 第63章 情难自控   马车声如雨水敲打地面, 发出颇有章法的辘辘之声,地上划过两道深浅不同的线条。车身开始摇晃, 淡蓝的绉纱遮帘飘扬而起。车内传来一阵骚动,只听得纳兰翎一声尖叫, 整个人从马车内摔了出来。   “吁~~”叶冥忙勒马停下, 骏马长嘶, 应红叶忽拉缰绳,马儿受惊前啼高高抬起。   只见三三两两的蝴蝶从马车内翩然起舞, 扑打着彩色翅膀,绕着纳兰翎转了几圈, 随后不见了踪影。   “出什么事了?”叶冥吃了一惊,刚想掀开门帘, 便听得凌钰清冷的声音传来,“让她在外面待着。”   压着愤怒的厉色之言,叶冥不敢违背,阁主是生了多大的气,才会把纳兰翎直接扔出马车?身体刚好就开始作妖,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翎师妹是觉得马车内风光不如外面吧。”应红叶打趣道,纳兰翎从地上起身,拍了拍尘土, 挂起羞涩的笑意, 如绽放的桃花,绯红却不妖娆,“额~对, 我只是想出来看看风景,嗯~”   “明明被扔出来的。”叶冥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应红叶掩嘴偷笑,纳兰翎愤愤地瞪着叶冥,本来她是想悄无声息用迷蝶试试,结果迷蝶刚飞出来自己就被凌钰拍飞了。   师父也是,下手毫不留情,就这么把她给丢出来了,多没面子。她原本只是想在凌钰逼毒时,用迷蝶稍微协助一下,应该不至于就被反噬,只是想缓解一下凌钰的痛楚。   结果凌钰闻见迷蝶出现,二话不说就动怒。   “还不赶路等什么。”马车内再次传出凌钰斥责之言。   “是,阁主!翎师妹,快上来,不要耽误时间了。”叶冥伸出手,纳兰翎挑挑眉,拉着她手一跃而上,拿过马鞭,“我来吧。”   给师父策马也是一种幸福,想到凌钰坐在自己身后,马不停蹄赶路也是一件怡然自得的事。   枫树叶红漫一片,林中野花扑鼻,一排排树影繁花穿梭而过,驰骋之风,呼入马车内。   凌钰趁着纳兰翎不在,进行了第三次逼毒,她不想回到神农谷被柳千寻发现端倪,更不想让纳兰翎还对迷蝶想入非非。   这翎儿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迷蝶岂能乱用。凌钰望着掌心那抹血红,眼前渐渐恍惚,她深深闭了闭眼,“怎么回事?”   刚刚在马车里,她虽明令禁止用迷蝶,可纳兰翎却趁着自己第二次逼毒,偷偷引出了迷蝶。当时凌钰仓促之下,拂袖一挥,驱散了迷蝶,连同纳兰翎一同挥了出去。   待她回头时才发现一只迷蝶叮在了伤口,她迅速驱赶,以为没有中毒,可现在竟有些晕眩。   一只迷蝶而已,稍作停留就有了药效?凌钰忙坐直身体,开始静心打坐。这点迷药不可能迷乱她的心智,凌钰稳定心绪,让自己放空。   皓月当空,星辰浩渺,马车途经一座客栈,几人在此下榻留宿。掌柜见这马车豪华,又见几人气质不凡,当即奉为上宾,只是客房只剩下两间,唯有两两合住。   纳兰翎自然粘着凌钰,应红叶与叶冥一间,两人将轮流守在门前,保护凌钰。   上房雅致,檀木香的床榻上挂着淡紫色纱帐,璎珞穿成的珠帘成了屏障,间隔开软塌和沐浴之地。   凌钰盘腿而坐,以内功逼毒,体内的毒液已经所剩无几,毒线变成绯红之色,藏在手背的脉络之下,忽隐忽现。痛感也已不若之前那般强烈,反而被另一种感觉替代。   一路上,心情随着马车起起伏伏,她并未真正的静下来心来。   “哗啦啦啦~”水流声侵入耳内,让凌钰心惊肉跳,是紧张却又没恐惧感,反而心里痒痒的怎么回事?   “师父,热水我准备好了,你先沐浴吧。”纳兰翎用手蹚了蹚水,温度适宜,赶路一天师父必定累了,该沐浴好好放松放松。   她走到床榻前,见凌钰眉头深锁,拧成了一道川字结,看起来很辛苦。纳兰翎抬手点住她眉心,轻轻揉了揉。   凌钰的心像万马奔腾般,哒哒的乱跳。纳兰翎手忽然触碰而来,惊得她倏然起身,避开了她的亲近,“你干什么?”   “我…”纳兰翎愣了愣,“没干什么,想让您去沐浴。”   凌钰眼若明星,脸颊红晕,顾盼之间婉约动人,更显她高贵气质。怎么回事?师父秀靥如花,眸含秋水,让纳兰翎心里生出了渴望。   “不必了,为师还要调息。”凌钰轻抚微热的脸,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深感不妙,只是不慎被一只迷蝶叮了一下而已,竟也会有反应?   此时纳兰翎正深情地望着她,凌钰抬眸看她,水蓝的纱裙腰上,挽着绸束,芊芊细腰在眼前晃悠,惹得她想避开,却又忍不住想看。   纳兰翎长大了,窈窕之姿,蓝眸如星,唇畔之间的暖暖笑意,观之亲切,让凌钰心头一跳一跳的颤抖。   “师父,你脸怎么这般红?不舒服吗?”纳兰翎抚上凌钰额间,红润的脸庞顿时火焰蔓延,一点一点覆灭她的理智,凌钰忙推开她,后退几步撞到桌椅,“你先出去!”   “师父…”纳兰翎见状,想去扶她,凌钰却压着声音,低头闷声道:“我让你出去!”   “我…”   凌钰转过身,每一口呼吸都变得灼热,早已心乱如麻,整个人思绪混乱,纳兰翎的身影在无限放大,一遍又一遍席卷她的大脑和心肺,抹不去,赶不走。   她不能让这种冲动滋生,这么点毒竟然药效这般大,凌钰抱着双臂,只觉得身体灼热得烫手。纳兰翎再不走,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   “师父,那我先出去了,你有事就叫我。”纳兰翎以为凌钰只是身体不适,行为怪异却不明所以,见她这般抵触,只能如她所愿。   迷蝶应该没有叮到她吧,刚飞出来就被师父识破了,难道是逼毒时走火入魔?不能吧,师父那么深的功力,怎么可能走火入魔呢。   纳兰翎一脸疑惑地退了出去,郁闷地站在门口。   “你怎么跑出来了?”叶冥疑惑地问。   “不出来难道伺候师父沐浴?我倒是想…”纳兰翎心有所想,自是知道这是奢望,她不敢想象那场景,每每想到那个画面便觉得气血上涌,理智全无。   师父的美貌,师父妖娆的身材,师父的…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你也只能想想。”叶冥的话像一盆凉水浇了下来,纳兰翎瞪着她,转念一想,问道:“话说师父为何急着回神农谷?”   “还不是因为你。”   “我?”   叶冥不经意间说漏嘴,忙补救道:“还不是因为你最近总受伤,鬼谷子前辈回来了,阁主想让他帮你看看身体。”   “师父才要看身体,受伤又中毒。”纳兰翎郁闷地回头,想去敲门又停下了手,一门之隔,她不敢造次。   凌钰艰难地走到浴桶旁,氤氲的热气腾腾而起,脚边放着半桶没倒完的凉水。晕眩感还很强烈,纳兰翎的身影总时不时出现,耳边甚至还会听见她唤自己“长宁”。   “没想到…”凌钰苦涩一笑,将凉水尽数倒进浴桶,她褪下衣物,没入水中,唯有肩头那朵鸢尾刺青开得娇艳欲滴。   在迷蝶那点药效下,凌钰还能保持理智与清醒,她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可怕的是,当她觉得一切可控,拼命压制时,受到了反弹式侵袭。越不想,感觉就越强烈,越想甩开不该有的念头,偏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凌钰双眼紧闭,半躺而下,将头淹进水中。耳边嗡嗡的水声,避开了所有喧嚣,她憋着气,想让这微凉的水把自己冻得清醒一些。   “长宁~长宁~嘿嘿”魔障般笑声和呼唤酥软了她的心,她猛然睁开眼,明明该是一片朦胧,看不见东西的水里,却出现了纳兰翎未穿衣服的身体。   凌钰一口气没有憋住,呛出了水面,“咳咳咳咳~咳咳咳~”   露珠凝结在眉间,滴落而下,她大口喘着气,抹去脸上的水渍,庆幸这只是幻觉。   迷蝶之效当真可怕,上次在痛苦中晕倒,醒来后已过了最煎熬的时刻,这次纳兰翎跟自己寸步不离,太危险了。   她如今就像一团火,根本不用点就会火海蔓延,再强的自控力也经不住这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何况如今凌钰已经不确定自己的心,只知道这次幻想丛林里的身影,已经不是柳千寻。   真是百密一疏,她无力再想下去,穿好衣物,若有所思。身体依然在崩溃的边缘,一阵一阵热浪冲小腹拍打而去,若是纳兰翎等会进来,与自己睡在一起,后果不堪设想。   “只能如此了。”凌钰抬起双指,轻叹一口气,往自己的睡穴点去…   纳兰翎在门外脚步徘徊,心里痒痒的想要进去又怕凌钰生气。她贴着门试图偷听些动静,可门内安安静静,就连凌钰的气息她都感觉不到。   “师父不会出什么事吧。”纳兰翎顿时担忧起来,师父该不会是受了重伤瞒着自己吧?噬心丸的毒?还是…   莫非误中了迷蝶之毒?否则怎么解释师父红润的脸,甚至有些迷乱的眼神?   “你不放心就进去看看,入夜了,你也该休息了。”叶冥说。   “说的对,好困~”纳兰翎先是敲了几声门,无人应答,只能推门而入。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发现凌钰已经倒在床榻上,“师父!”   当她冲过去时,发现凌钰只是睡着,并无其他症状,顿时放下心来。凌钰静静地躺着,清雅脱俗中隐含媚态,睡颜柔风若骨,带着淡淡的清冷。   “深秋了,睡觉也不知道盖被子。”纳兰翎喃喃轻语,拉过被褥为她盖上,今天的凌钰睡得很沉,这么大动静竟也没醒。   纳兰翎望着她,微微俯身,望着她的眸光尽绽,忍不住地往嘴唇凑去。她忘记了上次的教训,也不怕凌钰忽然醒来,只觉得她躺在那里,便让纳兰翎心痒难耐,她不敢逾越,却控制不住自己。   她想亲近师父,可当嘴唇与凌钰咫尺之距连呼吸都能感觉到时,纳兰翎顿了顿,最终只是在凌钰脸上轻轻一点。   夜,静得迷人。纳兰翎为了不打扰凌钰休息,坐在桌边,撑着额头打盹。   睡穴两个时辰自动解开,凌钰在一场风花雪月的梦境中醒来,那羞耻的画面不忍回想。她晃了晃头,运功后发现噬心丸的毒已经基本消失了,先前那股冲动和渴望,也已经散去。   抬眸时,才发现纳兰翎睡在睡在桌边,凌钰心里一疼,有些不舍。   纳兰翎眯着双眼,睡着时头落在了桌面,瞌疼了自己,抬头时发现凌钰正凝望自己。   “师父,我,吵醒你了?”纳兰翎揉了揉额头,“你继续,继续睡,我坐那边去。”说罢她向窗台下的椅子走去,生怕扰到凌钰,这一夜她只希望凌钰能安然入睡。   “过来~”   “嗯?”纳兰翎疑惑地看向她。   凌钰往里面挪了挪,拍了拍床榻,“夜凉,睡床上来。”   纳兰翎傻住,掐了掐自己的脸才敢相信是真的,她欣喜若狂,努力平复情绪,强压兴奋道:“是,师父!” 第64章 心乱如麻   纳兰翎走到床榻边, 心没来由地开始猛跳,不经意间脸如百花璀璨, 红了一片。凌钰挪到了最里边,将宽敞之地留给了纳兰翎。   柔软的芙蓉被上, 绣着几朵开得香艳的花儿, 软塌上弥漫着熟悉的气息, 纳兰翎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抚着心口跳动的地方, 忽而觉得这清寒之夜,格外暖和。   她不敢乱弄, 凌钰的呼吸就在耳边,均匀轻盈, 却有力地敲打她心头。蓦然的紧张和渴望,如波涛汹涌的海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翻腾。   睡意全无!纳兰翎从躺下后就开始胡思乱想,脑海里都是曾经梦境里的风花雪月,云雨相交。梦境里大胆,现实不敢造次,她每一口呼吸都很小心,许是内心起了不该有的念想, 反而让她忐忑地不知所措。   凌钰睡觉向来规矩, 极少翻身,甚至不会乱动。她平静地躺着,宛如沉睡的仙境美人,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铅华淡淡,沧桑之后尽是清霜之美。   纳兰翎目光似水,一泓清泉倒映出凌钰的绝色睡颜。   世上怎会有这般好看的人儿?纳兰翎侧身而望,枕着手臂眸间泛光,望着凌钰出神,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做点什么,还未落下,便听见凌钰寡淡之声响起,“安分点。”   “师父,你没睡着啊?”纳兰翎趁机往里靠了靠,无处安放的手,总想去伸过去又不敢过于放肆。   “睡吧。”凌钰始终没有睁眼,纳兰翎哪里睡得着,心里像有无数根羽毛,挠来挠去的,心痒难耐。   “师父,你是不是第一次跟人同塌而眠?”   “寻儿曾经陪我睡过。”   “.…..”纳兰翎本想自己或许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人,问出口便后悔了,答案果然如她所想。柳千寻一人可抵千军万马,总能轻而易举将她意志击垮,只是比起之前,纳兰翎平和了许多,她美眸动了动,“师父跟寻儿姐姐也算青梅竹马,不足为奇,我与流光亦是,时常睡在一起谈天说地。”   凌钰倏然睁眼,横眉微挑,冷眼扫过纳兰翎的脸,转身背对着她,不再说话。   “师父~”   凌钰不予理睬。   “师父~你生气了?”纳兰翎想起苏流光所言,师父吃醋?不会吧,师父实在太能忍了,她根本不知道她心里所想,真想化为蛔虫,悄悄爬进她心房,看看是否有自己的位置。   “睡吧。”凌钰语气依旧冷淡,留给纳兰翎漠然的后背,转身前最后的眸光冷如寒霜。   只是比起曾经的惶恐,纳兰翎早已不再害怕,凌钰对自己的耐心像涓涓流淌的清泉,能够安抚她的心,哪怕是忽然被寒冰冻结,她也能化为烈火,再次将她融化。   “师父,明明是你先提寻儿姐姐,我才提流光的。”纳兰翎试图化解两人之间的沉默,凌钰不为所动,别过去的脸,平静依旧,只是心里泛起了涟漪,若非今天只能一间房,她定将纳兰翎直接撵出去。   “师父~我可不可以抱着你睡啊?”   “师父~我睡觉不打呼噜的,你可以放心。”   “师父,你睡觉都是侧睡吗?侧睡会压着肺腑,多不舒服。”   纳兰翎絮絮叨叨,凌钰只有一个背影,她手痒心痒,极力控制之下才能不让自己乱动。   “师父,你可不可以别背对我,我都看不到你脸了。”   凌钰一直没有睡着,纳兰翎字字入耳,声声入心,但就是不想理她。   狂风忽起,咆哮着寂静的夜,吹得窗户啪嗒啪嗒作响。纳兰翎像只小鸟叽叽喳喳不停,大约是说累了,声音渐渐没了下去。   凌钰感觉身后没了动静,便转了过来。纳兰翎半边身子外露,夹着被子,与自己相隔。   “终于消停了。”凌钰轻喃一声,将被褥拽了出来,环住纳兰翎身体,帮她盖好。纳兰翎却趁势一把抱住她,钻进她的怀里,“就知道师父嘴硬心软。”   凌钰惊讶了片刻,没有推开她的亲近,只是拧眉轻瞪,“你还装睡?”   “徒儿只是暂时说累了,小憩一下,师父你要不回头,我还打算第二轮呢。”   “你没完没了还?”凌钰右臂撑着身体,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青丝白发交错,竟也美得令人沉醉。纳兰翎心头怦然一动,又动了动,整个人都贴住了凌钰,“师父理我一下,我就不啰嗦了。”   凌钰无奈地躺平,纳兰翎抽开抚在下腰的那只手,像只八爪鱼,继续粘着她,”师父,不生气了吧?”   凌钰白了她一眼,“没气。”   白眼?师父的表情丰富了竟有些可爱,纳兰翎偷笑,不知死活地说:“师父,你再翻个白眼给我看看?”   “纳兰翎,你再叨叨就给我下去!”   纳兰翎忙闭上嘴,埋在她肩头,嘀咕着:“哦~睡觉~我立即睡觉~抱着师父睡~”   “不许乱动,不然就给我出去。”凌钰三令五申警告,纳兰翎连连点头,终于缓缓闭上眼,不再说话。   凌钰轻呼一口气,耳边终于清静下来,纳兰翎抱着她一动不动,她竟也没有避开,任由她靠着自己。   纳兰翎不过是想引起凌钰注意,第一次睡在她身边,难免兴奋。曾经梦境里的场景变成了现实,她抱着凌钰睡觉,踏踏实实的在一起。这个让她时刻牵挂的人,终于给了她一次最温暖的依靠。   她是一叶孤舟,一直在寻找凌钰这个停靠口,只是凌钰的脚步太快,她孤苦无依地漂泊,只能拼命的划桨,不问春秋,不分昼夜,终于找到了她。   “长宁~”纳兰翎唇角含着笑意睡去,时不时唤着这个在心头扎了根的名字。   真正彻夜难眠的人其实是凌钰,纳兰翎即使是靠着自己肩头,还拉着自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攥着不放。   “好喜欢你~”做着甜甜的梦,纳兰翎酣睡的模样,娇俏可人。   凌钰恬淡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她转过头,轻抚纳兰翎脸,软软说道:“好梦~~”   好眠并非一种奢侈,这些年纳兰翎做过无数个关于凌钰的梦,好坏皆有。无数次,她流着泪醒来,在寻找凌钰的那几年,她每天都会梦见自己堕入万丈深渊,在深不见底的山崖下,也没能寻见凌钰。   她知道梦境意有所指,知道寻找之路的艰难,可她从没放弃过。上天待她不薄,满足了她所有的心愿。   此生,纳兰翎已经了无遗憾,余下的时光,她想时刻陪在凌钰身边。不让她孤独终老,不让她一个人看花开花落,她希望的天荒地老,是属于两个人。   可她不知,命运就是一场此消彼长的较量。她得到了一切,却正在慢慢流逝最宝贵的东西。她余生的愿望,并没有因为上天的眷顾,而实现。   次日醒来时,凌钰早已不在身边,若非软塌上还留着她温柔的气息,纳兰翎以为这又是一场美梦,傻乎乎地笑着醒来。   朝阳微露,东方既白,一行人匆匆上路。   纳兰翎没有发病时与平日无恙,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心情好时总是笑靥如花,歇息时,总爱在凌钰身边窜来窜去,好不欢乐。   树荫下,几人下马稍作歇息。纳兰翎提着水壶,递给凌钰,“师父,喝点水吧,我喝过了您不介意吧?”   凌钰瞥了她一眼,“不渴。”   “师父嫌弃我?”纳兰翎故作委屈,深深叹了几口气,故意让凌钰听见,“哎~~师父嫌弃我~”   凌钰听罢,眼见她又要开始无休止地说话,将那水壶直接拿来,往口中倒了些,润了润嘴。   纳兰翎掩嘴偷笑,心里乐开了花。师父现在就会嘴上吓唬人,明明就是心软贴心的一人,却总是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冷淡样。   应红叶扶额望着这二人,疑惑道:“叶冥,你有没有发现,阁主越来越吃翎师妹那套了,这要是以前,早给赶走了。”   “或许是因为她日子不多了。”叶冥压低声音,应红叶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叶冥叹了一口气,将蓝瞳之症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这就是为什么她天赋异禀的原因,当初阁主让你去查离火村亦是觉得此事蹊跷,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阁主并非是那种同情怜悯就会施舍关怀的人,想来她是真的关心翎师妹。”应红叶看向纳兰翎,对自己的身体毫不知情,眼里心里只有凌钰,她乐于围着凌钰团团转,更享受沉浸在只有凌钰的世界里,喜怒哀乐一切皆因她。   “师父,噬心丸毒都解了吗?”纳兰翎挽起凌钰手心,看着那伤口,皮肉泛着鲜红,刚刚凝结的疤痕,好似一碰就裂。   凌钰蜷起手,淡淡说道:“没事了,回到谷里不要提噬心丸之事。”   “师父是怕寻儿姐姐担心?”纳兰翎酸酸地问。   凌钰不语,纳兰翎还想说什么,最终动了动嘴没有说话。凌钰看了一眼远处,天色近晚,晚霞披着红光,将整条路撒满了光晕,“走吧,天黑前定要赶到神农谷。”   “师父,为何这般急着赶路?”纳兰翎总觉得此趟的行色匆匆,有些怪异。   她总想能跟凌钰好好待着,行遍千山万水,阅览秀丽河山,像清云二人那般,摈弃红尘所有,唯爱一人,执手一生。   “你只身去骆州,你长姐与寻儿她们都为你担忧,早些回去,她们也踏实。”   飞鸽传书告知保平安不就好了,何必如此急切呢?纳兰翎悻悻想着,该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吧?   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便又重新上路。越近神农谷,景色越秀丽,层峦叠嶂的山林,宛若一副山水画卷,最深处藏着神农谷,若非熟悉进谷之路,寻常人无法进入。   鬼谷子闲云野鹤,神龙见首不见尾,隐匿民间,很难得见。此次若非因为蓝瞳之事,他不会出现。   “啊,师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叶冥正在寻找入口机关,被她一声惊呼吓到,“你能不能不一惊一乍的?”   “我跟师父说呢。”   凌钰问:“何事?”   “鬼谷子前辈医术定然高于寻儿姐姐,此次请他帮你看看咳疾吧。”   凌钰眉头舒展,心中却不是滋味,真是个傻丫头,这种时候还惦记她的咳疾。几声咳嗽算什么,怎么及得上失去一个人来得痛。   “黑灵芝虽有缓解,可终究没有根治,师父就是拖太久,成了顽疾,我相信鬼谷子老前辈定有办法,定会…”纳兰翎正眉飞色舞说着,却又开始晕眩,眼前所有的美景都变得朦胧,就连凌钰都开始虚无缥缈。   “师父~”纳兰翎觉得呼吸沉重,像溺在深湖之下,窒息地濒临死亡,她想要抓凌钰,手扑了个空,身体重重往后仰去。   “翎儿!”凌钰灵敏地闪到她身后,抱起她足尖轻点,踏着树林,向谷内冲去。 第65章 孤注一掷   第一次晕倒, 时长两个时辰,中间隔了七天, 第二次晕倒,时长四个时辰;又隔了五天, 纳兰翎再次晕倒, 这已经是第三次, 不知时长多久。   鬼谷子亲自为她把脉,凌钰心急如焚地等候, 手心渗出了冷汗。她脸色煞如白纸,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看起来也很虚弱。   “你不舒服?”柳千寻见她气色不好,像是疲惫所致, 又像内伤引起的虚弱。   凌钰摇头,眼神坚定不移,一刻未从纳兰翎身上移开过,“我没事,翎儿要紧。”   “你若有事,翎儿怎么办,给我看看。”柳千寻抬起她手,见手心那处又添新伤, 疤痕反复被破, 掌心的印记怕是永远下不去了。   “我真的没事,寻儿。”凌钰抽回手,若给柳千寻把脉, 中噬心丸的毒便瞒不住,现在所有人倾力相救纳兰翎,她哪有心情和余力去担心自己。   柳千寻无奈地摇头,凌钰这溢于言表的担心之色极少见到,纳兰翎已经孱弱至此,身体不知还能扛多久。   鬼谷子作为鬼医门第一传人,医术天下第一,虽然柳千寻继承了他的衣钵,却从没见过蓝瞳之症,无从下手。   她从未见鬼谷子把脉这般久,反复检查,探息、用针,耗时半个时辰。凌钰屏息以待,每一口呼吸都透着紧张,一屋子人站立未动,谁也没有出声。   气氛蓦然的凝重,纳兰翎平静地躺着,睡得恬静,谁也不知她何时能醒来。   “老头,究竟如何了?”亦清羽性子急,没见鬼谷子看人诊脉需要这般久的,忍不住发问。   鬼谷子的神情并不放松,若是手到擒来,以他的造诣,只需望闻即可,连脉都无需诊。蓝瞳之症是鬼谷子一生的遗憾,他为纳兰流音试了毕生所学,用尽办法,还是没能留住她的命。   鬼谷子揪着辫儿胡,表情凝重严肃,“这丫头跟当年纳兰流音的症状真是一模一样。”   “师父,真的束手无策吗?”柳千寻沉声问道。   鬼谷子深叹一口气,“她现在是第三次晕倒,往后晕倒的间隙会越来越短,沉睡的时间会越来越长,直至…再也醒不过来。”   鬼谷子的话像一把无情的绳索,勒住凌钰的脖子,将她往绝望的深谷拉去,而她连求生的力气都没有,摔得体无完肤。   心如同提前入了冬,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彻骨。   纳兰清沉重地闭上眼,纳兰流音的死状映入眼帘,整个人面黄肌瘦,凹陷的脸颊,将颧骨满满凸出。病晚期时,莫说出声,就连咀嚼食物的力气都没有,死于五脏六腑衰竭,脉象悄无声息地消失。   每每想到这一幕,她便觉得心痛,想到这些可能降临在纳兰翎头上,她便彻夜难眠。纳兰清忽然下跪,“前辈,流音前期晕倒时精神尚佳,后来便越发虚弱,晚期时连话都说不出口,痛苦倒没多少,只是人虚得无力。无论怎样,哪怕孤注一掷,还请您想想办法。”   “快,快起来。”鬼谷子连连抬手,云瑾将她扶起:“你别这样,前辈有办法自当会尽心尽力。”   纳兰清忍住眸间打转的泪水,平静的哀求中,藏着无能力为地绝望。   “我们先不打扰这丫头休息,出来说吧。”   鬼谷子挥挥手,谷中旖旎风光,也取代不了弥漫在众人之间的沉重。眼前这些人,哪个不是世间奇女子,如今却都哭丧着脸,沉重地静默,让鬼谷子浑身不自在。   “哎呀,好啦,丫头还没怎么样,你们就一副丧气样,多不吉利。”   “师父有办法?”柳千寻激动地拉住他手,她比任何人都希望纳兰翎没事,只有她安然无恙,凌钰才有可能脱离孤单的苦海,走出过去的阴霾,轻松自在地活着。   凌钰一直不言不语,僵硬的表情像一尊雕塑,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眸间流出的哀光,似曾相识。失去屠城百姓时,她也是这般,羽国开城投降时,她也是这般。   悲痛中含着绝望,所有的情绪吞进了肚子里,哪怕梗在喉咙的苦楚,也不允许用眼泪表现出来。凌钰就是这样,不会表达情感,亦流露不出任何情绪。   她听出鬼谷子的话有所保留,才恢复了些许意识,“前辈,晚辈听说东巫一族有巫医,能治上百种怪疾,有巫蛊之法可疗重疾,此事您可知晓?”   “你还知晓东巫族?”鬼谷子讶异地望着她。   “我等都有听师父提及过。”亦清羽补充:“你医书库里也有相关记载。”   鬼谷子点头,“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东巫族,我们医者有三族,鬼医、毒医和巫医,毒医门过于狠辣,说是治病救人,用毒过度时常以病生病,后来渐渐没落,我们鬼医治病保守,能治便治,不能治便不能治,唯有巫医,他们因为善用蛊虫和诡异疗法,一直被流传至今,可我有生之年都没有见过东巫族的人。”   “没有线索吗?师父。”   “有是有,我除了寻找东巫族,在四处游历,医治动物时研制了一种新的续命之法。现在我有一个办法,也是唯一能够续命的法子,但是,救不了命,除非你们能在那丫头死之前找到东巫族,或许我与巫医联手能够找到救她的办法。”   凌钰在夹缝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忙问:“前辈请讲。”   鬼谷子犹豫了片刻,这个法子他有些难以启齿,必须要有人为之付出生死代价。   “师父,这法子很难吗?”柳千寻凭借医者的灵敏度,感觉这办法可能需要付出血的代价。   “蓝瞳是一种血液病,老头基本能确定这点,这血液病里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不得而知也无法医治,但是若能定时给她换血,或许能稍微续一续时间,但也只是缓兵之计而已,人体的血液是可以再生的,输过去的血只能顶一时之用,治标不治本。”   “我可以。”纳兰清不假思索地说。   “这件事,必须我来。”凌钰打断了她,“你别忘了,你已经把翎儿交给我了。”凌钰眼神坚毅,决然地眸光,透着厚重的深情。   纳兰清无语凝噎,鬼谷子却道:“你们别争了,我还没说完。”   他来回踱步,打量了几人一番,问道:“别以为谁都能做到这点,你们有谁用过移血引毒?”   “这法子唯有百里乾坤能做到,普通内功无法将别人体内毒液吸出。”纳兰清看向凌钰。   亦清羽点头,“百里乾坤这门武学能以小博大,移形换物,无论是输出功力还是吸收毒液皆可,我们师姐妹三人,唯有凌师妹练成了这门绝学。”   凌钰向鬼谷子屈身行礼,“还请前辈示意,晚辈该如何做?”   鬼谷子将详细过程讲述了一遍,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柳千寻第一个反对,“不行,这样的话,钰儿会失血过多而死,这样和以命换命有何区别?师父,这非我门人该畅行之事。”   “只是缓兵之计,或许她血没用完丫头就死了,又或许你们能很快找到东巫族下落,与死神夺人这件事,我们鬼医族没少做。”鬼谷子说出了心中之法,并且指出他寻找东巫族唯一的线索,是在南洋。   据说那里曾经出入过东巫人,鬼谷子在那里虽然没见到人,却也有查到相关痕迹。南洋地域宽阔,找一个隐藏部落,如同大海捞针,幸运的是,夜影的调查有了消息。   南洋部落的湖山深处,似有异族人出没,可能正是隐匿的东巫族。这个线索是唯一的希望,也是最后的挣扎。找到尚有一线生机,若是找不到,纳兰翎将殒命于二十岁。   众人商议后,决定兵分两路,由纳兰清亦清羽和鬼谷子一行接应夜影,先行去南洋寻找东巫族下落。凌钰则带着纳兰翎逐步往南洋赶去,柳千寻与叶冥等人紧随其后,暗中保护以便观察纳兰翎病情。   神农谷倾尽所有人力去找治疗之法,凌云阁第二波弟子已向南洋赶去,凌钰看向众人,屈身行礼。   亦清羽忙抬手,“师妹,你这是做什么?”   柳千寻没见凌钰这般行过大礼,扶起她,“都是自己人,何须行礼呢。”   凌钰平静似水的眸间,藏着千愁万绪,沉于皮囊之下的悲恸,传递到了每个人心底。   “长宁有一事相求,此事还望各位帮我瞒着翎儿,我们脚步可能会稍慢,若是大师姐和清先找到了东巫族下落,便传书于我,我们会最快赶去。”   “自然,可是你要如何瞒着这件事,你还要为她供血…”亦清羽忧心地说,总觉得此事会有风险,尤其对凌钰来说,她若独自带着纳兰翎,隐瞒这件事太难了。   纳兰清淡淡一笑,“大师姐放心,长宁自是有办法,那等翎儿醒来就…”   “等我醒来是要做什么?”纳兰翎的声音始料未及地响起,纳兰清笑容凝固在脸上,鬼谷子不是说晕倒时间越来越长吗?为何突然就醒了?   柳千寻看向鬼谷子,他也一脸诧异,捋着胡子上下打量着纳兰翎,这孩子眸如空灵,唇若桃花,纯稚无邪的脸上扬着甜甜笑意。   “您一定是鬼谷子前辈,晚辈有礼了。”纳兰翎的话如湉湉流水,流进人的心里,鬼谷子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机灵聪慧的丫头,躺着时候感觉不出,醒来后的一言一行都充斥着纯粹和快乐,她是半点不知道自己的病情。   “好,挺好,多好的丫头啊,哈哈哈。”鬼谷子跨着小步伐,笑着向酒庐走去。   这孩子眸间的瞳色好似比当年的纳兰流音还要深一些。   或许,命运也会不同吧。   “诶?还没回答等我醒来做什么呢?”纳兰翎问。   纳兰清笑言道:“自然是你喜欢之事,游厉天下。”   “真的?”纳兰翎狐疑地望着纳兰清,她可一直都与云瑾粘在一起,不可能与自己同游吧。   凌钰半点也笑不出来,她默默地转身向凉亭走去,她需要时间缓冲,就算是藏起所有的忧心,她也无法释然地面对此时的纳兰翎。   神农谷飞瀑冲天,彩虹架在高处,从凉亭处微仰可见。   纳兰翎追了上来,眼见凌钰整个人透着淡淡忧伤,她微扬的侧颜粉墨未施,却难以遮掩沉重的心情。   “师父怎么不开心呢?”纳兰翎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翎儿~”   “嗳,在这呢。”纳兰翎几步上前。   凌钰嘴角芊芊扬起,黑眸中透着似有似无的光芒,她拨了拨纳兰翎落在肩头的长发,说:“你可想与为师一同出游?”   “出游?师父您想出游吗?”   凌钰点头,“这些年没能好好走走,想看看这天下的美景。”   “师父,世间的风景都一样,不同的是跟谁一起看,一起走。你看长姐和云太后,看过多少风景,见过多少人,也不若枕边人那回眸一笑,是不是?”   “是~你说的都对~”凌钰轻抿唇角,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收拾收拾,明天出发。”说罢她笑着走开了。   纳兰翎的心像盛开的百花,绽放出了人间百态,她傻傻地抚摸着被凌钰触碰过的头,脑海中是凌钰那令人沉醉的笑意,她沉溺其中,久久不舍得出来。 第66章 万家灯火   静夜, 月色如许。瀑布洒下一道银光,倒映出凌钰孤寂的身影。   她辗转反侧, 悄然来此逼毒,余毒未清, 但已无噬心之痛。她指落手腕, 灌以内力, 将最后那点浅浅的褐色之毒逼出。   迷蝶之效当真奇特,她费尽万苦地逼毒都不若一只迷蝶叮了片刻, 所幸没有让她丧失理智,没有沉浸在当时的情念四溢之时。   她专注运功, 心思却飞到了纳兰翎身上,没有发现有个人正走近自己。   “你中毒了?”带着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柳千寻端着两瓶药,向她缓缓走来。   凌钰撤力藏起手,拂袖在后,“已经没事了,毒都逼干净了。”   “这是解毒丸,清除你体内的余毒,这是玉凝膏,涂抹伤口处可以缓解疼痛, 也有助于伤口愈合。”   “不…”凌钰本想拒绝, 见柳千寻脸色不佳,又改口说:“我自己来吧。”   伤口不深,却因为反反复复看起来有些许的溃烂, 疤痕没有愈合的机会,随后的路上她还要给纳兰翎输血,难免要留下出血口,她总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伤疤,留下便留下了。   “还有这个锦囊,里有金针十二根,银针二十四枚 ,你无需割开自己手,只需将自己与翎儿的指尖或手腕处扎上三针,否则她每次醒来感觉到伤口疼,你瞒不了多久。”   红色的锦囊,上好金丝线纹了一朵鸢尾花,栩栩如生。   “谢谢寻儿。”凌钰接过系于腰间,红色在那白色的长衫之下,素白里的一抹红,点缀了她的清冷之气。   柳千寻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缓缓转过头,抬起脚步往回走去,低沉幽冷的声音,随着夜风飘来,“保重自己才能保护她。”   声音渐渐熄灭在夜风中,伤口处酥酥麻麻的感觉,很快就让疼痛没了踪影,再抬头柳千寻也已不见人。   凌钰挽了挽锦囊,轻盈的笑意扬在风中。   这场与命运对抗,与死神搏斗之战终于要开始了。   从骆州回到神农谷过于仓促,凌钰却没有忘记那个威胁扶洺之事。虽然事后夜玉阑派人去追,却无果。扶洺早已为自己留了一条逃生通道,那条密道进去后,分成十几个分叉路,逐个搜索过去后,早已不见人影。   次日,凌钰特别找秦君岚询问此事,放走了扶洺始终是个隐患。   “你说白展元没死?”当年若非念在白老将军在战场上救过父皇之命,凭他所作所为,秦君岚足以对他斩首,没想到宽仁却成了一种放纵。   “此事玉阑王也在场,当即认出了他,我想知道的是,这个老狐狸在其他地方可有旧部?”   秦君岚思忖片刻,说道:“当年为了分解他的兵权,也为了避免引起军中动荡,处置他之前,我已将他四大旧部调入其他驻地,沧州、南淮、商州都有他旧部。”   “你果然是天生的统治者,就连处罚一位将军都会顾虑周全。”凌钰想起当年在战场时,即便自己武功再高,也难抵御千军万马,用兵如神何其重要?   兵强则国强,凌钰输得心服口服,时至今日,她也放开了过去,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就好。   秦君岚笑笑,“不管怎么样,他既然没死,你要多留心。”   “知道。”凌钰起身,马车已在等候,纳兰翎正与纳兰清寒暄,她停顿了片刻,凝望秦君岚,释然一笑,“过去,抱歉,把你身子骨折磨成这样,往后好好照顾寻儿和自己。”   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看似遗言的话,凌钰只觉得欠秦君岚和柳千寻一句抱歉。曾经说不出口的话,今天她终于说了出来,无关骄傲,无关对错,只是对自己的过去画上一个休止符。   秦君岚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凌钰就转身离开了,话噎在喉咙口,最终咽了回去。曾经嫉恨之人,如今竟有种惺惺相惜的心情,凌钰以命博命,为了纳兰翎孤注一掷,谁又能知道她是否能安然归来。   转眸,柳千寻柔和的目光对了上来,秦君岚笑着拉过她,“此行你要好好保护凌钰师徒才行。”   “你认真的?”柳千寻挑眉。   “难道我在夫人眼里是个小肚鸡肠之人。”   “那倒不是。”   秦君岚笑着揽过一件软毛织锦披风,为她系上,“即将入寒了,此去注意身体,我会照顾好娘和瑾儿的。”   “记得喝药,外面乱,近日你和娘亲都不要出谷了。”柳千寻反复交待才能放心,她必须等凌钰出发后,才能尾随。   整个神农谷,只留下了离月等几名弟子,除了不会武功的柳竹、云瑾和秦君岚,其他人都准备上路往南洋而去。   纳兰翎总觉得气氛怪异,每个人都在佯装高兴,没有半点出游的心情。况且,为何最近长姐和云瑾深居神农谷不走了?哪里不对呢,她说不上缘由,只是一种直觉而已。   凌钰一如往常,多数时候静默不语。牵着两匹白马,两人带着简单的行囊便出发了,去南洋路途遥远,凌钰要假借出游之事,瞒住此行的真实目的。   她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因为四大秘术又起了纷争。   去南洋之路必经羽国故土,纳兰翎想绕道去一趟长宁府,那是凌钰长大的地方,自从战败后,她再也没有回过自己的府邸。   凌钰不知道,纳兰翎是如何布置了那座府邸,只为有天能带她回去。如今终于有机会,她自是不会放过。   马蹄啪嗒啪嗒地响起,两人策马向前,纳兰翎徘徊几许,总担心凌钰不愿意回长宁府,怕她对往事不堪回首,睹物思人,触景伤情。   她试探性地问:“师父,我们回一趟正邑好不好?”   “回那里做什么。”   “徒儿想带你回长宁府看看。”   提到长宁府三个字,凌钰提了提马缰,骏马受力速度慢了下来,她看向纳兰翎,说道:“我已经不是长公主了,回不回那里没什么意义。”   “那里是长宁府,不是公主府,那是你长大的地方,你的家,师父你就与我一同回去看看吧,好不好?”   见纳兰翎坚持,凌钰便不再拒绝,只好点头。只要是纳兰翎的心愿,她都会满足,谁又能知晓她的日子还有多少,凌钰心里清楚,即便找到了巫医,未必就一定能够治得了她的绝症,不过是给自己最后一点希望而已。   “师父,我们休息一会吧,你看那边湖光很美呢。”   凌钰收了收马缰,笑言道:“那便休息吧。”   纳兰翎将马系到树上,拉着凌钰向湖边走去。这是一座自然湖,四周灌木丛生,湖光山色,倒映其中,穿过丛林便一眼可见。   “师父,你看这湖色多美。”纳兰翎笑脸盈盈,只觉得这面湖比见过的都要柔和,就连漾起的波纹,仿佛都含着笑意。   水边密密的几丛芦苇,与水际隔着几尺距离,对岸便是通往正邑的官道。那条路太熟悉了,凌钰进出正邑总会经过那里,曾经她行色匆匆,从未真正用心看过风景。   如今沉下心来,发现总有出其不意的惊喜,若非纳兰翎此刻灿烂如花的笑意,又怎能点缀这有些萧瑟的深秋。   纳兰翎用手蹚了蹚水,温良地清爽,她望着湖水中凌钰的倒影,宛若画里的谪仙,挺拔的身姿,还有种仙逸的朦胧,寡淡与这凡尘的烟火气有些格格不入。   师父一定是堕入凡间的仙女,而她很幸运地成了这仙女身边的散财童子,哦不,掌灯小仙女才是。   轻拨水面,细纹将凌钰的身姿拉长,朦胧间却见一片血色,氤氲地染红了她。   与此同时,纳兰翎还嗅到了一股糜烂的腐臭味和血腥之气,“这是…”   话音未落,凌钰一把拉过她,自己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她先于纳兰翎感到异常,只见芦苇深处竟漂来一具尸体。   “后退。”凌钰一只手拦在纳兰翎身前,见那尸体好似是个年轻男子,衣着打扮看着并非普通百姓,倒像是武林中人。   “师父,可能不止一个。”纳兰翎嗅着四周的腐臭味越发浓厚,不远处好似听见了马蹄声。   “有人来了,我们先走。”凌钰亦感觉到了异常,两人悄然地退到树林间,不多会便见一队衙役赶到了湖边。他们随行带了工具,将湖面尸体打捞出来,衙役旁还有一名渔夫,看起来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想来是这渔夫在此捕鱼,发现了尸体,匆匆去报了官府。”纳兰翎娓娓分析,“可是刚刚那人的伤口可不像一般谋杀,倒像决斗之后的剑伤,可能是个江湖中人。”   “你如何得知他是江湖中人?”   “师父可知三岛四派五灵门那些小帮派,我看那人装束挺像五象岛的人,不知道又为了何事胡乱厮杀。”   “不要多事了,走吧。”   纳兰翎点头,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武林大会之后三大门派倒安静了,那些小门小派说不定还惦记着她的蓝瞳之血和四大秘术。   暮秋,离羽国曾经的烟火节还有一个月时间,可两人还没有进城便感觉到了一片热闹。   繁华十里,万象灯火,正邑的街头热闹正盛。夜幕时分,城墙点燃了巨型龙凤长灯,城内街头巷尾,五色斑斓的灯火,遍地可见。   孩子们手持兔子灯竞相追逐,街头艺人表演着独门绝学,捏泥人、作糖画,景象繁荣,男女老少笑意皆扬。   这座城当年压着多少亡魂之血,压抑了两年终于得见当年风光,凌钰心头一热,只觉得此时每一位百姓的笑容,都令她温暖。   “今天是什么日子?”她惊奇地问,被一名孩子轻轻撞到,却也是挂着浅浅笑意。   “好像是什么大日子,师父,咱们赶巧了呢。”纳兰翎笑得意味深长,是她提前传书至正邑,命人安排好一切。   “长公主、凌长宁、守正邑、破敌阵、开城门、救百姓、仁德心、天下知…长公主、凌长宁…”一群咿咿呀呀的小孩子念着三字谣,字字扎入凌钰的心底,她停下脚步,望着这片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再也走不动。   几名孩子奔跑之际,落下了最小的那个四岁孩童,她上前将孩子扶起,“小妹妹,你们念的东西谁教的?”   “爹娘教的。”稚气的童音让凌钰鼻头一酸,当年打仗时这孩子恐怕还未出世,能在当时的乱世活下来,也算一种功德吧。   “谢谢姐姐。”孩子拍了拍衣服的尘土,笑着继续向那几个大孩子追过去。   “这些大逆不道之言怎能乱说,若是被官府听去,岂不降罪于百姓?”凌钰忧心忡忡,纳兰翎上前挽住她,向人群深处走去,“师父,正邑不比别的地方,这些年一直如此,只是你没有回来不知道而已,百姓对你感恩戴德,只有你自己,总活在愧疚里。”   “我本就有罪。”凌钰情绪低落,百姓越是爱戴她,她越是觉得当年拼死挣扎,只是在枉送性命。   “哼,你有没有罪,不是你自己说了算。”说罢,纳兰翎神秘兮兮地将凌钰拉到河边,花灯尽绽,有船、有莲花、龙舟、更有房子,各色各样的河灯从眼前飘过,纳兰翎随意捡起一盏,将上面的字给凌钰看。   “愿公主长命百岁,一世安好。”   放下后,她又捡起另一盏,“愿长公主此生无憾,来世无忧。”   凌钰心头一热,自己去挑了一展鸢尾花灯,上面写着:你尽力了,公主,我们不怪你。   她心里堵着一股气,所有的字剥离出来,往她心口撞去,被禁锢地心房,抽打自己的无形之鞭终于可以落下了。   一时间,所有的感伤化为沉默地呜咽,在这黑亮的夜里,在她深邃的眸里徘徊不去。她抱了抱手臂,纳兰翎相拥而来,在她耳边轻语,“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叫长宁万灯节,这么多灯火还照亮不了你的心吗?长宁,你该放下过去了。” 第67章 心血相融   华灯初上, 奇灯异彩,挂在树上与星夜呼应, 成了最美的点缀,放进河里, 便成了戳人心房的心语。彩灯月影里, 摇曳着人们的笑靥。   凌钰清颜微绽, 抚上纳兰翎微热的手,心头满是温暖。   谢谢你, 翎儿。   凌钰知道这一切都是纳兰翎的心血,她甚至能够想得到这些年纳兰翎为了找她, 来去正邑多少次,又出入长宁府多少次。   辉银月飞, 初入寒夜,琵琶绕梁,纳兰翎挽着凌钰,走在正邑最璀璨的街头。过去的阴影一点一点地剥离,她能见得到的光,越来越亮,一盏盏载着真心的花灯,将她从孤独的缩影中拉出。   蓦然间, 凌钰脸上扬着从未有过的放松, 以前肩头压着千斤巨石,心里沉着万斤锁链,今天终于放开了。   “啾~”一道红光劈开天空, 划出一道幽美的弧度,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色彩斑斓的烟火冲上云霄。   “开始了,师父,我们快走。”纳兰翎拉着凌钰开始小跑,凌钰勾了勾手指,随着她踏步而去。   脚下踩着风,踏着青石小巷,随着烟火的痕迹,她们来到了正邑城心——长宁府。府邸早已张灯结彩,似有喜事。   “长宁府…”凌钰止住了脚步吧,从她离开那年至今,她没有再踏入一步,这座由她自己亲自监督完成的府邸,忽而变得陌生。   她离开长公主身份已久,久到对自己长大的地方,记忆模糊。   门口两排灯笼悬挂至地,红漆府门大敞四开,凌钰顿了顿,才踏入进去。   “见过长公主!”院内响起齐刷刷地叩拜之声,众人向其行礼,声音在烟火的鸣叫中渐渐熄灭。   凌钰一眼望去,尽是长宁府的旧部,从家丁到丫鬟甚至管家,都是曾经伺候过她的人。   “羽国已经不复存在,莫要再唤我公主,都起来吧。”   “阁主,阁主万福!”管家刘齐再次叩拜,他偷偷擦了擦眼泪,头埋得更深。   抬眸而去,长宁府的格局不曾变过,院内的一花一草,亭台里的一砖一瓦,都如同往日。哪怕只是一座花盆,凉亭里那棋盘,都仍然保留。   院内的枇杷树似乎又高了些,树影的缝隙还能看到远处盛放的烟火。   “噼里啪啦”院子里忽然光芒万丈,落在地上的烟火,将凌钰围成一个圈,流光溢彩的光芒,宛若流动地彩虹闯入眼帘,目不暇接。   再回头已不见那些人,而纳兰翎也不知踪迹。凌钰就这样在空空如也的院子里,被光亮照耀得脸上笑意渐浓。   “轰轰轰~”又一阵低鸣声传来,一进庭的琉璃瓦上,翩翩而立着一个身影,“师父,快上来。”   凌钰嘴角牵起,这个翎儿,今晚开心得紧。她也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身体跃然而起,飞至屋顶,从高处远眺而去,正邑宛如一场烟火盛世。   暗黑的夜,在这样的喧闹中,明如白昼。烟火时而像牡丹盛开、时而如同巨龙飞天,在初寒的夜风中,狂乱地舞动。   绽放后的芒光,如同花瓣雨,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师父,你开心吗?”纳兰翎歪着头,烟火一闪一闪地掠过她蓝眸,如同流星划过一般,明亮动人。   凌钰点头,开心地难以言喻,从深渊中解脱出来的泰然,令她更想珍惜纳兰翎。   “你不是喜欢叫我长宁吗?”   纳兰翎慧黠地眼珠溜溜地动了动,心中一阵窃喜,却又不敢过于得意,“师父的意思是…”   “以后叫我长宁。”   她没有听错,哪怕是被烟火的啼叫淹没,她也知道凌钰默许了。   “我可以唤你长宁?真的可以叫师父长宁吗?”   凌钰低眉浅笑,“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长宁~”   “嗯。”   “长宁?”   “嗯?”凌钰不厌其烦地应声。   “长宁,长宁,长宁…”纳兰翎的心像抹了一层糖,甜甜地滋味,让她沉醉。   “傻丫头~”凌钰挂着盈盈浅笑,席地而坐,远观烟火,而纳兰翎竟雀跃地跳起舞来。   她俏丽的身姿纤长窈窕,一步一摇,长裙薄纱随风舞动,远处的烟火像花团锦簇般,成为她的点缀,纳兰翎始终扬着笑意,轻盈地步伐一跃而起,手臂如同水袖轻舞,凌钰第一次觉得,纳兰翎美得纯粹,充满灵气的蓝瞳里,倒映出最美的月色。   身在万象旖旎中,凌钰险些忘记了梗在心里的苦。而命运,总会在最幸福的时刻,给人当头棒喝。   纳兰翎忘我的舞姿在一阵晕眩中,渐渐落下,四肢的无力,眼眸突来的疲惫,让她甚至没能站稳脚,整个人从屋顶往下摔去。   凌钰脸色骤变,一招鲤鱼摆尾,融合百里乾坤,发出一阵强大的掌风,将险些摔落的纳兰翎拽了回来。   她稳稳地跌入凌钰怀里,已经不省人事。   昙花一现,如此短暂。凌钰的心,从云霄跌落谷底,起起伏伏的人生都未能让她畏惧,纳兰翎的病却不定时地突袭,不知何时就会毫无防备地发生,而凌钰束手无策。   “傻丫头,让你得意。”凌钰将纳兰翎扣在怀里,将披风裹住她,点了点她鼻尖,轻盈一笑:“烟火秀还没完,陪长宁看完可好?”   纳兰翎双目紧闭,比起从前,睡态好似更沉了。她依偎在凌钰怀里,安安静静地静默。任凭远处再璀璨,任凭风景再美,也都失了颜色。   “平时里总嫌你话多,真的安静下来,我都有些不习惯了。”凌钰脸颊轻轻落下,靠着她,始终眉眼舒展,纳兰翎喜欢她笑,她便多笑,“下次,我不会再嫌你话多了,醒来后你与我多说点,什么都可以,好不好?”   凌钰好似把平日里的话一次说完了,纳兰翎的每一次沉睡,对她来说都是一次凌迟。   她甚至傻傻地觉得,或许她能把纳兰翎唤醒,世间总有奇迹不是吗?她活着本就是奇迹,为何不能再创造一次呢?   “翎儿~是你说的生前不必就睡,死后自会长眠,怎么说到却做不到,说睡就睡,说撇下师父就撇下…”   耳边依然只有轻轻的呼吸声,虚弱无力,却很恬静。凌钰哑然失笑,她说再多又有何用?她从来都抗不过天,她从来都是个被命运玩弄的人,不是吗?   只是等候阎王判生死的滋味,不好受。   两人相互依偎,直到烟火秀结束,纳兰翎也未醒来。   凌钰将她带到厢房,一切如旧,就连软塌上的被褥都没变过,房间里点着她最喜欢的安神香——千花醉。   她屏退左右,下人问之便说纳兰翎已入睡,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凌钰已不习惯被下人伺候。   鬼谷子与她说的换血之法,实则与引血换毒异曲同工。她将纳兰翎身体放稳,割开左手掌心旧伤口,又破开纳兰翎右手心的割破,随后再将用银针扎在五根手指上。   她以百里乾坤心法将自己血通过内力传到纳兰翎体内,与此同时再用内功逼出她身体的部分血,便可让两人心血相融。   凌钰与她掌心相对,另一只手运功直逼纳兰翎大穴,催动血脉流动,只见她五根手指血水如雨而下。   柳千寻曾交待她,必须量力而行,凌钰一次送血不可过多,否则会出现晕眩之症,每次送血后必须食用补血丸,配合食疗,至少停十日方可继续。   凌钰不知自己送了多久,直到感到虚弱无力才停下。为了不让纳兰翎发现端倪,她将一切处理地毫无痕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至此,她与纳兰翎心血相连,惺惺相惜,再也无法分开。凌钰望着纳兰翎沉睡的模样,轻抚她的脸庞,温柔言道:“好梦~翎儿~”   三更天,整个长宁府一片沉静,烟火逝去后,正邑也进入了沉睡状态。城空夜静,几个黑影如同夜枭一般,从院头翻落长宁府。   三人潜伏在院内参天古树上,正对凌钰闺房,其中一人轻声道:“凌阁主在蓝瞳身边,不宜轻举妄动。”   “那怎么办?不能让蓝瞳落入别派之手。”   这三人便是桑岛三兄弟,石一天、石二地、石三海兄弟。三兄弟本是九毒门之人,后来连番出事,所幸独立出去,混迹江湖,靠养毒蛇为生。   “探探风先。”石三海从腰间拿出一根竹哨,轻轻吹响,这声音人耳无法辨别,但却是操纵毒蛇的讯号。   只见围墙深处,庭院四周,游来几十条细小的毒蛇,根据指令向闺房游去。那些蛇的身体斑斓,剧毒无比,石三海靠颜色分辨毒种,每种毒蛇养法不同,这次他出动地都是能麻痹人神经的七彩盈蛇,只要能将凌钰牵制,便能抓走纳兰翎。   他们可不想纳兰翎被毒蛇咬死,如今全江湖人都在找蓝瞳,唯一一个见过四大秘术之人,食其血还可增加功力,谁不想得到。   蛇身三寸,密密麻麻地从窗口,门的缝隙钻进去。   凌钰躺在纳兰翎身边,许是近日来过于劳累,连续几日都未能睡着,今天送完血她便疲惫地睡着了。   眼见蛇群如同泉水般涌来,纳兰翎倏然睁眼,与生俱来的灵敏让她惊醒。只见她悄然翻身,落在地面,独面那些群蛇,未凝结的伤口,忽然落在了地上。   本是汹涌而来的蛇群顿时停下了,甚至后退了些许。   “怕我血?”纳兰翎诧异地看了看掌心,何时这伤口又绽开了??   不管了,看来外面有人正瞧着,既然如此,纳兰翎决定将计就计。   半晌,桑岛三兄弟都未见动静,甚至有些蛇去而复返,以为已经得手。石三海挥挥手,两兄弟紧随其后,刚接近门边,还未瞧见什么,便被一股内力弹开。   三人身体重重地被弹飞,还未起身,那群蛇反扑而来,缠绕在他们周身。石三海忙找竹哨,却被人用暗器打落,一时间,三人手忙脚乱地避蛇,甚至没看得起到底挨了谁的暗算,便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第68章 若有来生   “三弟, 你的蛇怎么还咬自己人?”   “我那个竹哨丢了,没事, 我有解药,二哥。”   三人灰头土脸地逃跑后, 群蛇紧追不舍, 纳兰翎操控竹哨, 让毒蛇反噬其身。   “哼,乌合之众, 还想觊觎本姑娘的血。”纳兰翎笑着转身,在一阵吵闹中, 府丁才发现有人闯入。长宁府不似从前,已无明卫暗卫, 多半只是普通身手甚至不懂武功的下人。   “小主子,你没事吧?”最先赶到的便是纳兰家的护卫队,也是武功尚可的几人,平时里负责护宅守宅。   纳兰翎摆摆手,“没事,你们给我在府里四处撒点雄黄,谨防小人卷土重来,悄然进行, 莫要惊动任何人。”   “是~”   院内又恢复平静, 除了树上飘落而下的几片叶子,未见任何异常。纳兰翎捡起一片,嗅了嗅, 有些酥软的迷香药,应该是蛇爬过的地方。   掌间还有微微的痛感,想起蛇惧怕自己的血,她喃喃自语:“人啊,有时候连动物都不如,动物都怕我敬我,愿意听从我,而人,呵…尽想着喝我血提升功力,如此荒谬之事,却诸多人相信。”   “即日起,你不得离开我身边半步。”身后传来凌钰的声音。   从桑岛三兄弟偷偷潜入时,她便醒了,佯装入睡不过是想看看来人耍什么花招。   “长宁,我吵醒你了?”   “没有,鸡鸣狗盗扰我清静。”凌钰唇角含笑,却是一脸倦容,纳兰翎眸间尽是心疼,“师父,你怎么看着气色这般差?”   “看样子,你更喜欢唤我师父,如此,便这样吧。”凌钰故意转移话题,纳兰翎果然急切地上前解释,“不是不是,我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岂不更好。”凌钰故作不快,回到闺房后,不言不语,她暗自思忖,这不过才第一次给她换血,若多来几次,很容易被发现。   纳兰翎却以为自己的过失引起了她的不满,她挑了挑凌钰小指,顺势勾了过来,“长宁~反正你是我长宁,也是我师父,都一样嘛。”   凌钰听之有理,依然静默。   “不要生气嘛~”纳兰翎诚惶诚恐,竭尽全力认错撒娇,直到凌钰点头,她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只是去勾凌钰手指时,指尖传来了隐隐痛感。   怎么回事?她睡一觉醒来后,掌心伤口开裂,指尖也像被人扎过似的疼?最重要的是,她不是在屋顶跳舞吗?为什么又是毫无预兆的睡着?   不对…不是睡着,她难道是晕倒吗?纳兰翎疑惑地望着手,心不在焉。就连凌钰的凝望,她都没有察觉。   纳兰翎的伤口愈合能力异于常人,即便是有隐隐的感觉,该不会太明显才是。凌钰怕她忧心多想,便问:“怎么了?”   “没事,手指有点疼。”她撮了撮,又觉得或许是自己错觉,似疼非疼,似麻非麻,兴许是睡觉压着手臂了?   “我看看。”凌钰捧过她的手,用指腹轻揉,她动作轻缓,温柔至极,纳兰翎的心咚咚咚,跳得飞快,像有一万头小鹿在乱撞。   手上哪里还有半点痛感,凌钰的轻揉像挠痒痒,挠的她心口一跳一跳的。   “还疼吗?”凌钰从拇指到小指,轮番揉了一遍,她记得柳千寻说过,痛感不会太强,但翎儿本就聪慧,敏锐度高于常人,多经历几次,难免心生怀疑。   纳兰翎的脸宛如漫天桃花飞舞,红成一片,开得如火如荼。她听不见凌钰说什么,只知道这股温柔之气 ,让自己险些失去意识。   “不疼了~”   “不疼便早些歇息吧。”   “嗯~”纳兰翎抬眸间撇到了凌钰掌心:“为何手心的伤迟迟不见好?”   “我的也未见好转。”纳兰翎分明记得,伤口已经结痂了,现在这短小的伤口裂开得实在诡异。   凌钰挂起浅浅笑意,说道:“听说今生的胎记都是前世的伤,若是如此,我们手心的这道疤,或许便是下一世认出对方的印记。”   “不用印记我也能认出你。” 纳兰翎握了握手,含情脉脉地眸光,流转着她的情真意切。   凌钰望着她,欣然笑道:“我相信你能。”   “若有来世,我也不想再做什么纳兰家大小姐了。”纳兰翎坐到床榻边,头很自然地靠在凌钰肩头,月光洒落几许温柔,烛火冉冉而起,照亮了她有些无力的脸。   “为何?”   “来世我们交换身份,你做大小姐,我做长公主,我去经历那人世七苦,你逍遥自在地活着,等我去寻你。”   凌钰心头一热,暖暖之意,如冬日暖阳,铺洒而来。即便是在冰天雪地,也能被这股热情融化。   “若你寻不到呢?”   “寻不到我便一直寻,哪怕沧海桑田,哪怕至白发暮年,也定要寻到你。”凌钰这一世太苦,纳兰翎惟愿下一世,这些所有的苦楚都远离她。   “傻丫头~”   纳兰翎的话像梦的呓语,萦绕在凌钰心头挥之不去。她不曾想过,有一天,这句话会变成现实。   初寒,骤风起,羽州提前入了冬。   街巷,小贩相继出摊,吆喝声渐起,熟悉的声音,充满烟火气。凌钰终于找回了故土的感觉,熟悉、亲切,充斥着温暖的欢声笑语,让她窝心。   “你看百姓现在过的安乐,富庶,你该放心了。”   凌钰欣然点头,“若非天下统一,羽国百姓未必能得此生活,云瑾摄政时,新政改法利于安民,甚好。”   “你啊~以前心里装着天下人,现在心里还是装着天下人,什么时候能把我也装进去呢。”纳兰翎小声嘀咕,小心翼翼地瞟了凌钰一眼。   凌钰只是笑而不语。她的心,其实早已不若曾经那般大。现在小的只需一个人,便能撑满。   长宁府的风波,并非结束,而是开始。民间不知蓝瞳传说,江湖中却是暗起波澜,两人闲走至云河,见那里围了众多人。   府衙从河里捞起一具男尸,这已经是第二起浮尸案,即便是江湖人比武,官府为了安定民心,也倾力调查。   “最近的正邑怎会如此不太平?”   凌钰望着看了一眼那尸体,说:“是江湖不太平,若我没猜错,有人不仅散播了谣言,还暗中使了奸计,让江湖人互相残杀。”   “何出此言?”   凌钰顺手捡起一张刚刚从尸体掉落下来的废纸,那纸已被泡烂,残留的字迹隐约可见。   “引~爪~什么魔,什么心~诶??”纳兰翎惊呼,“这不是我胡乱编给扶洺的秘籍吗?”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纳兰翎不禁奇怪,“这老家伙如果以为我写的秘籍是真的,应该在勤学苦练…吧…”   “勤学苦练?”   “他近期必定是韬光养晦,只能假借他人之手,把注意力转到蓝瞳谣言上,否则桑岛三兄弟哪敢跑长宁府去?我看武林这场血雨腥风,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   凌钰却忧心更甚,翎儿的行踪已经暴露,必须尽快离开正邑才是。若是传出去,不知又有什么蛇虫鼠蚁打扰她们。   “翎儿,我们离开吧,去别的地方看看。”   她不想与纳兰翎行踪暴露在如此明显的地方,更不想因为她们在城里,引来江湖败类,叨扰百姓生活。   凌钰思虑周全,纳兰翎自是明白,欣然同意,只是她还有别的打算,还有一个地方,她想带凌钰去。   见纳兰翎犹豫未答,凌钰忍不住问道:“怎么?不想走?”   “你在哪我就在哪,只不过,我还想去一个地方,长宁,你能陪我去吗?”   “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凌钰一口答应,纳兰翎正暗自窃喜,却听得凌钰说:“不过,后面得听师父的。”   “是,徒儿遵命。”纳兰翎有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凌钰亦是有自己的忧虑和计划,她们最终要去的是南洋,所幸正邑之行也算路过,不必走太多弯路。   她本想遂了纳兰翎心愿,不知道纳兰翎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哄她开心。   离开长宁府前,凌钰又深深看了一眼,曾经的回忆,年少轻狂,所有的一切都将在心底埋葬。   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此后她将走出长公主身份的牢笼,放开自己,接纳新的开始。如今她只有一个心愿,便是纳兰翎安好,惟愿她千辛万苦走出来后,犹时未晚。   纳兰翎一路上都隐瞒着要去何地,凌钰没有多问,只是跟着她向南而去,只要没有偏离大方向,在接到南洋消息前,她可以等。   若是一切成空,至少可以留给纳兰翎一个圆满的最后,有生之年实现她的梦想。   有生之年,想到这四个字便有种扎心的痛。凌钰一面需要假装若无其事,一面需化解纳兰翎可能起的疑心,一路上少言寡语,只是时不时将目光停留在纳兰翎身上。   赶了半天的路,人马皆疲,宽敞的官道旁,一隅茶棚成了过往人马的休憩之地。   纳兰翎将马儿栓好,喂了点粮草,招呼道:“老板,上壶茶。”   “好叻,姑娘稍等。”一位素衣平和的妇人,拎着一壶茶,笑脸盈盈走近。茶壶落桌时,她忍不住多看了纳兰翎几眼才离去。   那老妇在此开店多年,与女儿相依为命,见过来往宾客无数,从未见过蓝瞳,新奇的很。   “闺女,那姑娘好看得紧,那眼睛蓝得跟宝石似的。”老妇眉飞色舞,女儿却淡定如许道:“娘又胡言乱语,哪有人眼睛是蓝色的,这岂不是一种病态。”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些话清晰地传入纳兰翎耳朵,从老妇盯着她看开始,便浑身不自在,怎的拥有蓝瞳还成怪物了不成?   老妇说完后,其他桌上的客人也变了脸色。霎时,茶棚里气氛诡异,沉静中透着隐隐杀气。   “翎儿,我们走吧。”凌钰亦是感觉到了不对,放了几个铜钱,拉着纳兰翎准备离开。   两人前脚刚起,身后便起了轩然大波,原本相安无事的三桌人忽然剑拔弩张,“给我把阎火千尊交出来。”   “你们先交出云影天罗!”   “做梦!”其中一人抹开裹刀布向另外几人甩去,随后便是一片厮杀。   纳兰翎托腮,说道:“这两本秘籍不可能落入这些人手里吧。”   “你知道便好,不必多事,我们走。”凌钰跨上马,漠然地看了一眼打得惨烈的几人,已是两败俱伤,同时,妇人经营的茶棚也毁于一旦,她怎能容忍心血被毁,想上前劝阻,忽起一道剑光,从她脖子掠过。   “娘!!”只听得那姑娘一声哀叫,妇人脖子喷血,瞪大眼睛向后倒去。 第69章 心头一击   纳兰翎眼疾手快, 在那姑娘伤心呼喊时,抽出孔雀鞭将她身子环住, 轻轻一拉,避免了剑芒的波及。   “师父, 这闲事我今天管了。”说罢她身影如蛇穿梭而去, 眨眼功夫, 那几人甚至没看清她出手,便都被一股掌风震倒在地。   “哪来臭…丫头…”话音未落, 其中一人发现纳兰翎是蓝瞳,顿时变了脸色, “别打了,蓝瞳送上门了, 还抢什么秘籍。”   纳兰翎本不想惹事,可那妇人无辜被牵累,看样子已是奄奄一息,命将休矣。江湖纷争,祸及普通老百姓实属不该,这些人动手不顾妇人和那姑娘死活。若不出手,那姑娘下场定也会如她娘亲那般。   “本姑娘今天在此,想喝血?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纳兰翎收起孔雀鞭, 转身对那姑娘说, “你站我师父旁边去。”   那姑娘泪眼婆娑,还陷在妇人受难的悲痛中,自己也未见过这等血腥场面, 当即吓得后退几步。   原本争夺所谓“秘籍”的几人,停息了争斗,转而向纳兰翎攻来。纳兰翎冷笑一声,侧闪而过,一掌横劈而去,击中一人腹部,她在几人之间游刃有余,没有急于出手,反而周旋了好一会。   凌钰见她分明就是故意玩玩,若要出手这些人毫无还击之力,她无奈地摇头,说道:“翎儿,别玩了。”   纳兰翎听到凌钰之言,转而瞬身避开一剑,站着飞掌,落臂,“砰”“噼里啪啦”,瞬间那些人都被打趴在了地上,怀里的秘籍也落了下来。   那人刚想去捡,纳兰翎一脚踩住,他吓得抱头缩了回去。   “滚!”她一声厉喝,那些人被打得不敢还手,更不敢多言,只得灰溜溜地逃开了,都是三教九流之辈,在江湖中连门派和名号都没有,竟也敢争夺这四大秘术。   翻开那所谓的“阎火千尊”,不过是胡编乱造的武功心法,纳兰翎随便翻了翻,便将其撕得粉碎,“看来有人要让武林大乱,这种骗孩子的把戏,竟也有人相信,简直可笑至极。”   “是非难测,我们走吧。”凌钰拉了拉马缰,茶棚那姑娘却拖着纳兰翎,目光似水,楚楚可怜,“我,我没地方去,你们能带着我吗?”   “你把你娘葬了回家去吧,我们只是路过,带不了你,告辞。”纳兰翎刚想转身,却见那姑娘跪了下来,“娘亲死了,我无家可归,日后也不知该做什么,姑娘救了我,恩同再造,求姑娘收留我,我可以给你们做当牛做马。”   “本姑娘不需要丫鬟,我和师父还有要事,你还是去投奔亲友吧。”纳兰翎塞了一包银子到她手里,快步上马,“师父,快走。”   纳兰翎逃命似地策马而去,凌钰轻笑紧随其后。   “驾~~”纳兰翎头也不回地驱马前行,跑了好一会,才缓下来,她悄悄回头瞄了一眼,“那姑娘没追来吧。”   “没有。”   纳兰翎长舒一口气,她最怕遇到这种麻烦与纠缠,她可不想与凌钰的独处,被外人破坏。她的善心只用在必要的时候,绝不会滥用同情心。   “你倒是招人。”凌钰轻喃一句,纳兰翎却没听见。   此行要去的地方是钟山郡,当年四国大战,在正邑快要失守时,凌钰下了一道撤离的命令,命当时的羽皇也就是自己的亲弟凌长安,携重臣御林军退至钟山郡,自己开城迎敌。   此后冀国封疆称帝,废除了羽国的国号和羽皇之名,封其为钟灵王。钟山郡依山傍水,城池傍山而立,一池洺河隔开了钟山郡与外城之路。   每日辰时开城,亥时锁封城,只出不进。吊桥横跨洺河,河水奔腾不息与盈江之水相连,入城须从吊桥踏过,经过严格盘查方可进城。   城楼上“钟山郡”三个人赫然映入眼帘,凌钰许久没有回过这里,幼年时,她时常来此,避开朝堂纷争,后来父皇赋予重任,她便再也没来过这里。   “我听长安说,你们姐弟俩小时候最爱来此,城里风景秀丽,夜不闭户,没有纷争,是整个羽国最僻静最安逸的地方。”   “嗯,是很久了。”城墙上的一砖一瓦,就连钟山郡三个石雕刻字都是她后来亲自下命打造,羽国的故土,到处都是她的心血。   城门下,多了许多岗哨。盘查二人时,并未认出凌钰,这些年轻的哨兵哪里见过长公主的真容,多半都是父辈兄长那里听说而来。   进城后,一路太平,百姓一如寻常的为生计奔走,孩童刚从学堂出来,在街头巷尾嬉笑。只是街头多出不少暗卫,那些人虽然身穿寻常百姓衣服,却是警惕万分,藏在腰间的佩剑,隐隐透着锋芒。   “看来有大人物到此。”纳兰翎话音刚落,便听得不远处有人斗殴,不多会便被府衙拿下。   那些人训练有素,看似分散实则戒备森严,钟山郡是个太平之地,曾经的战火为未荼毒这里,怎会出现斗殴之事,恐怕又是出现了江湖人,在抢那些所谓的假秘籍。   两人稍作停留,便向王府走去。这几日的辗转,似有故地重游之感,弟弟凌长安亦是多年未见。   王府戒备森严,府兵加卫兵十二人,门前三巡,交替而行,标准的宫廷巡逻法。   莫非是小皇帝微服私巡来了?凌钰心念。   刚至王府,便听得侍卫长林士贤飞奔而来,“翎姑娘,你怎会来此?”   “我带故人到此一游,王爷呢?”   “王爷外出未归,属下这就派人去寻。”王府之人多半与纳兰翎相熟,林士贤也不例外,他瞧见纳兰翎身后那高挑仙逸的身影,以为是哪位境外高人,“这位是?”   凌钰悠悠转身,抬眸之际,其静若何,霜冷长河。她掀开披风兜帽,樱雪无双,即使青丝鬓白,亦是倾国倾城。   林士贤曾是大内侍卫,怎会不认识当年叱咤风云的长公主,他哆嗦地说不出话,言语激昂怕无礼,礼数不当怕有失分寸,竟是站立许久,不知作何反应。   “你傻了?”纳兰翎晃了晃手,林士贤刚想跪下,凌钰的身影便从他身前飘过,“不必多礼。”   这冷冷之音透着初冬的寒气,曾经她令人胆寒,如今依旧令人望而生畏。   凌长安酷爱花鸟,园内怪石嶙峋,假山凉亭里,总能见到几只奇异之鸟,偶见孔雀开屏也不足为奇,更有白鹤亮翅,宛如闯入了百鸟林,像极了境外之地。   “长宁,我想带你看个东西。”纳兰翎神神秘秘,娇羞的模样像极了开在园境里的花儿,含苞待放后,便是姹紫嫣红。   “什么?”   “你来就知道了嘛。”纳兰翎在王府行走自如,她熟稔地穿过前堂,来到后院厢房,那是她专属的房间,早年便在此住过,凌长安一直为她保留着。   “等下。”   凌钰见她故弄玄虚,挑眉问道:“你到底是在准备惊喜还是惊吓?”   “啊?”纳兰翎忽然没了底气,“应该算惊喜吧?”   “哦?”   “你可别笑我,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不若一般大小姐有才气。”纳兰翎说着越发没了信心,但若捂着不给看,岂不是浪费了早年自己的心血?   罢了罢了,丢脸就丢脸一点,再怎么样也是心意。   “到底给我看什么?”   凌钰随纳兰翎走到厢房内,她遮遮掩掩地拿了一卷画轴出来。   “怎么?你收集了大师手笔?”凌钰早年喜欢收集古玩字画,长宁府珍藏了不少宝物,见这卷轴,便以为纳兰翎准备了名画送给自己。   “不能算名画,但定是世间独无二的。”纳兰翎面若桃花,余热未消,凌钰见她表情怪异,反倒心生好奇。   她拉开封线,打开卷轴,突然噗嗤笑出声。凌钰从来没这般被逗笑过,看到画中人实在没忍住。   本该是美艳动人,窈窕身姿,回眸一笑生百媚,这画中女子却是眼神犀利,那惊鸿一瞥,眼珠歪斜,破坏了整体美感,更有种东施效颦的丑态。   “这是我?”凌钰笑意不减,这一幕俨然是两人初见场景,桃树上那幼小的身影正是当年的纳兰翎,她站在树上俯瞰凌钰,便是这样的视角。   “不像吗?笑成这样。”纳兰翎耸耸肩,“小时候,我就不喜欢学琴棋书画,偶尔倒喜欢看看书,可长安的府里连你一张画像都没,我只得自己凭着儿时记忆,画了下来。”   凌钰唇角含笑,“原来我回眸一瞥,这般丑。”   “胡说,若非你那次回眸,怎会有现在的我们。这是我第一次画,你就别笑了嘛,明明都描好了,不知怎么眼珠点歪了。”   “我当年才十八,也没这般胖吧?”这画里的女子怎么看都有些肿,但那身烟罗紫镂衫,纳兰翎竟会记得这般清楚,就连腰间那块血玲珑的皇家玉佩,都清晰地画出。   “还给我,我自己留着,你觉得丑,我可喜欢得紧。”纳兰翎伸手去拿,凌钰却拎起卷轴巧妙避开,纳兰翎扑在她后背,凌钰抖然回眸,明眸皓齿,微扬的笑意,绽出世间最美的弧度。   “我的样子在你心里,而非笔下,好看与否,又有何重要的?”   纳兰翎枕着她肩头,“长宁,你不是在哄我吧?”   “这么难看的画,我确实说不出违心的赞美之言。”凌钰话里听似嫌弃,眼神却总落在桃树上幼小的身影,谁曾想过那个八岁的女孩,如今能够这样站在自己身边。   “给人当头棒喝,再喂颗糖,吃完再给一棒,接下来是不是又该喂糖了?”纳兰翎一脸期待测望她,无论任何角度,都无法言说凌钰的美,随时令人沉迷。   鬓发落在她鼻尖,痒痒的,心里阵阵悸动,让她开始想入非非。   凌钰淡而笑之,“没有。”   想要得寸进尺,她偏不如其所愿。   纳兰翎丧了一口气,“小气。”   “翎儿!姐姐!”   凌长安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他小跑而至,见到凌钰激动地下跪,“姐姐~姐姐~”   “起来吧,你是一方之王,怎能说跪就跪。”凌钰虽平和,眼中的欣喜却是遮掩不住,凌长安俊美无双的脸,与凌钰有几分相像,早年因为这张脸,纳兰翎总忍不住地会多看几眼。   凌长安笑着起身,转而看向纳兰翎,他惊喜更甚,心底的思念和激动难以遮掩,他一把抱住纳兰翎,说道:“翎儿!我好想你,你没事太好了。”   纳兰翎身体不由自主地一紧,头微微后仰,避开他的靠近,转眸却见凌钰脸色瞬变,好似晴空万里,忽而乌云密布,低沉地令人窒息。 第70章 心有所属   凌长安这一抱, 给了凌钰心头狠狠一击,她现在才明白, 弟弟多年未娶原来是心有所属。   她转过头去,园里风光无限, 初寒的钟山郡可真是冷, 如同此刻她的心。   “你放开我!”纳兰翎推开了他, 移步至凌钰身边,“男女授受不亲, 你这样成何体统。”   “姐姐又不是外人。”凌长安难以遮掩地笑意,透着幸福, 多少年没见过他这般开怀了,凌钰千愁万绪, 沉默不语。   “我也不是你内人,谁准许你碰我了。”说罢她又看了凌钰一眼,总觉得凌钰气场冷却下来后,与自己拉开了距离。   她坐在桌旁,品尝下人刚刚呈上来的西湖龙井,表情至始至终没再变过。   凌长安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俊秀的脸上始终扬着笑意。纳兰翎正愁如何向凌钰解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门外又响起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翎姐姐!”   “不会吧?”纳兰翎看向凌长安, 他无奈地点头,“就是你猜的那个人。”   话音未落,门外便出现了一名高贵不凡的公子, 他冲着纳兰翎笑了笑,冷峻中含着欣喜,稳步而来。   “民女纳兰翎叩见皇上。”纳兰翎刚想叩首,凌钰随之想要行礼,被秦煜阻止:“长宁公主不必多礼,翎姐姐你也快别行礼了,朕只是……哦不,我只是微服私访,别在意这些宫廷礼数了。”   此人正是当今皇帝,云瑾之子秦煜。他微服私访,途经神农谷拜见了母后和外祖母,听说纳兰翎要来羽州,便先行一步赶到了钟山郡。   “我就猜到你会来钟山郡。”   早知道你在我就不来了,纳兰翎心念,故意转移话题道:“皇上,宫廷御膳看来是滋补得很,您都长这么高了。”   她用手比划着,秦煜已然从一个毛头小子渐成俊朗公子,帝皇的气场和威严也越发强了,那个曾经跟在自己身后一个劲“翎姐姐”叫的孩子,已然有了君临天下的气魄。   “等朕长到你这般高,便立你为后可好?”   纳兰翎掬着一杯茶,刚抿了一口,便被秦煜的话呛住。就连凌钰拨茶盖的手都停了下来,眸光定格在浮动的茶叶上,没有焦虑。   “皇上,你见过像我这么老的姑娘进宫为后吗?”纳兰翎无奈地摇头,这都什么事……   凌长安亦是情绪低落,论地位,谁能比得过天下至尊,可皇上还是个黄毛小子,翎儿不会有此意吧?   “纳兰家富可敌国,与皇室门当户对,有何不可?翎姐姐,我朝都能女子为官,你长姐更是不畏流言,曾经休夫,我立年长之人为后又如何?”秦煜幼年便钟情纳兰翎,当年他便暗暗立誓,若是娶妻便娶纳兰翎这样的姑娘。   “皇上抬爱了,我可消受不起,您啊,赶紧立后封妃吧。”   云瑾怎么也不替儿子张罗此事,搞这么些闹剧出来。长姐拐跑了小皇帝母后,她对小皇帝可没有兴趣。   “以后再说啦,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走。”秦煜拉着纳兰翎往外走,她本想推开,或一掌拍飞这小子,可他毕竟是皇上,万一惹怒他,为难了长安,最后还是长宁忧心,毕竟当初发生过动乱,长安挟持过秦煜,只能给他留几分薄面。   “师父,我去去就回。”纳兰翎被拖着,声音渐渐熄灭在寒风中。   房内只剩下姐弟二人,凌钰情绪不佳,凌长安亦是心情不快。   “姐姐,我有事想跟你说。”   “你说。”   “我……”凌长安犹豫片刻,鼓足勇气说道:“我没有听你话娶黄小姐,她也一直未嫁,说要等我回心转意,可一个姑娘家,这样耽误下去,可怎么好?”   黄小姐是早年羽国大将军之女,贤良淑德,生得闭月羞花,对凌长安一往情深,守着他一直未嫁。当年凌钰做主,指了这门亲事,最后却没有成亲。   这是凌长安唯一忤逆姐姐的事,从小到大他都听话,除了这件。   凌钰冷冷望着他,“你是想让凌家绝后吗?”   “弟弟只是心有所属,不想跟不爱之人在一起。”虽然惧怕凌钰,但他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将就。   “你喜欢翎儿?”平和的叙述带着一丝询问。   凌长安点头。   果然如此,凌钰轻叹一口气:“什么时候的事?”   “几年了,她寻你那阵子来过钟山郡,随后又将长宁府重金买下,即便寻求无果,她也从来没放弃过。”   “你喜欢她……”凌钰喃喃自语,心情复杂,弟弟何时对一个女子这般执着过,是好事,却也非好事。   “姐姐现在是她师父,若有一天我娶翎儿,你会答应吗?”   凌钰手上一抖,茶杯滑落,“砰~”的一声,撞在了桌角,碎了一地。   “若她愿意,我没意见。”留下这句话,凌钰拂袖离去,姐弟俩阔别已久的寒暄,竟让她这般沉重。   凌长安在位时便唯唯诺诺,唯凌钰马首是瞻,朝堂诸事多半听从凌钰的,铲除党羽,号令三军的亦是凌钰,从来不敢说半个不字。从小到大都依赖姐姐,对她敬重有加。   凌钰虽不多言,心底对弟弟宠爱有加,当年若非担心弟弟安危,根本不会从凌云阁下山去救那帮造反的众人。   她该高兴,凌长安的果敢和敢于对自己说不的勇气。退居封地当了王爷,反而多了一丝男人该有的气魄。   人生或喜或忧,大概便是如此,弟弟爱上的人,是谁不好,竟会是纳兰翎。   也不知翎儿给这些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弟弟如此,连小皇帝也这样。   弟弟若能得偿所愿未必不好,可这个人不可以是翎儿。   前庭后院,群鸟环拥,火烈鸟立于屋顶,恍若玲珑雕塑,为王府凭添几分仙气。   凌钰纵身一跃,独自躺在屋檐上,火烈鸟噔噔噔退了几步,见她没有威胁,又凑了上来。   “我很可怕吗?”凌钰轻笑,转眼便瞧见了二进庭里的练武场,站着一排人,中间是一男一女在切磋,女子身影轻盈飘逸,熟悉得让凌钰亲切。   每每看到纳兰翎安然无恙,便觉得世间依旧美好,只是她不知意外和悲伤何时会来,每一次猝不及防的打击,都能给她狠狠浇下一盆冷水。   练武场,兵器排放而立,侍卫远远站着,秦煜和纳兰翎以穿云追月切磋,不出十招便上气不接下气,更别说能碰到她,说是过招,他连纳兰翎衣角都没有擦到。   “认输认输。”秦煜气喘吁吁坐在地上,没有君王架势,锦绣武衣上卷着龙纹腰带,垂挂在地,他目不转睛望着纳兰翎,刚想说点什么,便被她捷足先登。   “皇上,我知你虽年少,但也定是君无戏言,也懂得一见倾心,再见钟情之心。我懂你并非因为心里有你,而是与你一样,因为幼年时的惊鸿一瞥,倾尽一生。”   秦煜虽心里酸涩,还是认真地聆听她的每言每句。   “这十多年来,我为追逐她而活,虽未得到过回应,却已了无遗憾,我能见她安好,能够陪其左右,便觉得足矣。”   “她不喜欢你吗?”秦煜凝眉。   “我不知道,或许有情无爱吧,不重要了。”纳兰翎露出欣然笑意,“你若是爱一个人久了自会通晓,若能相守自是甚好,若不能便护她安好。”   “你心中所爱是你师父凌钰吗?”   纳兰翎笃定地点头,“我这一生都不会嫁人,这一世也不会再爱别人,若再世为人,无论男女,我依然想爱她。”   秦煜似懂非懂,他所理解的情爱便是牵挂,或许他还没有真正懂爱是什么?但见纳兰翎这般痴情,心里嫉妒却很平和,她若真的有所依靠,能够开心圆满,又有何不好呢?   “我明白了,你与母后清姨一样,哪怕同为女子,你也无畏,哪怕世俗不容,你也无惧,甚至爱而不得,也都甘之如饴。朕虽然为皇帝,恐怕永远难懂你们这情深之事。身为一国之君,甚至不敢轻易付出情感,不知何时便会成为软肋利器而自伤。”   纳兰翎拍了拍他肩头,“皇上也是人,也会有七情六欲,将来你定会娶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可那人一定不会是我。好了,我要去找我师父了,说好寸步不离,我片刻也不想离开她。”   本是想让师父与至亲相见,总能开心片刻,没想过会遇到这些意外。若是以前,她定是对秦煜爱搭不理,对凌长安亦不会客气,现在的她,懂得包容和体谅,懂得站在他人立场,顾及颜面和心情。   人的真心和自尊,最是践踏不得。凌钰对她的好与包容,潜移默化地影响她。不觉间,她棱角渐平,锋芒微收,不再孤傲轻狂。   “师父~”“师父~”   纳兰翎一遍遍寻叫传入凌钰耳朵,她本想不予理睬,可还是心有不忍,说好不能离开自己身边,她却自己被小皇帝拉走了。   真该惩罚她片刻,凌钰心里想着,口中却已经应答,“我在这”。   纳兰翎正左顾右盼,听到凌钰声音,脚踏如风,一跃而上。烈火鸟咕咕咕几声,怕着翅膀知趣地飞走了。   “算你懂事。”纳兰翎笑脸盈盈,凌钰却吝于微笑,沉默寡言。   “师父你生气了?”   “气什么?”   “……好像也没什么可气的,师父大肚能容,自是不会生气。”纳兰翎往凌钰身边挪了几步,手臂靠着她摩挲了几下,“师父~”   “嗯”   “长安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凌钰凝望她,缓缓吐出,“他是真心喜欢你。”   “那又怎样?”   凌钰语气轻缓,叹了一口气,气息弱地连自己都险些听不见,“即便你不喜欢他,也尽量别太伤他的心。”   “我喜欢他姐姐,他知道,你也知道。”纳兰翎语气坚定。   凌钰再次陷入沉默,当下的情况当真别扭。对自己弟弟怨不得,怪不得,骂不得,又不忍见其伤心。   她的沉默让纳兰翎有些慌乱:“你要把我推给他吗?”   “男欢女爱,岂是我能够推的,你们自己的事,与我无关。”凌钰起身想要离去,在这左右为难的窘境中,她心中亦是不快,憋着一肚子复杂的情绪难以释怀。   纳兰翎身体前倾,绕过芊芊细腰,抱住凌钰,喃喃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把我推给任何人,我受不了……” 第71章 如鲠在喉   初冬, 凉意生。   寒风拂过耳边,纳兰翎哑然的声音, 从身后传来,“长宁, 答应我, 即使那人是你至亲, 即便你不喜欢我,也不要推开我, 好吗?。”说罢她环住凌钰的手臂紧了紧,温暖之气, 像涓涓流水,缓缓淌进凌钰心里。   她双手微抬, 最终没有抚下去,只是淡淡回答:“你也是我的至亲,我不会的。”   “至亲?”纳兰翎慢慢松开,顿感全身无力,眸间浸满悲伤,她哑然失笑,“是啊,师父宠我包容我, 待我如至亲一般, 我该高兴才是。”   心像被寒风割开了一般,一片一片地碎了一地。纵然心里知道这是最后的答案,可听见凌钰这样说, 还是忍不住地难过。   她对秦煜所说犹言在耳,除了宽慰自己,不知该如何。她知足了,能够在师父身边,她不该贪心。   “师父,若我让你心烦了,你定要告诉我,徒儿怕会失了分寸,惹你不快。”纳兰翎落寞的身影,如同枯黄的树叶,萧萧瑟瑟,凄凄切切。   当凌钰感觉到她布满愁容的脸,才意识到刚刚那句话有不妥,她上前一步,想要解释:“不是,不止是至亲。”   “那还有什么?师徒?知己?还是…”纳兰翎蓝眸中的光,星星点点,若隐若现,她不敢燃起希望,怕等来的答案又是一场空。   “是…”凌钰没有想好如何回答,顿了顿,说:“其实…”   “其实什么?”纳兰翎渴望从凌钰口中听见别的话,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多贪心,她怎会不想要爱,凌钰的爱,大过天地,宽过山河,若能拥有,比坐拥江山更令人开怀。   可是,可能吗?   在凌钰辗转犹豫之际,王府忽来凶险,府兵家丁乱作一团,丫鬟惊呼:“啊!!蝎子!”   “蛇,这里有蛇!”   “那里有蟾蜍。”   “还有蜘蛛蚂蚁!”   “出事了!”纳兰翎未能等到凌钰回答,便一个飞身,落至地上,凌钰那句“其实我也…”最终还是噎在了喉间。   从下人的偏房到柴房粮库,乃至前庭后院,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毒物。蛇虫鼠蚁,蟾蜍蜈蚣马陆和毒蜂,像洪水般汹涌而来。火烈鸟目光如炬,头如鸡冠,尖嘴如啄,细长的利爪冲一条斑斓长蛇抓去,霎时,园里的鸟儿受到了恐慌,扑打着翅膀乱飞。   “你,去拿火把、生石灰和水。”   “你,去安置飞鸟群。”纳兰翎沉着应对,有条不紊地指挥家丁如何应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毒物。   “翎姑娘,出什么事了?”林士贤闻讯赶到,带着两队人马,见地上四处是毒虫,忙拿剑劈去。   “别砍了,你即刻将王爷和皇上转移至武园。”纳兰翎面色凝重,林士贤知道事情严重,立即撤走大半护卫,找到秦煜和凌长安,护其离开。   “一群毒物而已,本王不走,林卫长,你带皇上离开。”凌长安见纳兰翎没有离开之意,更不愿意逃走,这是他的府邸,来了一群蛇虫就想让他逃命吗?   “翎姐姐~”秦煜担心纳兰翎安危,不愿走。   纳兰翎面色一沉,厉声说道:“皇上肩负江山社稷,若有闪失,整个钟山郡都要陪葬,你忍心吗?”   秦煜咬咬牙,吩咐道:“四大护卫留下保护翎姑娘。”说罢果决地转身而去。   “翎儿,你与姐姐退后,这些事交给我。”凌长安从府兵手中拿过一根火把,向四周蛇虫划去。   整个王府像是被下蛊一般,被密密麻麻的毒物侵蚀,不少下人被咬伤,甚至有丫鬟当场毙命。   “不行,实在太多了,这样下去,会精疲力尽。”纳兰翎面露忧心,脚边爬过一群蜈蚣,她撒了一把石灰而去,黑压压地蜈蚣群后退了几分。   凌长安与她背对背站着,细小的毒物迅速向二人爬来。忽起一阵烈风,几道白光闪过,树上的蛇断成几截,掉了一地。那群密集的红蚁,受强风所袭,被吹得七零八落。   凌钰衣袖轻收,命令道:“长安,派人搜索一里范围内所有可疑之人,这些毒物定是有人控制,抓得了便抓,抓不了便杀无赦。”   “是!弓箭手与长剑队何在?”   “在!”两队训练有素的府兵,身穿赤红铠甲,整齐地小跑而至。   “立即去搜。”凌长安将搜索分为三路进行,一路以王府东西向展开地搜查,第二路从城中高塔进行勘察,第三路从近日进出城的盘查记录中,寻找线索。   凌长安性格沉稳,褪去年轻时候的浮躁和怯懦,俨然一名统帅,能够从容应对当下危急。若是他早些这般懂事,羽国的命运是否会有所不同呢?凌钰望着她,感慨万千。   弟弟的成长,或许跟翎儿而有关。他把求而不得的情,化为努力,懂得进退锋芒,还知道如何应对大局,或许,他还想着有朝一日,或许能打动翎儿,至少要与她般配。   凌钰喜忧参半,当真是命运弄人。   人虫大战持续了两个时辰,直到日暮,毒物才渐褪。府内到处撒着石灰粉,乱了一地的盆栽桌椅,已经留下毒素,必须清除。   众人累成一团,纳兰翎也终于呼出一口气,院里寂静得可怕,风中含着苦涩地异味,寒意从脚底升起。   “翎儿,小心点~”凌钰凭敏锐的感知力,能够预见即将到来的危险,这帮人莫非还是冲翎儿来的,蓝瞳风波还是没有停止,四大秘术还是让众多武林人士觊觎。   人之所贪,妄念无边。那些庸碌一生,未能习得上乘武功之人,总想能一步登天,学武者,谁不想独步武林。   骆州一战,凌云阁享誉天下,去凌云阁寻宝,偷抢秘籍皆是死路一条,所有人将希望放在蓝瞳身上。   只要抓到她,喝了她的血增加功力,令其写出四大秘术,便能天下第一。   “今天我就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若不将这些人毙命钟山郡,此后必定后患无穷。”纳兰翎杀意渐起,抽出腰间孔雀鞭,灵动地耳廓跳了跳,听到了异常情况。   “嘶嘶嘶~”身后冷不丁地飞来一个庞大身影,她和凌钰同时蹬地往后闪躲,还未站稳便见一条绿色的巨蟒向她们游来。   “啊!!!”府丁被惊得双腿发抖,无法动弹,他们此生未见过这么大的蟒蛇,身有十丈长,体有圆筒宽,细长的舌头滴下毒液,腐蚀了砖瓦,花草触之即死。   它垂涎欲滴地盯着纳兰翎,仿佛在迟疑要不要出手。说时迟那时快,凌钰一招云天落水,横扫而去,巨蟒受力重重倒下,落地时甩动巨尾,向凌钰扫去。   “师父,小心!”纳兰翎嗖一下甩出孔雀鞭圈住蛇的尾翼,那蛇尾被纳兰翎死死扣住,凌钰使出落影无痕剑,剑光向蛇闪去,蛇皮坚硬如石,流剑只划伤了它的表皮,竟没能将其致命。   “咳咳咳~”凌钰轻咳几声,感觉自己功力弱了许多,之前受伤中毒本就没有完全愈合,加之给纳兰翎换血,体弱内虚,落影无痕剑没能发挥出威力。   巨蟒力大无穷,很快挣脱了孔雀鞭束缚,将纳兰翎甩了出去。她身子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落在了槐树之巅。她脚踏如风,身体恍若浮云,稳稳地站在枝头,这便是踏影飞流至高境界,她俨然已经将凌钰的轻功学得炉火纯青。   巨蟒蛇身拉长,竟与槐树一般高,它与纳兰翎对峙,危险气息扑面而来。   “翎儿!”凌长安抽出长剑,想上前救人,被凌钰拉住,“不要轻举妄动。”   “姐姐,翎儿有危险!”   “相信她!”蓝瞳可以驾驭动物,凌钰记得曾经的鳄鱼和那只猛虎,皆臣服于纳兰翎,蟒蛇当也可以。   可凌长安不知缘由,执意持剑上前,几人还未近蛇身,便被它一个摆尾,扫了几尺远。   “长安!”凌钰担忧地扶起凌长安,他唇角溢出了血,还是不忘哀求凌钰,“姐,你快去救翎儿。”   “好好好,我去救她,你好好的。”凌钰眉头深蹙,招来几人将凌长安扶到一旁,正欲凝神聚气,助纳兰翎一臂之力,却见她脚下不稳,身体开始摇摇欲坠。   纳兰翎深蓝的瞳色中倒映出巨蟒犀利的眼神,对峙时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纳兰翎心念不妙,想要控制自己,却四肢无力。   她不是困,不是累,而是得了晕眩症吗?失去意识前,她终于明白自己是身体出了问题。   “翎儿!”凌钰叫得撕心裂肺,声音几近沙哑。她迅身而去,向纳兰翎伸出手,怎奈她太远了,远到凌钰根本够不着。   巨蟒沉吟一声,在纳兰翎落地前用尾巴缠住了她。   “放箭!放箭!”凌长安急切地叫人。   “慢着!”凌钰止住脚步,也喝止了凌长安,那巨蟒庞大身体裹着纳兰翎,竟没有伤她半分。   众人面面相觑,彷徨不敢上前,凌长安焦急万分,唯有凌钰泰然自若,望着巨蟒尾部轻轻将纳兰翎放到地上。   她长舒一口气,更加笃定蓝瞳之能,是可以与动物心意相通,甚至让动物臣服于她。   “没用的畜生,抓到人了还不给我带回来。”只听见远处传来尖锐的声音,恍如刺刀,声音锋利的渗人。紧接着一抹黑影窜了出来,落在蛇头之上,他转而衣袖一甩,一条蛇皮样的长鞭向纳兰翎甩来。   “蛇魔拂晓。”凌钰冷哼一声,双掌合十,划开一道弧度,跃身而起,掌间如同带着飓风一般向拂晓呼啸而去。   拂晓见状忙操控巨蟒避开,巨蟒灵活闪躲,但还是挨了凌钰一掌,重重倒下。凌钰这掌用了八层功力,刚落地又使出落影无痕剑,巨大的剑芒流动在四周,将拂晓包围。   “琴魔、蛇魔师姐弟看样子誓要与我凌云阁为敌了。”凌钰冷瞳中迸射出杀意。   “给我抓住那丫头。”拂晓跺跺脚,巨蟒却不听使唤,无论如何都不去伤纳兰翎,他武功平平,但操控毒物却是从容自如,他曾是练千秋的座下弟子,九毒门长老,自是擅用毒物。   “找死!”凌钰五指微开,内力控制自如,剑流唰唰向拂晓而去,巨蟒却甩尾而来以身护主。凌钰手指微屈,剑流如雨,在巨蟒身前停下了,仿佛凝固在空气中的冰霜,定格在了巨蟒和拂晓四周。   拂晓见状,忙飞身逃离,本想白天分散王府注意力,引开凌钰,让巨蟒抓纳兰翎,没想到这畜生竟倒戈相向。   “滚吧。”若非看在巨蟒救了纳兰翎,她这下必定取其性命,十层功力的落影无痕剑,威力无穷,无从躲避。   巨蟒昂了昂头,扭动着身体,顺着树干迅速爬走。   “咳咳咳~”凌钰撤掌后,单薄的身子晃了晃,一抹鲜红从唇角溢出,她无谓地拭去,转头见凌长安正抱着晕倒的纳兰翎。   “把翎儿给我。”凌钰猝然伸出手。   凌长安愣愣地望着她未动,姐姐的眼神和语气…   凌钰自行上前,从他手中接过纳兰翎,抱在怀里,跌跌撞撞往房内走去。 第72章 师父的表白   以血还血, 以命博命。   这是凌钰现在唯一能做的,她从来都对抗不了命运, 不信命却一直被老天玩弄。   她惟愿身体能够扛住,能拖多久算多久, 若最后真的不尽如人意, 纳兰翎还是要离她而去, 她也要留下最美好的回忆在她生命的尽头。   柳千寻曾提醒她要量力而行,流血过多会致使体虚力乏, 她旧伤未愈,更加不能随意换血。   七日未到, 她又一次将自己的血传至纳兰翎身体,此次她用了加倍之量, 直到自己晕眩虚弱才停下手。   只要她还剩下一口气,都不会眼睁睁地望着纳兰翎出事。   “好好休息,别睡太久~”凌钰冰凉的指尖划过纳兰翎脸颊,最后落在她的手上,温温软软的掌心,失去了握力,让凌钰的心沉到了谷底。   门外,凌长安顾不得伤, 左右徘徊, 来回踱步。凌钰不让府医进门,不让任何人探望纳兰翎,他只能等在门口。   望着那焦灼的身影, 凌钰深深叹了一口气。她压好被褥,起身又一阵猛咳,胸口像燃着一团火,灼得她剧痛无比。   她走向梳妆铜镜台,发现自己面色惨白,虚弱不堪,眼圈泛黑,疲态病态娇柔如花。   不能让翎儿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凌钰稳定好情绪,保持好状态,才打开门。   “姐姐!翎儿怎么样了?我能去看看她吗?”凌长安心急如焚,未知的担忧令他恐惧。   “她没事,最近太累了没睡好,长安,你去给姐姐买些胭脂水粉。”   “胭脂水粉?”凌长安这才发现凌钰面色泛黄,嘴唇素如葱白,消瘦的脸颧骨微凸,即使如此,这张棱角分明的绝色之颜,依然令人倾倒。   “姐姐,你没事吧?”   凌钰摇头,她无力地摆摆手,示意凌长安带人退下。   “我这就安排人去买,我还记得姐姐喜欢什么。”凌长安离开前又向房内探了一眼,有姐姐陪着,他放心了许多。   纳兰翎此次晕倒,不若先前那般恬静,曾经躺着亦是面色红润,这次呼吸渐微,鼻腔里气息微弱。整个人笔直地躺着,除了能够触及到的那点余温,宛若濒死之人。   凌钰挽起她手腕,五指垂落,像凋零的树叶,毫无生命力。   “翎儿,听师父话,别睡太久,知道吗?”凌钰搓揉她的手,掌心的凉意,让她胆战心惊。纳兰翎向来体热,为何这次会这么虚弱?   才初冬而已,寒气就这般重。凌钰命人在房里加了炭火,火光温暖了整间屋子,可纳兰翎的身体,依然冰凉。   “翎儿~你是不是很冷?”凌钰撮捻她的手心,放在口前呵气,抚在脸上轻揉,可纳兰翎的手依然无力地耷拉着。   无论凌钰如何关切,询问,只有无限的沉默。房内只有哧哧地炭火燃烧之声,静得让她害怕。   “咚咚咚”清脆的敲门声从耳边传来,“姐姐,胭脂水粉买来了。”   “进来吧。”   凌长安挥手,丫鬟捧着琉璃妆盒,进门置于妆境前。   “长安,给姐姐准备一辆马车。”凌钰寸步不离,淡淡语色间,听不出喜怒哀乐,唯有握着纳兰翎的手不曾松开。   凌长安大惊失色,又不敢过于激进,只能小心翼翼地问:“姐姐要带翎儿走?”   “嗯,我们还有要事必须离开。”   “翎儿身体这样如何赶路,况且最近蓝瞳传说引起江湖风云,危险不知何时就会从天而降,不如等她醒来再作决定。”   “不必了,我心意已决。”凌钰态度决然,再在钟山郡待下去,为王府和百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江湖中歪门邪道之人甚多,又岂是府兵能够应付的。   “弟弟不放心,请姐姐三思,好歹……好歹等翎儿醒来问过她……”   凌钰面色阴沉,像压抑的乌云,在暴风雨来前平静得可怕。每当看见凌钰这个眼神,他便害怕,从小到大只要凌钰每次发怒前便是如此。   “怎么?你觉得姐姐没有能力保护她吗?”   “弟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舍不得……”凌长安顿了顿,鼓起勇气说:“只是舍不得翎儿舟车劳顿,担心她。”   “你只是怕自己思念过深,想把她留在身边而已。”凌钰起身,走近凌长安,强大的气场逼得他后退了两步,“我……”   “你觉得她想跟我走还是想留在你身边?”   凌长安拳头紧握,他何尝不知道纳兰翎对凌钰的心意,没有半点可能性喜欢自己,可他总是舍不下心里这份牵挂。   他难过低着头,此行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见到纳兰翎,凌钰见他如此,又心生不忍,语气缓和了些:“等办完事,我带她回来看你。”   “真的吗?”   “嗯。”   凌长安喜出望外,“谢谢姐姐,我这就去命人准备马车。”   凌钰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松懈,“咳咳咳~”她缓缓走到梅花铜妆境前。指尖蘸了些粉脂,轻轻抹在纤瘦的脸庞。芳脸匀红,黛眉巧画,巾上香片花红,勾勒出玲珑精致的妆色。   粉墨未施太久,她险些认不出眼前这张娇柔妩媚的脸,眉眼微展,竟是天然而生的风流气质。   翎儿会喜欢吗?凌钰轻抚自己的花容月貌,淡淡一笑,向纳兰翎走去。   晨钟暮鼓,叮叮的马铃划破街道的寂静,已经睡了六个时辰,纳兰翎还是没有醒来。   途经绣庄,凌钰轻拉马缰,马车缓缓停下。她想起纳兰翎曾经说过,想看她身穿赤红艳色之衣,她还想看见曾经长公主时的自己。   只要她开心,又有何不可呢?凌钰挑选了两套衣物,放置马车内。   纳兰翎静静躺在里面,不知尽头的绝望再度袭来。凌钰胸口重如石,她抚了抚纳兰翎的眉眼,自言自语式喃喃:“翎儿~我们出发了~”   钟山郡向南,七日便能抵达南洋。南洋在整个陆地最南端,据说南洋的尽头是一片冰海,那里冰封万里,常年积雪,因此钟山郡越往南越冷。   从初冬到凌寒之地,恍若穿越了四季。途经一片青海竹林,凌钰发现一处空着的旧茅庐。   她在庐内生火煮水,整理一番后,将貂皮毛辱铺好,将纳兰翎置于暖榻上。   天气渐冷,一定要等她醒来才能赶路,南洋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凌钰心急如焚。   她怕无尽的等待,会覆灭心里最后那点希望。   凌钰走到廊下,寒风瑟瑟而来,却不及她心里的凉意。湛蓝无边的天空,没有云朵,一片素色。   她缓缓屈腿,双手合十,跪求上苍。她骄傲一生,从未如此卑微过,可若老天有眼,真的能够听见凡夫俗子的哀求呢?   “我出生至此,不曾被你眷顾过,你对我从来都是不公的,即便如此,我也不信命,不认命。我怨恨过你,给我这样的出生,怨恨过你让我付出一切还是失去了所有。可是现在,我认输了,离开战场依然一败涂地,你掌控了翎儿的生命,便是扼住了我的死门。你要我如何都可以,只求你哀怜一次翎儿,她才十九岁,不该毙命在这诅咒的命运里,求你~”   说罢,她向上天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凌钰这一生,自负孤傲,年轻时候睥睨天下,目空一切,从来只跪先组,不求天不拜佛,可现在,她甘愿为纳兰翎弯下双膝。   自尊骄傲都不若纳兰翎安好重要,凌钰愿意倾尽一切挽救她,哪怕是命。   在不知岁月的沉睡里,纳兰翎像灵魂出窍一般,在虚无的世界里飘荡。   没有色彩,没有凌钰的身影,偶尔听见凌钰的轻唤,她也无法逃出这片朦胧的世界。   她像被封印在了一个飘渺的世界,身体悬在半空,找不到出口,她想寻找凌钰,可喉咙却发不出一个字。   “长宁~长宁~”她急切地用腹语呼喊,却没人应声。忽然四周汹涌的海水冲来淹没了她,她觉得呼吸艰难,拼命地划水,怎么都浮不上去。   深海中,一抹赤红的身影浸染了这片冷漠的深渊,像寒风中的篝火,在纳兰翎心中冉冉升起。   “是她??”纳兰翎想开口呼喊长宁,却只是吐出了一串水泡,她瞬间失去意识,往海底坠落而去,离那个红影越来越远。   “呜~”声音挤压在喉咙处,终于发出了窒息般的低喃,纳兰翎猛然睁开眼,原来是梦魇。   庐内暖意浓浓,火炉上的水呼呼沸着,窗口偶尔拂过一缕寒风。   门口站着与梦里一模一样的身影,熟悉又陌生,纳兰翎拍了拍脸,确实不是做梦。   她起身,四肢酸软无力,连紧握双拳都倍感吃力。她无暇顾忌身体,往那鲜红的身影一步一步挪去。   这个背影像极了早年的凌钰,纳兰翎不确定地叫了一声:“长宁?”   “你终于醒了。”凌钰回眸一笑,微微转身。   纳兰翎瞬间呆若木鸡,只见凌钰面含娇媚,淡淡粉脂,桃色纷飞。她一袭赤红霞衣,高贵大方,红衣白发互相掩映,眉间黛色宛如青山。   她轻扬嘴角,妩媚波眼尽是柔情,眸间洋溢着迷离的笑意,“我美吗?”   “美……美……太美了……”纳兰翎怔怔回答,她娥媚微绽,嘴角的弧度化开了纳兰翎的心,这样的凌钰,令她神魂颠倒,难以自拔。   凌钰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魅惑之意,摄人心魄。   “你上辈子是妖孽吧……”纳兰翎心如烈火,熊熊燃烧,无法扑灭,只是望着凌钰傻笑,脸上弥漫着一片绯红。   可是转念一想,为何师父要对她这般好,她素色独活这般久,竟会为了让自己开心,特别穿回了以前模样吗?   她笑意渐褪,喜悦之色被担忧取代,师父待自己太好了,好得令她觉得不真实。   凌钰见她表情瞬息万变,轻声问道:“怎么了?不喜欢师父穿成这个样子?”   纳兰翎连连摇头,抬眸痴恋地凝着她:“我就是太喜欢你了,才害怕。”   她扬手摊向凌钰,掌心没有一丝血色,连青筋脉络都不见其色。   “我生病了是吗?”   凌钰心中一紧,她终究是发现了。纳兰翎瞳色越发深了,这次的晕倒仿佛将她的生机抽走了,除了无力便只是虚弱。   “我屡次晕倒,你都说我是累的,我如何能在对战巨蟒时犯困。你带我神色匆匆回到神农谷,特别让鬼谷子老前辈给我把脉,每个人脸色低沉,像得到噩耗一般悲伤。”   纳兰翎顿了顿,又娓娓道来:“为何好端端的要带我行走天下?为何要对我那般好?为何愿意为我做这般多?”   “翎儿~”   “师父,我快死了是吗?”纳兰翎目光含水,倒映出凌钰火红的身影,她连连摇头。   纳兰翎苦笑,“我可是与流音姐姐一样,活不过二十岁?”   “不会的!”凌钰的心碎了一地,千疮百孔,疼得她无法呼吸,扯着她身体的每根神经,每天扎她千百回。   纳兰翎黯然的双眸竟落下了蓝色之泪,宝石般的泪水灼伤了凌钰的心。   “翎儿?”   “纳兰家唯有三房的我没有爹娘,小到大我最怕看到其他兄弟姐妹哀怜的眼神。师父~你不必要因为我快死了便同情我,徒儿不需要,我更加不能忍受我最爱的你,为了可怜我,施舍你的温柔!”纳兰翎没有惧怕重症,却怕这些日子里所有的温柔和幸福,只是因为她的身体。   凌钰眉头深锁,望着她说不出话,眸间伤得似有泪光。   “徒儿谢谢师父的恩赐,这段日子我很快乐。”纳兰翎说完向门外冲去,她需要冷静,需要好好的去认清这个事实,所有的自以为是原来真是一场空,美好不过是昙花一现。   “不是同情!”凌钰终于吐出了梗在喉间的话,纳兰翎停下脚步,心提到了喉咙口,她知道那是紧张是期待,更是渴望。   “不是同情。”凌钰又重复了一遍,转身望着纳兰翎背影,缓缓道出:“是喜欢。” 第73章 心意已决   纳兰翎泪如雨下, 蔚蓝的眼泪,滴滴答答落着。   她不敢过于兴奋, 怕是自己多想,怕是自己误解了喜欢的多重含义, 她顿了顿, 诚惶诚恐地句:“是……什么样子的喜欢?”   凌钰低眉浅笑:“傻瓜~自然与你一样~”   “嘿嘿嘿……呜呜呜……”纳兰翎喜极而泣, 总是哭着哭着便笑出了声。感动、柔软、幸福化为泪水,含着笑意的唇舌第一次尝到了眼泪甜甜的滋味。   十一年了, 她所有的坚持和努力都得到了回应。多少次,在梦境里, 她听见凌钰说喜欢自己,欢喜地醒来, 又失望地回到现实,恍若流星划过,昙花一现,不过是自我陶醉。   够了,哪怕只言片语,她知道凌钰对自己的心,知足了。   凌钰双臂微开,柔和的温语随风而至, “傻丫头, 过来~”   “师父~”纳兰翎用袖口抹去泪水,用尽全身力气,冲进那个期待已久的怀抱, 无关怜惜,无关其他,只是因为爱,这个拥抱成全了纳兰翎一生的梦。   她紧紧抱着凌钰,头埋在她肩窝里啜泣,泪水打湿了凌钰的肩头,火红的外衫上,浸染一片。   “你还叫我师父?”凌钰指尖轻抚她的发丝,上下摩挲,呵护至极。   “长宁~”   “嗯。”   “长宁~”   “嗳~”凌钰声音轻柔,纳兰翎心里像抹了蜜糖,甜意浓浓,她抬起头望着凌钰傻笑,“你可以再说一遍吗?我总觉得这是一场梦,怕醒来是一场空。”   这一切太美了,因为过于真实反而更像幻境。   凌钰拭去她的眼泪,发现她的泪水竟成了蓝色,瞳色比起之前也更深了。   她收起万千愁绪,捧着纳兰翎脸,微微上前,说道:“那…你可听好了~长宁喜欢翎儿~”   纳兰翎用力点头,泣不成声,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哽咽着说不出话。   “长宁喜欢翎儿~”凌钰又说了一遍,抚去她下颚的泪水,淡淡笑意挂在嘴角,声音柔化了纳兰翎的心。   “够吗?还要不要听了?”   纳兰翎拼命点头,凌钰刚想开口,她又摇头,“别说了,别说了。”   “怎么?”   “留着以后再说,省着点用。”   凌钰轻笑,点了点她鼻尖:“你想听,我随时可以说给你听。”   纳兰翎幸福的难以言喻,笑着擦了擦眼角,发现泪珠竟呈浅蓝。她心中一怔,“为什么…”   “没事的。”凌钰用衣袖擦干她的掌心,“没事的,别怕。”   现实就这样给了她一记重拳,把她从沉溺的幸福中拉了出来。   纳兰翎双腿一软险些倒下,凌钰一把抱起她,往屋内软塌走去。火光微弱,她添了一把柴,暖气升起,火红的衣衫仿佛带着霞光,氤氲的光影温暖了这片清寒之地。   她将袖炉放进纳兰翎怀里,“这里冷,你乖乖躺着,或者闭眼睡一觉。”   “我不要睡,睡着了就看不见你了,梦里只有声音,什么都没有。”纳兰翎望着凌钰,舍不得眨眼,今天的凌钰美艳动人,观之妩媚,触之娇柔,言谈举止间透着高雅贵气,只要她唇角勾起,纳兰翎便不由自主地想去亲近她。   凌钰抵着她头,喃喃轻语:“我会一直在,不会离开你的。”   纳兰翎心中一酸,温热地热液在眼眶中打转。   初雪,翩然而至,纷纷扬扬雪花,随风飘零,轻盈温婉。   现在该是暮秋,还未完全入冬,怎会下雪呢?纳兰翎依偎在凌钰怀中,问道:“这里莫非是钟山郡以南,离南洋不远的栗山竹海?”   “嗯,是栗山竹海。”   “你是想带我去寻找巫医吗?”   凌钰眉头深蹙,她没想到纳兰翎会知道这么多。   “也想带你四处走走。”   “我已经病入膏肓了,是吗?”纳兰翎气息不稳,声音中气不足,十分虚弱。   “别胡说,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凌钰说罢将她裹得更紧。   纳兰翎贴着凌钰的心房,听得见她的心跳,体热之气传到耳廓,温暖舒服。   她缩了缩身体,整个人像只小绵羊,乖巧柔软,蜷在凌钰的怀里。   雪纷纷,似柳絮,似梨花,洋洋洒洒地铺向地面。纳兰翎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作响。   “饿了?”   她面若桃花,害羞地抚了抚胃,“有点。”   凌钰唇角含笑,“想吃什么?”   “想…”纳兰翎慧黠的眼珠转了转,“想吃鱼。”   “鱼?”从钟山郡出来只带了些干粮,这下着雪的初冬,哪里找鱼呢?但凌钰还是点头,说:“我去找找,你躺着别动。”   “嗯。”纳兰翎点头,满目笑意如一池春水,撩人心房,凌钰点了点她鼻尖,转身而去。鲜红的身影,在翠绿的竹海间,慢慢隐去。   即使在暖和的被褥里,纳兰翎依然身体冰凉,她使劲搓揉手心,还是无法温暖自己。   落雪渐浓,在凌钰肩头化开,白发与雪融于一色,辨不清方向。竹海深处,有一条河流,连着山川。   凌钰正观摩是否有鱼,心头忽然闪过一丝慌乱。纳兰翎从来都体恤自己,不可能让自己做任何为难的事,为何在这个时候说想吃鱼?   依照她的个性,她恨不得时刻粘着自己,又怎会舍得让她走开?总有一些萦绕心头的担忧,在疯狂滋长。   不对…   她焦急地跃然而起,踏影飞流,越过竹梢,往回赶去。   门虚掩着,隐隐可见暖气从屋内溢出,凌钰推开门,软塌上空无一人。一眼扫去,屋内没有任何纳兰翎痕迹,她的眼皮一跳一跳地抽搐,不安、慌乱忽上心头。   “翎儿!”凌钰摔门而出,冲进雪里,簌簌落雪,沉落肩头。   “翎儿!”   一遍遍呼喊在竹海中回荡,唯有呼呼而过的寒风,无人应答。凌钰杂乱地脚步,在林间留下印记,“翎儿!”   她扯着喉咙呼喊着,走出几步又回头,换个方向继续找,她不敢走远,或许纳兰翎只是觉得闷外出走走,很快便回来了呢。   “翎儿~”凌钰不知自己唤了多少遍,直到筋疲力尽,直到声音沙哑,她无力地跪坐在雪地里,望着没有尽头的竹海,绝望至极。   白色的雾霭笼罩着大地,称得凌钰红色的身影格外显眼,单薄的身体,在风雪中瑟瑟发抖。   “长宁~”   凌钰猛然抬头,转身而望,纳兰翎提着一根竹竿正笑脸盈盈地望着她。寒风划过耳边,凌钰望着她深深呼出一口气,鼻尖竟酸涩起来,她以为纳兰翎走了,她以为纳兰翎发现了自己的病后,怕拖累自己离开了。   幸好,幸好…凌钰身体像僵硬了一般,用尽力气才能站起。失血过多加之内力使用过及,身体每况愈下。只是那浓淡相宜的云妆,隐藏了所有。   纵然想责问,纵然想问为什么,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句淡淡之言:“下次别乱跑了。”下半句我会担心也咽了下去,何必给她情绪负担。   她没事,纳兰翎才轻松。只要人安好,怎样都可以。   凌钰彻底没有了脾气,纵容也好,宠溺也罢,她只想纳兰翎安然无恙。   “我去做了一个捕鱼竹尖,这冰天雪地,若真的有鱼,也得需要它。”纳兰翎手持一根削剑的长竹,精神尚佳,气色也好了许多。   凌钰全无笑意,她还没从惊魂未定的慌张中出来,只是点头不语。   “我和你一起去河边吧,你这金枝玉叶又吃素食,哪里真的会捕鱼。”纳兰翎挽住她,红蓝两色交融,踏在雪地里,留下几行深浅相一的脚印。   纳兰翎低眉远望,避开凌钰的眼神,眸间尽是浓浓哀伤。她是想打发凌钰离开,自己一走了之,她是想拖着这残缺的身体,独自远去。   可没走多远,便抬不动脚步,身体不由自主地逆向而行,去而复返。曾经寸步不离,如今让她离开,她如何做得到?长宁怎么办?难道亲手熄灭她最后的希望吗?   纳兰翎做不了这个刽子手,她不想去做自以为是的事,再也不想为了所谓的“为她好”,而变相地伤害她。   她做不到那么自私,也做不到刚知道凌钰心意,便辜负她的情意。   二人一路沉默到河边,河内尚未结冰,清澈见底,偶尔能见几条鱼游过。   纳兰翎笑了笑,故作轻松道:“长宁,你曾经为了让我学玄空十三掌去捕鱼,我想知道这办法是师尊教你的吗?当初你也是这么学的?”   凌钰没有回答她,而是问:“你身体没事?”   “没事了,出去溜达一圈好多了,你还没回答我呢,快说嘛~”纳兰翎撒娇地晃了晃凌钰的手,她终于挂起浅浅笑意,“没有,是我临时起意。”   “啊?那不是师祖教你的,你还让我下河,我差点淹死。”   “你这不是没事吗?”   “我命硬,你看啊,你把我扔进鳄鱼池我没事吧,我去食人谷采黑灵芝遇到了猛虎也没事,偷练赤练魔爪走火入魔那般严重也无恙,中毒没死,内伤没死,还得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   凌钰眉眼布满愁霜,“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额~我是有福之人,自有天庇佑,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我,好吗?”   纳兰翎用迂回的方式安慰凌钰,同时也在宽慰自己,完好无损的一个人突降厄运,这如何能让人接受?   凌钰挤出一抹笑意,“那是自然。”   “上天一直待你不公,或许它现在会眷顾你,让我好好活着呢。”纳兰翎说罢扬起竹尖往河里挥去。   “唰~”河里溅起浪花,她兴奋地拔起,尖头不偏不倚扎中了一条肥鱼,“长宁你看!不用玄空十三掌,照样捕鱼!”   凌钰负手在后,娥眉微扬,掌间忽起一道芒光,扫过湖面。   “哗~哗~”冲天波浪飞起,湖面仿佛炸裂,鱼也冒出了水面。她拂袖摘了几朵竹叶,踏至湖面,嗖嗖嗖甩手而去。   几条丰硕的大鱼落在纳兰翎脚边,鱼头处正卡着竹叶。纳兰翎睁大眼珠看向凌钰,再看看自己的竹尖,尴尬地收了回去,“嘻嘻嘻~我真是班门弄斧,师父到底是师父。”   “够你吃吗?”   “够够够,我又不是猫~”纳兰翎将一条条鱼穿在竹竿,忙得不亦乐乎。一旁的凌钰,嘴角流出一抹鲜红,她忙转身悄悄拭去,现在的她,当闭关静养,以内功疗养身体,可连续两次换血,加之反复使用内功,身体已经恶化。   只要纳兰翎开心,她做什么都愿意。   “今晚就喝长宁牌鱼汤。”纳兰翎抬头,恍惚间好似捕捉到凌钰的异常,可凌钰恢复力和控制力太强,总能若无其事地面对所有。   “长宁牌鱼汤?”她轻扬嘴角,“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做饭?”   “不可以吗?”纳兰翎撅噘嘴,转念一问:“难道你不会?”   凌钰眉头挑了挑,“我……” 第74章 余生太短   凌钰这双手, 武能上战场杀敌, 对阵千军万马, 亦能精研武学, 练就上乘心法。文能吹埙作画,书法写得大气磅礴, 唯有做饭, 不曾碰过,从未染过厨房的烟火气。   从小食御膳,公主府亦有掌厨, 哪怕隐退凌云阁,也有送膳弟子, 从未拿过汤勺, 碰过食材。做鱼…她行吗?凌钰第一次自我怀疑。   “你喜欢,我便试试吧。”   纳兰翎心里乐开了花,她知道凌钰不会,只是想看看多面的她,正如此刻, 凌钰底气不足的回答, 竟让她觉得有些可爱。   生火煮水,将鱼洗干净入水便好了吧。凌钰心念,她往生火的壁台内又添了些新柴, 在废弃的后园寻得一口铁锅,望着几条已没有了生命迹象的鱼,她不知从何下手。   “去鳞, 剥腮~”她自言自语,找来细细的竹枝,将鱼鳃拨弄出来,随后又用一片光滑的平石,一点一点地去鳞。   她做的认真,虽动作有些笨拙,却也是有条不紊。纳兰翎歪头望着她,“长宁,你做过饭?”   “没有,万物融会贯通,做饭能有多难。”凌钰将鱼洗干净入锅,却闻见手上传来血腥之气,顿感恶心,这与解剖尸体并无太大差别,她芊芊十指甩了甩,嫌弃地瞥了一眼。   “没有食料,汤会腥,也会无味的。”纳兰翎故意叹了一口气。   凌钰扬眉,一本正经地问道:“那怎么办?”   “你等我一下,我去寻。”纳兰翎说罢就要转身,凌钰身子迅速一闪,挡住她去路,“去哪?”   “我就去寻点食料。”   “这栗山竹海哪里会有那些?”凌钰惊魂未定,不敢让纳兰翎离开自己半步,她怕那种寻找无果的绝望,也怕每一次的小别,会成为永别。   “我不会走远的~”   “不行!”凌钰果断拒绝,“我与你一起去。”   纳兰翎掩嘴偷笑,“好好好,我们一起去,不过要快些回来,不然一锅鱼汤就废了。”   “嗯~”   纳兰翎身体状况不稳,时好时坏,从王府晕倒睡了整整五天。凌钰不知下一次是何时,半点不敢大意。   竹海依栗山而长,碧绿的竹叶尖挂满了雪花,纳兰翎轻摇一下,白雪簌簌落下,在头顶与肩上绽放,融化。   凌钰挡住额间,还是被雪块砸到,“翎儿~别闹~”   “嘿嘿嘿~”她掸去了凌钰肩头雪花,如瀑的鬓角挂着几朵雪花,白发自然地垂落肩头,与雪成一色。   纳兰翎望着凌钰失了心神,心里趟过一阵强烈的悸动,像泉水在心里流淌,温温热热的,四处游荡。   “咳咳咳~”凌钰的咳声不受控制地响起,拉回了纳兰翎的注意力,“长宁~你怎么了?莫非下雪咳疾也会犯吗?”   “阴冷天多少有些,已经快好了,别担心,咳咳咳~”凌钰不知为何喉间猝然发痒,任她如何压制也无用。   “我们快回去,这里冷。”纳兰翎牵起她手,凌钰却收了回去,拧眉道:“别碰我,手上有味。”   “啊?”纳兰翎忽然被逗笑,长宁忽然可爱是怎么回事?   “笑什么?”   “嗯~我笑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开心的时候,笑是不受控制的。”   “是吗?”凌钰狐疑地望着她,纳兰翎耸耸肩四处寻望一番,终于在雪覆盖的地方,发现了一株野山梅,现在不是结果的季节,但叶子含的酸气,可入膳而食。   纳兰翎将几片叶子揉碎,又掬起一把雪,放进凌钰手心,“洗洗便好了,这是野酸梅的叶子,能将这腥气去掉。”   凌钰任由纳兰翎前后左右翻洗自己手,望着她眉眼含笑,“为何你会懂这么多。”   “你要晚几年出现,我可能知道的更多。”纳兰翎嘀咕了一句,还不是因为当年寻找她,走了几年江湖,也掌握了不少野外生存技巧。   凌钰手指微屈,握住纳兰翎,轻抚她手心,说:“我以后不会再走了。”   纳兰翎笑意凝在脸上,揉了揉酸涩的鼻间,这次或许是她先走呢。   “你曾是长公主,算得君,你为师长,是为长辈。君无戏言,师无妄言,今日之言,我可记住了。”   凌钰立起手掌,严肃道:“我发誓,绝无戏言。”   “长宁~”纳兰翎沉重的心情再次被逗笑,按下她抚在心口,说道:“我逗你呢,我自然是信你的,不需要发誓。”   “那便好。”   凌钰一本正经的严肃样,总能逗乐纳兰翎。她曾经高高在上,对事寡淡,待人清冷,可现在反差出来的可爱模样,让她更加迷恋。   两人挽手向前,纳兰翎情绪低落,她注意到凌钰总是在极力吞咽,那不是在忍咳嗽又是什么呢?纳兰翎不知,凌钰不只是想咳嗽,还总想呕血。   她没有调理气息,肺腑之气乱窜,像万马奔腾,在她心头乱搅。她怕纳兰翎发现自己身体异常,不想给她添堵。   雪天一色,天地素装。纳兰翎一言不发,浓浓的愁绪传到了凌钰心底,做点什么让翎儿开心呢?   茫茫一片,一眼看不到尽头,雪雾缭绕,凌钰捡起一根细竹,身有剑长,细如长鞭。   “翎儿,你想不想看我舞剑?”   “舞剑?”纳兰翎新奇地望着她,“我从未见你用过剑,以你的武功造诣哪里需要用剑。”   “是许久没用了,当初也是向师父学了天苍剑法入门的。”凌钰扬竹而起,恍若利剑在手,眸间含着淡淡笑意,温柔的烟波流向纳兰翎,“想看吗?”   “想~你什么样子我都想看~”   凌钰向前两步,极淡地扫了一眼四周,右手微抬,横扫而起。雪花在空中绽放,狂风扬起她的长发,纤细五指随风摆动。   红袖起舞,宛若游龙,火红的身影如蝶般展翅欲飞,眉眼唇角挑起的弧度,化为一瞬的光华,沉醉了纳兰翎的心。追风迎雪,柔软的细腰,与竹剑缠绕,天边残霞,不及她动人的姿色。   天苍剑法慢而散,聚力散气,厚积薄发。凌钰一招横扫,二招下压,三招指天,连卷雪花,与之起舞。   “长宁好美~”纳兰翎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傻傻地笑。凌钰每招结束,必会寻到纳兰翎的眼神,四目相对时,总能直击她的心房。   每一次怦然心跳,都如同初见那般,无关岁月,无关风雪,只要是凌钰,只需一个眼神,便让她沉沦。   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下来,凌钰竟感到一丝疲惫,可看到纳兰翎脸上的笑意,她便觉得心生欢喜。   “这套剑法招式我记下了,日后我舞给你看好不好?”   “这么快就记住了?”   纳兰翎点头,“可能这就是慧极必伤吧,所以我命短嘛~”笑容中满是惆怅,自嘲的无奈,心酸的心情溢于言表。   凌钰脸色一沉,“不许乱说。”   “开玩笑嘛~”纳兰翎轻抿唇角,想撇开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她严肃地看向凌钰:“师父,我们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   凌钰顿了顿,扬手正要说什么,纳兰翎牵起她,狂奔而去,“我的鱼汤啊!!”   “你慢一点,别急。”凌钰被她牵着小跑向前,纳兰翎欢乐地笑声洋溢在天地间,“鱼汤喝不成就吃烤鱼。”   “好~”   “嘿嘿嘿,好开心啊~”纳兰翎大呼一声,空谷回应,竹影飘动,“我想一辈子都这么开心!”   她开怀大笑,紧紧拉着凌钰,奔走着,在风雪里,恣意地跳动。凌钰十指扣住她,迎风飞舞,若是可以,她亦想一辈子如此。   潇洒地遨游在天地间,红尘万里,唯有她们紧紧相依。   屋内的汤锅,不出意料熬干了,干巴巴的鱼粘在了锅底,一片浓厚的焦味,扑面而来。纳兰翎舍不得凌钰再动手,将锅清理干净,索性在壁台上,支起一个铁架,直接烤鱼。   “你不是想喝汤吗?”   “我现在又想吃烤鱼了~”纳兰翎熟稔地将鱼横切,双面串在竹篙上,夹在壁台上烤着。   “这白白脏了手,还以为能让你喝到一口鲜鱼汤。”凌钰郁闷地叹了一口气,第一次想给纳兰翎熬一锅汤,竟还弄成这样。   纳兰翎走到凌钰身边,靠着她肩头,说道:“你不吃荤,我一个人吃也没劲,不过就是想看看你做饭的样子。”   “你一个人吃便是了,我吃点干粮就行。”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吃饭很孤单的~”纳兰翎眸色暗淡,声音也变得低哑,挽住凌钰的手似是在发抖。   凌钰心头像压着一块巨石,重得透不过气。纳兰翎的每字每句都像一把利剑,戳得她心很疼很疼。   她抚了抚纳兰翎的手,“那~一会我陪你一起吃。”   “真的?”纳兰翎抬头诧异地望着她,凌钰点头。   “这就对了,长宁,你看你这么纤瘦又有咳疾,该多吃点鱼肉,滋补身体。一直吃素,怎么有力气,而且不吃肉,总感觉没吃饱似的,还有啊,吃素这么多年忽然重新吃肉,可能会不适应,这鱼多少有点腥气,也不适宜多吃,可能胃也会接受不了,要不你先喝点热水,或者吃点别…”   纳兰翎絮絮叨叨不知说了多少,凌钰没有听进去,只是望着唠叨的她,便觉得世间依然美好。如若可以,她想听得更久一些。   “怎么样都好,你若能多吃些,我便多吃些,你若能健康长寿,我必不会早走,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凌钰的话让纳兰翎绷着的情绪,轰然倒塌。她用尽力气伪装的淡然,尝试一切办法维持的笑意,终于化为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长宁~我是不是不该来你身边,我根本不该出现,这么多年来我所有的坚持是不是都是错的?”纳兰翎紧咬下唇,泪水如雨。   “翎儿~”凌钰抚上她肩头,语重心长道:“人这一生总会留下些遗憾,有些事情非对错能够妄断。若非我当年执意出访纳兰家,或许也不会有你初见我的那次,追根溯源,是不是我的错?”   纳兰翎拼命摇头,啜泣地说:“不是,不是的,是我先爱上你的,是我一路纠缠你。”   “是,是你努力地追赶我,我又一路地撵,心死之人,谈何情爱,可你不曾放弃过,为什么?”   “因为我…”纳兰翎哭泣声渐渐沉下去,情绪几近崩溃。   “翎儿,余生很短来世却长,若是这一世仓促结束,下一世你还愿意等我吗?”   “我愿意,愿意….”纳兰翎呜咽着,断断续续说道:“即使喝下孟婆汤,我也不会将你遗忘。”   凌钰喉咙哽咽,却依然努力保持平和:“若有一天,你真的将我忘了呢?”   “若我有天真的忘了你,我重新爱上的人,一定还是你。”纳兰翎说完便觉得呼吸难制,一口气提着,不上不下,有种窒息地压抑感,如泰山压顶。   她只觉天旋地转,得双眼一黑,倒在了凌钰温暖的怀抱,视线也渐渐模糊,明亮的雪天,渐渐晦暗,她又要晕了。   眼角的泪水,滴答而下,纳兰翎气弱游丝地喃喃:“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余生太短了,太短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就这么难…   凌钰抱着她,眸间沉落之际,两行热泪缓缓流下,接着说:“我恨我命薄,我恨苍天待你狠,我恨命运玩弄我,我恨厄运降你身…”   苍白无力的言语,飘荡在风雨交加的黄昏,像孤雁的呢喃,扑打着受伤的羽翼,寒风呼啸而过,将凌钰的心冻得彻骨。   她瑟瑟发抖地身体,抱着晕睡的纳兰翎,呆若木鸡。   安静的屋内,唯有篝火嗤嗤之声,良久才听到人的声音。   “翎儿~鱼儿还没熟,你怎的又睡了?不要太久,知道吗?” 第75章 最后的希冀   纳兰翎牵着凌钰在雪地里狂奔, 雪天一色的苍茫大地上, 红蓝身影十指紧扣。纳兰翎爽朗的笑声, 此起彼伏地回荡, 她掬起一团雪,向凌钰撒去。   “别闹~”凌钰伸手阻挡, 笑意浓浓, 她太久没开怀笑过,敞开自己,重新拥抱凡尘美好。心如死灰之人, 终究还是被纳兰翎细水长流唤醒了,冰冷的雪花拂过脸颊, 凌钰轻瞪她, 挽起衣袖,以掌风扬起雪花向纳兰翎泼洒而去。   “长宁~你耍赖,不可以用内功的~”   “额~你又没说~”   “哼!”纳兰翎假意生气地向前走,等着凌钰来哄自己,可走了许久, 都没见凌钰上来, 再转过头去,茫茫雪地里,唯有天地素裹, 不见那火红的身影。   “长宁?”纳兰翎急切地呼唤,突然想起她们不是已经回到竹庐了吗?还在一起烤鱼,她依偎在凌钰的怀里, 然后…她又失去了知觉。   “我恨我命薄,我恨苍天待你狠,我恨命运玩弄我,我恨厄运降你身…”   冰冷苍凉的声音你在四周响起,是长宁的声音?又是这个地方,她又被命运封印至此,她又留给了长宁一副没有知觉的空壳吗?   “长宁!!我在这!!我在这!”纳兰翎试图呼唤,可喉咙像被人扼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要出去!我要回到长宁身边!她在等我,你放我出去!”她疯狂地咆哮,在另一个世界里,她挣脱不开束缚,对抗不了命运。   她绝望地瘫倒在地上,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才知道长宁心意,她不要短暂的余生,也不要仓促地结束这一生,她还要陪着长宁,她要在夜深人静时依偎凌钰身旁,她要在长宁需要时给她一个怀抱。   她不想认命!她绝不认命!   火光渐弱,天色已晚,屋外已被大雪覆盖,翠竹裹上了一层银妆。凌钰为纳兰翎换完血已是体力不支,她靠着意念支撑着薄如纸片的身体,她不能倒下,绝不能。   可是,她还有多少血可以给纳兰翎呢?血液再生需要时间,她怕自己的血不够,怕纳兰翎熬不到那天。   凌钰坐在软塌上,抱着纳兰翎望着窗外发呆,炉火渐熄,屋内安静的只有彼此呼吸声。   “翎儿~你知道吗?这些年最轻松的便是你在凌云阁的日子。我心已死,如何活着已经不重要了,情爱于我来说,可有可无,失去的痛楚已经麻木,再怎么样都不会再疼了,至少能够云淡风轻地笑傲天地间,我以为我能放得下一切,可是…”凌钰轻抚纳兰翎发丝,淡淡的眼眸深处,尽是沧桑。   说到此,凌钰喉咙哽咽,她不敢释放悲伤,这么多年来,她只流过两次眼泪。第一次是屠城,第二次是亡国,而现在,她竟承受不起失去纳兰翎的悲伤。   见过多少人在生命中来来去去,那些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她杀过许多人,如今竟无法看淡一个生命的流逝。   “你让我看到自己有多无能,有多脆弱,呵…”凌钰哑然失笑,原来她这般胆小,她还是这么怕失去。   凌钰抱着纳兰翎渐渐失去知觉,她已经发了求救信号给柳千寻,她的身体已经无力把纳兰翎安全带到南洋。   一条温暖的被褥,裹着心心相印的两个身体,凌钰只觉得苦寒难耐,哆嗦了几下,将纳兰翎裹得更紧。她身子凉,纳兰翎更寒,任凭她们如何相拥,都无法温暖对方。   “长宁~”耳边忽而传来一声微热的呼吸,凌钰感到怀里的人动了动,喜出望外,“翎儿?你醒了?”   纳兰翎唇如白雪,整个人没有半点血色,她颤颤地抬起左手,又将凌钰右手摊开,手心相靠,连成完整的伤口,仿佛一条分割的红线,牵绊着彼此。   “你用百里乾坤帮我解毒本该早就好了,可这些日子我见你手心的伤未见好转,是不是又为我疗伤治病了?”   凌钰嫣然一笑:“我不是说了吗,这条印记是我们来世认出对方的凭证,不能让它消失。”   纳兰翎捧着凌钰手,虚弱地吻住她的手心,呼出的热气化为温暖,在凌钰掌间化开。   “可为何你的手也这般冷?”纳兰翎想要抬头看她脸,凌钰别过头,妆容微褪,她的脸亦是煞如白纸,她怕纳兰翎看出端倪来。   “我本就体寒你忘了吗?我真是没用,就算抱着你也唔不暖你。”   “我心里暖着呢。”纳兰翎身体已经感知不到温度,可她心里欢喜得紧,只要能踏踏实实感觉凌钰在身边,她便觉得幸福。   寒风透过门缝,呼呼而来,大雪覆盖了天地,寒光映衬得夜晚格外敞亮。纳兰翎的晕睡和醒来已无章法,时间不定,凌钰寻不到任何规律,一颗心七上八下,片刻不敢松懈。   她反转凌钰的手,像把玩一件宝物似的,爱不释手。凌钰袖口滑至下臂,不经意间露出了那枚赤红的守宫砂。   “长宁~”   “嗯?”   纳兰翎轻点那颗朱砂般的印记,“为何把守宫砂点在这里?是不想让人看见么?”   “嗯~是不想让自己看见。”   “这枚守宫砂是你为寻儿姐姐点的吧?”不知为何,每次看到这枚守宫砂,纳兰翎都心酸地想哭,她仿佛能够看见凌钰点这枚印记时的心情,能够感受她曾经失去的痛。   点这枚守宫砂时,凌钰才多大?十几岁而已,若是不努力回想,她甚至记不清当时为何要这么做。   “是~”她淡淡回答。   纳兰翎怅然若失地叹口气。   “但是。”凌钰话音一转,“现在能够拥有的人,只有你。”   “我?”纳兰翎鼻间充斥着一股酸涩之气,感动之余,只觉得苦水在心里蔓延,“那是你最宝贵的东西,我怎么有资格,我都不能陪你到最后,不能…”说着说着泪水再次流了下来,“我好不容易才追上你的脚步,好不容易等到自己长大能够与你肩并肩走着,可是…”   “别说了,翎儿,你别说话了~”   “长宁~”纳兰翎深深地呼吸,仿佛每一口都要用尽力气,她眼圈四周肤色暗淡,整个人像三魂丢了七魄,仿佛失去生命力的花草,正在枯竭。   “嗯,我在。”凌钰何尝不是紧绷着一口气,才能保持泰然自若。可她每一刻都心如刀割,肺腑里的翻江倒海,被她用内力强压,失血过多的病弱被她掩盖地不露痕迹。   纳兰翎微微仰头,望着窗外已是一片模糊,她侧脸贴着凌钰手心,双眸无力地支起,“亲亲我,好吗?”   凌钰微怔,顿了顿才说:“可我以前~”她欲言又止。   “我不在乎以前你和寻儿姐姐怎样,我只要现在~”纳兰翎仰起头,薄唇微启,凌钰鼻子一酸,轻轻落下一吻,如蜻蜓点水,在纳兰翎心头荡漾,她笑着闭上眼睛,泪水倾泻而出,她嘴唇动了动,想再多感受些凌钰的唇口之温,可意识到了极限,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明天,只想永远记住这一刻。   怀里紧紧拥着自己的身体忽然松散,纳兰翎叹出一口气后,微凉的薄唇倏然离开,留给凌钰那点温热的气息,最后也消散在了鼻尖。   凌钰心中一紧,屈指紧握,一字一句说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哪怕耗干最后一滴血,她也要延续纳兰翎的生命。凌钰疯了般地给她换血,将自身的安危抛诸脑后,她甚至加深了内力,让血液能够快速流淌至纳兰翎体内。   “砰!”门被人一脚蹬开,柳千寻与叶冥匆匆赶路,终于来到了竹庐,她箭步上前,叫道:“钰儿,你快住手!”   凌钰不依,她眼里布满血丝,透着丝丝泪光,仿佛在赴一场无望的生死。   “你再这样下去,会失血而亡的!”   凌钰一动不动,周边气流涌动,只增不减,柳千寻无奈地跺脚,扬手将一枚金针扎进她的肩头,迅速封住了她的穴道。   纳兰翎身体摇摇欲坠地倒下,被叶冥扶住。   “你不要命了吗?”柳千寻眉头拧成川字,按住她的脉搏,脸色阴沉,“为什么内伤又复发了?气血两虚,脾脏肝肾惧损,你到底听我话没有?”   凌钰被点住穴道不能动弹,只得哀望柳千寻,“你先去看看翎儿~”   “你先顾及顾及自己好不好?若是她病好了,你出事了,以命换命有何意义?”   凌钰支起无力的笑意:“若真的只是以命换命那般简单倒好了,起码翎儿能安好。”   “你别太担心了,我们刚得到消息,清姐和师父已经找到东巫族下落了,正在寻巫医,我来接你们去南洋。”   “真的?”凌钰黯然的眼神终于有了光泽,这是最后的希冀,只愿一切都来得及。她放松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弦终于渐渐松了些,唇角也扬起了浅浅笑意。   柳千寻却是半点也笑不出来,凌钰只剩下半条命,她若晚一步来,这师徒俩怕是要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了。   她将两粒补血丸塞进凌钰口中,又命叶冥去熬制她提前准备好的补气血之药。   “你坐好别动,我给你调息内伤。”   凌钰扬了扬眉,“我被你点了穴如何能动?”   “也是。”   “你先去看看翎儿,好吗?”凌钰本也无力冲开穴道,柳千寻的点穴法是经过医理研究出来的封穴法,常人难以自解。   “你比她好不到哪去。”柳千寻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就知道你不会听我话。”她一边埋汰,一边为纳兰翎诊脉,用疏通活血针法,促进她血液的流通,让凌钰换进去的血能够更快与之相融。   “有你在,我死不了的。”   “你不要以为你点了妆,我就看不出你身体情况。”柳千寻定睛望她,她已经许久没见凌钰身穿红色了,赤红的长衫像披着霞光一般,哪怕是一张病态脸,也是美得惊艳绝伦。   她定是为了让纳兰翎开心才这样做,凌钰拼尽一切,哪怕飞蛾扑火也要救纳兰翎的命,可见她们的心靠得多近。   如今柳千寻只希望,上天能够眷顾这对苦命鸳鸯,能让巫医顺利医好纳兰翎的病。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凌钰幸福。   她内功深厚,为凌钰调息内伤游刃有余,可凌钰的伤势太重了,身体的底子被自己破坏,若想完全恢复,至少要闭关调息半年。   夜寂寥,雪天静。凌钰挨着软塌旁,靠着纳兰翎静静睡去,柳千寻却一夜无眠。她攥着手里的飞鸽传书,心里久久不能平息。   信笺里写着:“巫医失踪,正在寻找。” 第76章 波澜再起   马儿踏雪前行, 留下的足迹很快被大雪覆盖, 栗山竹海距南洋还有八十里路多, 赶路至少要七天才能抵达。   叶冥驱马前行, 柳千寻在马车内为凌钰诊脉,纳兰翎依然沉睡不起。若非还能探到一些脉息, 她那平和的模样, 恍若离世一般。   “她这是第几次晕倒了?”   “记不清了,近日毫无章法,时间不定, 上次一两个时辰便醒来了,醒来后半个时辰又晕了。”凌钰气若游丝, 双眸无力地撑着, 望着纳兰翎尽是一片叹息声。   “好了,你别说话了,休息吧。”柳千寻定时给凌钰服药,即便如此也无法让她恢复,内伤和失血需要长期调理, 这么短的时间, 她只能稳住凌钰身体状况,缓解她的虚弱和内伤,但却无法治愈。   “我要说, 我要让翎儿听见我的声音,兴许她听见了就会醒呢?”凌钰伏在软塌边,望着纳兰翎出神, 对着她耳边轻声喃喃。   马车轻晃,颠簸着身体,不管多疲惫,她都不敢睡去。   她怕一睁眼,什么都没了。   柳千寻望着她,无奈地摇摇头。凌钰的心意坚决,谁都撼动不了,她一直都知道。纳兰翎俨然成了她的全部,她的世界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也再无任何事能激起她的波澜。   真是喜忧参半,心死之人重现生机,却是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中。   柳千寻不敢告诉她,巫医至今还未找到。   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赶路,终于抵达。南洋距陆地城池甚远,村落少,人迹罕至。东巫族便是藏匿在冰天雪地里的风起镇。   一夜寒风过,镇子万树梨花绽放,不染尘泥的积雪映衬的镇子美轮美奂。滴出寒意的湖心,有一座废弃的旧屋,凌钰和纳兰翎被安排此休养,静候消息。   “不是说巫医有下落了吗?”凌钰以为鬼谷子等人已经找到巫医等着她们,她以为翎儿到了以后便能得到诊治。   柳千寻紧咬下唇,再也瞒不住此事,“本来已经知晓巫医下落,可是寻到药庄时,他却失踪了。”   “失踪了?”凌钰大惊失色,激动地拉着柳千寻,说道:“去找了吗?风起镇就这么大,连一个人都找不到?”   “母亲和清姐已经把风起镇找遍了,没有人。夜影已经带人去寻觅其他村子了,还是没有消息。”   凌钰愣愣地放下手,绝望地瘫坐在椅子上,“天要亡我,天要绝我翎儿的路…”   “师父还在镇子里面找,一个活人怎会好好的消失不见,你别这样,钰儿。”   “巫医失踪几天了?”   “七天…”柳千寻一直疑惑:“说来也怪,村民说巫医从不离镇,出诊亦是辗转在各个村子,此次失踪的毫无预兆,偏偏在我们抵达的时候不见了人。”   凌钰若有所思,总觉得巫医的失踪有些蹊跷,但还是不露声色地说:“寻儿,你先去歇息吧,天色不早了,我陪着翎儿就好。”   “好,但你不许擅用换血之法,这法子对她已经无用了,你自己身子骨也无法承受。”   凌钰点头。   “叶冥,你留下来守着,有事随时叫我,看好她。”柳千寻再三叮嘱,才放心离去。如今的她,没有立场守在凌钰身边,她知道这样的时候,她们也不愿意被打扰。   生命的暮光,不知何时会熄灭,死神随时降临,纳兰翎还有多少时间呢?一口气而已,柳千寻不敢告诉凌钰,她探脉息的时候,纳兰翎的脉搏跳动已经比常人的频次慢了许多。   一芥小舟冻在湖面,云与山,共长天一白。皓月如霜,一个黑色的身影悄然闪至院内,他步伐矫健,身姿灵巧。   叶冥感到气流异常,扬剑而起,沉音喝道:“什么人?”   “嗖~”一枚三菱飞镖横穿而来,越过叶冥耳边,射进了房内。叶冥大惊,推门而入,“阁主!”   “没事。”凌钰淡定自若,双指捻着飞镖,取下标头上的信笺,里面写着:想寻巫医,来雪葬园。   “阁主,此事必定有诈,不可轻信。”   不出所料,是有人抢先一步藏起了巫医,神农谷倾尽全力来南洋,怕是被有心之人发现了踪迹,她急需找到巫医,便让有些人有机可趁。如今她软肋在他人之手,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就算刀山火海,她也要去。   “翎儿危在旦夕,不可放过任何机会,此事不得声张,你在这守着,我去去就回。”   “不行,属下陪你一起去。”叶冥一口回绝,凌钰望她,“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敢跟本座直接说不?”   “阁主你现在身体这样,想必连属下都打不过,若是遇到凶险可怎么办?您连带回巫医的体力都没有。”叶冥执意不听,第一次违逆凌钰之意,她答应过柳千寻守护在此,绝不离开凌钰半步。   “好吧。”凌钰走回床榻边,温眸透着柔和,满目都是纳兰翎的影子,她轻压被角,抚着她冰凉的脸,心像掉进了万丈深渊,纳兰翎身体越来越寒,炉火再旺也烧不暖,被褥再厚也晤不热。   没有时间了,就算有人挖好火坑让她跳,她也愿意。   “走吧。”   叶冥将貂皮毛绒披风挂在凌钰身后,跟着她往雪葬园而去。   雪葬园,是东来镇的圣地,每一个去世的东巫族人都会被葬此。他们尸体不烧毁,不入殓,冰封在雪葬园地下,传说这样灵魂不会走远,来世依然投靠家族,可以代代相连,让部族传承下去。   若非有人离世,雪葬园不会有人。它盘踞在冰山旁,两座塔楼被雪松包围,自成天然屏障。   萧萧两袖寒,纤尘不染的雪,如柳絮飞扬,绽放在凌钰的发丝间。两人迎着风雪向雪葬园走去,寒风呼啸而过,凌钰打了一个冷颤,心头掠过一丝慌乱。   一种无言的默契在寂然的夜里,蔓延开来。纳兰翎毫无预兆地醒来,“长宁~”她本能地呼唤那个名字,炉火烛光,房间空无一人,唯不见凌钰身影。   “长宁?”纳兰翎从床榻起身,她气色好转了一些,能够支起身体的重量。她不知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是凌钰留在她体内血液的最后挣扎。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打开窗户便是苍茫的雪色,凛冽的风吹得脸疼。   “莫非这是南洋吗?”纳兰翎心念,转身之际无意看到地上窝着一个纸团,“这是…”   她捡起一看,慌了心神。巫医失踪,长宁去寻,这分明是有心人故意引她过去,定然是个陷井。   纳兰翎总是心神不宁,甚至有心惊肉跳之感。觉得要出事,她不能坐以待毙,不能任由长宁去冒险。   雪葬园是哪里?   不管了,去问人再说。她刚打开门,便遇到了柳千寻。   “翎儿?你醒了?”她讶异地望着纳兰翎,竟见她还能有如此气色。   “寻儿姐姐?”纳兰翎不知她为何在此,想来也是在她昏迷之时出现的,“长宁不见了,我要去找她。”   “她去哪了?”   纳兰翎摇头,将信笺递给她,柳千寻懊恼地甩手:“这分明就是请君入瓮,她还欣然前往。”   “她一定是为了我,寻儿姐姐,你可知雪葬园在哪?”   “你这身子不宜出去,我去吧。”   纳兰翎拉住她,眼神坚毅,决然说道:“若她有事,即便找到巫医,即便我能活命,我也不会独活,你会理解我的,是吗?让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柳千寻拧眉,纳兰翎之言字字扎心,叫她如何拒绝?一个倾尽一切,一个不愿独活,她只能选择成全。   “我给清姐留个信,就带你去雪葬园。”   “谢谢。”纳兰翎抚着胸口,她还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可她也知道这个被凌钰温暖的地方,不知何时就会戛然而止。   雪葬园里,东塔进香,西塔放灵。掌灯如明,烛火盈盈,凌钰走到东塔,一张巨幅图腾映入眼帘,四周无数个门型廊道交错而放,墙壁上画着面目狰狞的异兽。   阴风阵阵,嗅着寒气,发出呜呜的鸣叫,刚进来的门“啪”的关上,叶冥抽出长剑,警惕地看着四周。   “阁主,小心。”   凌钰望着那巨幅图腾,漠然地扫了一眼四周,“我来了,出来吧。”   塔内一片寂然,静谧得可怕,忽而一阵高山流水的琴音响起,那旋律和气流,似曾相识。那琴音能缭乱心智,可对叶冥和凌钰这样的高手,只是徒劳。   “琴魔!”叶冥弹剑向巨幅刺去,剑光划开了墙壁,十尘抱着琴,巧身避让。手环上的铃铛发出叮铃铃声响,狐媚的笑意挂在唇角,额间花钿娇艳的绽放,叶冥快剑如雨,招招向命门而去。   “咻~”忽然一条细蛇猝不及防地向她袭来,叶冥惊愕地后退一步,退守墙边,“哗”的一声墙壁如门打开,叶冥坠入了无边的黑洞中。   “叶冥!”凌钰未来得及拉住她,墙壁的机关如铁石一般坚固,找不到入口。   “阁主!”叶冥挥剑乱砍,四周唯有呼呼风声,后背寒意渐起,她心头一阵乱颤,忽然,脖颈受到重重一刺,像一根针扎进肉里,一点一点地揉碎她的心。   “啊~”叶冥身子一颤,头疼欲裂,像火山爆发一般,有东西正往外迸发。“哐当”剑落在了地上,她跪地扶头,发出一声惨叫,记忆的那扇门,登时大开。   眼前浮现出了尘封已久的影子。枇杷林下,她站在马背,摘了几颗殷实的果子递给了白若溪,“拿去。”   “哇,这个枇杷长得可比峰城的好。呐,你摘的你先吃。”   “我不吃。”叶冥本是敷衍她,没想到最后被白若溪强行喂了一颗。   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下,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执行凌钰的任务,险些落入圈套,最后白翊飞那把剑刺进了白若溪的胸膛。   “溪儿!呜~~”叶冥忍受着剧痛,仓惶地哭泣,捶胸顿足意难平。回忆皆是伤,痛苦像一把烈火,烧得她遍体鳞伤,愧疚、懊悔、悲伤漫天而来。   她抓破了自己脸,四处寻剑,这就是她哀痛的过去,这是她不愿意记起的痛楚,如此可怕,令她不寒而栗。她心痛,痛得不想再活下去。   “哈哈哈哈哈~叶冥,你还知道痛苦?”黑暗深处响起低哑的声音,像修罗的拷问,鞭挞着她的心。   “你是谁?出来!”叶冥捡起剑,剑芒散落而去,却伤不得任何人。   “溪儿为你付出一切,最后死在哥哥剑下,你竟还在为仇人卖命,你真是狼心狗肺。”   叶冥怔住,嘴唇颤抖:“你胡说,胡说!我没有!”   “别忘了,当年刺杀白翊飞的命令是谁下的,是你的好主子凌钰。没有她,溪儿怎么会惨死,你忘了吗?”   叶冥摇头,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地上,“阁主…是阁主的命令?”   “没错?就是她,现在你报仇的机会来了,为了溪儿,为了你内心这么多的痛苦,把剑指向你的主子吧,哈哈哈。”   “报仇,为溪儿报仇!”叶冥捡起剑,仇视地眼神,噙着泪水,那个声音发出阴邪的笑意,“乖~去把凌钰抓来吧。”   一道门倏然打开,微光照射进来,叶冥提着剑,拔腿向凌钰走去。 第77章 人间至苦   叶冥的右臂无力地耷拉着, 拖着剑向凌钰走去, 剑摩擦地面发出“吱吱吱”刺耳的声响, 寒意渐浓, 她望着凌钰,手臂微颤。   “叶冥?”凌钰见她安然无恙, 松下一口气, 叶冥却忽然剑指她的咽喉,冷冷望着她。   凌钰面不改色,淡定说道:“你恢复记忆了。”   几乎是一种肯定, 叶冥的眼神充满杀意,愤怒和懊悔充斥心间, 这些年她虽内敛话少, 但性子平和从未像现在这般仇视自己。凌钰想过无数次叶冥恢复记忆时的场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   “是你害死了溪儿,清洗了我的记忆,陷我于无情无义中。”叶冥眼眶透红,泪水徘徊打转, 每个字仿佛从缝隙中抠出, 艰难沉重。   “是我下的命令,才让小郡主枉死,所以, 你要杀我吗?”凌钰毫无惧色,她坦然承认一切,也早已做好被叶冥寻仇的准备。   “我…”叶冥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左臂, 当初哪怕自断一臂也无法减缓痛苦,可凌钰抹去了她的记忆,让她苟活了至今,反而更加愧疚。   凌钰眼瞳中带着淡淡忧伤,无奈地说:“叶冥,给我点时间,等翎儿病好了,你要如何报仇我都没有怨言,但一定不是现在。”   “闭嘴!跟我走!”叶冥将剑架在她脖子,凌钰没有反抗,知道背后有人做了手脚,若她现在出手,幕后之人不出来,找不到巫医,一切都徒劳。   暗格里的通道狭长潮湿,阴冷的寒风,瑟瑟刮来,叶冥的剑按在凌钰肩头,小心翼翼向前走去。   前方光亮忽隐忽现,越往前视野越开阔,,寒意渐消,四周霎时温暖起来,眼前豁然开朗。暗格出来竟是一间宽敞的陵墓,一排排灵位颇有章法放着,宛若灵堂。红烛冉冉,火把照亮了整间石室,内有两副冰棺,旁边站着一名高大的男子。   “长公主别来无恙。”男子转身,络腮胡子满脸,布满血丝的瞳孔,有种嗜血的可怖,他望着凌钰的唇角微扬,却是杀气十足,恨意浓浓。   凌钰见此人有些面熟,能称她为长公主的必是旧敌,当年她铲除的异己太多,根本记不起眼前之人是谁,“何必鬼鬼祟祟,若是想找我寻仇便光明正大来。”   “呵呵呵呵~长公主杀过的人,尸体都能堆积如山了,怎会记得我们东平石家?怕是早忘了吧?”   “东平石家,本座是留了一个活口,现在看来就该斩草除根。”东平城的石家,本是一城之主,早年剥削百姓,占地为王,强抢民女,草菅人命,弄得全城百姓民不聊生,众人对其敢怒不敢言,此事后来被凌钰知晓,一道杀令,将石家满门抄斩,当年少公子石惊天在外游厉才免于一死,后来凌钰也未对其斩尽杀绝,便有了现在的后患。   石惊天轻抹胡须,轻嗤一笑,“没想到长公主竟会记得我们石家,草民当真该三生有幸。哦不,羽国在您的统治下已经覆灭了,现在该唤您为阁主。”   凌钰漠然地瞥了他一眼,“让扶洺出来吧,何必让你在此装腔作势。”   “阁主就是阁主,竟真的胆敢前来。”扶洺拄着拐杖从陵墓后走出,他面泛红光,满目赤红,额间一道刀疤似的的红印格外显眼,头发半黑半红,钟馗鬼脸,指若猛兽之爪,仿佛地狱爬出来的恶魔,周身弥漫着凶恶的煞气。   他怎么成这样了?凌钰思忖,翎儿当初偷习赤练魔爪不过是走火入魔时,才有那些惨状。扶洺看起来却像是遭遇了天雷地火般的折磨,搞得人模鬼样,整个人阴郁低沉。   莫非是练了翎儿胡乱写的那本赤练魔爪秘籍?   “叶冥,做的好,不枉费溪儿对你一片真心。”扶洺故作悲痛,将两块灵位放置最前,上面刻着“爱子白翊飞之灵位”“爱女白若溪之灵位。”   “溪儿~”叶冥扔下剑,泪如雨下,抱起白若溪的灵位瑟瑟发抖,白若溪到死都没听见叶冥一句表白,她欠白若溪的那句喜欢,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再多遗憾与懊悔都已经无用,她做什么都换不回白若溪的命。   凌钰拧眉,情绪收放自如,不受半点影响,只是沉音问道:“巫医在哪?”   “你搞清楚,现在是你有求于我,你还敢在这般高高在上。”   “那你想怎样?”凌钰喝问。   “我想怎样,你难道不清楚吗?”扶洺眯眼,指着那些灵位说道:“这些都是被你杀的人,你认不认得?”   “认得如何,不认得如何?杀了便是杀了,你们若想找我寻仇可以,把巫医先交出来。”   扶洺挑了挑眉:“那么轻易得到的东西,世人往往不懂得珍惜,凌钰,你现在没资格跟我咆哮,也没资本与我谈判,懂吗?”   凌钰双拳紧握,完全处于下风,她没有办法再继续强势下去,“你到底想怎样?”   她终于在对峙中妥协,愿意为纳兰翎放下她的孤傲。   扶洺拂袖在后,目露笑意:“怎么?你这么冷血无情的人也怕失去?也怕徒弟会死?啧啧,我道阁主是个没心没肺之人,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凌钰紧抿唇口,静默不语。巫医是最后的希望,不管付出什么,她都愿意。   扶洺本意是想抓住巫医,先拿到四大秘术再杀她,但现在叶冥顺利被他破了药蛊,恢复了记忆,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心念念死去的女儿,必能为他所用。以叶冥的心腹地位,定然知道四大秘术去向,这样一来,他反而能够放手一搏,好好折磨凌钰,为一双儿女报仇。   “你恶贯满盈,杀人无数,破我扶洺山庄,还敢这般狂傲的活着。”扶洺轻哼一声,拿过白翊飞的灵位,说:“给我儿跪下。”   “还我爹,我兄长!”石惊天说罢从灵位中找出两人灵位摆放在前,瞪着凌钰。   凌钰十指内扣,指甲掐进肉里,煞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扶洺是想羞辱她,让她下跪,便是将她自尊践踏在脚底下,这才是折磨。   孤冷的高岭之花,双膝似金,一身傲骨从不屈服,哪怕是失败、打击和失去,她也从未妥协过。扶洺正是看准了凌钰这点,才会羞辱她,天下间有几个人有资格接受凌钰的跪拜,何况是她亲手处置过的该死之人。   她站立未动,扶洺冷笑:“真是可惜,爱徒才十九岁就要殒命,既然如此,巫医活着也没什么用了,十尘~”   十尘抱着琴从旁门走出,蛇魔拂晓随之而来,二人为了蓝瞳和秘籍,与扶洺合作,暂时听命于他。   “先生有何吩咐,请说。”   扶洺恶相毕露,邪冷的笑意,比凛冽的寒冬还要冷,“把巫医杀了。”   “好!”   “慢着!”凌钰惊呼一声,哑然中带着颤抖,自尊是什么,骄傲是什么?她不要了,她只要翎儿好好的,“我跪!”   凌钰双腿微屈,身体像僵硬一般,每个关节弯曲时,都令她耻辱,可想到纳兰翎沉睡的样子,想到她留恋于世的渴望,她便能压下所有的心理负担。   命都可以给她,下跪算什么?铮铮傲骨抵不过天,高高在上救不了翎儿的命,既然被折辱可以获得生机,她愿意…   就在双腿快着地时,一阵烈风乍起,扫过她小腿,像一朵祥云拦着她的腿,将她慢慢托起,凌钰摇晃两下站直了身体。纳兰翎身影如闪电一般出现,她衣袖轻抬,拾起叶冥的剑,对准自己脖子。   “长宁,你敢下跪,我现在便死在你跟前。”锐利的剑锋对着喉间,纳兰翎脸庞瘦削,花容月貌日渐枯萎,整个人纤瘦虚弱,薄如纸片。   “翎儿,住手!”凌钰的心猛然一抖,望着那剑离她喉口那般近,紧张得全身发颤。   “翎儿!”柳千寻随后而至,见眼前这一幕,忙上前阻止,“你做什么,快把剑放下!”   纳兰翎不为所动。   “寻儿?”凌钰讶异地望着她。   柳千寻扫了一眼几人,便猜到了事情始末,怒瞪扶洺,愤愤说道:“原来巫医又是你搞得鬼。”   “是又如何现在,除了我,没人知道巫医在哪?就算你们神农谷倾巢出动也不可能找到他。”扶洺得意地笑着,柳千寻怒不可竭,甩手而去,唰唰唰十几根金针在他前停下了,几条蛇挡住了梨花见雨,拂晓控蛇自如,护在扶洺身边。   柳千寻还想动手,被凌钰阻止,“寻儿!不可,巫医没有找到不能杀他。”柳千寻无奈地停手。   凌钰走向纳兰翎,伸出手,温婉一笑,“翎儿,听话,把剑给我。”   纳兰翎摇头,呼出每口气都变得艰难,她知道自己的身子扛不了多久,她要带凌钰离开,否则等她昏睡过去,凌钰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不治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凌钰痛心疾首地望着她,难过地吐出每个字:“不可以~”   纳兰翎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我不许你下跪,我不要你委屈自己,这些龌龊之辈,不配,谁都不配,老天也是!”她颤抖的双手,加了些力气,刀锋在脖间划出一道口子,凌钰惊呼:“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纳兰翎终于松下一口气,笑出了泪:“左不过就是死,什么都重要不过你。”她将剑扔到地上,哐当之声震碎了凌钰的心,她沉默不言。   “我命已如此,我认了。你说过今生结束,还有来世。”纳兰翎抱住凌钰,无力地靠在她肩头,生命的尽头只要在凌钰的身边,她便知足了。   柳千寻望着二人,总感觉哪里不对,凌钰怎会这么容易妥协。她拼命想救纳兰翎,不可能…正想着,凌钰双指并拢,隔空点穴,柳千寻反应未及,瞬间不能动弹。   “你!”   她话音未落,凌钰迅速抬手,点住了纳兰翎的穴道。   “长宁?”她与柳千寻中了同样的弹指点穴法,这是天苍阁的点穴法,常人无法解开,柳千寻试图移穴冲开,微微屈指,试图自解穴道。   “别白费力气了,你别忘了你会的都是我教的。”   “你想做什么,放开我?”柳千寻气急败坏,眼见凌钰就要自伤救人,她急切不已。   凌钰摇头,她眸间的波光流向纳兰翎,温柔言道:“对不起翎儿,长宁要对你失信一次了。”   纳兰翎连连摇头,“你不可以,不可以,你若是伤害自己,我便…”她刚想启齿咬舌,凌钰便点住了她的哑穴。   她太了解纳兰翎,知道她会以命要挟,也会阻止自己,可是,她做不到在一线生机之下,就这样放弃。   凌钰的手轻盈地落在纳兰翎的肩头,望着她满目柔情,嘴角纤纤扬起:“你曾说我历经凡尘七苦,可你知道吗?人间的至苦是爱别离,我…”她喉咙哽咽着,缓缓道出,“我没有办法再面对一次失去。”   纳兰翎望着她泪如泉涌,身子动不了,喉咙发不出声,唯有沉默的泪,挣扎着、痛苦着,苦涩弥漫在心里,她没有任何力气去对抗。   她不要,她什么都不要,她想告诉凌钰,来生七苦由她扛,今生之痛就此了。哪怕去奈何桥上走一遭,来世她还要爱她。   凌钰扬起一抹笑意,身影从纳兰翎眼前消失,她走至那几个灵位前,屈膝而跪… 第78章 生死一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长公主也有今天!”扶洺的笑声在阴风阵阵的石室里回荡, 凌钰面若寒霜, 冷冷问道:“巫医在哪?”   “巫医?哼, 现在给你, 岂不是便宜你了。”扶洺翻手一掌,向凌钰而去。她未作出反抗, 身体越过冰棺摔落, 她刚要起身,墙壁机关启动,两条铁链倏然而出, 将她手臂拴住,继而墙角同样两条锁链向她下腿伸来。   凌钰被四条铁链玄空拎起, 紧紧束住, 那冰玄重铁打造的铁链,重重勒住她的手脚,很快就挤压出了血印。   纳兰翎急得咬牙切齿,紧绷地每一根神经都在跳动,五脏六腑开始剧烈翻涌, 她将所有的真气和内功心法都凝聚一处, 欲冲开穴道。   “哈哈哈哈,怎么样?这是我提前赶来,特地为你准备的机关, 你武功太高了,就算身受重伤都是威胁。”扶洺挂着阴邪的笑意,全然没有发现柳千寻已然用内力悄悄移穴, 若非是凌钰点的穴,她早就冲开了。   “无耻小人!”只见她脚步轻踏,掌藏银针,向扶洺而去,石惊天见状,试图阻拦柳千寻,她反手轻甩,袖口飞出几枚金针,指尖灵活操控,令石惊天躲避不及,她趁机扎入他的昏睡穴,将针封入他的体内。   石惊天瞬间像石化一般,重重倒地,沉睡过去,此针不拔,他便不会醒来。柳千寻未曾停手,处理完石惊天便要抓扶洺。   琴魔挥动琴弦,以音律化为锐利之气,往柳千寻而去。她双手交叉,十根金针往十尘甩去。金针自带锋芒,几道光芒形成冲力,将十尘的琴瞬间击碎,柳千寻针法太快,无法看清她出招。十尘刚想转身,便被柳千寻控针的丝线勒住了喉咙。   “啊~”她一身惨叫,只觉得快要窒息,柳千寻手指轻轻一拉,十尘身体往后仰去,被她捏住喉间,“说!巫医在哪?”   柳千寻阴冷的杀意,让十尘全身战栗,她被捏得说不出话,向拂晓发出求救。   “师妹!”拂晓紧张地上前,柳千寻勾住她命门,拂晓不敢动弹,“我们不知道!柳谷主,我们真的不知道,只有先生才知啊!”   “好啊,那就一命换一命,马上把巫医带来,否则我现在就割断她的喉咙。”说罢手上力气加重了一些,那丝线仿佛能封人内力,十尘不能动弹,一口气拎着,稍有不慎便会被勒死。   “先生!救救我师妹!”拂晓连连求情,扶洺面不改色,望着十尘冷笑,“若是行军打仗,你这种马前卒便失去了作用。”说罢他抬手,掌间聚起红色芒光,化为无形之拳,向十尘弹去。   “呼~”这掌直扑胸膛,一招毙命,十尘口吐一口鲜血,愣愣望着扶洺倒了下去。   “师妹!”拂晓难以置信地望着扶洺,他却一脸淡定,“少个人分你的秘籍,分凌云阁宝藏不好吗?男子汉大丈夫,收起你那怜悯之心,否则如何做大事?”   拂晓嘴巴动了动没有说话,柳千寻拧眉,甩开十尘尸体,试图破开凌钰的铁链,怎奈这锁链坚不可破。   “你别白费心机了,就算你杀了这里的所有人,也不会知道巫医在哪,神农谷与凌云阁纳兰家渊源颇深,我万不该小觑柳谷主,所以…柳谷主不如歇会吧。”扶洺说罢按下另一重机关,柳千寻脚下石板忽然裂开,整个人掉落了陷井中。   “寻儿!”凌钰呼喝一声,身子猛然抽动,铁链将她栓得更紧,地面的砖瓦重新合上,不留一丝痕迹。她小看了柳千寻,离开自己几年,精研医术,早已将自己武功造诣提高。   但是寻儿聪慧冷静,早年做过这种训练,就算掉落机关应该有办法出来,凌钰想到此,暗舒一口气。   扶洺擅用机关,他为了防着神农谷这些能人,已经为自己留好退路,今天他与凌钰的仇,便要在此做个了断。   “扶洺,你想要四大秘术是吗?”凌钰望着她,平静得令人不安。   扶洺脸色微变,眼前闪过幻觉,光耀刺目,让他一个激灵,像受到惊吓一般,转瞬恢复常态。   “四大秘术,你带身上了?”他确实想要,他觉得叶冥可以助自己找到,根本不需要再抓纳兰翎或者逼问凌钰。   “赤练魔爪是最容易走火入魔的武功,你没有本门内功基础,根本驾驭不了。”   “少诓我!你以为我会信你吗?”扶洺懊恼地瞪着他,情绪失控般地吼道:“若非你杀了我儿子,我会落得这般田地吗?若非你害死我女儿,飞飞会屠城吗?你真该死,凌钰,你真该死!”   扶洺抽过拂晓腰上的蛇鞭,望着凌钰,嗜血的瞳孔发出摄人的笑意:“听说你早年手段惊人,你们师徒情深,徒弟临死前看看师父受虐,不知道这个滋味如何啊?”   纳兰翎惊恐地瞪着他,身体蓄力未到时候,她依然发不出任何功力,也冲不破穴道。   “把巫医带来,我给你心法和四大秘术!”面对扶洺跃跃欲试的酷刑,凌钰心心念念巫医的下落,可扶洺的心智被假秘籍侵扰,思维混乱,情绪时好时坏。   他心生一计,冷笑道,“好!拂晓,去把巫医带来。”说罢他附耳向拂晓叮嘱了几句,“记住,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四大秘术就要到手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虽然痛心十尘的死,拂晓却也只能迎合扶洺,现在不联手,他日被神农谷和凌云阁盯上,恐怕也没有他活命的机会。   “是,先生,我这就去。”   扶洺晃悠手中的蛇皮长鞭,望着凌钰冷笑,“听说长公主的十大酷刑,没有撬不开的嘴,老夫真想知道,你这身傲骨,尝酷刑时会是何模样?可惜,刑具不足。”他呼出一口气,想到儿子的死状,情绪再次波澜。   “你将我儿的头砍下,让他死无全尸,我就算将你千刀万剐也难泄我心头之恨。”扶洺从腰间取出四枚长钉,赤目瞪向凌钰,咯咯咯笑着:“虽然你被捆着,可我还是得防着你。”说罢,甩手而出。   长钉宛如利箭而去,两枚穿透左右琵琶骨,两枚穿透脚腕,将凌钰身体钉在了墙上。身体瞬间透出了血,凌钰只是闷哼一声,忍着剧痛。   “呜呜~~”纳兰翎疯一般地嘶吼,可喉咙只能发出沉吟的呜咽,她青筋暴露,深蓝的瞳孔开始充血,整个身体猛烈颤抖,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   望着凌钰在眼前被折磨,看着她流血,被践踏自尊,她什么都做不了。意志化为一团火,开始与身体对抗,蓝眸之泪开始变色,周围的气流开始涌动。   “怎么?舍不得啊?”扶洺望着纳兰翎只能垂死挣扎,讥讽道:“今天就让你亲眼看着你师父被折磨致死,而我也会当着你师父的面,杀了巫医,什么是悲痛欲绝,什么是绝望,今天让你们好好尝尝这个滋味。”   他失去至亲的痛苦,定要她们加倍偿还。纳兰翎毁了他的计划,凌钰毁了他一生的牵挂,这二人都该死。   凌钰抬眸望着扶洺,发出盈盈浅笑,巫医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扶洺自负,骄傲,盲目自信,且练功走火入魔还不自知,唯有让他占了上风,才有可能让他的得意忘形,带出巫医。   她的身体被粗壮的铁链锁着,四根长针深深地扎在体内,封住了她的行为。她无谓□□的疼痛,不过皮囊而已,怎抵得上内心的痛楚。   扶洺对凌钰的折磨还没有结束,他把玩着长鞭,想到凌钰皮开肉绽的模样便兴奋。   “呵呵呵呵呵呵~”他手腕转动,伴随着阴寒的笑意,长鞭向凌钰甩去。   “啪!”一条长长的血印,从肩头划到腹部,在衣服上开出了花,凌钰只是身体一颤,面不改色,仿佛对疼痛失去了感知,可纳兰翎却已咬破了嘴唇,已近崩溃的边缘,也无法再控制体内汹涌的内力。   她已超出练武之人对身体的驾驭,蜷缩五指时,倒行逆施,血脉倒流,催动了曾经赤练魔爪的内功心法。   瞳色骤变,血红的眼眶,迸出了血泪。眼前仿佛是一片血海,凌钰被淹没其中,正被人虐待。   风乍起,冰棺咚咚咚响起,纳兰翎周身被强大气流包裹,赤红的芒光如晚霞拂照,让这至寒之境,充满光晕。   “翎儿~”凌钰见其不妙,想阻止她同归于尽式的自伤,“不要!不要!翎儿!”   纳兰翎的视线只有血和扶洺恶魔般的影子,耳朵已经失聪,她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殊死一搏。   “啊!!!”一声凄厉的叫喊,她挣开封穴的束缚,释放出所有的力量,向扶洺冲去,身影瞬动,扶洺出招抵挡,纳兰翎一招将他制服。   扶洺运功蓄力,他练的赤练魔爪本是纳兰翎胡乱写的,招式混乱,心法不稳,出招伤敌更伤己。打在纳兰翎身上的魔爪被弹了回来,霎时他七窍流血,纳兰翎扼住他的脖子,五爪扬起,似要将他撕碎。   可她刚想动手,身体一僵,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生死最后一线,她再也撑不下去,身体笔直地后仰,闭眼前望着凌钰,流出了血泪。   “翎儿!”凌钰撕心裂肺般的叫声,震得扶洺五脏六腑俱裂,她愤愤地将四枚长针从体内逼出,手腕轻轻转动,眸间迸射出寒意,无痕之剑,芒光绽放,捆缚手脚的铁链,顷刻间被她震碎。   “翎儿!”她落入地面,险些没有站稳,满身疮痍,血色一片,身体跌跌撞撞地向纳兰翎移去,走过的地方,拖出一条血痕,琵琶骨,脚腕处鲜血直流,鞭伤撕裂着皮肉,疼得她早已失去了知觉。   “翎儿~”她将纳兰翎揽在怀里,轻唤道:“翎儿~醒醒好不好?再看我一眼~”   纳兰翎唇角挂着血,双目紧闭,凌钰已经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也探不到她的脉搏。她慌乱地拭去纳兰翎唇角之血,紧紧抱在怀里,怕她身体冷却,“没事的,长宁在,你不会有事的。”   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她感觉不到纳兰翎的心跳,冰凉的身体已经没有了温度。或许,只要抱着她,便好了。只要身体还有热度,就还有希望。   凌钰不断搓揉她的手,不停地呵气,反反复复几十遍。   “哈哈哈哈哈!”扶洺头发松散,狼狈不堪,身体被反噬地千疮百孔,“她已经死了,你再怎么挣扎都无用。”   凌钰没有理他,开始为纳兰翎灌入真气,哪怕耗尽最后的功力,她也不会放弃!   “先生?”蛇魔拂晓押着一个年轻女子来此,他望着扶洺已是面目全非,整个人趴在地上,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杀了她。”他指着那女子,用尽全力的吼叫:“杀了她!”   那女子被点了穴,眸间透着惊恐,她便是东巫族第三代巫医传人班箬。   拂晓见状点头,他抬手正想劈掌而下,忽然一支利剑穿过他的胸膛。他瞪大眼睛望着被穿透的身体,利剑一点一点地拔出,血慢慢从身体里流出,他颤颤地转身。一直未出声的叶冥,冷眼望他,利索地抽出长剑。   “你..你..”拂晓被猝不及防地刺中心脏,身体抽搐两下,便死了。   扶洺愕然地望着叶冥,她扬剑挑断了他手筋脚筋,扶洺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叶冥,你个狼心狗肺…”   他开始了无休止的谩骂,叶冥不予理睬,将班箬穴道解开,说道:“快去看看她。”   班箬微微一笑,视线在叶冥身上多留了片刻,“多谢。” 第79章 三千白发   叶冥情绪崩溃只在瞬间, 伤痛欲绝后, 她还有理智。扶洺不过是想利用她对白若溪的愧疚和悔恨, 来挑唆她与凌钰的关系, 试图利用她对付凌钰,甚至获取更多凌云阁之宝。   于是她将计就计, 伺机而动。   凌钰宁可忍受折辱和身体折磨也要委曲求全, 一行人赶到南洋,苦苦寻觅都是为了寻找巫医。她只能假装自己失魂落魄,默默在一旁观察情况。   班箬身穿异族服饰, 峨眉淡扫,面上不施粉黛, 雪白中透着粉红, 颦笑间,朱唇微启:“我该先看谁好?”   “你就是巫医?”凌钰狐疑地望着她,本以为巫医是位世外高人,会有得道之人的仙风道骨,竟没想到如此年轻。   “怎么?觉着我年轻救不了人?那成, 你们自便。”班箬扬眉, 眉目流转至叶冥身上,她一言不发,只是望着扶洺眼神复杂。   “巫医族历史悠久, 想来姑娘是嫡传后人,还请姑娘救我徒儿。”凌钰态度谦和,语气轻缓, 抱着纳兰翎紧张之色溢于言表,班箬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她是你徒弟啊?我瞧你这样,还以为她是你意中人。”   凌钰哑然失笑,沉默不语。   “巫医族男女隔代相传,到十三代该是女子了。”石室之门大开,鬼谷子和清羽等人赶到此,他笑望着班箬,唇角含笑。医者独特的嗅觉和感知,让他见这姑娘第一眼,便知她就是苦苦寻觅的巫医。   寻找途中,纳兰清发现了风起镇的异常,寻常百姓之间哪里会有懂武之人,这种隐世避居的古老族群,与外界隔绝,几乎没接触过江湖中人。   她寻到此,在双塔入口发现了机关,那是扶洺逃至此的老巢,树倒猢狲散,扶洺事情败露,剩下的人怕得罪神农谷和凌云阁皆落荒而逃。   那一层层机关看似复杂,实则简单,柳千寻掉落地下后,很快便找到了出口。   扶洺已是半残,人鬼之样,瘆人可怖。他自知大限已到,看向叶冥,说道:“看在溪儿的面子上,给我一个痛快吧,我早该去陪他们了。”   叶冥握剑的手紧了紧,她本就有愧于白若溪,若再对扶洺动手,他日到了地下,如何向白若溪交待呢。   “你好自为之吧。”   她下不了手。   扶洺发出低鸣般的泣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就这点能耐。”   “砰!”正当他得意时,身体登时破开一个洞,血流不止。心脏处源源不断地涌出褐色的血,他抬眸看向突然出现的纳兰清,她睨了扶洺一眼,冷漠说道:“你这种祸害,留着只会遗害千年,记住我的脸,是我杀的你,不是叶冥。”   扶洺的内力膨胀,从破开的伤口倾泻而出,整个人开始扭曲,血染一片,最终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石室的机关开始震动,众人带着凌钰师徒离开,回到了巫医的药庄。   一场血雨腥风的对弈终于落下帷幕,磕磕碰碰最终找到了巫医,令人欣喜,只是纳兰翎的绝症是否有救治办法,未尝可知。   雪,在天地间肆意地飘洒 ,安静的药庄宛若一座冰封之园,寒梅独开,点缀了一簇鲜红,隐藏在雪雾里的药庄,散发出清冽之味。   “这姑娘的命脉如此奇特?”班箬托腮望着纳兰翎,无需把脉,只要察言观色,见其血色,观其瞳色,便觉得异于常人。   鬼谷子言道:“她是老头见到的第二个有如此病症之人,是一种家族式血液之病,只是老头未找到治愈之法,丫头,你可有办办法?”   “你可以叫我班巫,不要叫我丫头,若是你们还是觉得我一个丫头治不了,便请离开吧。”班箬年方十八,从小跟着师父学习医蛊之法,她天赋异禀,自研多种疗法,处理过无数疑难杂症,更加将无数濒死之人,从鬼门关拉回过。   “好好好,还请班巫帮看看?”   班箬瞥了凌钰一眼,见她面色凝重,气色晦暗,内里虚于皮表,便觉得她伤重,“你不用治吗?”   “我会给她治的。”柳千寻扯了扯凌钰,“你跟我去处理伤口。”   “我没事,我要留在这里,陪着翎儿。”   班箬不语,望着柳千寻。她自然懂其意,附耳说道:“这巫医骄傲,防备心甚重,她根本不想太多人看见她治病,你还不明白吗?”   凌钰恍然大悟,原来巫医迟迟不下手是因为这个。   “那,鬼谷子前辈留下,我等先行候着,有劳姑娘了。”   凌钰依依不舍起身,一瘸一拐地退出门外,身上四处是伤,内外找不出完好之地。   “你这脚踝,若是不及早医治,定会落下病根。”柳千寻面色沉重,皮骨开裂,那长钉穿骨入体,痛感无法想象,凌钰还能站起来走路,并逼出长针,令人匪夷所思。   外伤尚且可以用药,内伤体虚却无法根治,褪去凌钰的衣物,肩头的鸢尾开得艳红,琵琶骨下的伤口却触目惊心。溃烂的伤口,被寒雪冻结,血水凝固,皮肉之下的骨头若隐若现,柳千寻鼻间一酸,险些落泪。   凌钰武功之高,众人皆知,从未见她受过这样的皮肉之伤,柳千寻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下手或轻或重,掰开伤口清洗也好,缝合骨裂处也罢,凌钰都没有反应,□□的对疼痛她早已麻木。   哪有人不怕痛的?哪有人喜欢身体满目疮痍,凌钰那么爱美的人,为了纳兰翎不惜抛弃美丽的皮囊。   “不知巫医有没有办法救翎儿。”她始终望着门外,渴望出现奇迹。   “会有办法的,师父说巫医之疗法实则与我们相辅相成,若是联手去治疗,总有一线希望。”   “寻儿,伤口处理好了吗?我想去门边候着。” 即便不能在床榻边守着,凌钰也想站在离纳兰翎最近的地方。   柳千寻深深叹了一口气,责备道:“你好歹为自己想一想,为别人活那么久,你也不累。”   “我怎样都可以,翎儿活着便好。”   她没想到自己,一言成谶。   纳兰翎还有些微弱的气息,生命迹象正逐渐消失,班箬双指勾住她的下颚,袖口爬出一只透亮的蛊虫,那虫子在纳兰翎脖颈咬了一口,星星点点的血涌出,那蛊虫动了动,失去了知觉。   “这蓝瞳之血竟能杀死我的灵雪蛊?”班箬不可思议地望着鬼谷子,笑言道:“老头,你们中土人的病症真是有意思。”   “现在火烧眉毛了,治病重要。”鬼谷子扬眉,拽着辫儿胡,一本正经。班箬双手环胸,道:“你能不能让美女徒儿来跟我搭手,我实在不习惯跟一个老头合作治病。”   “你嫌我老?”鬼谷子一脸郁闷。   “可不,我们年轻女子貌美如花,天作之合,可能更快药到病除。”   “你~”鬼谷子咽下了这口气,只得悻悻地去请徒儿。   柳千寻深得鬼医门真传,医术不输自己,鬼谷子相信她。   班箬用了十二只蛊虫在纳兰翎体内查找病源,她发现除了天蚕蛊喝万灵蛊能够抵御毒血之症,其他蛊虫触及必死。   这也是蓝瞳能够驾驭动物的原因,纳兰翎的血是众多生物的克星,她能控制,凌驾百兽飞鸟之上,也会在二十岁前反噬其身,血脉攻心,肺腑衰竭而亡。   “毒血症。”   柳千寻拧眉:“毒血症?听你这意思要治好这病,岂不是要换血?”   “是,但你也知道血液能再生,我瞧她血液里还参杂外体之血,若非你们一路过来有人给她定时换血,她也活不到这里。”   柳千寻点头,“若要彻底换血,该当如何,血脉里的东西,无法改变,除非…”   班箬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除非什么。”   “将血脉之毒全部清除,这样的话,唯有你的蛊虫配合我的针法方能做到。” 柳千寻喜出望外,“而且你的天蚕蛊和万灵蛊未受蓝瞳之血伤害,能解毒是不是?”   “真是没天理,你长得好看竟还这般聪明,不过,我没有把握,这姑娘已经病入膏肓,犹如死人,能不能治好还不一定。”   “没关系,我们尽力一试,总比无望的等待强。”柳千寻悟性极高,班箬想到的疗法,她了然于心。   这是一个漫长的治疗过程,需由柳千寻穿针引流,疏通全身血管,为灵蛊打开血脉之门。班箬将用她的天蚕蛊和万灵蛊同时为其全身解毒,蛊虫之影,肉眼难寻,只要寻着针灸之位,便可融入血液。   三百六十五根针,三百六十五只解毒蛊同时进行。需三天三夜方能完成,班箬最焦心的是,纳兰翎仅剩的那点气息,捱不过这三天,也承受不了百蛊钻心的后果。   “会有什么后果我不知道,但你们做好心理准备,能不能醒来我不保证,醒来有何影响我也不负责。”班箬提前将所有的忧患告知凌钰,她欣然接受,若无此法,纳兰翎离世,只在眨眼间。   她还抱着最后的希望,哀求老天怜悯她的翎儿,给她活着的机会。   三天,度日如年,仿佛春夏秋冬,周而复始了三次。风起镇的雪,不曾停下。轻盈的雪花落在树枝上,粉饰了这片萧瑟的寒意。   纳兰翎衣物尽褪,全身扎满银针,无数微小的蛊虫在她血液里攀爬,吸附血毒。凌钰不敢去看她,只是远远坐着,静静杵着,恍若一尊雕像。望着班箬与柳千寻忙碌的身影,她不敢掉以轻心,不敢有情绪波澜,不敢想象任何一种结果。   她像赴刑场的死囚,在死令抵达前,在断头流血前,还能等到“刀下留情”的奇迹。南洋的天气,正契合了她的心情,在冰冷中苦苦寻觅的温暖,迟迟不来。在寒冷的黑暗中,还渴望老天施舍一点光亮。   第一天,所有人焦灼等待。   第二天,凌钰坐立难安。   第三天,众人等待结果。   三天解毒顺利,纳兰翎身体没出现任何异常,她也没有知觉,甚至连经络的跳动都未发生。班箬和柳千寻皆以为过程顺利,只需等她醒来便好,可是,当她们把针和解毒蛊撤离她身体时,纳兰翎却气绝了。   “怎么会这样?”柳千寻大惊失色,班箬亦是措手不及,两人用了各种办法挽救,想要重新活络其筋骨,想恢复她的脉搏和心跳,可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她依然没有气息,一切成了徒劳。   班箬累得低头,沮丧地说:“对不起,我尽力了。”   柳千寻亦是看不到任何希望,无奈地看向凌钰:“钰儿,对不起…”   凌钰愣愣起身,耳朵像失聪一般,唯有嗡嗡的声响,周围静止了,随着纳兰翎笔直的身体,黯然下去。   寂静的雪,簌簌而下,天空渐亮,未能带来喜悦,却叫所有人黯然伤神。凌钰没有去看纳兰翎一眼,只是默默地走到院中,接受天地至寒的侵袭。   雪,真冷。她面色白如尸体,空洞的眼神,陷入梦魇一般,没有聚焦。积雪覆盖到了脚踝,伤口的凉意抵不过心里的绝望,命运抓住她的心脏,一遍一遍的□□,最后扔在了这冰天雪地里。   柳千寻不放心地跟出来,只见她背影沉浸着无边的哀伤,只听到一声“啊!!”凄厉的叫喊,仿佛释放出所有压抑的悲伤。呼啸而过的狂风,刮起阵阵雪浪,雾霭漫天,迷得人睁不开眼。   凌钰口吐鲜血,跪倒在雪地里。暴风雪后的沉静,让药庄恢复如初,红梅肆意绽放,白雪盈盈前,是银丝素裹的身影。   “钰儿??”柳千寻惊愕地望着她,痛心疾首地摇头。   白发三千丈,明镜见寒霜。凌钰一念白头,长衫胜雪,白发轻扬,在这幽冷的雪地里,唯有无边的冷漠。 第80章 记忆之门   黑暗如同洪水猛兽, 即便眼前一片雪亮, 依然看不到希望。用尽了力气去争取, 下跪求老天, 放下自尊与孤傲,还是抵不过命运。   老天, 对她残忍也就罢了, 为何还要对翎儿这样?   凌钰没有眼泪,没有悲伤之色。银丝飞舞,长发如云, 与那白色轻衫成一色,伫立雪地里, 恍若透明一般。   悲伤到极致是沉默, 伤心欲绝也无泪。凌钰头微扬,任由冰雪划过,苍茫的大地,万物死寂,正如凌钰的心, 哀痛的感觉是麻木的, 世界安静了,肩头绽放的雪花,很快化为水, 正如她,碎了一地的心,再也无法拼凑。   不过如此, 不过是得而复失,不过是再一次尝试爱别离。可是,这一次,为何这么痛。像灼痛肌肤的滚石,碾压而过,像沧海浴火,将她的世界焚烧殆尽,化为一片焦土。   从此,她又变成了一个人。   “钰儿~”柳千寻泪眼朦胧地望着她,无力,无奈,就算她医术超群,也帮不到凌钰。   纳兰翎平静地躺着,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班箬时不时回去探她身体,冰冷中透着寒意,没有回暖。   会不会是因为身体要适应解毒后的血液,暂时进入休眠状态?就像动物冬眠那般,需要时间?   她不敢说出自己的怀疑,怕给了众人希望最后又变成伤心。   “虽然是孤注一掷,但也不该突然气绝才是。”鬼谷子托腮望着纳兰翎,若有所思,“寻儿~”   “师父,我在这。”柳千寻拭去眼角泪水,收拾好情绪,走了进来。   “拿根金针给我。”   柳千寻点头,取出一根三寸金针。   “把她扶起来。”鬼谷子淡定自若。   柳千寻和班箬一同将纳兰翎身体扶直,鬼谷子将她双腿悬空而放,他手指往膝盖处探去,金针入体几分。纳兰翎的下腿忽然抖动了一下。再重复扎一次针,依然如此。   “这?”班箬稀奇地望着,人都死了,身体居然会有知觉?她第一次见到这种办法,颇感兴趣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的肌肉神经比较敏感,被刺激后便会有此反应。”   “她没死?”柳千寻小心翼翼地问,她甚至不敢兴奋,因为鬼谷子面色凝重,没有给她带来希望。   班箬不解,只觉得中原人的医术,确实也有略胜一筹之的地方,“死人还会有反应?”   “若是刚刚气绝未必不会,所以…老头也不知这丫头究竟…哎,再等等看吧,或许有奇迹,或许红颜薄命,或许纳兰家的厄运,真的是诅咒吧。”鬼谷子唉声叹气,门外响起仓促的脚步,纳兰清未来得及与凌钰说话,推门而入,望着纳兰翎冰冷的尸体,心情跌到了深渊。   “翎儿她…她…”纳兰清像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艰难地移动脚步,晶莹的泪光在眼眶中打转,纳兰翎安详地睡着,胸口没有此起彼伏的心跳,惨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柳千寻、鬼谷子、班箬,世间医术最高的三人皆是摇头,他们怅然若失的表情给纳兰翎判了死令。   “翎儿~”纳兰清挽起纳兰翎的手,放在脸颊,一行热泪夺眶而出,脑海中尽是她幼年时淘气的模样。她这才发现,姐妹俩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她总顾着自己潇洒,从没真正关心过纳兰翎,也没在意过她的感受和心情,现在没有时间了。   她难过地握着纳兰翎手腕,微弱的跳动,击打在指腹上,从慢条斯理变得富有节奏。   “寻儿,前辈!”纳兰清惊呼,“翎儿好像有脉搏了!”   三人忙上前查看,一人翻开眼睑,一人把脉,另一人听心跳,抚其身体,已不似刚刚那般寒冷,血液仿佛重新燃烧,给身体输送了温暖。   “成了成了,活过来了。”班箬兴奋地叫道,柳千寻唇角含笑,颤抖的心终于平静,就连鬼谷子都发出了欣然笑声。   “咳咳咳~”未等众人从喜悦中出来,纳兰翎便轻咳了几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紧闭双目微微开启。   纳兰清喜极而泣,忙向外走去,她要把这个奇迹第一时间告诉凌钰。凌钰像石化一般,被寒冷冰冻,她纹丝不动地跪着,呆若木鸡。   “长宁!翎儿活过来了!”纳兰清的声音,伴随着步伐而至。   凌钰眼皮抬了抬,一定是风雪寒冷,让她产生了幻听。她听到了什么,心里的声音吗?翎儿活过来了,她对自己说过无数次,她宁可相信这是幻听,也不敢相信是纳兰清的声音。   “长宁!翎儿真的醒了!”纳兰清抚住她肩头,“快随我进去看看她吧。”   直到纳兰清触及她的身体,凌钰才敢转眸,她从未觉得纳兰清的脸这般好看过,眸间仿佛披星戴月,带来这世间她最渴望的东西。   “她…醒…”凌钰声音紧张地发颤,她问不出口,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完。她刚想起身,腿间的酥麻令她双腿发软又摔了下去。   纳兰清挽住她的胳膊,“我扶你,慢点~”凌钰的白发拂过纳兰清的脸,她无奈地叹口气,命运为何要这般捉弄她们?   凌钰脚步沉重,不知用了多久才走到门口,她一只脚踏上了积雪的台阶,留下一道浅浅的脚印,又收了回去。胆战心惊地前行,却又不敢过于兴奋,万一这是一场梦呢?万一这是她的幻想呢?   屋内响起了那个熟悉亲切的声音,“我这是怎么了?”   凌钰的心猛然一颤,眼角湿润。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拥堵的心渐渐开朗,她鼓起勇气一步一步往屋内走去。   纳兰清等不及她,先踏入了屋内。   “好累~”纳兰翎轻拧眉梢,只觉得疲惫不堪。她望着几个素不相识的人,晃动着脑袋,努力回想,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莫非她得了什么大病,然后失忆了?或者她顽皮从树上摔落,然后撞到一块石头,伤了脑袋?亦或许她被什么人欺负了,掉水里,九死一生,被淹失忆了?   “翎儿!真的没事了吗?”纳兰清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长姐?”纳兰翎终于见到了熟面孔,长舒一口气,见到自己人便安心了,否则这儿不在纳兰府,又被一群陌生人围绕着,真是叫她难以心安。   “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肚子饿不饿?几天没吃东西了,长姐给你备点吃的?”   纳兰翎愣愣望着纳兰清,饶有兴致地说:“长姐,你没事吧?你可从来没对我嘘寒问暖过,散养我那般久,也从未管过我衣食住行,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纳兰清无语凝噎,她确实对纳兰翎管束太少,都说长姐如母,她外出学武,游历江湖,很少在家逗留。纳兰翎这番话倒让她有了几分愧疚:“话虽如此,长姐也是关心你的。”   “那倒也不必,长姐性子洒脱,不受约束,当按照自己所想活着,无需管我,只是…”纳兰翎扫了一眼柳千寻等人,又觉着气候寒冷,问道:“我得了何病?府医都束手无策,需要把我带到这至寒之地医治?”   纳兰清一愣,她为何会这般说话?柳千寻也变了脸色,试探性地问:“你,不认识我?”   “我,应该认得你?”纳兰翎眼珠轻转,美玉莹光,蔚蓝的瞳色淡化了些许,却是神采奕奕,她歉疚地摸了摸头:“我可能是大病初愈,许多事和人不记得了,这位姐姐你可别放心上。”   柳千寻心中一紧,指向站在门口的凌钰,道:“那她呢?”   纳兰翎寻着柳千寻手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她衣着如雪,白发银丝垂落而下,刚绝清冷自带一股出尘之气。   她貌美绝俗,只是面若清霜,毫无血色,显得苍白异常。   纳兰翎抬脚向她走去,只觉得这张陌生的脸熟悉亲切,离她只有几步之距,她却用了好久。   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心脏跳动得有些不规律,是紧张还是欣喜,她分不清。只觉得记忆深处,搜不到这样一个身影 ,更不知她是何人。   望着她许久,都想不起来是何人,纳兰翎忍不住问:“你是?”   纳兰翎的话犹如一记重拳,残酷地压在凌钰的心头,痛感袭遍全身,再寒冷的风雪,也不若她这句话令人心寒。   “你怎么可以忘记她…你忘记谁也不该忘记她。”柳千寻情绪波动,想要上前被鬼谷子拉住,“冷静点,寻儿”。   柳千寻压下心头那股不平,望着凌钰尽是心疼,付出一切,最终得到了什么。她忘了你!多残忍的事实,忘记她们之间的情分,连人都不相识,凌钰怎么办?她以后该怎么办呢?   凌钰淡淡娥眉轻扬,嘴角纤纤地笑,温柔言道:“我是你师父,叫长宁~”   这或许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明明是一股清冷之音,却饱含温暖,略略拖长的尾音,暗藏宠溺,不止动听,还触动了纳兰翎的心房。   只是纳兰翎听到长宁这个名字,心竟莫名的疼起来,有股难以言说的悲伤,在心里蔓延。   怎么回事呢?她何时多了个师父,一点没想起来。   她唇角含笑,呆呆看着凌钰便觉得赏心悦目,她长身玉立,流畅而华美,只是周身浓浓的忧伤,让她总忍不住难过,甚至心疼。   “原来我有师父,想来定是我过于任性调皮,长姐找师父管我来了。”纳兰翎扬着轻盈的笑意,性子沉稳了许多。她试图用玩笑冲淡沉重,可却欺骗不了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开心。   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因何而起。   凌钰满眉眼间深处,布满淡淡愁绪。她平静地望着纳兰翎,笑而不语,每当纳兰翎对上她的眼神,都会因为她温柔一瞥而莫名喜悦。   她心疼地挽起凌钰银白的发丝,攥在手心里,只觉得心被搅得难受,“师父为何这般年轻就白了头。”   见她神情沉重,凌钰笑着点了点她鼻尖,“皮相而已,师父老了,但翎儿还年轻。”   纳兰翎望着她心中一酸,眼看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她忙转过身,捏了捏鼻头,“师父即使白发,还是美若天仙,一点也不老。”   明明不认识这个人,明明想不起来任何关于师父的记忆,她却总是想哭。她不想陷入在这样不可控的悲伤情绪中,逝去的记忆是什么呢?还能找回来吗? 第81章 红尘寂寥   纳兰翎一觉醒来, 恍如隔世, 满屋的陌生人, 只记得纳兰清。她的记忆停留在了幼年时期, 与尘世脱离了十几年。   唯有对纳兰清的亲密和对师父的亲切,不曾褪去。她记得自己身份, 也知道自己曾是个玩世不恭, 调皮任性的大小姐。   从小她都不以出生在纳兰家引以为傲,也从未为家族出过力,别人所仰望难以企及的财富和生活, 她却不屑一顾。现在,她顿悟了, 也懂事了, 即便爹娘已逝,三房也不能在纳兰家挂着一个名义。   “长姐,我想跟着你学做生意。”   “做生意?”纳兰清扬眉,难以置信,大病一场, 莫非性子都变了?   “你不是开玩笑吧?”   “长姐你现在应该不是家主了对吧, 照我现在的年龄,依你放荡不羁的性子,哪会乐意做那般久。”   纳兰清点头, 语重心长道:“当初也是赌一口气,现在家主是长君。”   “长君?如此说来我们三房在纳兰家真的已经落个空名了?”纳兰翎可不喜欢纳兰长君,从小长君便性格孤僻, 说话阴阳怪气,仿佛与人有仇一般。   她能做家主?   “是这样了,不过无需忧心这些,长君现在把家族事情处理的有条不紊,皇商地位无人可及…”   纳兰翎兴致勃勃地与纳兰清探讨家中事宜,凌钰望着她沉稳聪慧的模样,低眉浅笑,悄然退出了屋内。   红梅点点,树枝与白雪相融,处处皆景,万籁俱静的院,凌钰的身影孤寂纤瘦。她长舒一口气,心情依然沉重。或许忘情未必就是坏事,只要翎儿开心,天地依然美好。   “咯吱,咯吱~”脚步声渐起,打破了此刻的宁静,应红叶夜影完成善后之事,随着亦清羽与众人汇合。   “阁主,你的头发?”应红叶大惊失色,心中一疼,凌钰本就沧桑的仪容,如今看着格外苍凉。   “三师妹,你??”   这满头白发叫几人目瞪口呆,凌钰却是泰然自若,“我没事,翎儿已经无碍,此次有劳大师姐了。”   亦清羽摆手:“同门师姐妹,无需言谢,你没事便好,我去看看她。”   凌钰点头,她唇白血虚,病态疲惫之气尽显。纳兰翎活过来后,她紧绷的弦才松下,一路走来,靠意念支撑的身体,瞬间垮了。   “咳咳咳~”咳嗽牵动着外伤,一拉一扯的疼,她气血两虚,五脏六腑真气乱窜,再不闭关疗伤,或许再也愈合不了。   “阁主,您没事吧?”应红叶扶着她,担忧不已。   她轻轻摇头:“红叶,准备马车,回凌云阁吧。”   “回凌云阁?翎师妹才刚醒。”   夜影应声道:“是啊阁主,翎师妹的伤刚好,你即便舍得离开她,她也舍不得离开你。”经过这么多事,夜影看清了自己,更加清楚了纳兰翎的心,这世间唯有凌钰能够影响她的喜怒哀乐,能够让她刻骨铭心。   至于自己,安安静静待在自己该处的位置就好。   “翎儿生性好动,喜欢无拘无束,如今她想与纳兰清学习经商,我不想把她束缚在凌云阁,何况…”凌钰顿了顿,苦笑道:“她失忆了,除了记得自己是纳兰家的小姐,谁都不认识。”   “什么?”应红叶和夜影错愕不已。   凌钰只是淡淡一笑,“你们去看看她吧,天黑前出发,咳咳咳~”   “是~”   夜影小跑上前,迫不及待地想再看看纳兰翎一眼,应红叶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阁主分明是身体受不住这阴寒之气,体虚气弱的人,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天气?   屋内是众人的嘘寒问暖,凌钰独自站在院内,望着一株新梅发呆。寒梅清香如故,清极不知寒。她望着含苞待放的花蕊,想起了纳兰翎年少之时,稚气未脱,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如今的纳兰翎,如开得绚烂的梅花,能够点缀寒冷,也能温暖她的心。即使以后她无法再拥有那些牵挂和情意,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也能填满她的余生。   哪怕,只是她一个人的回忆。   “师父!”那俏皮含着笑意的叫唤,让凌钰恍然想起在凌云阁朝夕相处的日子,纳兰翎踏步而来,笑着问:“师父,我与长姐商量后决定去钟山郡,为纳兰家开辟新的行商之线,南洋巫医救我性命,我想在南洋与钟山郡之间打通一条商道,能够促进这里与钟山郡的生意往来,纳兰家的产业只做到了正邑,钟山郡四周的州县还未开发,徒儿打算去试试…”   纳兰翎滔滔不绝地讲着,凌钰只是挂着淡淡笑意,耐心地听她讲完自己的“宏图大志”。   病好了,啰嗦的毛病还真是一点没变,凌钰唇角含笑,记忆没有了,性子还是惹人喜爱。凌钰眼中的纳兰翎,怎样都好。   “师父你觉得怎么样?”纳兰翎说完计划,一脸期待地望着凌钰。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随心就好,师父支持你。”   纳兰翎点头,她往凌钰身边挪了挪脚步,小声问道:“那…师父要与我一同去吗?”   凌钰望着她,半晌才摇摇头:“师父要回凌云阁闭关疗伤,就不陪你去了,你到了钟山郡去钟王府找长安,他会帮你的。”   “师父受伤很重吗?脸色看起来确实很差。”纳兰翎担心地望着她,只觉得原本高昂的情绪,忽而低落,满肚子说不清的惆怅。   “调息调息便好,但必须去清静之地,无人打扰。”凌钰语气轻缓,分不清是受伤的虚弱还是道不尽的温柔,在纳兰翎听来如天籁一般,让她心生欢喜的同时,又难过不已。   “那徒儿岂不是要很久看不见师父了。”纳兰翎闷闷地说着,顿感无趣,虽然想为纳兰家和南洋东巫族做些事情,可想到以后漫长的日子,没有师父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日,你若想见师父,便修书凌云阁,师父会去看你们的。”凌钰所有的不舍心酸都压在了心底,在那云淡风轻的眸间,捕捉不到任何异常。   纳兰翎不想强人所难,师父确实好像受伤很重,她又怎么能那么自私,只想自己乐得开心。师父看起来像得到仙人,如这晶莹剔透的雪花,白净地不沾染尘埃,隐世避居才是她所喜欢的吧。   “如此也好,徒儿…”纳兰翎低头,攥着手心,不知所言。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关于师父的记忆一片空白,想找共同的过去和话题,都很苍白。   凌钰望着她,心开始隐隐作痛,想到以后天各一方,想到纳兰翎的心里再也没有自己,便觉得心酸。或许她失忆后,会喜欢上别人,会有自己新的人生,而她,只能永远封藏在纳兰翎虚无缥缈的过去里。   抹去曾经谈何容易,翎儿若是有选择,也不会愿意忘记,只要她活着便好,凌钰无所求。她哀求过上天,只要翎儿能活下来,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如今代价来了,她欣然接受,无怨无悔。   师徒俩站在院内,相对无言。纳兰翎望着这片雪地,不知哪里来的亲切感,从小她就怕冷,雪天时总喜欢窝在坑上,可现在她开始喜欢银装素裹的大地,喜欢看师父站在雪地里仙逸的模样。   黄昏未至,夜影备好了马车。凌云阁路途遥远,凌钰将先行一步,与众人道别。   “我救了你徒儿命,你就这样走了?”救死扶伤是班箬的本能,她从未想着得到什么回报,但看到叶冥也要跟着离开,她急了。   这么有意思的独臂女人,走了岂不可惜。   “班巫大恩大德,凌云阁没齿难忘,你想要什么,只要不违背本门的门规,尽快开口。”凌钰的恣意洒脱的性子,让班箬欣赏,她瞄了叶冥一番,说:“我不要什么报酬,我要她,留下来教我武功。”   未等叶冥开口,她便抢言道:“我一介弱女子,这次被人挟持毫无还手之力,想来该学武傍身才是,思前想后还是这位救命恩人比较合适。”   “神经!”叶冥瞪了她一眼,她抱着白若溪的灵位,想带回凌云阁安置,哪里愿意还留在这里。   凌钰言出必行,没有班箬便没有纳兰翎活命的机会,千里迢迢来此,自然该报恩。她看了叶冥一眼,说道:“你在此留三个月,教她武功,三个月后,去留随你。”   “阁主?属下…属下想去看看小郡主…”叶冥记忆刚恢复,未从伤痛中缓过来,凌钰也担心她心情过于沉重,才决定留她下来,或许这个班箬能够带叶冥走出那片泥泞的沼泽。   “小郡主的灵位陪着你,在哪不是一样,她为何会为你而死,不过是想让你好好活着。你就留在风起镇,替本座报恩。”   “我…”叶冥涨红了脸,愤愤看向那个莫名其妙的巫医,她半点也不愿意跟那些蛊虫接触,先前为了查看自己断臂,班箬竟让蛊虫爬到自己臂膀上,还声称可以为她接上假肢,至少看起来不是个残废之人。   叶冥觉得,学医之女,多为疯子。当然,柳千寻除外。   “放心吧,叶姑娘,我不会随便放蛊虫出来的,我的灵蛊可听话了。”班箬眼睛迷成一条线,让叶冥毛骨悚然,肉眼看不见的蛊虫,多如牛毛,想到此,叶冥便觉得郁闷。   可阁主发话,她只得听命行事。   凌钰在应红叶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刚准备出发,纳兰翎便追了过来。   “师父!”   缰绳轻拉,马儿刚踏出的步伐收了回来,它鼻息间呼出的气,足见这里的天气多寒冷。凌钰裹住毛绒披风,都觉得苦寒难忍。   她拨开门帘,纳兰翎捧着一只精巧玲珑的手炉,“师父,你把这个放手里,可以取暖。”   凌钰接过,手心的温暖传遍全身,身子也暖了起来。她没有多言,话别离吗?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曾经送走了多少人,不喜欢生离的滋味。   可生离总比死别好,就这样吧…   “谢谢翎儿,师父走了,你保重。”凌钰坐了回去,收回视线,淡淡说道:“走吧。”   纳兰翎扒着门帘,舍不得放开,可凌钰态度决然,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她只得松开。   “驾~”夜影扬鞭而起,车轱辘在雪地里划出两道深深的印记,载着凌钰的马车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这片朦胧的雪景里。   纳兰翎望了好久,才收回视线。   次日清晨,纳兰翎一行人启程回钟山郡。钟山郡依山傍水,但气候偏寒,许多农作物不适合种植,却也因此盛产灵芝和人参等药材。   纳兰翎想打通钟山郡四面八方的道路,抵达钟山郡后便直接入了王府,虽然失忆让凌长安意外,但他却看到了自己的机会。   在纳兰清指点下,她明白想落下根基,需先打下基石。当铺、钱庄需先完成,有助于后期做其他事情时,能有钱银补给。   两个月的时间,纳兰翎学会了纳兰家特有的记账法,同时掌握了钱庄、当铺的经营要领,下一步她想做的事情更多,更大。纳兰清惊讶于她的聪慧和天赋,等她掌握了要领,便放心地离开了。   钟山郡只有凌长安相助纳兰翎,忙碌的日子里,凌长安对纳兰翎无微不至。尽管充实,尽管有人相谈甚欢,纳兰翎还是觉得内心空落落的。   她以为顺利完成事情就会满足开心,她以为让自己空白的人生丰满起来便会知足,可她没有,夜深人静时的寂寥,让她总是忍不住的想一个人。   师父在凌云阁还好吗?伤好了没有呢?   她住进王府才知道师父竟是王爷的亲姐姐,前朝的公主。如此说来,作为徒弟的她,作为弟弟的钟王爷,当对师父尽孝道才是。   所以,把她接到府里静养,也不是不可…   想到此,纳兰翎找到凌长安,说道:“王爷!你修一封家书让师父来钟山郡静养吧。”   “你,想她了?”凌长安试探性地问,翎儿都失去记忆了,竟还这般惦记姐姐。   纳兰翎点头,“牵挂她的伤势,总觉得师父是为我受的伤,虽然长姐不说,但我有感觉。”   凌长安叹了一口气,说道:“翎儿,这家书你来写更好。”   “为何?”   “你听我的便是了。”凌长安准备好笔墨纸砚,让纳兰翎亲笔写信,当天便将这封信送了出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飞鸽,纳兰翎心里忐忑,不知师父愿不愿意来此。   天绝崖,云之巅。凌钰已经闭关两个月,每日一餐,依然由应红叶送到门口。她攥着飞鸽传书,轻声说道:“禀阁主,钟王府来信了。”   无人应声,四周一片寂静。   她顿了顿,望着信笺上写着:师父亲启   “阁主,是翎师妹的信~”   “送进来。”凌钰的声音顷刻响起,应红叶目露笑意,“是~”   弟弟还是不若徒弟重要,应红叶心想。得到允许,才小心翼翼地将信递了进去。沉静片刻,应红叶探头望去,暗黑的闭关室,看不清凌钰的表情,半晌,才听得她清冷的声音,缓缓而来:“备马,明日出发钟山郡。”   只要翎儿想见,她便出现。只要翎儿开心,她做什么都愿意。 第82章 朝夕相对   暮冬时节, 白昼依短, 黑夜深长。日子如水而过, 纳兰钱庄顺利开业, 在钟山郡引起不小反响。作为四大郡之首,钟山郡地大物博, 百姓众多, 但也因为地域偏远,商道发展受制。   虽忙碌于此,纳兰翎依然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已经十天过去了, 师父都未回信,是不愿意来此吗?   落雪点点, 纳兰翎坐在钱庄里望着窗外发呆。对雪莫名的亲切从何而来?心里总是暖暖的, 又空落落的,像块浮萍,无处安放。   “小主子,我们开业一个月了,已有多位老板来询问, 何时可放银款, 百姓也有人慕名而来,问我们何时接银款存放?”秦掌柜小声询问,纳兰氏家底殷实, 此次从别处调来的五十万两本银,尚未变成活银来用,他不知东家之意。   纳兰翎回神, 眉目间隐然有一股微冷之气,眸间流露出聪颖的光芒,“再等等,对面的天房钱庄不是还没开业吗?”   “这…他们似乎在等我们先开业。”   “等,看谁耗得起。”纳兰翎深沉一笑,说道:“造屋买地的预用银款明细,劳烦秦掌柜辛苦做好。”   “是,小的义不容辞。”   “嗯。”纳兰翎不苟言笑,面对外人多了几分漠然。   秦掌柜不敢过分揣测她的意思,毕竟她胸有成竹时的样子,令人倒是放心不少。   黄昏近,第十一天了,还是没有师父的回信。   想来师父不会来了。   一颗焦灼的心终于可以平静了,本来守着一份等待,每天开心地等在王府门口,期待从晚霞落下的地方,能看到那辆熟悉的马车。   可惜,每天都没有。   “翎姑娘回来啦。”   刚至王府门口,侍卫长林士贤便热情地迎了上来。纳兰翎只是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她没有多言,与生俱来的高贵,偶见几分逼人的英气。   林士贤本想告诉她一个好消息,见她那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还是咽了回去。   后院的枣树,颗粒饱满,愈近冬季,冬枣越清甜。枣树下站着一白衣女子,纳兰翎百无聊赖地走去并未看见那人,来来去去的府丁小厮丫鬟向她行礼,她都只是轻嗯一声。   “翎儿!”凌长安的声音每天都会从身后传来,纳兰翎连脚步都不想再停下,这些日子他变着花样逗自己开心,不是送这个宝物,便是尝那个美味。   可人家是王爷,她还有许多事情仰仗他,再加上他的模样跟师父有几分相像,让纳兰翎亲切了不少,凌长安虽然烦,但也没有到招她讨厌的地步。   “王爷。”她转过身挤出一抹笑意,凌长安四处张望,问道:“姐姐呢?”   “姐姐?”纳兰翎没反应过来,想清楚后,忽然拉住他,激动地问:“你是说师父来了吗?”   “林卫长没告知你吗?姐姐午时就到了。”   纳兰翎心跳骤然加速,一种强烈的直觉冲上心头。她寻望而去,枣树如垂柳般,浓荫茂盛,浅浅素雪覆盖在上,白绿相间,美不胜收。   一定是落雪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才没有发现枣树后站着凌钰。   “师父?”纳兰翎紧张地倒吸一口气,一步一步地挪到凌钰跟前,直至看清她的脸,才露出欣然笑意,“师父!”   凌钰抬眸,清丽的冷颜,依旧美若谪仙。她唇角含笑,望着纳兰翎,温柔说道:“翎儿~”   她吐语如珠,声音柔和又清脆,动听之极。纳兰翎忍不住冲上去抱住她,却没敢抱太久,总觉得还有些生疏。   “师父能来太好了。”   凌钰依旧平淡如水,细望而去,竟见她双颊晕红,“我说过,会来看你们。”凌钰笑望凌长安,他开心之余,有些复杂的愁绪。   看到姐姐固然开心,可是翎儿好像一如从前,即使失去了记忆,还是围着姐姐团团转。这些日子,他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让她开心,姐姐一来,她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师父喜欢清静,西厢房早已收拾好了,平日里不会有人去叨扰,师父安心休养身体。对了,伤好些了吗?那些外伤内伤还疼吗?”   凌钰摇头,淡淡说道:“不碍事了。”   “那…那我带师父去西厢休息?或者,出去走走,额…”纳兰翎激动地语无伦次,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雀跃什么,只觉得心里开心,日子有了盼头。   “你忙你的,师父自己去便好了。”凌钰心中的欢喜,都含在了她微扬的唇角里。翎儿还是以前的翎儿,还是爱唠叨。   她不知道,分开的这些日子,纳兰翎沉默寡言,鲜有笑意,唯有对她,有说不完的话。   凌钰的西厢与王府主院隔开,与纳兰翎中厢房相近。她闭关疗伤虽已好转,但身体伤了根本,还未痊愈,外伤的疤痕渐渐愈合,唯有掌心那道印记,未曾褪去。   她可以一整天待在西厢,足不出户。亦可以像入定一般,禅坐、静修。她并非圣人,无论何时,她都挂念纳兰翎。这样的牵挂,融于血液,存于心间,见到固然开心,见不到仅仅靠曾经的回忆和心底的感觉,却觉得知足幸福。   失忆意味着忘情,即便如此,凌钰也不会表达任何感情,亦不会干扰她现在的生活。纳兰翎想见她便出现,纳兰翎若忙,她便静静呆着。   她从未试图去恢复纳兰翎的记忆。现在所面对的一切,应该就是她最好的时候,凌钰不想再做什么。   可纳兰翎却不安分起来。虽然知道凌钰性子寡淡,不会无聊,可她觉得日子无趣。总得带师父做点什么吧?或者为师父做点什么?   每日一餐,只食素?就差飞升成仙了。师父总是一副清冷模样,从未见她有过喜怒哀乐,笑得内敛,静得清雅,时常静默不语。   怎么能有人这么超脱凡尘呢?人之所以为人,是有七情六欲,难断六根,师父又不是出家人,怎么做到这样的?   纳兰翎望着枣树,挂起狡黠的笑意,她心生一念:“师父啊师父,我看你这次如何淡定!”   她想看看师父其他样子,想看看师父能多点烟火气,不要总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至少能够对她多些热情。纳兰翎拾起一枚石子,冲着枝头青枣弹去。   “嗖嗖嗖~”几只还未成熟的枣被敲落,她拾起,轻轻擦了擦,尝了一个。“呸!”刚入口,就被那股酸苦味刺激,酸得无法言说。   她眉头蹙成了川字,口中残余的酸涩味,回味无穷。   “师父,你可别怪徒儿淘气。”纳兰翎掖着剩下几颗枣向西厢走去,不能去找师父没个由头,也不能意图这般明显吧?   她又命人准备了一个果盘,故意把那几颗酸枣混在其中,亲自端给了凌钰。   “师父,这是我命人新采的果子,你尝尝。”   凌钰正静坐看书,那深邃的眸光掠过果盘,看到了那几颗显眼的冬枣。那不是院里还没成熟的枣吗?这个时候应该不能吃才是。   翎儿把这个放进来是何意思?凌钰还不知纳兰翎意图,便见她拾起一颗,积极说道:“这个枣,入口清甜,酸中带甜,可好吃了。”   凌钰望着她不语,似有一种穿透力,让纳兰翎心虚地避开,怕引起怀疑,她又换了一粒金桔,“吃这个也是可以的。”   “都好。”她拿起一颗酸枣,轻咬一口,继续看书,不理会纳兰翎。   纳兰翎歪头望着她吃完整颗酸枣,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可能!是个人都无法忍受这个酸度吧?就算能忍总会有点反应吧?师父怎么跟个无事人似的?   “师,师父?好吃吗?”   “还好。”凌钰淡淡回答。   “还好?”   没道理啊!纳兰翎扶额,郁闷地望着凌钰,该不是她吃的那颗酸,给师父吃的恰好是甜的吧。   纳兰翎不信,挑了一颗尝了尝,“呸呸~好酸~”腮帮子都跟着泛酸,她忙喝了一口水,缓解这股酸涩劲。   凌钰掩嘴憋笑,故作镇定道:“怎么?不好吃?”   “这么酸,这么难吃你说还好?”   凌钰放下书,轻笑道:“这么说,你是故意端来这个,想捉弄师父?”   “啊?不是不是,徒儿只是…徒儿以为…”纳兰翎小心思被看穿无从解释,她总不能承认她想看师父皱眉的样子吧?这是什么怪癖,身为徒儿不该想要窥视师父的一切才是。   凌钰笑意渐褪,面无表情时令人难猜心事。   糟糕了!玩过头了吗?师父生气了?师父虽然清冷可一直很温柔,不会真的生气吧?要不磕头认错?还是说个有趣之事哄一下师父呢?纳兰翎瞬间想了无数种挽救方式。   “师父,我,我错了,我…”还没想好怎么说,纳兰翎只得认错。   “没事。”凌钰莞尔一笑,又拿起一颗青枣,“没有味觉,吃什么都一样。”   纳兰翎怔住,心猛然一疼,望着凌钰平静地咀嚼那酸得无法入口的青枣,顿时难受。“师父…没有味觉吗?”   “嗯。”   “为什么会这样?”   “头发尽白后,便食之无味了。”凌钰说起来云淡风轻,纳兰翎却莫名的想哭,师父那头刺目的银丝,每次都能扎疼她的心。   “可是师父为何会白头呢?”纳兰翎想知道事情原委,想了解师父的故事,她还想知道得更多。   凌钰顿了顿,明明醒来时已经问过一遍了,她还是不厌其烦地回答:“没有原因,师父只是老了。”   “师父哪里老了,明明美过世间所有女子。”   “师父三十了,你才二十,怎会不老?”凌钰气若幽兰,凝望纳兰翎时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纳兰翎正值美好年华,肌肤胜雪,娇美无匹,如明珠美玉般珍贵。而她,历经沧桑,青丝变白发,哪里还能与她站在一起。   这师徒,怕是要做一辈子了。   凌钰哑然失笑,抬眸时,竟见纳兰翎满眼泪水。 第83章 棋逢敌手   “傻丫头, 哭什么?”凌钰想伸手替她拭去泪水, 犹豫了片刻, 微抬的手臂, 还是收了回来。   “嗯?”纳兰翎泪流满面却不自知,她抹了抹眼角, 点点泪珠, 还有一丝温热,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可无缘落泪总觉得有些丢人。   她捡起一颗酸枣, 咬了一口,抽噎了一下, 道:“是这枣太酸了, 酸出了眼泪。”   “明知道酸还吃,是不是傻。”语气轻斥,却温柔如许。她拿过纳兰翎手中的青枣,放进果盘里。   “师父,我…”纳兰翎总觉得心里有些苦, 那枣虽酸进了心里, 却不及她对凌钰莫名的情绪来得伤感。她不知道自己难过什么,想问一些,怕唐突, 想知道多一些,又怕触及师父不愿意提及的过往。   “想说什么?”凌钰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纳兰翎读不懂这微笑的背后, 是不是有着不为人知的悲伤,师父沧桑尽显,揉碎了多少刻骨铭心的时光在她未知的记忆里。   那些会与她有关吗?还是她只是师父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徒弟而已。师父眼里的光,是为谁绽放的?她不知,也不敢问。   “没事,徒儿先去忙了,回头再来看你。”本是抱着顽劣的心态,逗一逗师父,每次都让自己情绪低落。   猝然而来的悲伤,总让她措手不及。她知道自己的心缺失了一角,与失去的记忆有关,可她无从找起。两个月以来,她试图回想,追忆,可存在脑海里的记忆,没有任何是关于师父的。   纳兰钱庄一直未开业,通往南洋的商道建设出现了阻碍,擅动土地需由地方官府上报封地之王,再由封地启奏朝廷得到批示才能动工。商道即官道,与南洋通商,此事非同小可,并非钱银能够解决。   她原本的计划是开凿河流,建桥造屋,一路南去,在中间一条道上,开辟另一条路直通清州。打通四面八方的路脉,自然能促成商贾往来,何况钟山郡山水秀丽,物资富饶,完成这个浩大的计划,应该不难。   为此,纳兰翎每天忙碌此事,想办法解决当下困境,好几天,不见人影。   与此同时,江湖中关于蓝瞳的传说,随着扶洺的恶行揭露,终于平息。只是,凌云阁藏着四大秘术之事,依然让人虎视眈眈。不仅四大秘术,凌云阁里的至宝,各种武功秘籍甚至上乘兵器,皆有贪婪之人觊觎。   斜枝疏影,雪见清幽,梅香扑鼻,亭间蒙上薄雾。清寂的暮冬,西厢格外静谧。凌钰手持黑白棋对弈,一道红色的影子从眼前闪过。   “启禀阁主,近日来凌云阁附近总有人出没,听说三大派联合了那些小门小派,要与凌云阁谈判,要让我们交出四大秘术。”应红叶在暗处观江湖风云,扶洺虽死,江湖依然波涛暗涌。   凌钰淡定自若,轻笑道:“两位长老不是怕本座与其他门派翻脸吗?那么谈判就由陶长老和木长老前去便好。”   “是,不过阁主…您打算在此逗留多久?”   “初春回,陪他们过完年节。”   “属下明白。”应红叶得命后倏然离去,来无影去无踪,不曾被府兵发现。   雪色寒中静,樽中茶水凉,凌钰虽专注棋盘,却也感觉到了有人走近。那徘徊的脚步,轻重不一,不是凌长安又是谁呢?   “找姐姐有事吗?”凌钰抬眸,凌长安抱着白色羊绒所制的锦绣披风,笑着走近,“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姐姐休息,弟弟差人给你做了件披风,你试试。”   凌长安贴心地将披风为凌钰穿上,他虽从小依赖凌钰,但凌钰性子张狂凌厉,他不敢亲近。如今她历经沧桑,被磨平了棱角,举手投足之间只有柔和,他才敢与之靠近。   “有事就说吧。”凌钰一眼看穿他,她太了解凌长安,小时候想要东西时总是欲言又止,又藏不住自己的意图。   “没…没有啊,我陪姐姐下棋吧。”   凌钰笑而不语,“好,看看你这些年棋艺有没有长进。”   “还请姐姐手下留情。”   二人博弈,凌长安从原本的淡定从容开始变得紧张,每落一子皆小心翼翼,他不知何时就落入凌钰的“圈套”里。   凌钰气定神闲地当做消遣,随意落子,并不急着取胜,而是保持和局,总会在凌长安陷入绝境时,给他留一条生路。   “姐姐…”凌长安举棋不落,有些心神恍惚。   “嗯。”   “我…”他指尖攥着黑棋,忐忑不安,总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可又不想失去大好机会。他咬咬牙,鼓起勇气问:“我可以娶翎儿吗?”   凌钰的心咯噔一下,眉头不自觉地轻蹙,整个人气场低沉,“她答应了?”   “没,没有,我还没敢说,我只是想试试…”凌长安坐如针毡,“姐姐,我这样确实有些不光彩,我明知道翎儿失忆前心有所属,可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重头开始,弟弟不想…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凌钰面无表情,只是淡淡说道:“该你了。”   “啊?哦,哦。”凌长安低头随手放了一处,凌钰利索地拿起白子,落子后便吃掉了一大片黑子。   他瞪大眼睛,不是小范围被包吗?怎么会被吃掉这般多?他又放下一枚黑子试图反击,凌钰毫不犹豫地将他再次围堵,黑子被包抄两次,主力几乎覆灭。   凌钰下手毫不留情,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逼到绝境。   棋局如战场,在惨烈的厮杀中,凌钰温吞的声音,缓缓响起:“我从未反对过你喜欢谁,想娶谁,我说过若翎儿愿意,我没有意见。”说罢她扔下棋子,“你输了。”   凌长安愣愣低头,白子颇有章法地排列,而自己,一败涂地。他从未赢过姐姐,从没有过。   他气馁地叹了一口气,若非凌钰让了他几子,他可能死得更惨。   “你们玩什么呢?”纳兰翎兴冲冲走来,连续忙了三天没有见到凌钰,每天晚上她都走到西厢,遥望凌钰窗前的灯火,直到熄灭后才离去。   作为徒弟不应该对师父有过多的情绪才对,更不该想去窥视师父的内心,纳兰翎想克制去见凌钰的冲动,忍了三天,实在忍不动了…   “翎儿,我们在下棋。”凌长安笑脸盈盈地迎上前,纳兰翎越过他身边,眼神不曾停留,清澈的蓝眸,只有凌钰的身影。   凌长安失落地憋憋嘴,应该习惯她无视自己才是,姐姐没来时,她还能偶尔看看自己,姐姐回来后,她眼里还是只有姐姐。   即使记忆失去了,那似曾相识的感觉都还在吗?凌长安心中酸涩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师父,王爷日理万机哪有闲心下棋,我来跟你下。”   凌钰眯起双眼,“好。”   纳兰翎赶走了凌长安,她的棋艺自己知道,她可不想被人围观,嘲笑,更不想有人在旁边叨扰。虽然挑战凌钰是自不量力,但还是忍不住和师父一起做点什么。   师父内伤未愈,让她教自己武功也不妥吧,每天闷在西厢,当真无趣。   “我让你三子,你先走。”凌钰将黑棋推给纳兰翎,她昂首,欣然接受:“对嘛,你是师父,应该让着点徒儿。”   凌钰笑着摇头。   她从未听说过纳兰翎会下棋,富家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足为奇,但到这个大小姐身上可就未必了,她的聪慧都用在了别处。   纳兰翎犹豫不决,每落下一子都格外注意。凌钰见她棋艺还不如凌长安,便随意放了几子,与她在棋局上你追我逐,纠缠不休。   她不获胜,纳兰翎也赢不了。   “嗯~”纳兰翎托腮望着棋局,正在专注思考策略。   凌钰忽然问:“翎儿,你觉得长安怎样?”   “挺好的。”   “哪种好?”   纳兰翎见凌钰问得认真,想了想回答道:“长安呢,是个温文尔雅俊美无双的男子,温柔体贴又是皇室之后,虽然性子偶尔有些怯弱,关键时候还是很有担当,应该是年轻女子理想中的夫君吧。”   凌钰笑容一滞,像渐落的夕阳,慢慢沉下。她一言不发,只是纳兰翎说完这些后,便连续被吃了五子。   眼见自己处于下风,纳兰翎每走一步更加小心。可无论她如何观察局势,都能被凌钰轻松破解,已经被连续吃了十子,她皆束手无策。   师父也太不留情了吧,刚刚棋风还柔和,这会像狂风暴雨,肆虐地残杀自己。她太惨了…她做错了什么…要被虐成这样…   再不当心点,可能输赢立显。她思前想后,犹豫半晌才放下一子,却再次被凌钰堵住去路。   “诶?错了错了,我走错了。”纳兰翎忙将黑棋捡起来。   “你做什么?”   “我,我手滑,放错地了。”她竟耍起无赖。   凌钰无语地望着她,却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让着。自己的徒弟,能怎么办呢?   纳兰翎重新放了一个位置,凌钰轻笑,刚想放子,又被她阻止:“等等,等等,我再想想。”   “翎儿,落子无悔真君子。”   “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纳兰翎厚着脸皮第三次放下棋子。   凌钰无奈地摇头,瞥了一眼那颗黑子,越走越不对,想越多,反而堵死了自己退路。   “你可想好了?”   纳兰翎不确定地点点头,慧黠的眼珠盯着凌钰的玉手,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眼见凌钰的白子就要落下,她忙收回棋子,“不对不对,师父,你再让我好好想想。”   “哪有你这样下棋的?”明知道她耍赖皮,依然陪着她闹。   翎儿开心就好,能活着便是福,经历生死后,凌钰看透了太多了。   “我小你大,师父应该爱幼,让我一下嘛。”纳兰翎双手作揖,撒起娇来,嗲声嗲气。   以前凌钰不吃她这套,现在眸间只有无限宠溺,她嫣然一笑:“那,要不要直接让你赢?”   “倒也不必,那岂不是失去乐趣了,博弈一下逗师父开心就好啦。”纳兰翎双手托着下颚,笑意浓浓地望着凌钰,犯起花痴。   “望着我做什么,不下棋了?”   “下,下…”纳兰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随意放了一颗棋子。   凌钰坐直身体,指了指棋盘道:“我落下一子,你便惨败,我不落,你还有逃生的机会,你想要师父如何?”   “师父想如何便如何。”纳兰翎心不在焉,耍无赖结束便开始满眼桃心,她素日里清冷如许,唯有面对凌钰时会放下一切,保持曾经的纯真,以最纯粹的心面对她。   她的心里像一座大海,无边无际,凌钰停靠在岸边,她才找到落脚点,也唯有在这里才能获取一丝温暖。这冬啊,其实没有那么冷,至少此刻,纳兰翎心里暖滋滋的。 第84章 似曾相识   凌钰在的日子, 天上的云朵, 堂间的百花, 都入不了她的眼。   凌钰不在的日子, 街角的人影,睡梦的身影, 总与她有关。   自从失忆后, 纳兰翎总会做着同一个梦,在冰天雪地里,一望无垠, 唯有一抹红色的影子,点缀着苍茫的大地。   因为这个梦, 纳兰翎喜欢上了雪天。寒冷里总还能寻得丝丝温暖, 这样的温暖在凌钰出现后,犹甚。   她的牵挂,总与师父有关,是否她和师父之间也有不一样故事和牵绊呢?   纳兰翎心不在焉地收拾棋盘,忽然怕凌钰有天要离去, 便问:“师父, 你打算在此留多久?”   “过完年节便回。”   “那岂不是还有半月就要走了?”   “嗯。”   纳兰翎闷闷地拨弄棋子,“师父为何不多留一阵子?”   凌钰眯眼望她,笑而不语。她总不能永无休止地在王府待下去, 但是若纳兰翎愿意跟她回凌云阁也未尝不可。   这件事除非她自己开口,凌钰不想以身份压她,随心而活才能开心。翎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没有什么比她活着更重要。   自那以后,纳兰翎舍不得浪费时间,每天再忙都会抽空去找凌钰。不是缠着她下棋,便是陪着她喝茶,她扒着手指算天数,离师父走还有多少天。   眼见时间越来越短,她情绪也跟着低落。想到没师父的日子,便觉得无趣。若非她在钟山郡的事情还没完成,倒也想跟她一起回凌云阁。   她在纳兰长君面前立过誓,一定要把纳兰氏的商脉打通,这件事她非做不可。她回过一次纳兰家,当着众人面声称三年以内完成,此事关乎三房在纳兰家地位,也关乎她的志向,她想为百姓谋福,报恩南洋,为家族出力,不能半途而废。   如今所有的预算银两和工程图纸都已经就绪,甚至连造屋通渠的工匠也已找好。纳兰翎统管所有的事情,纳兰钱庄厚积薄发终于开始了钱银的生意往来。   可是,现在卡在最后的关口,必须有朝廷的文书,有皇上亲笔批奏才能动工。而动工的前提是,此事必须由王府牵头,为民谋取福祉,纳兰家可协助。   这样一来,功劳都是朝廷的,哪有纳兰家的事?   “这个菓儿当了皇帝后,算得这般精明,我纳兰家出钱出力最后功劳都是朝廷的,虽也有利可图,这样一来,监工统管必然就不是我,还要受制于官府,如何做得好这件事?”纳兰翎懊恼地捶桌,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此事呢。   凌长安望着他,几次欲言又止。说出办法,他都鄙视自己,趁人之危不说,根本就是心怀不轨,私心作祟。   “王爷可有办法解决此事?”   “有是有,但是你可能不愿意。”凌长安脸色绯红,总觉得内心难安。   “你说,我先听听看。”   凌长安深深呼出一口气,说:“与我成亲,当钟王妃。”   他以为自己会遭纳兰翎破口大骂,也以为被会指责趁人之危。府内人都知道他喜欢纳兰翎,她自己也不例外,趁着这件事陷入困境,提出这样的办法,难免令人误解。   纳兰翎面容清寒,认真思忖片刻,说:“王爷是想让纳兰家与钟王府联姻,让我以王妃之名做这件事?”   “是,本王可以封你为纳兰王妃,此事由你全权掌管,借着王府的名义行你所想之事,既成全了皇上之意,也能完成你所想。”凌长安顿了顿,“翎儿,我不是想趁人之危,也不会强人所难,若你愿意如此,我绝不会对你行不轨之事。”   纳兰翎冷眸幽光闪过,“王爷没有想过这联姻后果吗?”   “只要不触犯我朝律例,不伤人性命,本王有何可怕的?等完成这件事后,本王就放你自由。”   “这样岂不是委屈了王爷。”   “不委屈,可是翎儿,若是三年以内本王能够打动你,你愿意做我王妃吗?”凌长安表明心意,纳兰翎扬手阻止,“别说了,此事容后再议,我想想。”   若非没有其他办法,她不想用假婚这件事来成全自己,一来对长安不公,二来她知是假婚,总要似模似样的成亲叩礼,弄得天下皆知。最重要的是,成亲后,她岂不是要唤师父为姐姐?   离开王府偏厅,她腿脚不自觉地走向西厢。未至院内,便听得悠扬的埙音传来,那音律仿佛空谷幽兰,静得令人陶醉。   薄雪盈盈,月光拂尘,凌钰纤瘦的身影被拉长,埙音婉转流畅。   纳兰翎悄然上前,轻巧的脚步溅起朵朵雪花,发出吱吱响声。凌钰早就感觉到她的靠近,埙音渐熄,眼见纳兰翎的身影移了过来,凌钰目露微笑。   “诶?师父怎么不吹了?”纳兰翎悦然上前,“这埙音好听得紧。”   “你喜欢,我便吹给你听。”凌钰唯有孤单忧伤时才会吹埙,曾经因为思及过往,想念故人,现在是因为纳兰翎。每天这样的相见不相熟,以相谈甚欢的师徒关系相处,甜苦交错,悲喜交加。   “常人都用玉埙,木埙,师父这石埙倒是别致,能让我看看吗?”   凌钰点头,将石埙递给她。光滑的埙面,不似琉璃玉盏那般剔透,却也是精致无比。   “这是一位故人送的,用了很多年时间,亲手磨制而成。并非价值连城之物,却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凌钰叹气,想起这只石埙的原主蔺无命,那个最后一战替她挡下□□之人,一生钟情自己,最后殒命于战场,临死前将带血的石埙送给了她。   “师父的故人可真不少呢。”纳兰翎酸酸地说着,虽然不知道是何人,也不知师父的过去,但总觉得她这样的人,年轻时候定然很招人。   她反复把玩石埙,顿起好奇心,“师父,你能教我吹埙吗?”   “学这个?”凌钰狐疑地望着她,纳兰翎能有这个天赋?她表示怀疑。   “不可以吗?我想学会了吹一曲给师父听。”   “可以…试试吧。”凌钰将吹埙的标准动作摆好,“指腹对准音孔,呼吸吐纳时,手指换音,吹前两个音时,快速按下第二个音,形成过度,随后…”   凌钰耐心讲解,将自己曾经在柳竹那里学习的入门要领都传授给了纳兰翎。   “你试试。”   纳兰翎听得一知半解,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没有天赋,记住是记住了,可不知能不能吹成功呢?   她拿着石埙,似模似样地吹起。   “呼呼呼,呼呼呼~””她拼尽全力,上气不接下气地吹,结果传出来的只有古怪的呼噜呼噜声。   凌钰忍笑望着她,纳兰翎紧紧握着埙,弯腰,挺立,吹得脖子脸通红,就是出不来任何旋律。   “噗噗噗~啊~噗噗~“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憋足劲吹出去,“呜呜呜呜~~”   除了低沉的闷闷之声,便只听得纳兰翎噗噗啪啪的口技声,凌钰忍不住地轻嗤一声,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纳兰翎呆住,她从未见过凌钰笑得这般开怀,明眸波光闪动,皓齿微露,媚眼含羞合,唇角扬着优美的弧度。   原来师父可以像一般人那样笑得肆无忌惮。   “有这么好笑吗?”纳兰翎知道是自己出糗了,羞愧地挠挠头。   “我看你还是好好练武经商,琴棋书画就罢了。”凌钰笑意未褪,纳兰翎刚刚的模样真是可爱又好笑,她第一次这么失控地笑出声。   “确实不太容易的样子。”纳兰翎眉头蹙了蹙,“还你,等师父伤好些了,跟徒儿切磋几招如何?”   凌钰褪去笑意,淡淡说道:“再说吧。”   她闭关这阵子,不能随意动武,否则便是前功尽弃。她为了纳兰翎疗伤一半出关,延期了恢复时间,若是一气呵成疗养,必定能痊愈。   她不能在此待太久,看也看了,陪也陪了。现在不过是普通师徒关系而已,翎儿还是那个翎儿,对自己一如既往调皮,只是情爱全无。   想到此,凌钰心底划过失落,每天都会有这样的时刻,像一瞬而过的流星,刚出现苗头,便被她扼杀。   “师父,年节快到了,街上甚是热闹,明天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过完年节,我也该离开了,出去看看也好。”   纳兰翎动了动嘴,没有说话。师父已经待了近一个月,她毕竟是凌云阁阁主,怎么能一直在这里。   纵然有千般不舍,好似不该表达。她只是个徒弟而已,不能逾越这层关系,去想要更多吧。   真令人苦恼,师父不愿意逗留,她也不忍勉强。   纳兰翎支起一个微笑,“那徒儿明天来接你。”她挥挥手,走出几步,停了下来。望着明月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而已嘛,为什么还会依依不舍?   她郁闷地从脚下捡起一团雪揉碎后,眼珠转了转,倏然转身向凌钰砸去。   凌钰身子轻轻一晃,轻松躲过了她的突袭。纳兰翎没有停手,难得遇到师父心情好,不如就放肆地玩一回。   她晃动覆盖树枝上的积雪,迅速抓起两把,又向凌钰扔去。凌钰从容自如,左闪右避,瞪着她:“翎儿!”   见她没有停手打算,凌钰掌心聚力,凌空捏碎了她袭来的雪团,正准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师父,你耍赖,不可以用内力的。”   “额~”凌钰撤去掌力,雪花散落一地,“你又没说。”   纳兰翎听完这句话,只觉得心头一痛,这句话为什么如此熟悉?在哪里听过,在哪里有过同样的对话?她想不起来,还是想不起来!   “啪!”凌钰猝然扔来一个雪团,不偏不倚地砸在她肩头。   “你怎么不躲?”凌钰忙上前,帮她掸去肩头残雪,心疼不已,“我以为你还想玩,既然玩还分神做什么?”一边斥责,一边呵护,她本没有用力,可这么轻的雪团砸中纳兰翎,她都觉得心疼。   她温柔地划掉她肩头点滴积雪,她怕雪成水,冻着纳兰翎。   “师父。”纳兰翎拉住她的手,“我们以前打过雪仗吗?”   凌钰手指动了动,这是失忆后,纳兰翎第一次拉着她的手。她竟还有些紧张,翎儿的掌心还是那般温暖,暖到她的心底,令她甚至开始贪恋。   “师父的手为何这么冷?”纳兰翎裹着她的手,轻轻搓揉,放在口前呵气,试图帮她取暖。   “翎儿~”凌钰凝望她,情不自禁地拉过她的手,紧紧抱住。   她想起了纳兰翎临死的那个瞬间,想起了自己为她冰凉的身体呵气,想起了险些永远失去她的痛。   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达她痛并着快乐的心情。只觉得她能活着,真好。可是,她忘了自己,很难过。无数个夜晚,她的梦里都是过去的朝夕相处,可惜这也只是她一个人的梦而已。   “师父~”纳兰翎靠着凌钰肩头,心中窃喜,只觉得心顿时柔软下来。 “我们在栗山竹海的雪中待过几日,你记得吗?”在栗山竹海,每天虽心情沉痛,却也留下了最美好的回忆。不曾想过竹林舞剑之后,会成为记忆中的永恒。   “我…不记得了…以前的事,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纳兰翎难过不已,从未比此刻更想恢复记忆,空白的过去让她不安,残缺的自己不知如何面对现在和将来。   凌钰慢慢松开怀抱,都不记得了,这便是现实。即便她有那么几个瞬间,想问翎儿想起从前了吗?可是她知道,没有,便一直问不出口。   今天她情绪的确重了,险些把所有的酸苦宣泄出来,不该如此的。她恢复如初,淡淡说道:“没关系,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回去吧,师父要歇息了。”   谁能知道她听到纳兰翎说什么都不记不起来时心有多痛?她甚至不敢去感受这种遗憾之痛,不能让这种贪婪凌驾自己之上。   如此就好,止步于此,就好… 第85章 现时彼时   莹莹冰晶, 茫茫雪海, 年节跨新岁, 钟山郡银装素裹, 一片热闹。街角的小贩叫卖,孩童提着葫芦灯四处跑窜, 家家户户挂上了千奇百怪的葫芦形状的绣灯, 就连孩子吃的糖果都是葫芦状的。   年节又是钟山郡的“葫芦节”,这个风俗承袭了百年,望着这一片祥和之气, 凌钰露出欣然笑意。   “师父,钟山郡四大州县, 年节都这般热闹吗?”   “嗯, 这里不同于正邑,有自己的节日风俗,你看这条河。”凌钰指向那蜿蜒环绕的河流,宽窄交错,神似葫芦交错而行, “钟山郡曾经又叫葫芦岛, 后来父皇觉得此名不够大气,便更名钟山郡。”   “难怪这条河要叫葫芦河,葫芦山庄、葫芦钱庄、葫芦客栈,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纳兰翎随着凌钰走在钟山郡大街小巷,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是曾经的过往吗?还是她以前就来过这里。   她心不在焉地走着, 却见百姓开始与她打招呼。   “翎老板好。”   她纳闷地点点头。   “翎姑娘安好。”   “好。”她莫名地看向那些人,根本不认识,为何要与自己寒暄问好   “看来你在此久了,百姓也对你熟了。”凌钰发现纳兰翎变了许多,即使偶尔在自己跟前调皮,面对别人,她静默冷峻,少言寡语。   “奇怪,他们今天怎么这般热情。”她平日出行低调,除了生意上的事,很少与人往来。   她只是想跟凌钰安安静静地待会而已。正想着,一群拿着葫芦糖人的小孩子从旁经过,看到纳兰翎鞠了一礼,“王妃好。”   纳兰翎瞅着孩子可爱,还想和颜悦色,听到王妃两个字顿时冷下脸,“什么王妃?”   孩子们一阵嬉笑,哄闹地跑开了。纳兰翎回看凌钰,她脸色阴沉,不怒而威气势尽显。   “师父,孩子们胡说八道呢,你别误会。”   凌钰不语,独自向前走去,纳兰翎忙紧随其后,解释道:“师父,我不是什么王妃,真的不是。”   “男未婚女未嫁,你每日住在王府,被人误解要成为正妃实属正常。”凌钰脚步越走越快,生气而不自知,说出来这些无关痛痒的话,看似泰然自若,实则内心早已泛起涟漪。   长安本就想娶翎儿,喜欢她,宠爱她溢于言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二十二岁了还没娶亲,那边还有个黄小姐待字闺中,为他一直没有出嫁,而他每天围着翎儿团团转,不是痴情一片又是什么?   “师父,师父,你等等我。”纳兰翎踏着凌钰走过的地方,不自觉地同步踩着凌钰的脚印,街道的百姓,洋溢着暖心的笑容,偶尔还有人会向她说一声“王妃好”。   凌钰听不得王妃这二字,步履不停地走着,拐到了葫芦园里。这是钟山郡开放式的园子,平日里由王府派人打理,百姓可自行在园里散步,游玩。   雪后的葫芦园一片沉静,忙于迎接年节的百姓都在安顿自家的葫芦灯。   “师父,我这还没成为王妃,你就不理我了,我要是真做王妃了,你岂不第一个反对。”纳兰翎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也不知道师父的脚步为何那么快,脚上使了轻功似的,嗖一下没了人影。   凌钰脸色骤然下沉,幽冷的眼波转向纳兰翎,“你的意思是,你想当王妃?”   “若是做了王妃我是不是该改口叫师父为姐姐了?”   凌钰不语,百姓既然众口相传必定有传言,如今翎儿还这个语气,难道是长安向翎儿求亲了吗?   “师父,你怎么又不说话了?说好了出来散散心呢。”   “翎儿~”   “诶?”纳兰翎凑上前,笑脸盈盈。凌钰一脸严肃,正色道:“我且问你,你想做我的徒弟,还是想做我的弟…弟妹…”   “弟妹?”纳兰翎绕了一圈才算清这关系,不管是弟妹和王妃都让她心生别扭,总觉得怪怪的,心里膈应。   但是那件事她还没考虑好,商道的事搁置好几天了,一帮工匠等着动工,是让名给朝廷自己退居幕后,还是由她这个纳兰家大小姐顶着王妃之名,必须得尽快下决心了。   见纳兰翎犹豫不决,凌钰以为她在考虑王妃之事,幽怨更深。   “师父,王爷是有跟我提过此事,我还在考虑中。”   凌钰的心咯噔一下,像被勾住了魂魄,整个人有种直直下坠的恍惚。她说在考虑,她竟要考虑嫁给长安……   曾经以为的不可能变成了现实,萦绕耳边,缠绕心头的担忧还是发生了。作为姐姐,作为师父,她还能说什么?   什么是心如死灰,大抵如此。她曾说过只要翎儿活着,可以付出一切,可眼下的这代价,太沉重,重得她透不过气。   天将暮,雪乱舞,葫芦园里的雪如柳絮飘扬。结冰的湖面,倒映出凌钰朦胧的身影,她静默不语,任凭纳兰翎如何逗,都没有笑意。   葫芦园内,桃林、梅林相依而长,梅花盛放,香雪如海,浅浅积雪覆盖在上,美得无暇。   凌钰失魂落寞地走在梅林,无心赏景,即便花开得再艳,也温暖不了她的心,入不了她的眼。   “师父~”纳兰翎拖着撒娇式的尾音,凌钰像没听到似的继续走,她丧气地叹了一口气,真是摸不清师父性子,不知为何又突然不开心。   这么美的风景也让她无视了,纳兰翎托腮思忖,望着那片桃林枯枝,计上心头。她熟稔地飞了上去,在桃树间跳来跳去,记忆虽失去了,但踏影飞流耍得从容自如。   “师父,这轻功可是你教我的?”说罢,她落在一根细小的枝头,稳如泰山,她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逗她,这种上乘轻功,在雪上行走如风并不简单,或许能让师父宽慰呢?   凌钰美眸未动,只是站在湖边愣愣出神。再平静的湖面都会起涟漪,再淡定的人也会心起波澜,只要心中有情,便会受其困扰,哀其失去,正如此刻她的心,低到了尘埃里。   “过分,还是不理我!”纳兰翎气得想跺脚,怎奈立于枝头不能乱来,她轻点脚尖落在树干上,掬起一把雪气愤地向凌钰洒去。   她以为凌钰会机敏地躲开,可雪团却恰好落在了她头顶,在银丝间开出了花,融于一色。凌钰回眸,目如寒星,似有怒意,惊得纳兰翎脚下一滑,往地上摔去。   凌钰本能想去接她,可想到纳兰翎的轻功哪里会真的摔下,指不定又是故意如此,便停下了脚步。   “哎哟~”纳兰翎只觉得脚踝咯吱一下,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翎儿!”凌钰心中一惊忙上前,纳兰翎突然抱着双臂,闭眼叫道:“我错了,不要把我扔水里。”   凌钰愣住,心噗通噗通地乱跳,失神地望着她,“你,你说什么?”   “我…我说什么了?”纳兰翎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莫名其妙的那句话。   “你想起什么了?”凌钰一脸期待,甚至有些紧张,她想起来了吗?是想起八岁那年因为从树上用桃子扔自己被丢进了莲花池,还是想起在凌云阁曾经被自己扔到鳄鱼池?否则她怎会忽然说这句话?   凌钰从未这么期待过她恢复记忆,在心情如霜的时候,给了她点点希望。   “没有,莫非师父以前经常把我丢水里?”   凌钰哑然失笑,她怎会想起来呢,从鬼门关走了一圈,不丢掉半条命已是万幸,难道还奢望她什么都记得,世事尽善尽美吗?   她贪心了,她不该贪心的。   凌钰无力地叹口气:“师父答应过你,不会再把你丢水里,何况这湖面结了冰,如何丢得进去。”   “我重啊,你丢我进去指不定冰面就开裂了,没准还能炸出几条鱼来。”纳兰翎的话逗笑了凌钰,她终于转悲为笑,只是淡淡的愁容还如乌云一般,聚集在眉心。   凌钰注意到纳兰翎一直抚摸脚腕,“脚伤着了?”   “不知道,有点痛。”   “我看看。”凌钰查看她脚踝处,手指轻轻探去,竟肿了。她心疼地斥责道:“轻功都白练了是不是,这种高度都能摔伤自己。”   “我,分神了嘛,谁叫师父你不理我,我一个人跟唱大戏似的,我以为你会接住我呢。”   “我以为你不会摔下来。”凌钰眉头蹙得更紧,她跟个孩子计较什么,自己暗暗生气,与她较劲,现在摔伤了还不是自己心疼得紧。   失去记忆后的她做错什么了?她什么都没做错,自己还与她置气,实在不该。   “师父,你若有不开心可以告诉我,不要你去以为,我也在自以为是的以为,结果呢,看吧,苦了我这只脚。”说罢她心疼地指着脚踝说:“也不知你这牺牲能不能换回师父美人一笑,要是再不理我啊,我得上九天揽月了。”   凌钰轻笑,阴霾的心情渐渐扫去,她挽着纳兰翎手臂,温柔说道:“起来看看还能不能走。”   “我试试。”纳兰翎右脚向前踏去,刚刚着地便吃痛地倒下,凌钰稳稳扶住她,弯下腰,说道:“上来,我背你。”   “师父这么瘦,还是不要了。”纳兰翎哪里舍得压在她清瘦的脊背上。   “又不是没背过你,快上来。”   “师父以前也背过我?什么时候,是在什么情况下背我的?扭伤脚?受伤?”纳兰翎兴致勃勃地四连问,让凌钰无奈地摇头,她没有回答,轻轻一拉将纳兰翎背起。   葫芦园里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凌钰背着纳兰翎在雪地里行走,她贴着凌钰,心里说不出的欣喜,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纳兰翎无法形容,像小时候吃了糖果一般,甜甜的。   凌钰三千银丝,隐隐含香,令她沉醉。沉浸在这无边的温柔里,纳兰翎蓦然想起,师父这样外冷内热的人,不知有没有喜欢的人,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她的心呢?   “师父~”   “嗯?”凌钰脚步轻盈,每踏出一步都格外小心,生怕脚底打滑,再次摔伤纳兰翎。   “你有喜欢的人吗?”纳兰翎歪着头,只能看到凌钰的侧颜,可也清晰感觉到了她微扬的眉角,“有。”   纳兰翎的心一沉,莫名的酸涩感蔓延全身,心情顿时一落千丈,支支吾吾道:“那,那他对你好吗?”   “她是世间最美好的人,也是待我最好的人。”凌钰说到此,笑意更深,那柔情蜜意的语气里,透着幸福和温暖,叫纳兰翎心里不是滋味。   “那…”纳兰翎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自己所想,“那你现在不跟他在一起,想他吗?”   “在一起时想,不在一起时,时刻都想。”凌钰不假思索地回答。   纳兰翎的心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刺疼刺疼的,她眉头紧锁,心情莫名开始烦躁,“放我下来。”   “怎么了?”   “师父你先放我下来。”   凌钰只得小心地将她放下,纳兰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不要你背了,我自己走。”说罢拖着疼痛的脚一瘸一拐地向前挪去。   “你这样如何走,还是师父背你。”   “我不要!不要你管,不能打扰你思念自己的意中人。”说罢她仰着头,边走边忍疼,也不知自己较什么劲,从头到脚,全身不舒服,像被了泼了一盆冷水,再也没任何心情。   凌钰不解地望着她背影,突如其来的脾气毫无预兆,这丫头,怎么了这是… 第86章 万念俱灰   她为什么要问?她不问就不会这么难受, 她不问就不会气得不明所以。纳兰翎气冲冲地走着, 受伤的脚, 在路上拖出蜿蜒的弧度。   凌钰几次试图上去都被拒绝 , 无奈之下只能跟在身后,一路尾随。   冰雪如霜, 洋洋洒洒。   纳兰翎脚踝处痛感越发强烈, 歪歪扭扭地一步三回头,每次余光瞄到凌钰在身后便会收回。她才不要回头,也不心软, 总之不要师父背!   “他是世间待我最好之人…”耳边又徘徊起凌钰那含着笑意的柔声,像魔咒一般围绕着她。   用了两个最去形容那个人, 有那么好吗?再说, 师父怎么定义这个最好,难道别人的好就比不过那人吗?纳兰翎悻悻想着。   从中央长街转至巷子口,纳兰翎又趁机偷瞄了身后一眼,竟不见了凌钰影子。   “人呢?”纳兰翎气急败坏地寻觅,白茫茫的街角哪里还有半点凌钰的影子, 只有三三两两的百姓, 只听得见孩子们的嬉笑。   “过分!”纳兰翎气得跺脚,一时忘记了右脚还伤着,“啊!”仿佛经脉被断, 酸疼扯着皮肤,火辣辣地烧着,“好痛~”   师父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不哄她就罢了,现在人也不见了,她说不要背,就真的不背了吗?那至少不要丢下她不管啊,纳兰翎此时的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   她垂着头,失落地向前走,狭长的巷子,走了很久。每走一步她都会停下等待,等凌钰追上来,可每一次回头都空无一人。   算了…其实她不该乱发脾气,自己都不知怎么回事,她跟师父之间有时候也真是奇怪。师父的情绪她不懂,她自己就更怪了,对师父的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只知道自己的心总被牵动着。   清冽的风渐渐吹醒她的意识,凌钰还是未见人影。纳兰翎深深叹口气,压抑的心情还没平复,她这是怎么了?   “小主子。”是纳兰钱庄的秦掌柜,手持信笺正想找她。   纳兰翎站直身姿,不想被发现脚受伤,假装若无其事问道:“什么事?”   “长君家主的来信。”   纳兰翎接过封着火漆的信笺,拆开来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纳兰长君之意,她兴师动众想要打通商脉,如今皇上只准奏王府或官府统管,既如此纳兰家的参与便毫无意义,她让纳兰翎好好考虑此事是否要继续,别到时候白忙活一场,这点薄银利润,纳兰家不缺,最终大笔营收还是会进官府的口袋。   “可是长君家主有了新指示?”秦掌柜问。   纳兰翎目光一沉,纳兰长君开始就不信她能做成此事,一直觉得困难重重,如今遇到困阻,恰好给了她说教机会。若真的那般容易,纳兰家岂会等到今天?   越是看起来不可能的事,纳兰翎偏要做到。只要能想到,为何做不到?纳兰翎坚信这点,这封信来的不早不晚,给了她一个决心。   年节还有两天,也就是说师父逗留不过三日了。若是她用了长安的法子,师父是不是也可以多留些日子。   “小主子?”   “秦掌柜,你帮我给三姐回信,就说此事我自有办法。”   “您有何法子呢?”秦掌柜不知当下难题如何解开,一旦朝廷介入,这商道即便开出来也等同于给官府做嫁衣。   纳兰翎冷哼一声,灼灼目光里,倒映出皑皑白雪,“纳兰家贵为皇商,一直以来都为朝廷出力,这次该让朝廷为我们纳兰家铺一次路了。”   “这…”   “你无需多问,传信去吧。”纳兰翎心意已决,秦掌柜望着纳兰翎,恍惚间好似看到了当年的纳兰清,她运筹帷幄的风姿绰然,竟有几分上一任家主的风采。   果然纳兰家的小姐,皆不可小觑。   做完这个决定,纳兰翎并不觉得轻松,反而更加郁闷。反正师父有意中人,反正就算成亲也是假的,三年后完工,便让长安以无所出为由休了她,这样才能保全王爷的名声,也算为自己和纳兰家争了一口气,随后她便回凌云阁与师父待一起好了,此事,她似乎也没有其他念想了。   也不知道师父去哪了,纳兰翎等到秦掌柜离开,才狼狈地瘸着脚向王府走去。   凌钰想着她不开心,本想买点东西哄她,无奈自己从未买东西送过人,竟不知如何下手。头钗首饰翎儿不见得喜欢,胭脂水粉也不常用,武功秘籍凌云阁倒是很多,可翎儿现在的武功,哪里还需要那些。   这让凌钰犯难了,思前想后时,跟丢了纳兰翎。她只得四处寻觅,在葫芦河边,无意中看到水里的落叶被冰封,美得十分动人。她心生一念,沿着河边寻找,终于发现了一朵黄梅镶嵌在厚厚的冰里。   她凿开了那块冰,还买了磨具将其磨平,打造成一朵雪梅。浑圆剔透的冰块,宛如一块无暇的白玉,裹着那朵鲜艳的梅花,冰封住了它最美的瞬间。   凌寒独开,无惧寒冷与生死,勇往直前,迎风盛放,梅花的气节与纳兰翎的性子何等的相似。凌钰想把这朵花送给她,会不会让她开怀片刻。   回去的路上,没有见到纳兰翎,便知她应该回了王府。   纳兰翎前脚刚踏进院子,凌长安便迎了上来,他发现纳兰翎走路异常,似是有伤,“翎儿,你脚怎么了?”   “没事,可能扭了。”   凌长安蹲下,在她脚边查看,府兵和家丁无不投来异样目光,纳兰翎不自在地收了收腿,“王爷,我没事,你这个样子叫别人看到会误会的。”   “怕什么,本王在自己府邸还怕别人说三道四不成。”   “我真的没事。”她后退了两步,女子被男子探脚本就不妥,纳兰翎别扭于这种靠近。她抵触与所有人亲近,除了师父。   “我让府医给你看看。”   “擦点跌打酒就行了,不用那么麻烦。”   “那让我扶着你可好?”凌长安眉清目秀的脸,真诚中透着情意,纳兰翎望着那张神似凌钰的脸,心软地点头。   “你不是跟姐姐一同外出了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还弄伤了脚?”   “师父可能办事去了,不知她在哪。”   “姐姐心思难测,兴许是接到阁里什么消息,你别生气。”   “生气?我有什么好气的…”纳兰翎语气平淡,凌长安却是一脸笑意,扶着纳兰翎慢慢地往厢房走去。   不远处,凌钰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兴致冲冲地想要把冰封雪梅亲手送给她,抬头却只见到了她和凌长安有说有笑地搀扶而去,两人的背影如此刺眼,相互轻挽的手,相谈甚欢的和睦之气,刺伤了她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凌钰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不堪一击,脆弱到连叫住纳兰翎的勇气都没有。她自私地希望纳兰翎能记得自己,可又怕长安受到伤害。她在师父和姐姐的角色里,切换得辛苦,一生都在为别人,她依然习惯性地忽视自己,隐忍所有的情绪和心思。   暮冬的极寒,骤然来袭,凌钰冷得彻骨。她捧着雪梅,失魂落魄地回到西厢。   坐在凉亭里,她端详着这朵素雅安静的冰花,这是永恒的美,也是她永远的念想。她从未离开,只是纳兰翎已走,捧着这一抹精美安然的花,凌钰苦涩地笑了。   或许,她该离开这里。   所谓眼不见为净,也会少些心烦。在哪里想不是想,见不到还有回忆,见到了总会带着想入非非的情绪困扰自己。   凌钰不知在亭里坐了多久,像被冰封一般,在寒风中出神。   黑夜如墨,新月如钩,钟王府的葫芦灯被点亮,流光溢彩的烛火,冉冉而起。晚膳早已送至厢房,她却食之无味,火盆里的篝火烧得再旺,也温暖不了她的心。   “师父~~师父~~”   纳兰翎清亮的声音,伴着喜悦之色,缓缓飘来。凌钰美眸微抬,瞅了一眼放在窗棂处的冰花,不言不语。   “师父,为何没用晚膳呢?”纳兰翎进来时遇到丫鬟端走的饭菜,颗粒未动,便知凌钰这一餐又没吃。   “不饿。”她所有的情绪都藏于那淡淡的话里,纳兰翎的气已经消了,脾气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倒是她做的多余了,担心过剩了,或许是长安哄好了她,哪里需要自己大费周章。   “即便没有味觉总要吃饭的。”纳兰翎捧着脸笑望她。   “你脚好了?”   纳兰翎动了动脚踝,“抹了些药,好多了,不瘸了。我可不敢当瘸子,免得没人背还得自己回来。”   “??是你不让我背的。”凌钰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是~是我不对,不该莫名其妙跟师父置气。”   “你知道便好。”凌钰想到她与凌长安的亲近,便觉得心烦意乱,也不想理睬她。心情不好时,她总想一个人静静,她怕自己也跟纳兰翎一样,无端的发脾气。   与她一样,无端发脾气…凌钰想起白天她酸溜溜的模样,什么不耽误你想意中人这种话,也太奇怪了。   莫非,她那时是在跟自己吃醋较劲??所以才生气?   想到此,凌钰嘴角纤纤地笑,眉间笑意连连。   “师父你笑什么?”   凌钰黑眸中,碎波点点,凝望她时添了几分烟火气,“其实我白天说的喜欢之人是…”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知道。”纳兰翎不想给自己添堵,她好不容易让自己忘记这件事,忘记这个无可奈何,又会煽动情绪的事实,她除了接受,还可以选择避而不提,谁知师父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不想,关我什么事,我才不想知道。”说话间,纳兰翎不觉得地又烦躁起来,端起桌上一杯水,一饮而尽。   凌钰见她这样,笑意更甚,“其实那人远在天边,近…”   “姐姐!!”凌钰脱口而出的“近在眼前”被凌长安的呼喊声打断,没说完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她正襟危坐,笑意渐褪。   凌长安踏着欢快的步伐走进,见纳兰翎也在,他亲昵地凑上去,“你告诉姐姐了吗?”   “告诉什么?”纳兰翎问,忽而想起自己的此行目的,“哦,还没有。”见到凌钰她便什么都忘了,本来还兴致勃勃,想到凌钰那个“意中人”,便开始暗暗较劲。   “何事要说?”凌钰倒了一杯清茶,推到凌长安身边,他一脸幸福,抿嘴浅笑,“姐姐,翎儿答应与我成亲了,我准备封她为纳兰王妃,明日便上报朝廷,还望姐姐能够同意。”   凌钰手上动作一滞,拎着水壶的手轻轻一抖,险些掉落。心,像被千军万马踏过,从未有过的酸楚和痛苦,化为了利剑,对准她的心脏无情地砍下。   血溅当场,她听见了滴血的声音,也听见了心碎的声音,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绝望。   纳兰翎轻拧眉梢,“我不是说我来讲吗?”   “我以为你不在呢,况且你急着定下成亲之日,我自想早些来通知姐姐。”即便知道这是假的,凌长安也难以遮掩激动,他盼望着有天能假戏真做,渴望这三年内自己能打动她。   今天纳兰翎受伤回来后便将决定告知了他,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福之人。   “师父,那个…”   “出去!”凌钰淡眉如秋水,冷冷之声如霜彻骨,她表情僵硬,阴寒之气尽显。   “师父~”纳兰翎想多解释几句,却听得凌钰沉音一吼:“出去!”   “姐姐可能累了要休息,我们还是先出去吧。”凌长安战战兢兢地拉着纳兰翎,这种气场他太熟悉了,暴风雨前夕,若再不听话,只会惹祸上身。   她嘴巴动了动没再说话,跟着凌长安忐忑地离开了。   凌钰衣袖一挥,门“唰!”地一下狠狠关上,惊得纳兰翎心惊肉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直不安、惶恐。   窗棂上冰花依然盛开,借着皎皎月光,在寒冷中尚未化开。凌钰取下,捧在手心,微热让冰块化了几滴水,黄梅依然傲立地绽放。   “翎儿~心很痛呢。”积压许久的情绪,缓缓流出,她以为自己准备好接纳一切了,可是,受过多少伤都不若此刻疼。   钻心的、挠心的、彻骨的、一遍一遍烈火焚烧,凌钰恍若踏进了地狱,在不见尽头的恐惧中,体验着曾经的苦楚。   “寻儿走了,你也要走,终究我是留不住任何人,呵呵…”凌钰笑出了泪,压抑的悲伤之气,引起血脉淤积,她抚着心口,不知是疼到极致,还是无法承受的痛,让她吐了一口鲜血,像挥洒而出的泪,滴在了冰花之上。   “曾经你总说自己自作多情,如今换作我,自作多情了。”   她苦涩一笑,屈指紧握,将那冰封的梅花,粉碎在了手心里,如她那千疮百孔的心,万念俱灰的泪,一同埋葬在这无边的黑夜里。 第87章 凤冠霞帔   这一夜, 钟山郡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这一夜, 凌钰疗伤时, 心神不宁, 血脉膨胀,导致旧伤复发, 所有的疗养前功尽弃, 身体每况愈下。   纳兰翎徘徊在她窗前,不曾离去。大雪覆盖而来,淹没了来时的脚步, 她赶走了凌长安,独自守在西厢。   过完年节该迎初春了, 可钟山郡像天塌了一般, 暴雪肆虐而行。寒风呼呼而来,纳兰翎几次想去敲门,想起师父压抑怒火的表情,又止住了脚步。   师父的喜怒哀乐都影响着她,可她不能把假成亲的事告诉任何人。此事可大可小, 严重来看, 她是骗婚,凌长安是欺君,越少人知道越好, 何况她知道,若被纳兰清知晓事情真相,定然第一个反对。   三年而已, 三年以后她就回凌云阁陪着师父了。三年以后再把这一切真相告知师父。   已是入夜时分,凌钰厢房的烛火未曾熄灭,纳兰翎寸步不离,已经这么晚了,师父为何还没有就寝?   她鼓足勇气,轻轻叩门,“师父,你睡了吗?”   “啪”一团雪从琉璃砖瓦间滑下,落在她身后,随之房内的烛火随着这声音熄灭了。纳兰翎的心情一落千丈,她难过地抱着双臂,有些冷,又有些疼。   哪里疼呢?好像是心口,被什么划了一刀,隐隐作痛。   屋内,火盆中燃烧的木炭发出呲呲声响,雪光之下,屋内依然亮堂,凌钰那张惨白的脸,毫无血色。她轻轻拭去嘴角那抹鲜红,在这孤冷清寂的夜里,独自面对回忆和现实的双重折磨。   她知道纳兰翎在,却没有勇气再多看一眼。这场轮回之苦,当真是苦。人间至苦不是爱别离吗?原来复失的痛,更加刻骨铭心。   凌钰抬肘,望着掌心那根深蒂固的伤口,扬起一抹苍凉的笑意。   “翎儿,此生我们缘分已尽,来世记得寻我。”她轻吻手心,双眼微闭,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烫得手背在颤抖,灼得她心头一阵一阵的抽搐。   漫长的夜在毛绒大雪中迎来天明。空灵的世界,白如玉璧,寒冷并不能阻止百姓迎接明天的年节,与此同时,纳兰翎要嫁凌长安的消息在钟山郡传来。按照礼法,地方王爷封妃当禀报朝廷,第一封喜帖便是发往冀皇宫。   纳兰翎不想大肆操办,可基本礼仪又不能丢失,无奈又向神农谷发出第二封喜帖,第三封本是该给凌钰,她在府内便也无需多此一举。   纳兰翎与凌长安父母皆已不在世,长姐如母,凌钰和纳兰清当是主婚人,凌钰当在上座,接受拜堂。   没人知道这件事对凌钰有多残忍,可是她欣然接受了。纳兰翎与凌长安约法三章,第一成亲后两人决不同寝,第二她绝不改口唤凌钰姐姐,第三何时结束这场假婚,由她说了算。   同时她也答应凌长安,若在相处过程中对他动情,便做他真正的妻。   至于冠女方姓为王妃,只要凌家无异议,除了多些流言蜚语,并不影响他们的计划。这件事若是顺利完成,不仅纳兰家名利双收,钟王爷也会名扬四海。   各取所需而已,纳兰翎认定这是一场交易,双方甘愿为隐含利益妥协,她也不在意风言风语,如今这世上她在意的东西不多,除了凌钰。   暮色沉沉,葫芦灯肆意扬着烛火,钟山郡灯火通明,没有纷争,只有节日的喧闹和安居乐业的祥和。   年节已至,本该和和睦睦吃一次团圆饭,凌钰却不见了人影。府内人寻遍了王府都没有见到她人,正门偏门守卫亦是没有看到她离去。   一桌家宴,纳兰翎毫无兴致,“师父究竟去哪了?难道离开了吗?”她这个时候答应成亲还有些私心,便是凌钰还能多留些日子。   “姐姐答应的事不会食言的。”凌长安托腮思忖,“还有个地方…”   “哪里?”   “凌氏祠堂。”   纳兰翎拔腿就走,怕腿脚太慢,她索性以踏影飞流,穿梭在亭台水榭,琼楼玉宇间,不多会就到了王府最深处的后院祠堂。   僻静的祠堂,偶尔能听见城中的喧嚣。百姓张灯结彩,葫芦岛船灯皆燃,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凌钰跪于凌家祖先灵位前,静默不语,凡尘的热闹,年节的欢乐,仿佛与她无关。前羽帝膝下子嗣甚少,只有一儿一女,她与凌长安并非一母同胞,却也感情甚好。   她终身不嫁,不会养儿育女,凌长安当为凌家开枝散叶。凌钰一直渴盼着他能娶妻生子,却没想过这个人会是她的翎儿…   “父皇…你瞑目吧,长安即将大婚,他娶了世间最好的女子,儿臣不会阻拦他们,愿…”凌钰说出这句话时,心在颤抖,明明疼得难以自持,明明比任何人都难过,她只能隐藏所有的情绪。   她顿了顿,长舒一口气,才缓缓说道:“愿翎儿…能为凌家…能为凌家…”   她双指紧扣内掌,指甲掐住手心,怎么都驱散不了心底的悲伤。她说不出口,说不出“开枝散叶”那四个字。   她每天拿着一把刀剜自己的心,在反复的折磨中,接受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祠堂的烛火,肆意地燃烧,这一片敞亮之地,怎么都照不亮凌钰的心。   她的半生,宛若一场轮回,一直在失去,最后一切成空,她又变得一无所有。   纳兰翎找到祠堂后,便见她跪在那里,那背影像被冰封一般,一动不动,让整个王府都变得萧瑟起来,本该是热闹的夜晚,她却沉重无比,“师~~”   想说的话如鲠在喉,不明所以的惆怅和低落,每天萦绕心头。她不知自己怎么了,也不知师父怎么了?   “师父~”她站了好久,才敢叫出声。   凌钰没有反应,僵硬的身体,已经麻木。她美眸动了动,没有转身。   “师父,今儿是年节团圆夜,长安备了素食家宴,等你去。”纳兰翎有些怕,怕说什么都只有凌钰漠然的沉默,怕做什么都得不到凌钰的回应,她还想能像前阵子那样,向凌钰撒撒娇,耍耍赖,能一起下棋,玩弄乐器,可现在,她变得胆战心惊,这个决定若是影响了师徒关系,未免太得不偿失了。   师父会就此不理自己吗?她紧张地不敢靠近,只敢站在身后,远远瞧着她。   半晌,凌钰才缓缓回答:“知道了。”   她站起,一阵晕眩感袭来,加上久跪导致双腿发麻,起来时踉跄了一下。纳兰翎一个健步冲上去扶着她,“师父,你怎么了?”   凌钰生疏地抽出手,淡淡说道:“没事,走吧。”   “师父~”纳兰翎无奈地叫唤,凌钰吝于表达的冷漠,让她失落不已。她垂头丧气地跟着,脚下厚厚的冰结,让她滑了一跤。   “哎哟~”纳兰翎郁闷地踩了地面几脚,“师父不理我,连你也欺负我。”   后院极少有人前来,积雪并未清理,路上打滑实属正常,纳兰翎心不在焉,自然容易滑倒。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却见凌钰的手臂伸来,“你脚下不稳,心浮气躁,容易滑倒,扶着我。”   纳兰翎撇嘴轻笑,“就知道师父舍不得不理我。”她开心地挽住凌钰胳膊,一只手不够,两只手几乎抱住了她手臂,凌钰胳膊纤细,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纳兰翎心疼地拥住,从侧颜望去,凌钰气色不佳,脸上毫无血色,说话气若游丝,“师父,你不舒服吗?”   “没有,可能没有睡好。”凌钰轻叹一口气,终究是不忍心,也不舍得冷眼相对,她夹紧了手臂,用了看似微不足道的力气,裹住纳兰翎的手。   纳兰翎心中一暖,挽住凌钰的手更紧,这一路,梅香盛放,红筹灯烛,火树银花不夜天,她多希望这条路走不到尽头,不知何时两人的手牵到了一起,很自然地十指相扣。   手心相对,纳兰翎感觉到了伤疤摩擦的感觉,她停下脚步,牵起凌钰手一看,手心那道伤疤竟与自己的一模一样。她摊开手心,两只手相靠,伤口连成一线。   “师父,这个伤是怎么弄的?”   凌钰心头一痛,纳兰翎可知她们血脉相融,本不该分开的。纳兰翎哪里知道她们出生入死那么多次,从未真正分开过。   纳兰翎什么都不知道,过往皆成风,回忆只剩下她一个人的。从此浮世清欢,相思而终的人只有她。   凌钰轻笑,平静回答:“不小心划伤的。”   “不小心将我俩一起划伤,谁有这个能耐?”纳兰翎不信,以师父武功能有几人伤得了她。   凌钰望着伤口愣愣出神,曾经说过的话犹言在耳,下一世她们要以这道疤去认出对方。这一世,已然如此,多说无益。   “总遇到过凶险,现在无事便好。”凌钰勉强挤出一抹笑意,纳兰翎却心生奇怪,即便手心受点伤,也不至于疤痕留这么深吧,若非反反复复,怎会留下这道伤口呢?   师父欲言又止,分明就是不想告诉自己过去。也是自己不争气,才会生一场大病,忘记所有,否则怎会跟师父之间有这种疏离感。   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两人的行走再次变成了一前一后。纳兰翎心里闷闷的疼,说不清道不明。   素食宴上,两位嬷嬷端着两套喜服,笑脸盈盈地等候。两人刚踏入厅内,便见得火红的盘龙锦与凤凰锦映入眼帘。   “这是什么?”纳兰翎脸色一沉,只见凌长安目光似水,温和说道:“嬷嬷说选了两套嫁衣,让你和姐姐一起看看,黄道吉日也看好了,五日后正是良辰吉日,你看如何?”   “随便吧。”纳兰翎转眸看向凌钰。   凌钰望着那两套凤冠霞帔发呆,盘龙织锦大气尊贵,富丽堂皇的凤冠,流光溢彩的翡翠雕琢的羽翼,夺目耀眼。凤凰锦上,鸳鸯戏水,金丝线勾勒出来的图案栩栩如生,牡丹花开,摇曳生辉。   她挽起凤凰锦,轻抚上去,脑海中是纳兰翎身穿嫁衣的样子,美得令人窒息。盘龙锦深受王孙贵胄里的千金小姐喜爱,翎儿穿上定如公主那般高贵:“这两套,都很适合翎儿。”   “既然如此,不如师父陪我一同试试这两套嫁衣。”不知是置气还是什么,纳兰翎说出这句话时,有些后悔,她看到嫁衣,并没有开心,脑海中竟是凌钰身穿红装的样子。   凌钰不语,她多想看看翎儿身穿凤冠霞帔的样子,又怕看到她那么美,却不属于自己。想看不敢,想避开躲到哪里都欺骗不了自己的心。   翎儿,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又能拿你怎么办?   凌钰像吞了世间最苦的果,含在喉咙处,任由苦涩淹没自己,最终她只是苦涩一笑,“好,我陪你试嫁衣。” 第88章 此生此世   烛火盈盈, 红绸帐幔, 衬得闺房一片喜庆。两套嫁衣赤红夺目, 俨然待嫁女子闺房。   年节也是灯节和烟火节, 过了午夜城里更加璀璨。绚烂烟火升天,忽明忽暗的光亮透过窗棂, 照在纳兰翎脸上。她坐在妆镜前, 若隐若现的光亮衬得她仪容韶秀,说不出的清绝脱俗。   她从铜镜中可以看到凌钰的身影,长身似雪, 纤瘦得令人心疼。   “师父可以帮我施粉描眉吗?”   “嗯。”凌钰坐于她身旁,她的翎儿未施粉黛便很好看。若是上了妆, 当会多美呢?凌钰温柔的眼波, 流连在妆镜内。   可惜,再美也不属于自己了。她低眉苦笑,将情绪敛于心底。芊芊十指端起胭脂盒,淡淡红晕在纳兰翎脸上敷开,黛色的眉毛, 勾画得精巧玲珑。   两人咫尺之距, 纳兰翎双眸直勾凌钰心房,她蓝眸潋滟,唇若点樱, 气质浑然天成。勾勒眉线时,凌钰鼻息传来的温热,让纳兰翎心跳像小鹿般乱撞。   分不清是胭脂水粉的红晕还是害羞所致, 她只觉得脸上的灼热感越来越强。娇波欲流的迷离眼神里,凌钰绝尘的容颜,给了她无限遐想。   两人四目相对,纳兰翎云妆淡雅,墨黑长发如瀑而下,睫毛柔软微扬,每一次跳动,都牵动凌钰的心。   “师父~”纳兰翎心生一股异样的感觉,好似一种冲动和欲望在心里滋生,每看凌钰一眼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凌钰舍不得移开目光,可再炙热的眼神,再深刻的不舍,也改变不了她即将嫁给长安的事实。   她臣服于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藏起妄念,收起情绪,转身走到两套嫁衣旁。她手持凤凰锦,挤出一抹笑意,“这个柔美不失尊贵,玲珑精致,更适合你,试试吧。”   “好~”纳兰翎亦收起不该有的欲念,褪去衣衫,朦胧烟纱缓缓滑落,凌钰没有转身,只是握着凤凰锦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红筹高挂的闺房,宛如洞房,时有烟火之声掠过耳边。纳兰翎褪得只剩下内衫,她看向另一套凤冠霞帔,盘龙织锦仿佛披着霞光,奢华优雅,若是师父穿上这身,定是美艳动人。   师父三千白丝,与这大红色形成反衬,该有多美?纳兰翎美美的想着,轻挽凌钰手臂,说道:“师父,你与我一起穿可好?”   “我穿?”   “师父若是穿上红色,必定美若天仙,让这世间的百花都黯然失色。”   凌钰眸光黯淡,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怎么失忆了喜好还一样。若非失忆,纳兰翎怎会忘记凌钰曾经在栗山竹海身穿红衣舞剑时的惊艳身姿。   罢了,只要她喜欢,有何不可呢?大喜将至,翎儿若能此生圆满,她亦没有遗憾了。既然记忆已经埋葬,再多愁绪也无用,就让她再好好看一次自己吧,哪怕是最后一次。   “好~师父跟你一起试。”凌钰欣然同意,纳兰翎兴奋地抱住她,单薄的身体,有些凉,凌钰身子一僵,不知所措,久违了这种亲近,久违了翎儿的温暖。   “嘿嘿,我帮师父穿,师父帮我穿。”原本的失落一扫而空,许多时候纳兰翎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无论是抱着凌钰,还是靠着她,都像极了改不掉的习惯,一切都自然而然。   凌钰少言寡语,纳兰翎习惯了她清冷寡淡,只是凌钰沉默的温柔,不诉衷肠的隐忍,她都能感觉得到。她跟师父之间是不是有过不一样的曾经,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否则那千头万绪的失落和期待又是怎么回事?   盘龙锦、凤凰锦,两套嫁衣仿佛为她们量身定制,凌钰高于纳兰翎一些,穿着盘龙锦嫁衣竟也十分合身。   龙凤呈祥,百年好合。秀在锦袍里的牡丹开得惊艳,锦丝穿梭而过,宛若游龙一般,精巧别致的绣工,让这两身嫁衣在二人身上,如春色满园般的赏心悦目。   “师父~”纳兰翎与凌钰站在妆镜前,青丝白发,锦绣良缘,红袍嫁衣,俨然刚送入洞房的一对璧人。   “嗯?”   “我们像不像在成亲。”   凌钰心头一颤,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和纳兰翎,竟也觉得“般配”,她哪里知道,十九岁生日那天,纳兰翎许过要嫁给她的愿望。而纳兰翎自己,也忘了曾经心底最渴望的事。   越是美好,越不敢沉浸其中。纳兰翎靠在她肩头,笑意浓浓,仿佛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她和凌钰为了对方穿戴上了凤冠霞帔,这种莫名的错乱感,让她觉得才是和谐。她从没想过自己嫁人的模样,今天她看到了。   若是嫁给师父,大概才能笑得这么幸福。纳兰翎想入非非,也只敢在心里这么想着,她与师父,怕是不可能有什么吧。   师父毕竟有意中人,想到凌钰心头那个人,纳兰翎便觉得堵得慌。或许是她多想了,师父的刻骨铭心,都是关于另一个人的。   想着想着,原本雀跃的心,再次沉落。此生此世,她大概只能做个徒弟了。   凌钰更不敢沉迷其中,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和纳兰翎,若可以将这一刻定格,该有多好。哪怕就在今夜,奢侈一次,将时间停下,让夜更漫长些。   “师父,你会生气吗?”   “气什么。”   “气我嫁给长安,我知道你并不开心。”纳兰翎一直靠着凌钰肩头,望着镜中的她,娓娓道来,“我不想看到你不开心,也不想因此破坏师徒关系,即便成亲了也不想唤你姐姐,若你真的极力反对,我可以…”   “翎儿~”凌钰打断了她,她不希望自己没能压抑下的情绪,影响纳兰翎和凌长安,若是无情,以翎儿的性格怎会嫁给长安?她太了解纳兰翎性子了,所以才不想影响他们。   “你与长安是我最挂心之人,我不希望长安受到伤害,也希望你做任何事能够随心,不要受到外界的人与事干扰,师父愿你无悔此生。”凌钰这些话,对自己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对纳兰翎更是一种凌迟。   “无悔此生吗…”她不知道,她连过去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除了知道自己生了一场大病,什么都不知。   她以为自己只是纳兰家的小姐,多了一个师父而已。可是对师父种种莫名的情绪又是怎么回事,多少次望着凌钰,看着看着便湿了眼眶,正如此时,明明该开心的,她却心里难过得紧。   两人相互依偎,望着镜中的自己,有种岁月静好的安然。凌钰舍不得动,纳兰翎沉迷于这一刻的温柔,镜中的凌钰目光柔和,恍惚间,好似进入了梦境,迷幻的洞房里,她与凌钰拜了天地,还喝了交杯酒。   “啾~”飞天烟火一闪而过,如流星划过,打破了清寂的夜晚。美好与幸福总是短暂,即便伸手抓住了,也会滑走,凌钰知道,她不该再如此了,就让这最后的温柔,成为余生可待的美好。   “翎儿,师父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纳兰翎失落地抬头,心里的温暖被猝然抽离,这夜晚顿时变得漫长无趣。可她有什么理由拉着师父一直陪自己呢,想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启齿。   “我记住你最美的样子了。”凌钰抬手轻抚她的发丝,细腻柔滑的触感缠绕着心头,她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忍住了想要吻她的冲动,最终手也无力地垂落下去,随着她眸间最后的芒光,渐渐熄灭。   她褪去嫁衣,昙花一现,总会凋谢。此生此世,就这样吧…   雪,在圆月下,更加透亮。开门的那个瞬间,寒冷刺骨,凌钰顿了片刻,一声嗟叹后,缓缓走了出去。   纳兰翎跟随其后,还未来得及褪去嫁衣,望着凌钰落寞的背影,心乱如麻。   “翎儿~”凌钰刚走出庭廊便停下了脚步,夜风扬起她鬓角的长发,银丝舞动,掠过额间,深邃的瞳孔,是深不见底的伤痕,她终于还是舍不下。   “师父?”纳兰翎跨过门槛,离她近了一些,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可总还想听师父说点什么。   “你能…再唤我一声长宁吗?”低哑的声音在风中颤抖,像绝望的低泣声,在纳兰翎心头燃烧,灼得她好疼。   长宁,师父的字名,她未曾叫过,可她有多喜欢这个名字只有自己知道。她偷偷在心里叫过多少次,从没敢唤出口。   纳兰翎喉咙轻咽,朱唇微启,缓缓道出:“长宁~”   凌钰笑了,唇角弯起的弧度,映入纳兰翎的眼帘,她没有转身,迎风踏入了漫长的黑夜中,轻盈的脚步,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印记,也在纳兰翎心头剜了一刀。   她潸然泪下,蓦然间,泪水在凤凰锦上开出了花。直到一阵凛冽的寒风拂过,她才轻抚微冷的脸,发现自己满脸泪痕。   “我到底怎么了…”她望着指间的泪珠,眼眶依然湿润润地,只觉得难过得无法言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长宁…这个令人魂牵梦萦的名字,于她来说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纳兰翎望着凌钰离去的地方,只剩下一排排冰冷的脚印,她僵硬地瘫坐在门框旁,口中不断地呢喃“长宁”这个名字。   成亲前几日,凌钰闭不出户,不见任何人。钟王府霓虹高挂,红筹烛火,丫鬟小厮进进出出,凌长安忙得不亦乐乎,亲自督管成亲礼仪队,试穿新郎喜服。   纳兰翎几次求见凌钰都被拒之门外,若非见到应红叶,纳兰翎险些以为她不在府内。   “红叶师姐,师父还好吗?”在应红叶快离开时,纳兰翎叫住了她。   应红叶望着她,欲言又止,想说点什么,又什么都不乐意说了。阁主性子就是这样,她多说无益,“没事,我只是给她禀报了些凌云阁的事。”   “凌云阁出事了吗?”   “不是..”想到凌钰的叮嘱,应红叶不假思索地回答:“阁主是掌门,在此这么久,我总要让她知道阁里的事。”   “那便好。”   “翎师妹,好自为之。”应红叶临行前那深深一眼,让纳兰翎忽然心神不宁。   据探子来报,三大派与十几个小门派已经联盟,这一个月以来,那些人多次徘徊凌云阁山脚,将那些机关和阵法都铭记于心。如今几百号武林中人,要为了四大秘术,围攻凌云阁,现在危机四伏,应红叶来请凌钰回去坐镇,她却说要等翎儿成亲之后才能离开,并且反复叮嘱她不得将此事告知纳兰翎。   纳兰翎自是不知这几日凌钰为何冷落自己,实则是她旧伤复发,难忍其痛,只能独自疗伤,调息。   成亲前一日,纳兰翎收到了神农谷来的飞鸽传书,是纳兰清的家信。她本该今天就到钟山郡,主持明日的大婚,可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纳兰清拒绝参加这场亲事,也不想指责纳兰翎的不是,失忆中她做的决定或许是当下所想,作为长姐和凌钰的知己,她可以理解,但也可以不接受。   信笺没有嘘寒问暖,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只一句话:纳兰翎,你会后悔的。 第89章 一别永远   纳兰清只言片语, 藏着不为人知的情绪。她不会没来由的这么说自己, 为什么会后悔?纳兰翎不明白, 只觉得近几天, 心头总有慌乱一闪而过。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隔绝了一个未知的世界, 她好似被保护起来了, 许多东西看不清,摸不着。她怕自己一叶障目,怕有些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   大婚在即, 有人欢喜自是有人愁。纳兰翎从未当回事,她只是想着三年以后能回凌云阁, 现在不过是想有始有终, 也算对自己和纳兰家有交待。   她最忧愁的是凌钰,明天过后师父就要离开了吧。这一别,多久才能相见呢?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你会后悔的…”纳兰清这句忠告像一句警示, 时不时敲打在她的心头。   长姐究竟想说什么?   她想在成亲前一晚再看凌钰一眼, 可是她依然紧闭房门,拒绝见自己。   月下孤影,纳兰翎在西厢的庭院来回踱步, 脚印踩成了圈,在原地旋转,正如她那颗心乱如麻的心。   一门之隔, 她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已经被拒绝了三次,她还是不愿意走开,按照风俗礼节,新娘前一日不可以随意走动,可纳兰翎最厌烦那些繁文缛节,她想见师父便来了,不想受制于任何人和事。   “师父,你开开门好不好?”她隔空喊话,微弱的红烛闪动着,她连凌钰晃动的影子都看不见。   心跌到了冰窖,纳兰翎沮丧地走上前,叩响房门,依然无人应答。   “师父,你在里面吗?”纳兰翎开始怀疑凌钰是否还在府里,瑟瑟寒风从耳边呼过,她正想推门,便听得凌钰说:“明日要拜堂行礼,早些歇息吧。”   声音冷得刺骨,听不出喜怒哀乐,恍若一朵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伸手不可及。纳兰翎嘴巴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夜,她彻夜未眠。   黄道吉日,良辰美景。纳兰翎一身火红的凤凰锦嫁衣,美艳动人,耀眼夺目。喜婆和丫鬟里里外外忙着,所有人都洋溢着喜悦之色。   唯有纳兰翎这个本该最为欣喜的新娘,却是表情僵硬,半点笑意都没有。   暮冬的雪,终于停下。风起,气流涌动,树影斜照,纳兰翎倏然抬头,感觉到了那个熟悉的气息。   “师父?”顾不得喜婆在身后呼喊,她便追了出去。   今日,本该凌钰和纳兰清当主婚人,纳兰家无人到场,凌钰不愿意出现。她做不到,她小觑了自己对纳兰翎的感情,也败给了自己的情绪,她无法眼睁睁看着纳兰翎和弟弟拜堂,她选择离开。   纳兰翎的望眼欲穿,最终只换来凌钰决然的背影,她知道,这次,师父是真的走了。   “师父…”泪水再次猝不及防地流下,心像被掏空了一般,凌钰的离开好似带走了她的三魂七魄,只留下了行尸走肉的躯壳。   她愣愣回到待嫁闺房,盘龙织锦的嫁衣还在,可已经没有了凌钰的温度。她轻抚上去,抱着嫁衣感受曾经的温暖和安心,今天,为何不是她们的成亲之喜?为何她要嫁给别人,为何师父连最后一眼都不给自己。   纳兰翎紧紧拥着盘龙锦潸然泪下,不过才刚分开,她便开始想凌钰,迫切地想见她。若是让她忍受三年,日子该有多煎熬。   “你和长安是我最挂心之人…”凌钰的话犹言在耳,纳兰翎不禁奇怪,为何她和长安才是师父最挂心之人,师父不是有个心上人吗?那个人不该才是她最挂心的人吗…   难道…   “翎儿,吉时到了,你怎么把喜婆都赶出来了。”凌长安的声音由远及近,成亲前新娘和新郎忌讳见面,可这二人将所有礼数尽数破坏。   宾客已至,吉时已到,纳兰翎却不肯拜堂,凌长安只得亲自来。   纳兰翎屏退左右,也不管礼数该如何,多少人在等着,她陡然明白了一些事,她的那些牵挂,她的情绪,她的心,随着凌钰离去的伤心难过,是怎么回事。   她只恨自己觉悟的太晚。   “我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凌长安吃了一惊,忙说:“你放心,我绝不会对你做什么,你武功那么高,我也做不了什么,而且你也是为了纳兰家,为了…”   “我爱上了师父,我不能跟你成亲,哪怕这是假的。”   纳兰翎的话犹如一盆冷水,灌顶而下,惊得凌长安说不出话,“你说,你喜欢上了…姐姐??”   纳兰翎点头,怅然若失地叹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看见她就难过得想哭,我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直到她走了,我开始害怕,我像丢了魂一样,望着那一望无垠的雪景,看那梅花绽放,一切都让我觉得索然无味。我没有办法再面对你,面对余下的日子。我甚至希望今天与我成亲的人是她,而不是你,你不知道她穿盘龙锦嫁衣时有多美,有多美…”纳兰翎说话间不觉地嘴角轻扬,她此生都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她和凌钰同穿嫁衣时的样子,那才是嫁给心仪之人该有的幸福,而非在这里备受煎熬。   凌长安苦涩一笑,他真的该死心了,“我曾自私地奢望过,能在你失忆时努力一次,渴望能打动你,没想到,你爱上的人,还是姐姐。”   “还?”纳兰翎拉住他的衣袖,急切问道:“什么意思?我和师父以前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们是不是有故事。”   凌长安无奈地点头,长舒一口气,说道:“你喜欢姐姐,姐姐也喜欢你。”   “啪!”纳兰翎的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她凌厉地眼神瞪着凌长安,“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为何知道如此还要出这个馊主意?”   “我…”   “凌长安,若非你是她弟弟,我连正眼都不想瞧你!”纳兰翎说罢将凤冠摘下摔倒地面,什么假成亲,什么面子,什么自尊,什么争口气,她不要了!   “对不起翎儿,我也对不起姐姐。”   纳兰翎一言不发,将那身嫁衣褪去,她看着便觉得心烦!她不听辩解,不听道歉,只想赶上师父的脚步,永远不再离开她。   她这该死的身体,为什么这么不争气,生个病还把记忆弄丢了。她终于明白师父平静的双眸下,暗藏的痛楚,她终于懂了,师父对自己万千柔情的深情是怎么回事?   她太蠢了,蠢到无法原谅自己。后知后觉的顿悟,让她错过了留住凌钰的机会。长姐说的对,她后悔了,她今天便后悔了。   “王爷,不好了!”   正当两人处在沉默的僵持中,府外传来了一个噩耗,十几路人马向凌云阁而去,准备联手抢夺四大秘术。   纳兰翎心中一紧,想到应红叶上次神色匆匆,原来真的是凌云阁出事了。她换上雀蓝镂衫,取上孔雀鞭,扣上披风,驾着快马,往凌云阁赶去。凌长安放心不下,带了一队精锐骑兵和弓箭手,随她一同前行。   凌云阁   一夜之间,众弟子饮水中毒,上吐下泻,一蹶不振。与此同时,布置在山脚的阵法正逐步被破,凌云阁四面楚歌,危机重重。   凌钰回到阁中没多久,旧伤加重,趁着她重伤未愈,由藏剑山庄洛少秋发起的联合进攻,正在展开。   扶离山庄一战,凌钰让他名誉扫地,他怀恨在心,誓要除掉这个眼中钉。他以四大秘术作为诱惑,说服其他两派掌门,再鼓动那些小门派作为先头兵,先破那些机关阵法。   与此同时,阁里也出现了叛徒。这个人正是曾经在玄字阁与纳兰翎交好的木心,她在饮用泉水里下了药,致使众多弟子失去了抵抗力。   “阁主,如何处置她。”应红叶将她押至凌钰跟前。   木心不过才十八岁,望着凌钰却透着恨意,凌钰记得救下她时,她险些被强盗带走做压寨夫人。她不想问,也没有力气再追责,兴许又是什么爹娘曾经死在自己手里,或者是其他什么,不重要了。   “逐出凌云阁吧。”看在她曾经照顾过翎儿的份上,看在她曾经帮翎儿打理过鸢尾花的情分上,凌钰不想下杀手。   木心错愕地望着她,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犯下滔天大罪竟会被放过吗?不是说阁主杀人如麻吗?她曾经为了对战冀国四处征兵,导致自己唯一的哥哥战死沙场,她才怀恨在心。   可是,为什么不杀自己?   “阁主??”应红叶惊诧不已,犯下这等大罪怎能饶恕?   凌钰无力地挥挥手,木心看到一线生机,撒腿就跑,可还没走几步,便被一箭穿心。应红叶嗜血的双瞳,透着阴冷,“阁主怜爱翎师妹,我可没有那悲悯之心。”她愤愤地抽出剑,木心的胸膛破开一个洞,血流不止,她瞳孔散大,笔直地倒下。   “红叶!”凌钰无奈地叹口气。   “属下违命而行,请阁主降罪!”应红叶跪地领罪,这种人罪无可恕,所有伤害阁主之人都该死,应红叶宁可违背凌钰之命,也要将这人杀了。   “罢了,现在众弟子无法应战,你安排两位长老和其他弟子从云梯而下,那里有个山洞,通往食人谷,暂且避开与这些人正面交锋,待大家养精蓄锐,日后再报仇也不晚。”   “山洞?”应红叶想起纳兰翎去食人谷寻黑灵芝,最后弄得失踪几日,后来被阁主亲自背回来,途中二人无意中发现了一条山洞,“属下这就去安排。”   整个凌云阁除了凌钰、应红叶、夜影和余遥,都中了木心下的巴豆粉,凌云阁的药炉是余遥所有,任何人用药都须经过他同意,木心只能偷到巴豆,否则便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了。   来不及服解药,即使暂缓了症状也难以直接迎战,只能先撤离。   凌钰不会忘记她曾经率领将士拼死守城时,那一具具倒下的尸体,她不会再让自己人做无谓的牺牲,也不想让其他人陪着自己做无力的挣扎。   她是凌云阁之主,是一派掌门,就算所有人退守,她都会留下。待到所有人都从云梯顺利避至山洞时,应红叶在半山腰冲凌钰叫道:“阁主,您快下来吧。”   山洞凌空,上下没有依托,除了云梯没办法出入,可以暂避危险。   凌钰手握天苍剑,拇指轻弹,剑身飞跃而起,一道剑芒闪过,天苍剑割断了云梯,断了她唯一的退路。   “阁主!阁主!”应红叶大惊,就连一直与凌钰不合的陶若都惊叹。   “我乃凌云阁的阁主,大敌当前,岂能逃之夭夭,传我令,危难解除前,谁都不允许出来,请陶师叔暂管凌云阁。”说罢,她持天苍剑往天绝崖飞去,那是师父亲自传授的传世宝剑,与凌云阁生死共退。   直至今日,陶若才明白凌钰为何在阁中威望颇深,为何师姐宁可传位这个年轻弟子也不愿意让自己担任掌门。终究,凌钰才是堪当大任,视死如归之人。   凌钰重伤难愈,本该好转的内伤,因为纳兰翎的亲事雪上加霜。她已心如死灰,情爱之殇,失去之痛,反反复复搅动她的心房。   她,累了,该休息了。   几大门派攻入凌云阁时,除了木心的尸体,竟四处不见人,众人便沿着陡峭的山路往天绝崖而去,悠扬的埙音,压着乌云,沉吟而来。   天绝崖高耸,难见乌云密布,今天却是风雨欲来。隔着山脉,几大掌门用轻功越过山崖,冲天钩、漫天藤,随身携带,其他人也顺利越过悬崖而来。他们做足了准备,将凌云阁地势早已研究透彻。   凌钰白发翩翩,执剑傲立天地间,凛然之气,恍若出尘之人。但武功高深之人都能看出她此刻的虚弱,洛少秋扬剑而起,“凌钰,四大秘术交出来,留你个全尸。”   “凭你也配?”   洛少秋被她不怒而威的气势逼得后退了几步,他壮胆说道:“她受了很重的伤,我们一起上,定可以取她性命,随后凌云阁的宝藏就都是我们的了。”   “好,东南西北,四位对阵,我就不信杀不了这个女魔头。”   刀光剑影,惊天地、泣鬼神。凌钰与他们打得难舍难分,因为重伤,所有的招式都折了很大的威力,即使能重伤敌手,也不能化解危机。   随后几大掌门采用车轮战,让座下弟子轮番上去消耗凌钰内力,她一人难敌众多高手,节节败退,直至被逼到悬崖边上。   她白衫似雪,绽放着点点血红,银丝飞舞,唇角血流不止。   “轰隆隆~”崖顶竟响起了闷闷的雷声,风云变色,天绝崖血气翻涌,凌钰撑着天苍剑才能稳住身体,她真气耗得所剩无几,她没力气了,她真的好累。   天苍剑替她斩杀了几十人,血迹斑斑,她用衣袖为其擦拭干净,“师父,对不起,徒儿坚持不下去了,天苍阁的百年基业,会有两位师叔传承下去,徒儿这就下去向您请罪。”   剑锋透着寒光,倒映出凌钰深邃的冷眸,她轻甩而出,天苍剑稳稳扎在崖石上,立碑于天之涯。   她看向洛少秋那些人,冷笑道:“你们不配杀我!”   凌钰单薄的身体,歪歪倒倒地退到悬崖边,她抬肘看向手心里的疤,眸间透着柔情,她莞尔一笑,喃喃自语:“翎儿,记得来世寻我,我等你。”   说罢她身体往后轻轻仰去,落在云层里,往那万丈深渊而去。   与此同时,箭雨猝然而至,凌长安带人刚到,纳兰翎只看到凌钰落崖的身姿,她想也没想,没有片刻思索,冲向悬崖边,大喝一声:“师父!”整个人跟着跳了下去,她想要伸手抓住她,再也不放手。   凌钰生无可恋地望着上空,此生已了,她落得如此下场,或许是罪有应得。可绝望之境,竟会出现翎儿的身影,她以为是临死前出现了幻觉,直到纳兰翎落下的眼泪,滴在了她的脸上,才让她瞬间恢复清醒。   “翎儿~”凌钰气运丹田,把所有力量聚集掌心,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出惊涛掌,如狂风巨浪,卷起纳兰翎的身体,往悬崖上空冲去。   “不要!”纳兰翎张开的五指,拼命地划动,怎奈两人距离越来越远,掌波飞来后,凌钰的身体下滑速度骤然加快,很快便沉落在那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瞬间,纳兰翎脑袋如山川回流,所有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第90章 春去秋来   仿佛隔着天与地的距离, 纳兰翎望着绝望的深渊, 凌钰白色的身影一点一点的变小, 慢慢消失在视线内。   八岁, 初见。   十二岁,冀皇宫纠缠相见。   十四岁, 羽国亡国前最后一眼。   十六岁, 冀都惊喜重逢。   十八岁,拜师凌云阁。   记忆像一场轮回,在历经尘世七苦后, 终于将她所有关于凌钰的记忆带回。一幕幕过往,一次次喜怒哀乐, 悲欢离合。凌钰的一颦一笑, 凌钰的谆谆教诲,哪怕是责备,哪怕是冷漠相待,于此时来说也变成了奢望和永远。   纳兰翎身体轻如鸿毛,被凌钰最后一击, 安全送上了崖边。她伏趴在悬崖边, 望着深不见底的幽暗,泪如雨下。   “长宁~”声音从喉咙里哽咽而出,轻得只有她自己听见, 泪水如珍珠般,悄无声息地滑落,她的情绪渐渐趋于冷静。   “翎儿, 你没事吧。”凌长安见她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纳兰翎蓝眸里泪光流转,双指扣进了泥里,手臂青筋暴露,僵硬的表情,透着摄人的寒意。   “呵呵呵…”她竟轻笑起来,起身甩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她做了什么!她推走了她的长宁,她逼走了她!   “翎儿?”凌长安错愕地望着她,终于明白了,纳兰翎和姐姐之间的情和爱,他永远无法企及,他止步于悬崖边,怯于生死时,纳兰翎却是纵身一跃,往那死路赶去,这是怎样的深情,才能抛下所有,他惭愧不已,更加不配说爱。   纳兰翎站起身,开始歇斯底里地大笑,狷狂的笑意,含着丹田处迸发的内力,连卷岩石,肆意地残伤所有人的心房。   那是一种绝望的哀鸣,是悲恸的呜咽,伴随着倏然而来的风雨,回荡在寂冷的天绝崖。   纳兰翎笑出了泪,泪中的苦涩,蔓延到心里。她抽出孔雀鞭,轻甩化为长剑,望着被内力震伤的那些人,顿起杀意,那一个个惊恐的眼神,透着畏惧。   “你们连陪她死的资格都没有,可是,我,怎,能,放,过,你,你们!”说罢孔雀鞭挥洒而出,如蛇一般向洛少秋飞去,他忙竖剑抵挡,孔雀剑直接穿过他的剑身,戳穿了他的脖颈。   猩红的血,从他脖间慢慢涌出,纳兰翎瞬间抽出孔雀剑,没给他喘息的机会,洛少秋身体直直倒下,她如同嗜血的野兽,大开杀戒。她身如闪电,恍若修罗地狱,手起剑落,将那些人杀得片甲不留。   凌长安的人不敢动,只听得惨绝人寰的叫声不绝于耳。面对纳兰翎卓越的武功,那些所谓的武林高手竟毫无还手之力,任其宰割。   纳兰翎杀红了眼,带着恨意和绝望,泯灭了所谓的仁慈和善良,血溅天绝崖。雨水冲刷而下,血水相融,一地的尸体,如厮杀过的沙场。   “女侠饶命,我们知道错了!”无法抵挡纳兰翎的杀意,众多小门派开始跪地求饶,其他两派掌门亦受到重创,他们没有想到纳兰翎的武功已经这般高了,她的威胁甚至已经高于凌钰。   纳兰翎没有停手的打算,她要杀光这些人,让所有伤害凌钰的人,都下去陪葬!死,根本不足以惩罚他们,她恨不得将这些人碎尸万段。   “够了翎儿,别杀了!”纳兰清的声音循着雨声而来,神农谷收到凌云阁被围攻消息本想来协助,却还是晚了一步,那些藏身的弟子不放心凌钰,从食人谷绕了一圈又回到凌云阁,可惜,一切都晚了。   所有人都在,唯不见凌钰的身影,连尸体都不曾看到。   纳兰翎的衣角、脸上浸满了血水,她连伤心都没有力气。痛到极致,绝望到生无可恋,平静得令人心疼。   “翎儿,别打了,够了。”纳兰清心疼地望着她,谁曾想事情竟会变成这样,谁会料到会这样…   “你师父呢?”柳千寻踱步向前,四处寻找,慌乱叫道:“纳兰翎,你师父呢?!!”   斥责的询问充斥在耳边,纳兰翎没有眼泪,亦没有表情。柳千寻气愤地上前,指着她说道:“你失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失忆你就能随意嫁人了,失忆你就可以枉顾她的感受了,纳兰翎,你太可恶了,可恶至极!”   “寻儿,够了,别说了。”纳兰清拉住柳千寻,雨水落在她含泪的眼眶,模糊了视线,柳千寻被生生逼出了杀意,若非纳兰清拉着她,剩下的人头都由她取。   纳兰翎一言不发,只是一声凄笑,飞身而起,向天绝崖的崖底寻去。   她的长宁,她自己找。   正如她最好的年华,都在寻找。寻寻觅觅半生,却这样失去她,纳兰翎不甘心。她欠凌钰一句对不起,她不该让凌钰带着遗憾离开,她不该放她走,她不该…她不该的事情太多了,罄竹难书。   天绝崖的崖底,是一条海域支流,海水的流向最终归于红海。万丈悬崖,落下时会有怎样的意外,纳兰翎不敢想,只是她泛舟到悬崖下时只有苍茫的海水。   潮汐潮涨,天气晴朗时,这里是一座浅湾沙滩,若是没有海水,岂不是会摔死?   “不会的!”纳兰翎没有看到任何血迹,长宁一定是被树枝刮着了,落在了别处。她又寻到那座山洞,满载回忆的山路,再也寻不到凌钰的身影。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凌钰背着自己时的样子,那时的师父便温柔可人,冷漠的外表下,明明是一颗火热的心。可是,现在这条深不见底的洞穴,再也看不见她,没有了凌钰,每一季都是冬天,冷得逼人。   一个月,纳兰翎寻遍了凌云山、天墓山和食人谷,都没有见到凌钰的身影。她每日划着小船,绕着几座山脉寻找,未见尸体,也没有半点线索。   神农谷和凌云阁倾巢出动,几十艘小艇每日扩大搜索范围,红海急流勇退,海上凶险,众人像当年找纳兰清那般,开始漫无目的的寻找凌钰。   从凌云山寻到离火村,从红海的海域寻到连接清州的支流,一无所获。   三个月、半年、八个月、一年,两年…凌钰,杳无音信。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所有人都绝望的想要放弃,唯有纳兰翎坚持在沿海城镇一遍一遍的找。当年云瑾夫君贤王也是失踪多年,最后被发现在清州,她的长宁定然在某个地方等着她去寻找。   她受伤了,无法回来找自己,她一定是不便行动,否则怎会两年了还没有出现。可是再重的伤,两年也该好了…   四季更迭,日复一日,纳兰翎每年都会在凌钰出事那天,回到天绝崖。那里曾经是凌钰住过的地方,只有这里空气中还能嗅到她的气息。   曾经她将一个人的回忆留给凌钰,如今报应来了,惩罚来了,生命中不能承受的痛,将凌钰承受过的痛楚,加倍还给了她。   她,罪有应得。   天苍剑斜插在陡峭的崖石上,青钢长剑,身姿挺拔,迎着凛冽的寒风,它被凌钰握过,好似也有了气节,纳兰翎曾想将其□□,却失败了。   “连你也在等她?”纳兰翎望着天苍剑喃喃自语。   天空划过一嘶哀鸣,闪电飞扑而下,利爪落在剑柄上,犀利的眼神中,倒映出纳兰翎纤长的身影,本该是富有攻击力的一只雄鹰,近日总会在天绝崖发出哀伤的鸣叫。   “对不起,闪电,我还是没有找到她。”纳兰翎倚靠在岩石上,闪电轻轻飞落,靠在她肩头。她无力地靠着它,像凌钰曾经那般抚摸闪电羽毛,“你说,她是不是在天之涯,海之角等我。”   “咕咕咕~”闪电发出了奇怪的声音,纳兰翎抬眸,它的头往下埋去,她伸出手轻抚它额头,“你是不是跟我一样想她,是不是还想感受她的温暖?”说着说着,她便哽咽了。   闪电晃动着脑袋,沉默的哀痛,传到了纳兰翎的心底。这些日子,她唯有在这里见到闪电时,才能诉说心事。   每一次寻找无果时,她便失望一次,她怕日复一日的累加,最终让她心中生疑,她害怕,害怕她不敢去想的事实,成真。   “才两年而已,我说过若是失去她的消息,便寻她一辈子。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余生也如此。”纳兰翎收起惆怅的情绪,重拾信心,她坚信,凌钰还活着。   闪电凌空而起,往那不见边际的海域飞去,这么久了,没有放弃的,除了纳兰翎,还有闪电。   寒来暑往,四季的年轮,周而复始了一次又一次。   三年后   红海、流海、云海相连的几座海域,海寇当道。这些寇贼活跃于几大海域的边界之城,每年不定期对附近的村落、岛屿、镇子进行掠夺。   他们劫财劫色,伤人杀人,作恶多端。海寇因为行踪飘忽不定,熟悉海上路线,擅长水上作战而一直未被剿灭。玉阑王的水军几次与其交锋,都被他们逃之夭夭。   近几年,边海之城出现了一位女侠,她总是外罩一件丝织的紫色轻纱,腰间缠绕着一根雀蓝长鞭,乌黑的秀发绾着流云髻,美艳不可方物,瞳间却总含着淡淡忧伤。   她时常辗转于三大海域之间的村落,所到之处,只要遇到海寇皆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天下人不知这位女侠何人,只知她名号“长翎”。   手中的孔雀鞭,斩杀了多少作恶多端之人,行侠仗义救过的人多不胜数。海寇对她闻风丧胆,每次行动都怕遇见她。   琉璃镇,纳兰翎第三次来此,五年来她周而复始地行走在各大沿海城,她怕每一次寻找都会错过,她坚信凌钰若还活着,定会在靠海的村落或者镇上。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角,逢人便问:“可有见过一个美丽的白发女子?”   这是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每天都在问,每天都要问上百遍。得来的摇头和回绝声,早已数不清。   “海寇来了!快跑!”   正当她还在寻觅时,百姓忽然神色匆匆。只见守城士兵刚准备关上城门,便被冲进来的海寇打倒在地。   一帮带着面具的海寇手持战戟、长剑等兵器,威武地站在城门下。这座琉璃镇,因盛产琉璃而富庶,为了防止被海寇洗劫,清州特派了一队水军在此驻扎,海寇蓄势待发,调虎离山将水军引开后,另一队人马闯进了镇里。   “兄弟们,一炷香时间,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快!”领头人黑布遮面,这一声令下,那些蠢蠢欲动的手下,立刻向镇里冲进来。   百姓面面相觑,逃无可逃,唯有纳兰翎长身立于前,挡住了那些人去路。抢劫须进琉璃坊,而那些想从纳兰翎身边路过的人,来一个倒一个。以至于十来个人,兴致勃勃的冲来,最后都被打得站不起身。   纳兰翎不费吹灰之力,反手一掌,正手一击,凌空一飞,横腿扫去,三两招便制服了那些人。   “你是什么人?敢挡住老子的去…”领头人话音未落,纳兰翎身影迅速闪动,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她何时走动的,便已经被她摔出几尺远。   他还未站稳,纳兰翎再度瞬身闪现,她清冷绝尘的气场,让那人不敢逼视,那蓝眸,那腰间的孔雀鞭,难道是…   “长,长翎女侠…”他终于认出了这个人正是他们海寇的天敌。   “说,有没有见过一个容貌绝美的白发女子?”纳兰翎冷言冷语,令他望而生畏,他咽了咽口水,在战战兢兢中回想,“听说,听说玲珑岛上的村子有个很厉害的白发夫人,会武功,我们兄弟去那里几次,都空手而归。”   “玲珑岛?”纳兰翎脸色骤变,那人连连点头,“可是,听说不是什么绝色女子,只是个瘸着的哑巴夫人,不知是不是女侠寻找之人。”   “滚!”纳兰翎一声呵斥,那人连滚带爬,连连招手,将那些被伤得体无完肤的兄弟带走,蓄谋已久的琉璃抢劫,还是被长翎女侠破坏了,他真是倒霉,老天无眼!这么多镇子,这么大的海域,偏偏被他碰上。   纳兰翎瞪着那帮人,直到水军归来,确认琉璃镇安全,她才离开。   琉璃岛,白发女子,瘸子,哑巴….纳兰翎寻觅一条小船,独自向那座飘渺的小岛划去。 第91章 重逢之痛   玲珑岛距海岸线甚远, 船行二十里才能抵达岛上, 那里常年薄雾环绕, 隐隐可见村落。三大海域附近的小岛数不胜数, 纳兰翎辗转的这五年,也去过玲珑岛, 可是并未寻到凌钰的踪迹。   这里的岛民避世隐居, 与世无争,村民靠打鱼为生,又名渔隐村, 村上只有四十几口人,安居乐业, 老有所依, 小有所靠。   对于这样的村子,洗劫很容易,但海寇来此几次,从未讨到任何好处。据说岛上有一白发哑夫人,她虽是个瘸子, 可身手了得, 几次打退海寇,致使他们不敢造次。   碧空如洗,海天成一色, 蔚蓝的海水,正如纳兰翎的蓝眸,冷峻中总布满忧伤, 她的温柔只为一人,可她寻了五年还未找到。   纳兰翎把小舟扣于岸边,走到村口便遇到了一名年轻女子,她五彩头巾裹着头,七彩纱裙在身,辫儿垂挂一边,像极了异族之人,她生得玲珑小巧,眉清目秀。她见纳兰翎是一张生面孔,便问:“姑娘是从哪里来的?”   “请问村里可有一位白发女子?”   “白发女子倒没有,白发夫人好几个,您找哪位?”那姑娘清澈的眼神一尘不染,至纯至真的笑意挂在脸上,曾经纳兰翎也是这般,误以为那些白发夫人都是老人,便也没有时常来。   “会武功,帮你们打走海寇的那位。”   “你说哑夫人啊。”   纳兰翎连连点头,“对,就是她,她在哪?”   “她在自己的茅庐,哑夫人平时不见人的,不知她愿不愿意见你。”   “没关系,你带我去找她可以吗?”纳兰翎越说越急,失望太多次,她甚至不敢过于兴奋,可五年来,她虽未放弃,可一次次的寻找未果,让她心灰意冷,她就像沉溺在海里几近窒息,哑夫人像一根救命稻草,让她看到了生还的可能。   姑娘十分热情,带着纳兰翎往村子深处走去。一路上,村民热心地与她招呼,纳兰翎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多言。越走近哑夫人居所,她便越紧张。   是她吗?会是她吗?为何瘸了,哑了?她经历了什么?   她忍不住想,又不敢多想。   她多害怕这又是一场空,多害怕又是一场梦。   “姑娘,哑夫人是村子里的人吗?我是说,她是后来进村子的还是?”纳兰翎忍不住问。   那姑娘揪着辫儿角,慧黠的眼珠转动了几下,她不过十四年华,年少时的事情记得并不清楚,但也听爹娘听说过哑夫人。   “我记得小时候村里并没有哑夫人这个人,她怎么来的我也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她一直带着面纱,不说话,不见人,所以没人注意到她,若非前两年海寇来洗劫村子,我们都不知道哑夫人竟是个世外高人,哗哗几下,把那些海寇打得落花流水。”   “她不会说话…那她的腿…”纳兰翎想再多问一些,可多说一个字都让她窒息,她已然把哑夫人当成了凌钰,这种村子的人怎么可能会武功。   哑夫人,哑夫人。哑夫人三个字萦绕她心头,挥之不去。   这段路很短,却好似走了很久,纳兰翎按耐住紧张忐忑的心情,跟着那姑娘耐心地走着。   正午时分,海鸟的翅膀划过水面,波纹四起时,两艘舰船倏然出现。登时,守村的小伙子拿着手锣,哐哐敲打着。   “海寇来了,海寇来了。”这是一种警惕之声,这些年为了防止海寇突袭,村里每天都有年轻男子蹲在树上守岗。   还未至哑夫人住处,纳兰翎就被一阵闹哄哄的声音搅乱了思绪。   “丫头,海寇来了,快去村口!”年轻男子边敲边叫,瞬间,所有人放下手中事,集中到村口庙前,几名腿脚比较快的男子已经提前赶到了哑夫人茅庐。   这是应敌之策,每次将所有人聚集,不分散才能集中对付海寇。   姑娘止住了脚步,拉着纳兰翎就往回走,“姑娘,现在很危险,村里人必须都呆在庙前,否则哑夫人瞻前顾后,没法保护所有人,会影响她的。”   纳兰翎动了动嘴没有说话,只是淡定地随着姑娘暂避村口庙前。既然有人要请出哑夫人,她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村民有条不紊,俨然训练有素的官兵,最短的时间内将四十几人都集中到了庙口,纳兰翎藏身其中,毫不显眼。   海寇出动了两艘船,来了六十几人,抓住了村里一对捕鱼的夫妻,誓要屠村,更想手刃哑夫人这个眼中钉。   海寇们背着长短不一的武器,凶神恶煞地瞪着村民,那两个战战兢兢的夫妻被捆着双手,吓得瑟瑟发抖。   海寇大当家修远自称海王,座下几百人听其号令,这次亲自出马见识哑夫人。除了避开长翎女侠是无奈之举,他无法容忍自己人还要受制于一个老太婆。   “把哑夫人交出来。”他大声吼叫。   村民望着他不语,守村的年轻男子,说道:“独眼龙,哑夫人是村里人,没人会交出她,你想抓她,怕你没那个本事。”   修远瞎了一只眼,生平最恨别人叫自己独眼龙,当即气愤难当,命令道:“把他给我拉过来!”   “是,老大!”两名扛着大刀的小厮上前正欲抓那男子,还未接近,便被人撂倒在地。   两人附近没人,更没见谁出手,只是刚站起身,又飞来两枚石子,小石激起千层浪,两人身子凌空摔下,当即口吐鲜血,无法行走。   修远瞪大眼睛,只见人群左后方,一年轻男子推着四轮车缓缓走来,车上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女子,她轻纱遮面,只露着清寒如霜的双眸。如瀑的白发,没有梳任何发髻,自然垂挂双肩,像极了那天山的雪莲,孤傲清冷。   她纤手微扬,推着他的年轻男子退到了人群中,她的四轮车恍若千军万马里的战车,独面穷凶极恶之徒,将自己置于险境。   “你就是哑夫人?”修远眉头轻佻,不屑地望着这半残的老太婆,就这样一个人竟能打退自己人几次,他不信…   从哑夫人出现时,纳兰翎的呼吸便开始不均匀,哑夫人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咚咚咚敲打在她心头。   村民、寇贼、大海、蓝天,都在视线之外,那抹白色的身影,是她魂牵梦萦的人吗?她抬起脚步,不敢往前踏去,她呼之欲出的“长宁”不敢叫出口。   万一不是呢,万一…   纳兰翎紧张地一把掐住手心,直到弄痛自己,才让自己渐渐冷静,起伏不定的呼吸让她渐失方寸,她盯着哑夫人,每一口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像在等一个判决,告诉她,生或死,喜或悲。   “哼!”修远命人将那对夫妻带过来,像挑衅似的,对着哑夫人说道:“听说你是个哑巴,但也听得到,今天这对夫妻的生死完全在于你。”   白发女子眸间平静如水,波澜不惊,那对夫妻向她投去求救的眼神。她冲二人颔首低眉,像是意会到了他们的胆战心惊,只见她双手开掌下落,稀稀疏疏的石子像被吸附一般,在她手中旋转,继而轻轻挥弹而出,押着那夫妻的几名海寇,瞬间被击倒。   哑夫人双手似有翻江倒海之力,一阵烈风忽来,二人身轻如燕般,竟悬空而起,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是衣袖一挥,便将二人安全地抛向村民间。   “百里乾坤…”纳兰翎愣愣地望着她,熟悉的招式和身姿,她牵过的芊芊十指,那潇洒恣意的轻扬衣袖,不是她的长宁又是谁?   她拨开人群,一步一步向白发女子挪去,稀薄的空气,巍然的高山,平静的海水,危机四伏的村庄,都与她无关,她只看得到她的长宁。   对,一定是!她要慢慢走过去,她不能眨眼睛,她要死死盯着那个人影,不会让此情此景变成梦境,不会让其变成幻境,不会让她从眼前消失。   哑夫人的武功惊愕了海寇,也震惊了村民,都知道她会武功却不知这般厉害。同时,她也彻底激怒了修远,他振臂一挥,船上巨型水弩对准了哑夫人,同时□□手架起几十把箭,对准她。   “哑夫人小心!”村民顿时担心,她泰然自若,若非出手,与一尊雕像无区别。那轻纱之后是一张怎样的脸,无人得知。   她双手撑着四轮车把手,四周锋芒渐起,瞬间无数把剑影包围着她,形成一道屏障。   “哑夫人是神仙吗?”一个孩童忍不住问出了声,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掀起尘埃的白发女子,未曾见识过凡人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一连串泪水从纳兰翎脸上悄无声息地流下,她压着低泣的笑意,喃喃自语:“落影无痕剑。”   “放箭!放箭!”落影无痕剑的威力让修远渐渐后退,□□手嗖嗖嗖将利箭射出,无数道剑芒与利箭相碰,化解了所有攻势。   她毫发无损,并且以剑芒反击,将弓箭手击倒一地,修远又命船上巨弩发动攻击,只见几根粗壮的长矛,直直向白发女子攻去。   “咻~”一道细长的鞭子从白衣女子眼角划过,雀蓝的鞭身,藏于其中的断刃微开,她瞳孔散大,眼神骤变,如平静如水的湖面,被激起了浪花,她呼吸开始起伏,身体微微颤抖。   孔雀鞭…   孔雀鞭宛如游龙,三两下便将那几个强有力的巨弩之剑挡下,纳兰翎一跃而起,脚尖轻佻落入地面两根长矛,飞起一掌,长箭直逼船舱,扎在巨弩上,将其震碎。   她轻转手腕,孔雀鞭掌潇洒地转了几圈,准确地插入腰间。纳兰翎英姿勃发,紫衫临风而飘,鬓角发丝轻轻舞动,恍若寒潭之上的仙子,傲立于世,冷艳的表情遮不住惊世美貌。   “长,长翎女侠…”终于有人认出了她。   四轮车上的白发女子双手紧紧内扣,望着纳兰翎瞳间透着惊喜、悲伤、难以言喻的伤感,化为无声的泪水,在眼眶里徘徊。   纳兰翎深深吸了一口气,泪眼朦胧地望着她,两人四目相对,这一眼,仿佛隔了百年、千年、万年。   看到纳兰翎出现的那一刻,白衣女子险些从四轮椅上站起,可腿上的无力和麻木,让她望而却步,也让她所有的欣喜和激动,慢慢平息。   长宁两个字哽在喉咙口,半晌没有叫出,眼泪仿佛一直被压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充满尖锐的刺痛,即使现在涌出也无法减轻她的疼痛。   “长翎女侠怎么了,给我一起灭了,灭了!”修远气急败坏地下令,既然出来了,不如鱼死网破,将二人一起除掉。   纳兰翎转头,眸间瞬间冷却,仿佛能将整个世界冰封,向其进攻的人被她皆一招毙命。今日,阻止她与长宁相认之人,都得死。   世界静止了,纳兰翎用杀戮结束了这场纷争,死了十几个人后,修远终于意识到了危机,被逼退到了船上,最终逃走了。   纳兰翎转过头,却不见了哑夫人的踪影。 第92章 又见长宁   四周除了村民, 哪里还有半点白发女子的影子, 纳兰翎忙向人群中寻去, 急切呼唤着 “长宁!长宁!”   “哑夫人回村里了。”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句, 纳兰翎一跃而起,踏过连屋, 如仙飞起。   两排青瓦木屋, 排列而开,村子山清水秀,一眼看得到碧海蓝天, 黄昏压着不远处青山远黛,薄雾环绕, 似是仙境。   纳兰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试图平复情绪,她冷静地停下脚步,双目微闭,仔细聆听,耳廓灵巧地动了动。耳边划过海风抚浪之声, 咯咯吱吱的车轮声在不远处, 不多会声音消失了,只听得木棍敲打地面的声音。   她倏然睁眼,身如闪电, 瞬移向左。那白发女子正从四轮车上起身,拄着两根拐杖,还未完全站稳, 便见得那抹紫色的身影恍若一道光,映入眼帘。   白发女子握着拐杖的手紧紧攥着,她一瘸一拐地转身,纳兰翎瞬间移到她跟前,泪水徘徊在眼眶,仿佛压抑了许久的悲伤,呼之欲出却又不敢过于放肆。   “长宁,你不要我了吗?”颤音从牙关中挤出,喉咙哽着千斤巨石一般,每一口呼吸都变得沉重吃力。   轻纱微微扬起,白衣女子的面容忽隐忽现,即便没有这层遮挡,即便凌钰带着面具,即便只有她一个背影,纳兰翎也能认出。   她只是不敢叫出口,她找了太久,一千多个日夜,每天都在做梦,梦见凌钰死了,她便哭醒;梦到重逢了,她又会笑醒。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刻骨铭心的相思,担惊受怕的那些年,陪伴纳兰翎的只有回忆和梦。   “你在生我气是吗?长宁。”纳兰翎往前踏了一步,那白衣女子蹙眉低头,依然一言不发。   “对不起,我这么久才找到你。”   “对不起,我弄丢了你。”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伤心欲绝地离去。”   纳兰翎一步一句对不起,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又怎能抚去她的内疚,怎么能抹去长宁受到的伤害。   可是任凭她说什么,白发女子只有沉默,从纳兰翎出现,她便在想办法逃开,五年之痛,想象了无数次的重逢,像从黑暗中重见天日般,让她的心脏又开始活络。   可很快,害怕后来居上,压制了相见的喜悦。   纳兰翎倒吸一口气,拉起凌钰的手,她微凉的指尖轻轻一颤,不敢给出回应,久违的温暖,让她瞬间沉沦,可她不敢沉溺其中。   纳兰翎指尖触碰到她掌心的伤口,心中又是狠狠一刀,撕开一道口子,比这掌心更深更痛,“你说过让我凭这个伤口找你,可现在为何又不认我?”说罢她摊开掌心,两道伤疤再次练成一线,恍若从未断过的羁绊和牵挂,即使分离五年也未将她们分开。   “你在怪我是吗?”纳兰翎抹去不自觉留下的泪水,不让湿润的雾气朦胧自己的双眼,她要清清楚楚地望着凌钰,恨不能一眼到天荒地老,天地间云雾,风雨,严寒酷暑,都阻碍不了她。   凌钰红晕的眼眶,波光粼粼,她抬眸望着纳兰翎,两行热泪随之而下,滚烫的泪水,烫得心里又暖又疼。   “长宁~你打我好不好,你打我几下好不好!”纳兰翎拿着她的手往脸掴去,却被强大的阻力拉回,凌钰五指紧扣,舍不得触碰她半点。   她一边强行压制自己却又不受控制地落泪,她试图低头掩盖已近崩溃的情绪,可纳兰翎的抽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低泣,情绪几近崩溃。   “对不起!对不起!”她反手掴了自己一巴掌,“啪”清脆的声音震疼了凌钰的心,碎了成一片一片,她忙拉住纳兰翎手,扯着喉咙,带着低哑的哭腔,终于呼出一声“翎儿!”   此去经年,这一声翎儿,历经五次春夏秋冬的轮回,终于再次听见。急促沙哑的轻唤,像一声哭泣地呐喊,伴着重逢的欢喜,笼罩着纳兰翎。   海风抚过,轻纱落地,凌钰绝尘的容颜,映入眼帘。纳兰翎从断断续续的啜泣变成了放声大哭,她望着凌钰的脸,五年了,没有变过,还是她心里的长宁,还是她喜欢的样子。   “长宁~”   “翎儿~”凌钰第一次失控地泣不成声,对望许久,不敢触及的真实与梦境,生怕这些只是自己衍生出来的幻想。   纳兰翎轻轻揽过她的腰,紧紧抱住她,两人相拥而泣。阔别已久的怀抱和温暖,恍若隔了生生世世,将两颗瑟瑟发抖的心,再次紧紧拴在一起。   “你换种方式惩罚我好不好,就是别不认我。”纳兰翎的话,狠狠剜着凌钰的心。   天涯海角,生生分离的五年,何曾让她们放下过,刻于骨血里的爱,从未随着时间流逝。   凌钰失语了五年,从未与人说过一句话,从她苏醒时,她便一言不发。五年了,她以为自己哑了,加上那头让人误解的白发,久而久之便成了村民口中的哑夫人。   她以为此生都要如此了,装着哑巴了却残生,想着翎儿结束这苍凉的余生,行尸走肉也好,一副皮囊也罢,每天如化石般地活着。除了心脏还能艰难地跳动,她整个人脱尘到了三界之外,没有笑过,没有说过话,也没有露过脸。   生命是一场轮回之苦,无论此生还是来世,过了多久,她说出的第一句话依然是纳兰翎的名字。   凌钰的身体摇摇欲坠,离开拐杖的她,腿上没有任何力量,纳兰翎感觉到她身体渐软,本能和习惯使得她开始寻找拐杖,纳兰翎拭去泪水,手臂轻挽,将她抱起。   凌钰太瘦了,这些年清心寡欲,勉强维持身体。好在她有深厚的内力,虽然腿瘸了,还能运功自如,为自己调息内伤。   “翎儿~你先放我下来。”淡淡红晕在凌钰脸上铺开,喜极而泣的泪水还挂在眼角,没有知觉的双腿一度让她心灰意冷,可没有纳兰翎的日子,残疾也好,哑巴也罢,是好是坏有何意义呢?   可真的见到她了,凌钰却开始厌弃这个残缺的身子。   “不成,你既然腿不便,我就当你的拐杖。”纳兰翎抱着她,望着她耷拉的双腿,俨然没有任何生机,她心疼得难以言说,恨不能代替凌钰所有的苦楚,自责内疚再次如海浪般扑来,无论她如何惩罚自己也无法洗去她的罪孽。   她最不能容忍凌钰被伤,自己却成了伤她最深之人。纳兰翎不能原谅自己,她惟愿用一生去偿还这五年所有的缺憾。   “你先带我回去。”凌钰见有村民前来围观,不愿意被扰,她听到了人们的窃窃私语,他们从来不知道哑夫人原来并不哑更不丑,摘掉面纱后竟是个绝世美女,渔隐村的村民行善救了她,没想过冥冥之中救了一位能够护佑村子的神女。   所谓行善积福,便是如此。凌钰沉默地守着这村子五年,过着风平浪静的生活。   茅庐雅舍,坐落村子最深处,依山搭建,一间简单的茶桌和床榻,便是她这五年栖息之地。   “这五年来,你就住在这种地方?”纳兰翎瞧这间小屋甚小,长宁早期是长公主后来是掌门,怎么能住这么小的地方?这村子临海,水产富饶,也算富庶,为何只给长宁这间茅草屋。   她忘记了自己行走江湖时,时常睡破庙和树上,但却见不得凌钰受半点委屈。   “这里清静,没有什么不好。”凌钰倚靠在床榻边,用木棍支起方形窗口,举目远眺,竟也能看到海上风光。村民多次想为她盖房子都被拒绝,这间茅草屋本就是旧居,临海靠山,确实僻静,凌钰不想与人多接触便一直住在这里。   纳兰翎鼻子一酸,望着这狭小的空间,想到凌钰一个人终日在这里孤苦伶仃,双脚不能行走,有口难言,身心同时受着煎熬,她便想鞭挞自己。   她脸上的悲戚和沉痛,恍若寒冰,再多的懊恼和悔恨都换不回这五年的遗憾。纳兰翎望着凌钰的腿,无法想象那天坠崖她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她甚至耻于问出口。   凌钰望着她,悲喜交加之际,唇角遮掩不住笑意,五年了,她的翎儿长大了,秀雅绝俗,自有一股狭者之风,平静温和的蓝眸变得深邃,眼波流转时,总见那藏于心底的忧伤。   “翎儿,你和长安…”凌钰难于启齿,按照日子来算,他们是不是已经开花结果了,凌家应该有后了吧。她顿了顿,伴着心中的酸苦,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你们…有孩子了吗?”   “孩子?”纳兰翎自嘲地笑了笑,摇头道:“我的记忆中,只与一人同穿过嫁衣,那日天地为证,明月为媒,我已经嫁于你了,如何再嫁别人?”   “翎儿~你?”凌钰错愕地望着她。   “在你将我一掌打上绝命崖时,我便恢复了记忆,你知道你那样做对我有多残忍吗?你知道一个人苟活的滋味吗?我多希望你早点打我一掌,不至于错失这么多年华。都是我的错,自以为是,没有早点告诉你假成亲的初衷,老天才给了我这样的惩罚,五年,好久,真的好久,长宁…”五年来的心酸和压抑的情绪,终于再也遏制不住,纳兰翎好不容易恢复的情绪再次崩塌。   “别哭了,傻丫头。”凌钰拭去她的泪水,自己却是喜极而泣,她以为纳兰翎与凌长安已成为一对璧人,甚至儿女成双,过着幸福的生活。她以为此生再也没有翎儿的爱,才会放弃自己,那纵身一跃,麻木地活着,一直在黑暗中匍匐前行,压抑着一腔思念和牵挂,终日重复地面对白昼与黑夜。   纳兰翎裹着她冰凉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她多庆幸那一掌让她恢复了记忆,又多恨那一掌没早点来。她险些就永远失去了长宁,憋屈了五年的压抑,泪水像洪水般倾泻而下,只要一想到这分离的五年,她就无法冷静平和地面对自己。   她抵着凌钰额间,唯有紧紧相靠才能让她觉得真实,可低眉之际便看见了凌钰那动弹不得的腿。   她的手颤抖地落在凌钰毫无知觉的腿上,僵硬的肌肉,冰冰凉凉的掠过心头,寒意骤起,她捋起凌钰的裤脚,掀开一看,竟见碎骨微凸,细得不盈一握,皮肤上隐隐可见皱褶,她一把拭去泪水,哽咽道:“腿,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纳兰翎哭哑的声音,像孩子的啼哭,让凌钰心生不舍,她舍不得纳兰翎落泪,更心疼她的自责,她何曾怪过她,从来没有,此生所有的相遇相知都无怨无悔。   凌钰轻拍她后背,温柔地上下轻抚,莞尔一笑:“没事的~坠崖时,被崖壁的树枝刮到,落入了海水中,当时正在涨潮,才有幸没摔死。我身受重伤,无力挣扎,便随海水漂到了浅弯沙滩,那时雷电突如而来,山上滚落了一块石头,压住了双腿,我疼得失去知觉,想来该是涨潮,挪动了身体和石头,随后不知漂向了何处,只知道醒来时便在这里了。”   “我不该在天绝崖逗留,不该为了报仇去浪费时间杀人,我该立即下来找你,我该早点下来的。”纳兰翎越说越激动,凌钰抚着她肩头,指尖轻轻摩挲,“好了~好了~”   她温柔的声音,沁入纳兰翎的心,说起这些痛苦,只是一笑置之,“生死有命,缘分在天,老天留了我一条命,就为了这一天,我没什么怨言和遗憾。”她说起来云淡风轻,可谁能想象那天她所遭遇的伤痛和折磨,她如此骄傲的一个人,残缺的身体让她如何面对?   她在窒息的夹缝中挣扎了许久,自知一厢情愿的念想,原来从未曾被辜负。这是幸运,也是幸福。   凌钰知足了,可是,现在的她,如何配得上年轻貌美,侠肝义胆,声名赫赫的纳兰翎。 第93章 只争朝夕   暮色低垂, 海边的黄昏宁静舒适。茅庐的灯火, 像月光洒在海平面的光晕, 清亮柔和。   凌钰透过窗棂遥望远处, 只觉得今日的海夜格外美丽,许是带着重逢的欣喜, 见这世间一切都有了生机。   “翎儿, 我想去海边走走,你帮我把那拐杖拿来。”   角落处两根木头所制的拐杖静静地躺着,五年来支起凌钰身体的都是它们, 对付海寇时,她才会坐四轮车上。   “要那拐杖做什么, 你已经不需要它们了。”纳兰翎背坐床榻边, “我背你。”   “不要了~”凌钰哪里舍得。   “以前总是你背我,现在换我背你,不管你这腿能不能好,我都不许你再用那什么车和拐杖了。”纳兰翎心头火辣辣的疼,可又不想过分悲伤, 相逢是喜, 可凌钰的腿成了她心头最重的事。   拗不过她的执着,凌钰只得伏在她后背,不曾有过这感觉, 依靠着一个人,可以放下所有。   门主,长公主, 阁主……身份和责任这个牢笼捆缚了她一生,前半生受尽磨难,现在苦尽甘来时,想到这不争气的腿,凌钰总是黯然伤神。   轻舟,鱼火,晚风轻扬。   白天经历海寇的突袭,晚上又恢复了宁静,村民还在劳作,据说,傍晚正是挑拣贝壳的最佳时间。   退潮后,海面波澜不惊。纳兰翎背着凌钰,微步前行,村民见她们,总会热情问好。   “长翎女侠好,哑夫人好。”   改不了哑夫人的称呼,凌钰听习惯了,竟也不觉得难听。   “哑就算了,怎么还成夫人了,若非早年来此被这称呼误解,我定能早两年寻到你。”说到夫人便会以为是嫁作他□□的妇人,纳兰翎又怎能想到会是凌钰。   “我都三十五了,确实是个妇人了,他们这样叫也没什么不妥。”   “胡说,你才不是什么妇人,要说夫人嘛,当叫翎夫人。”   凌钰低眉浅笑,勾住纳兰翎脖子的手相扣,靠在她肩头,感受熟悉的气息和温柔。   翎夫人……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呢,可是……她半残之身,怎么与之相配。   况且,她三十五了,红颜易老,年华逝去,青丝变白发,翎儿才二十五,那么年轻,难道真的要守着她这个残缺之人一生吗?   凌钰沉默了,纳兰翎能感觉这种失落,似曾相识的心情不正是当初的她吗?   “长宁~”   “嗯?”   “少时的我,是不是很不入你眼?若非看在长姐份上,你怕是都不想理我吧?”   凌钰轻笑:“对我,你确实很放肆,常人都不敢纠缠我,连寻儿都不敢。”   “你浑身长满刺,高高在上,杀伐果断,震慑天下,谁都怕你,就我不怕,所以我才能成为最后守在你身边的人。”   凌钰知道纳兰翎想说什么,这些年她身边人来来去去,不是怯于她的威严,就是无法接近她,只有纳兰翎天不怕地不怕,哪怕屡战屡败还是要跟着自己。   她多庆幸,翎儿没有离开。可仅仅也是对她来说,对翎儿未必就是幸运,她本该有更好的人生。   “过去的事,不提了,长公主凌钰已经死了,现在只有凌长宁。”她长叹一口气,此起彼伏的海浪声,淹没了她惆怅的叹息,可那呼出之气就在纳兰翎耳边,她听得真切。   沿着沙滩走了一圈,凌钰怕纳兰翎受累要下来。纳兰翎把她背到干净的地方,将外衫脱下垫着,让凌钰安稳地坐上,自己却褪下鞋袜,捋起裤管。   “做什么?”   “去找点好玩的。”纳兰翎眨了眨眼睛,“等我会。”   “海水凉,当心脚下磕碰。”凌钰不放心地交待了一句,纳兰翎哼哼哈哈地蹦哒而去。   凌钰无奈地摇头,望着她跳脱的身影,不觉间露出欣然笑意,翎儿还是当年那个翎儿,无论是别人口中的女侠,还是傲然于世的纳兰家大小姐,在自己跟前依旧是个纯粹的姑娘。   长翎……   这个名字谁都不陌生,两年前凌钰第一次听到有人提及这个名字,便知道是纳兰翎。   她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时的心情,心跳的速度,那种感觉就像黎明的曙光,给了黑暗中的她一点光亮。   她极少与人打交道,却主动询问了长翎女侠事迹。   玲珑岛飘忽不定,浓雾是岛的屏障,她不曾想过有天纳兰翎会出现在此,她甚至以为纳兰翎只是喜欢行侠仗义,不受王妃身份约束,才潇洒地活在天地间。   她想错了,若是早知道纳兰翎恢复了记忆,一直在寻自己,哪怕下身瘫痪,哪怕腿脚不便,她也会爬回去。   纳兰翎在浅滩寻觅一阵子,便与捡贝壳的几名妇人寒暄了起来。   夕阳落下,她的侧影被拉长。此情此景,有种岁月静好的安然,若能每天如此,多好。   “长宁!我回来啦!”纳兰翎开心地小跑而归,凌钰笑意不减,柔和的眼波随着纳兰翎身影而动。   她捡了一只金黄色的海螺,此为凤凰螺,在这里难得一见。纳兰翎从沙子里扒拉出来,见这颜色奇异好看,便向那几个妇女询问了几句。   “长宁,你听,海螺会说话。”纳兰翎兴致冲冲地递给凌钰。   “会说话?”凌钰狐疑地望着她,一脸难以置信。   “你对着耳朵听听看嘛~”   虽然在村子住了五年,她对这种小东西倒是不曾了解过,凌钰见其玲珑精致,倒也好看。   她放在耳边仔细聆听,呜呜而过的风声,如悠扬的旋律,可除了海风过耳之声没有其他声音。   “只有风声,哪有说话声?”凌钰听得认真,问得也认真。   “你再听听。”   见纳兰翎坚持,凌钰凝神静气再度附耳聆听,纳兰翎悄悄对着她耳廓,用气语说道:“长宁~长宁~”   “在叫我名字?”凌钰稀奇地拿下来,翻转看了几遍,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怎么可能,它是能记录人声?”   “嗯嗯嗯,我对着它叫了两遍就记住了,所以才叫会说话的海螺嘛。”纳兰翎一本正经地胡说,差点连自己都信了,恨不得拿过来自己听一遍。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凌钰闭眼想再听一遍,总觉得纳兰翎的气语在这海螺里似乎又更动听了一些。   纳兰翎强忍笑意,凌钰认真的模样让她心起一阵悸动,她缓缓凑近凌钰耳廓,轻言道:“余生,让我爱你,好吗?”   深情款款的表白,与唇口的微热之气呼之而出,凌钰感觉到纳兰翎的靠近,知道自己又被她逗了。   “翎儿,你~”凌钰转头正想斥责她,未等她开口纳兰翎便含住了她的唇,像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叩开了她的心房。   凌钰惊诧地望着她,措手不及的温柔,让她整个人都松软下来,她缓缓闭上双眼,枕着海风,迎着黑夜,辗转在缺失已久的柔情蜜意里。   无关风月,无关年龄,无关身份,无关一切,繁星之下,皎月之光,让凌钰沉寂已久的心,重新燃烧,纳兰翎像一团火,彻底融化了她冰封已久的心。   纳兰翎呵护她如至宝,哪怕亲吻都舍不得用力,澎湃的心早已巨浪翻滚,最终只是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我就当你答应了。”   “翎儿~”   “你是师父,是掌门,是信守承诺之人,说好的,余下的日子,不能再离开我,少一天少一个时辰都不可以。”她不要再分离,死别也不若生离这般痛苦,寻寻觅觅半生,磕磕碰碰的日子该结束了。   凌钰鼻间一酸,难以言说的愁绪和喜悦一同袭来,她靠在纳兰翎怀里,微微颔首,她答应了。   没有花前月下的许诺,没有击掌为誓的决心,没有朝拜天地的跪叩,唯有紧紧相依的心。   月夜,茅庐炉火升起,村民送来了米面和水产物,凌钰本不吃荤,可渔隐村食粮甚少,鱼虾蟹为主要食物,无奈之下,便破了荤界。   “每日清粥小菜,不利于养身体,你啊,又不是出家人,为死去的人守戒这么多年该结束了。”纳兰翎一边熬着鱼汤一边心疼,想到凌钰的残腿就惆怅,当年骨头被压碎了,也不知还有没有被治愈的可能。   凌钰斜靠在床榻,望着纳兰翎隐隐含笑:“不破也破了,遇见你,也算破了一戒。”   “破戒?有吗?我们虽然穿了嫁衣可还没洞房呢。”   凌钰的脸倏然发红,面若桃花,温温热热的感觉从脸颊蔓延至耳朵。她瞪了纳兰翎一眼,岔开话题,“看好你的锅,别又熬干了。”   纳兰翎本是想逗她,每次见凌钰一本正经模样便想笑,要知道年轻时候的她妩媚动人,一颦一笑都摄人心魄,她现在若像以前那样,无需动手指,只要轻轻一瞥,只要站立不动,便能撩拨她心房,让她沉沦失控。   可是,凌钰腿脚不便,纳兰翎哪里忍心做任何,只想好好护着,守着。   “我寸步不离守着,这汤干不了,之前你没喝上鱼汤,今儿定让你喝到。”她手执汤勺,望着凌钰笑意浓浓,甜甜的暖意沁上心头,她渴望一生的相守,便是这平淡的相望。   渔隐村的夜,伴着海浪拍打声渐渐归于平静。茅庐的灯火还亮着,纳兰翎煮了一锅热水,将其倒入木桶,调好水温,确定不再烫手,才端到凌钰跟前。   “做什么?”   “泡泡脚,可松血管,这些年你放任腿不管,骨头错位,血管堵塞,肌肉硬化,以后想要治好每日都得这样泡。”   “怎么几年不见还懂医术了?”   “略知一二,可也治不了你的腿,还是得去神农谷,还要把巫医找回来,她们连能治我绝症,还能治不了你这双腿?”纳兰翎说着说着便难过起来,长宁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面对残缺的身子,她自是不会嫌弃,可长宁自己会胡思乱想。   凌钰的腿白皙细长,肤如凝脂,只是下腿严重骨折,膝盖骨错位,还隐约可见一些旧伤疤。   想到她的这双腿曾经被巨石压过,想到她痛得晕过去,纳兰翎就眼眶浸湿,千言万语也道不尽她的不舍和自责。   泡完脚,纳兰翎便乖乖地坐在床上,将凌钰两条腿放在怀里,为其按摩疏通。   “别按了,翎儿~”   纳兰翎不依:“你让我为你做点事情吧。”她双手在肌肉上轻按,每按一次心就疼一次,泪水在打转,被她强行咽了下去。   不是她,凌钰怎会瘸腿,她就是那个侩子手!她不能治好她,至少可以每天背着她,为她按腿,日升日落,潮涨潮落,一生如此。   凌钰拉住她手,温柔言道:“翎儿,别这样,也别自责,没关系的,反正也没有知觉,随它去吧。”   “我不要,我不甘心,也不放心,腿一定会好的。”纳兰翎掌心覆在她小腿处轻揉,不断地按压,不知疲倦地活络两条腿的肌肉。   凌钰不再阻止,或许唯有这样才能减轻她的内疚,随她开心吧,只要能少点心理负担就好。   整整半个时辰,纳兰翎默默地按揉,没有说一句话,她低头多久,凌钰便看她多久。   直到手指累得使不出力气,纳兰翎才停下。她活络几下,还想继续,被凌钰阻止:“别按了,我累了,陪我休息。”   “陪你休息?”   凌钰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身旁空余的半边床,眼角微扬,“过来~” 第94章 不离不弃   凌钰的床榻依窗而搭, 嗅着海水的味道, 偶然还能听见浪花扑打沙滩的声音。她已挪至最里边, 纳兰翎兴冲冲地躺过去, 帮凌钰平放好腿才躺下。   许久没有同塌而眠,纳兰翎心脏砰砰砰地直跳, 脸也不自觉地泛红, 有些想入非非,有些不可言说的画面开始在脑海中乱窜。   不行!长宁的腿不方便,不能胡思乱想!   可是!只要想念冲上心头, 就会引起心理的一阵激动,像一股难以熄灭的火苗, 在身体乱窜, 现在躺在她身边,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她必须平息熊熊燃烧的妄念,也必须按耐住想要拥有更多的贪恋。   纳兰翎的脑海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脸红一阵白一阵,胡乱想着, 不知所云。凌钰唇角含笑望她, “在我身边还不专心?”   “长宁,我在想一个问题。” 纳兰翎褪去乱糟糟的念想,变得一本正经。她侧身支起身体, 托腮望着凌钰,若有所思道:“你这腿脚不便,沐浴是如何解决的?”   凌钰眉头挑了挑, 思索片刻,说道:“自然有人帮我。”   “什么??”纳兰翎从床榻上跳起,伸手就想去找孔雀鞭,“谁??”   竟然有人帮她沐浴,那身体岂不是被看光了,帮她沐浴,指不定还要去擦去碰…不能忍,纳兰翎脑补出了无数个场景,“那是何人帮你的,老人妇人还是年轻姑娘?”   “年轻姑娘。”凌钰云淡风轻的回答。   纳兰翎振臂一挥,掌风倏然而起,孔雀鞭嗖地一下窜到她手中,“谁?”   “怎么?想去教训人家还是想杀人灭口。”   “长宁!我的孔雀鞭收不住了!你怎么能让别人看你身体!”纳兰翎一脸严肃,凌钰却掩嘴轻笑,浅浅弧度在眉眼绽放,这下也算报了“仇”。   纳兰翎忽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你逗我?”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凌钰总算等到一次机会,每次纳兰翎都换着花样逗自己,这次也要让她尝尝滋味。   纳兰翎长舒一口气,仔细想想长宁的性子又怎会让人随意接近,她竟还一股脑的冲进这个陷井里,醋海翻腾,是难容忍。   可这假醋,她吃得心甘情愿,甜甜蜜蜜。凌钰布下的陷井,不管是温柔的还是凶险的,她都甘之如饴地跳。   本有些沉重的气氛,在凌钰云淡风轻的一句玩笑之后,变得轻松。她知道自己的腿,成了纳兰翎的心病,她不想这份自责和内疚一直折磨着纳兰翎的余生。   “那你…”纳兰翎想知道又怕问出口,凌钰这五年所有的生活场景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艰难的,孤寂的,思念的,苍凉的,整整五年,她无法想象凌钰如何度过这漫长岁月。   “也没你想的那般惨淡,我只是腿不能动而已,又不是全身瘫痪,没人伺候也能过活。”凌钰疲态渐显,在渔隐村的日子,唯一变化的就是睡眠变好了,许是生无可恋,以为纳兰翎长安幸福的在一起,万念俱灰后,她反而能放下一切,安心睡去。   “以后这些都我来做,快休息吧。”纳兰翎感觉到她的倦意,甩下鞭子,重新躺到床榻,凌钰侧睡望她,柔顺的银丝铺展而来,没有发髻束缚,长发如瀑,松散而下,发出淡淡清香。纳兰翎轻轻嗅了嗅,凌钰的身体的味道依旧让她着迷,不管过了多少年都不曾变过。   “长宁~”   “嗯?”   纳兰翎靠在她肩头,难以言说的情绪让她难以入眠,朝思暮想的重逢,千言万语的情话,都扼在了喉咙口,一句说不出。   说太多都显得多余,和凌钰之间,有时候,静默也是一种美好。只要她在,无需言说,无需山盟海誓,只要一个眼神,便足矣。   “真好。”她双目微闭,埋在凌钰脖颈之间,贪恋地感受那欲罢不能的气息。一呼一吸之间,扬着灼热之气。   凌钰微微昂首,轻轻拍了拍她后背,纳兰翎的呼吸渐渐均匀,很快便入梦了。她低眉浅笑,轻拉被褥为她盖上。   多少个日夜没有这样了,凌钰虽然倦怠却不舍不得睡去,她见过无数次纳兰翎的睡颜,在求医的那些日子里,她胆战心惊,生怕每一次的沉睡,都是最后一次相见。   现在她安好地活于世,重逢之喜让凌钰睡意渐消,这份相见与相守太可贵了,她已过半生,还有多少日子能够与之相守呢。   “翎儿~谢谢你。”凌钰在她额间落下轻轻一吻,抱着她闭上双眼。   夜微凉,海风吹响茅庐的床角,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纳兰翎双手握拳,紧紧攥着被角,她满脸汗水,眉头挤压间尽是痛苦之状,她呼吸急促,手背青筋暴露,指甲内扣戳红了掌心,“长宁,长宁!”   恍若进入了地狱般的梦魇,她开始喃喃自语,声音由小变大,重复叫着“长宁”的名字。   凌钰被她仓惶惊恐的叫声吵醒,她见纳兰翎像“鬼压床”般紧张害怕,唇色发紫,眼角的泪水缓缓而下,她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拽着被褥,整个身体瑟瑟发抖,寒气逼人。   “翎儿~醒醒~”凌钰轻拍她肩头。   纳兰翎紧咬下唇,不受控制地开始用力,凌钰怕她咬破自己,忙捏住她下颌,把自己手指横在她牙关之间。   “嘶~”凌钰疼得倒吸一口气,纳兰翎没有意识,下口便紧紧咬住凌钰的手指,在痛苦中挣扎。   凌钰忍痛轻唤,“翎儿~我在,我在这~你醒醒~”   被咬住的手指皮肉泛白,一股钻心的疼绞着她,但她只是轻轻皱眉,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手肘撑着身体,食指开始充血,痛到麻木,右手依然轻轻顺抚她的胸口,不断地呼唤:“翎儿,醒醒,我在这,我没事~”   纳兰翎眉心蹙到一起,凌钰的指尖被她咬出了血,贝齿挤压甚至咬到了指骨,若不阻止,凌钰整个手指都会被她咬断。   “翎儿!”凌钰疼得提高了声音。   只见她猝然睁眼,深吸一口气,终于醒来!   “长宁!”她口中一松,惊呼一声,凌钰忙将伤指收进袖口,拥着她,温柔言道:“翎儿,我在~我在~”   纳兰翎流着泪醒来,梦境中她找到了凌钰,却只剩下一具尸体。在红海的尽头,离火村的海岸边,凌钰静静躺在那里,身体早已僵硬,她哭不出,叫不出,只觉得天崩地裂,烈火灼心般的痛,腐烂了她的心。   这些年在噩梦与美梦之间,像冰火两重天一般,每夜受着无边的折磨。她害怕、恐惧,黑暗中的噩耗时常支配着梦境中的意识,她彻底失去了长宁,永远永远。   “长宁!”纳兰翎望着眼前之人,美好得像梦,不敢相信真假,她捏着自己脸,狠狠一拉,感觉到了疼痛才知道这一切是真的。   “别~”凌钰拉住她,不让她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傻丫头,不是梦,别怕~”   “我~”纳兰翎心中一酸,喜极而泣地抱住凌钰,无声的泪水,寂静地流下,“我不睡了,不睡了。”   “不睡怎么行?身体熬不住。”凌钰轻触伤指,感到星星点点的黏液,便知还在流血,她握拳藏在纳兰翎身后,以抱住她的动作掩饰了手伤。   “我不敢睡,我怕醒来后就看不见你了。”这种真实和幸福,来得太难,寻找像一种习惯在,刻在记忆和骨血里还未离去,她的噩梦还没有结束。   凌钰心疼地望着她,牵起她的手,抚在自己脸庞,“你摸摸,是不是真的?”   纳兰翎傻傻点头。凌钰会心一笑,解开她发髻上的红色绊头带子。   “来,系上。”凌钰与她十指相扣,纳兰翎意会,将红绳缠绕在两人手腕,系在一起。   红线相牵,羁绊一生,不离不弃,凌钰扬起她们紧紧相扣的手,笑言道:“这下放心了吧。”   “那你不会自己解开跑掉吧。”纳兰翎惶恐小心,凌钰轻笑,逝去她眼角的泪痕,说道:“你不是说我言而有信,信守承诺,既然答应你了,又怎会食言?”   “可是…”   “别可是了,明天醒来你会发现长宁还在你身边,以你妻之名保证,可以吗?”   纳兰翎闻此言,幸福得难以言喻,笑出了泪:“我妻之名…真的吗?”   “真的,快睡吧,允许你一直抱着~”   “唔~~真好~”纳兰翎发出了慵懒的撒娇语气,也不知哪里来的疲倦,抱着凌钰便困意十足,只是睡前舔了舔嘴角,总觉得口中有一股奇怪的腥甜之味。   凌钰知道她这些年找自己累了,一直紧绷着直至现在也不敢放下。她惟愿以后的日子,能够将纳兰翎带出这五年的分离阴影。   只是在此之前,她的腿还能治好吗?   望着手腕处的红线,再见纳兰翎的睡相,凌钰嘴角轻扬,一夜无眠到清晨。纳兰翎在她安抚下,也没有再做噩梦,醒来见这一切还在,才敢真正的相信,她确实找到长宁了。   安睡到天明,纳兰翎精神抖擞,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她醒来时,凌钰正凝望着自己,她依依不舍地解开红绳,揣在离心脏最近的怀里,想着每晚就这样扣着,噩梦就不会缠身了。   朝阳海上升,雄鹰划明空。闪电的双翼扫过海面,掠起微微的波澜。它向茅庐俯冲而去,像兴奋的小鸟,雀跃着身姿,落在茅庐门口的栅栏。   “闪电?长宁,闪电来了!”纳兰翎支起一张椅子,将她背到狭窄的廊下,闪电嗖一下扑到她腿上,发出咕咕咕唧唧奇怪的声音,利爪小心翼翼地踩着,生怕抓伤凌钰。   本是没有表情的动物,纳兰翎好似从它眸间看到了笑意。它顶着凌钰的手心,求抚摸,求疼爱。凌钰左手急急避让,而是伸出右手,抚了闪电的额头,“好了,你是雄鹰,不是雌鹰,怎么变得这般粘人了…”   这细节动作收进了纳兰翎眼里,疑惑一闪而过,便被闪电拉回了注意力,“雄鹰怎么了,当年蔺无命把自己弄得不男不女也要爱你,何况一只鹰,就不许人家念主了?”   “能~”凌钰笑意不减,闪电索性蹲在她腿上不走了。   “诶?见好就收吧你,谁让你一直粘着长宁了?”纳兰翎指责闪电,这庞大的身躯往凌钰腿上一站,多重。   闪电瞥了她一眼,转了个身,背对着她,不予以理睬。   “你!”纳兰翎瞪着它,争宠呢这是,早知道就该趁长宁不在,把它炖了红烧,清蒸也行,烤了估计更美味,没早点下手她真是后悔!   凌钰望着她孩子气般跟闪电对峙,便觉得好笑,望着闪电慈眉善目,俨然慈母一般,宠着它。   “哑夫人,长翎女侠~”   正当两人笑意浓浓,一位村民匆匆赶来,纳兰翎顿时严肃,莫非海寇又来了?   凌钰泰然自若,从容不迫问道:“何事?”   “村口来了好多人找你们,他们装扮不一,但都带着兵器,村民们不知他们是善是恶,不肯放进来,现在正对峙着,您快去看看吧。”   纳兰翎心领神会,想来是闪电一直跟随她有所发现,便将消息带了出去。   “我去看看。”她刚想踏出去,又不放心地回头,望着凌钰,“不行,我得带着你,以后都寸步不离。”   “我们一起去。”凌钰淡而笑之,她素手轻扬,闪电意会地飞起,向村口而去。   村口,村民拿着棍棒和鱼叉,团结一致地守着,虽然他们手无寸铁,也不懂武功,可他们懂得感恩,行善积德,断然不会让恶人将有恩于他们的哑夫人和长翎女侠伤去。哪怕筑成人墙也要守着。   孩童、老人、妇人,无人惧怕,哪怕他们来者不善。   “到底来了没有?”苏流光来回踱步,率领天灵堂几十号人等着,纳兰翎一走五年,每次寻到踪迹时,就不见了人,寻个人她都神龙见首不见尾。   若非她正好遇到凌云阁人,还不知纳兰翎已经寻到凌钰。   “耐心等着吧。”应红叶气定神闲地站着,见闪电盘旋而来,心中甚是欢喜,她知道,阁主真的没死。   四轮车碾压而来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村民自动给凌钰让出了一条路。纳兰翎推着她走到村口,众人看到二人,激动万分,齐齐下跪:“参见堂主,参见阁主!” 第95章 五味陈杂   与世隔绝的村民, 从未见过有人像行天子之礼般, 跪拜于人。原来, 他们行善之举, 无意中救了贵人,众人不知所措地望着凌钰和纳兰翎, 似乎被眼前的跪叩礼吓住。   “我已经将堂主之位传给流光, 你们莫要再跪拜我。”纳兰翎真是头大,她这传位传了不少于三次了,从未成功过, 十二灵主和流光依然只认她这个堂主。   “你就算挂着空名也是堂主,你想把这个包袱甩给我, 我可不乐意。”苏流光悻悻说道, 纳兰翎无奈地扬手,“都起来吧,别跪了。”   凌云阁不少人看到凌钰,暗自落泪,从门主到阁主, 凌钰死过几次, 每一次都“死而复生”,惊喜来得猝不及防。   “红叶、夜影,将众人带离玲珑岛, 莫要吓着村民,我与翎儿启程去神农谷,你们备好船只后先行离开。”   “是, 阁主!”   凌钰转身,望着一脸彷徨和错愕的村民,笑言道:“各位乡亲救了我的命,大恩难以回报,若以后有需要可求助凌云阁,我自当尽力相助。”   “哑夫人…哦不,阁…阁主多礼了。”村民一时不知该如何唤她,凌钰摘掉面纱,开口说话后,自带一种高贵和威慑的气场,令人想要折腰。   “清州玉阑王已经领兵围剿海寇,大家可以放心,以后不会再有恶人为祸你们。”纳兰翎从琉璃镇出发前便让水军给夜玉阑带去消息,海寇张狂,必须倾尽一切除之。在苏流光来寻纳兰翎前,夜玉阑亦接到了圣旨,命他率领五万水军将三大海域所有寇贼悉数剿灭。   提到夜玉阑,苏流光翻了个白眼,“就他,娘里娘气的还能打仗?”她表示怀疑,曾经以为夜玉阑是高大威猛的男子,将相之才,接触下来才知道他阴柔俊秀,比女子还弱,竟是开创水军之人,难以置信。   纳兰翎说道:“玉阑王乃水上作战第一人,海寇分散不宜调兵,他才迟迟未动,流光,你莫要小看他。”   “你说是便是吧,反正与我无关。”   纳兰翎掩嘴轻笑,能让苏流光这么上心嫌弃的已是不易,没想到玉阑王竟还上了这大小姐的心。   备好船只,凌钰和纳兰翎告别了渔隐村,四十多口村民目送二人离开,直至没了踪影。那日,若非海上风平浪静,浮木上驮着凌钰,也不会有这五年之缘。   凌钰命人放了些银子和粮食在此,离开了这座独居了五年的海岛。临行前,竟还有些不舍。   神农谷早已收到凌钰生还的消息,清云、羽竹二人,纷纷回谷。就连四处就诊的柳千寻和秦君岚也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听说她腿上有疾,柳千寻还命人将正在四处行走的叶冥和班箬找来。   自从凌钰失踪后,叶冥一直在寻她,在未知的岁月里,班箬始终跟着她。出了南洋以后的世界,多姿多彩,深深吸引着班箬。   这一场漫无目的地寻觅,渐渐变成了游玩和陪伴。班箬古灵精怪,遇到顽疾和绝症总想跃跃欲试,她暗暗与柳千寻较劲,总觉得自己控蛊医术高过柳千寻的寻脉针法。   神农谷的谷口,站着等候已久的几人。柳千寻来回踱步,迟迟不见人来,有些焦急。   “都说人没事,你还怕飞了不成。”秦君岚抚着她肩膀,说道:“放心吧,算着时间,黄昏前必定能抵达。”   “我是担心她的腿,五年未动,恐怕不好治。”柳千寻忧心忡忡,班箬却趁机说道:“你治不好,我来治呀,我的宝贝们什么都能治好。”   柳千寻不理她,这个班箬,总想缠着自己较量医术,有劲吗??行医者还在意输赢?真是小丫头心性。   马车踏着尘土,富有节拍地锵锵而来。纳兰翎驾着马车,车影在树影婆娑间穿梭,她风姿绰然地一跃而下。   “寻儿姐姐,长姐,太后,长辈们,安好。”纳兰翎向众人作揖后,便回到马车上,将凌钰从车里抱出。   “上轿吧。”柳千寻按耐住内心的波澜,平静地望着凌钰,五味陈杂,最终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备了轮椅。”   这是她提前命人打造好的两轮车,专为腿脚不便人使用,比轿子和四轮车更加方便一些。   “不用,我抱她进去。”纳兰翎果断拒绝,抱着凌钰绕过众人向谷内走去。   “翎儿,你还是让我坐那轮椅吧。”凌钰羞于在众人跟前这样被抱着,纳兰清和清羽毕竟还是师姐,长辈在,众目睽睽下总有点羞涩。   “许她们以前恩爱十足,就不许我们相亲相爱?”纳兰翎才不管那么多,何况没有外人,何惧她们的目光。   班箬望着纳兰翎坚毅的脚步,温柔的目光,羡慕不已,她捣鼓叶冥一下:“你看翎儿对阁主多温柔,要不你也抱我一下。”   “你腿脚尚好,有你什么事?”叶冥嫌弃地说道。   “那背我。”   “自己走。”叶冥疾步向前,班箬跟上脚步,挽着她左臂,那是她用蜡混合了南洋特有的胶木做成的假肢。藏于衣袖内,除了不能随意摆动,没有知觉,看起来与常人无恙。   用她的话说,起码看着不残疾,好看。起码叶冥现在是个完整的人,没有残缺,只是她能补上叶冥的假肢,却补不了她内心缺失的部分。   凌钰被安顿在药室,揭开衣襟,细长的双腿,棱骨凸出,皮下似有骨肉分离之态。柳千寻查看伤痕处,从脚踝到膝盖骨,碎骨搁着手指,也让她心情跟着沉重下去。伤筋动骨有多痛,她知道,当初的碎裂之痛,得有多疼?   良久,纳兰翎终于忍不住了。   “那个…寻儿姐姐,你看完了没?”虽然知道医者需要望闻问切,但看着柳千寻这个旧爱,这么探来探去的,还这么久,纳兰翎总觉得哪里别扭。   柳千寻瞟向纳兰翎,故意不放手,反而往前凑了凑,眯眼说道:“碎骨若是不探清楚,如何动刀取出来?况且钰儿现在的感知力弱,必须查得她痛感的承受力,怎么?不放心啊?要不你来看?”   “不是,我…”   “是吗是吗?给我也看一下。”班箬凑上去,刚想覆手而上,纳兰翎便上前阻挠,“好好看病,别碰她,行不?”   秦君岚无语地望着她们,这纳兰翎人不大,醋劲倒不小,看个病还能吃味,这让寻儿怎么诊断?她早已习惯柳千寻对患者望闻问切,从不介怀,哪怕这个人是凌钰。   “翎儿啊,我这谷里新酿制了枇杷酒,不如你去帮凌钰尝尝,她可是很爱喝的。”她试图拉走纳兰翎。   “不去。”   “去吧去吧,你长姐也爱喝,尝尝我酿酒手艺。”   “诶?我不要去,朝颜姐姐你放开我。”   半推半就,终于将纳兰翎拉了出去。柳千寻唇角含笑,不就是碰了一下腿就这个反应,醋味淹没了整个神农谷。   凌钰笑而不语,无奈地摇头。   药屋里顿时安静,柳千寻褪去笑意,面色凝重,凌钰的膝盖骨错位,无数块细碎的骨头扎进了肉里,必须要取出来。   “这骨头碎成这样,只能打乱重组了。”班箬探头看了看,见那有些畸形的膝盖便知有多严重。   柳千寻看了班箬一眼,看来她跟自己想法一样,这个腿很棘手,也很麻烦。   “钰儿,你先休息会,我去去就来。”柳千寻声音温柔似水,见她死而复生是一件多么宽慰的事,即便是回天乏术的疑难杂症,她也要想办法治好。   凌钰这样的人,不该身体残缺,更不该被病痛折磨。   凌钰点头,她双目微闭,只是从容恬静地坐着,不悲不喜。   “班箬,你跟我出来一下。”   班箬意会地点头,行医者,常忌让病者听其真言。若非严重和麻烦,柳千寻哪里会对她这么客气耐心。   叶冥始终一言不发,像个沉默的守望者,陪在班箬身边,无论何时,她都不会打扰班箬行医。   百花齐放,鸟语花香,霞光拂照,柳千寻却眉头深蹙,“钰儿的腿五年没有医治,且不说骨头能不能养好,她这过不去心里那关。”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五年瘫着已成习惯,意识里觉得自己站不起来,即便我们真的把她治得有了起色,她还是站不起来。”   柳千寻点头,深深叹口气,忧虑更深:“现在根本分不清她是意志麻木还是肌肉麻木,我摸那移位的骨头,她都毫无知觉。”   班箬低头沉思,忽而打了响指,兴奋说道:“我有办法!”   “什么?”   “意识问题大可以刺激她嘛,比如把纳兰翎吊起来打一顿,刺她一剑,或者割她一刀,阁主一担心一急切,没准就自己站起来了,不治而愈!”   叶冥无语地望着她,久久没有说话的她,忍无可忍地说了一句:“你有病?”   柳千寻补充道:“我有药。”   二人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默契地往回走,不再理她。   “.…..”班箬莫名地望着她们,“我说错了什么?你俩什么时候养成的默契,叶冥,你给我说清楚!你跟柳谷主什么关系?”   “楼主,你去看阁主,班箬太吵了,我先带她离开。”叶冥恢复记忆后,不习惯叫柳千寻谷主,保留着曾经的习惯,成了唯一唤柳千寻为楼主的人。   柳千寻点头,她想了想,按住叶冥肩头,语重心长说道:“叶冥,对班箬好点,别让小郡主的遗憾重演。”   叶冥心头一酸,险些落泪,只要想到白若溪,她便痛苦难当,若非班箬陪了她几年,她不知道如何面对恢复记忆后的自己。她闷闷地点头,“我知道。”   柳千寻深呼一口气,调整好不太稳定地情绪,才进屋。凌钰正闭目养神,听到她靠近的声音,缓缓睁眼,“我的腿,治不好了是吗?”   “有我治不好的病吗?”柳千寻胸有成竹,她在药箱里,寻了一把细小的刀,重新端详起她的腿,“你是没有知觉还是没有力气?”   凌钰摇头,“没有力气也没有知觉。”   “你也太胡来了,出事后飞鸽传书我们,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一个人拖着残身在那里那么久,若是翎儿没有寻到你,你是不是打算了此残生?”柳千寻忍不住地斥责起来,她望着凌钰的腿,眼眶微红。   “我权当自己死了,残不残疾不重要,如何活着也不重要,心死了,身体不过是躯壳而已。”   柳千寻气得无言,却又无可奈何,她一了百了,有没有想过关心她的人呢?她握着小刀,点在她膝盖处,轻轻划了一刀,“疼吗?”   凌钰摇头,她指向脚踝处,指甲轻掐,“这里可能会有感觉。”这一伸手,让柳千寻看到了她手指之伤。   “手怎么了?”   凌钰忙收回袖口,“没事,不小心扎伤的。”   “你觉得我从医这么多年会分不清咬伤和扎伤吗?”柳千寻凝望她,伸手道:“拿出来我看看。”   “小伤,不,不用看了。”凌钰有些心虚,这道牙印也确实明显,但这点皮外伤,她总想着养一养就好了,千万不能让翎儿发现。   “真是个老顽固。”柳千寻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我去叫翎儿来帮我看看究竟是什么伤。”   “别!寻儿!”凌钰一慌,身体一挪,险些摔倒,柳千寻眼疾手快,健步回头,挽着她,“行了行了,我逗你的。”   凌钰被柳千寻扶着 ,袖口滑到了手肘,那枚赤色的守宫砂再度映入柳千寻的眼帘,她惊讶地望着凌钰:“你们分离了五年,重逢竟然没有…”   凌钰轻笑,淡然地放下袖口,也算拜过堂了,两人却始终没踏出那一步。如今她腿这个样子,不牵累翎儿也算好了,哪里还会有其他想法。 第96章 此生不换   “翎儿怎会不想, 她只是不舍得。虽然爱到深处会情不自禁, 但也并非不可控, 我知道这种感觉, 所以才知道她有多爱我。”凌钰提到纳兰翎便嘴角轻扬,这句话说给自己听, 也道出了曾经她可以多次拥有柳千寻却没有这样做的原因。   柳千寻苦笑, 透着无可奈何,“所以她是真的爱你,这么多年过去了, 你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只有她坚持到了最后, 也只有她对你的爱矢志不渝。”   “爱我并不轻松, 翎儿这些年很苦。”凌钰微微叹口气,数不清日子了,纳兰翎爱了她多久呢?久到记忆有些模糊,十几年?   她还以为所有的感情都经不住岁月的流逝,她还以为所谓的爱抵不过考验, 可纳兰翎向她证明了什么是真正的此生不换。   柳千寻一边寻找她腿上的疼痛神经, 一边闲话家常般跟凌钰聊天,两人从未像现在这样交心过,凌钰几乎不表达情感, 早年柳千寻看不懂,心生误解,现在懂了, 看得更透。   “你这性子,也就翎儿受得了,颜儿可比你省心多了,有什么说什么,虽然也一肚子坏水,但也懂得拿捏分寸。”   “庆幸自己没有一怒之下,斩杀了你的幸福。”凌钰深吸一口气,说到曾经都已云淡风轻,现在想来不过是生命里曾经漾起的微澜,比起现在微不足道。   “不管曾经如何,现在的我们才是最好的,不是吗?”柳千寻停下手,抬眸看向凌钰,两人对视了片刻,释然一笑。   是啊,现在才是最好的。那个自己命定的人,不管何时出现,都不晚。   “寻儿~”凌钰忽然扯住柳千寻衣袖,面色凝重。   “嗯?”   “你一定要治好我的腿。”凌钰担心自己一天不好,纳兰翎就会一直活在愧疚中,她不想后半生,她过得不开心,永远带着自责和内疚。   柳千寻懂她未说之言,只是望着她许久,坚定地点头,“放心!”   凌钰的腿并非完全没有知觉,只是五年的麻痹,让她身体意识沉睡,那些嵌在皮肉里的碎骨必须取出来,这就意味着她的腿要皮开见肉,动刀取骨。   班箬与柳千寻想法不谋而合,只有将碎骨取出来才能想办法让新骨长出,矫正错位的膝盖骨,这个过程很漫长,也会很痛苦。   “会疼吗?”纳兰翎忧心忡忡,这是要硬生生划开她的腿吗?   “不如我剜你几刀,你试试看疼不疼?”班箬提着细长刀片,淘气地晃了晃。   “若是能代替她我倒想,可是,不是有那种止疼药草吗?”   “不可用那个,虽是取碎骨,但也必须看她对疼痛的感知力,疼是好事,不疼才棘手。”柳千寻的医桌上放着长短不一的弯刀、尖针、银钩等狭小的物件,这些即将用在凌钰身上,以柳千寻的估算,凌钰的腿至少要开十八道伤口才可能取完碎骨。   “可是!”   “翎儿,你们都先出去吧,不要干扰寻儿和班箬。”凌钰淡定自若,皮开肉绽,剑伤内伤,什么疼痛没有经历过,总不会痛过生离死别。   纳兰翎不依,她伏在凌钰腿旁,牵住她的手,说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陪着你。”   “听话,出去。”   “我不!”纳兰翎坚决不让步,她想寸步不离地守着凌钰,即便不能分担痛苦,至少能够陪着她。   凌钰深叹一口气,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纳兰清,转而对纳兰翎说道:“你长大了我的话便不管用了是不是?”   “不是,长宁,我求你,其他我听你的,这个让我陪着好不好?”纳兰翎语气接近哀求,凌钰摇头,气场瞬间冷了下来:“不行!”   纳兰清见时机已至,拉过纳兰翎说道:“医者不能分心,你病重时长宁亦是静静守在门外,怎么你就做不到如此了?”   “我…”   “你跟长姐出来,我有事告诉你。”   “什么?”   “你不知道的,你想知道的。”纳兰清拉着纳兰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纳兰翎一步三回头,寻望凌钰。   凌钰望着她,此前严肃烟消云散,这一刻的会心一笑,如沐春风,沁入纳兰翎心房,又疼又喜。   岁月变迁,落叶知秋,神农谷不曾变过。凉亭下,云瑾沏了一壶茶,娴静优雅地端坐于此。   “长姐,你带我去哪?我要守着门口,等长宁。”纳兰翎有些浮躁,这种时候她无法淡定,想到那一刀刀将划在凌钰腿上,便心疼得难以呼吸,那就是一道酷刑,未免过于残忍了。这种时候,她怎么可以走开?   “你稍安勿躁,怎么历练了这些年,到长宁那还是这么浮?”   “要是出事的是云姐,你淡定一个给我看看?”纳兰翎不甘示弱。   云瑾闻见这两姐妹对话,美眸微抬,“翎儿这是诅咒我呢?”   “不敢~”纳兰翎拖长了尾音,亲昵地坐在云瑾旁边,她托腮望着凌钰在的方向,担心不已。一定很疼吧?长宁,纳兰翎托起掌心,轻抚那块疤痕,想起曾经的种种,便觉得沉重。   云瑾为她倒了一杯清茶,茶香扑鼻,让她焦灼不安的情绪渐渐平复。   “翎儿,有寻儿和小箬在你应该放心,别忘了她们曾经让你起死回生。”云瑾气定神闲,始终扬着淡淡笑意,岁月不曾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皱褶,这位曾经叱咤朝堂的云太后,即使归隐后,依然有着浑然天成的皇家威严。   “我并非不放心寻儿姐姐,我是…”   “吃醋是吧?”纳兰清轻抿一口茶,唇角含笑,打趣道:“听说要不是颜儿拉着,你都险些动手。”   “我没有!我只是…”纳兰翎怅然若失地叹口气,“我只是觉得长宁的一切都是我害的,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若非自己当年不懂事,何至于如此。”   云瑾轻抚她肩头,宽慰道:“翎儿,你现在与其自责不如好好想着以后,生生错过的岁月未必不是一种考验,至少更加坚定了彼此的心,不是么?也不枉费当初长宁为你苦心换血…”   “换血?什么换血?”   云瑾顿了顿,耸肩看了一眼纳兰清,“你没告诉她?”   “承蒙我妻的口误,现在不告诉也得告诉了。”   “什么啊?到底什么换血,长姐你快告诉我!”纳兰翎急切地拉住她,她就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被瞒着了,她就知道自己晕倒那阵子有事不知!   当初凌钰坠崖,纳兰翎下山后就不见了踪迹,没有见任何人。寻寻觅觅的五年,纳兰清一直没有机会告诉她当年凌钰为她换血之事,恢复记忆后的她应该知道凌钰为她付出了多少。   纳兰清觉得,是时候让纳兰翎知道所有了,云瑾的口误恰恰给了她开口的契机。   从她被发现蓝瞳之症开始,到一路南上寻医,凌钰的身体在一次次换血和旧伤复发间,濒临崩溃。原本闭关可以修养好,又因为纳兰翎的求见,疗伤中断,随后才被成亲之事击垮。   她真笨!长宁武功这么高,怎么会在被围攻时竟无反抗之力?就算她被围困千军万马间也不可能被逼至跳崖境地。   纳兰翎从没想过这一切是因为自己,是她的无知任性,是她的失忆将凌钰从内到外,彻头彻尾地伤害了一次。凌钰所有的遍体鳞伤都是她害的,都是她!   这些事像一道晴天霹雳,劈在她心头。纳兰翎站起身,恍恍惚惚地走到药屋门前,无力地靠在廊柱旁,心中波涛汹涌,酸楚、自责、恍若洪水,淹没了她。   窒息,悲伤,心被碾成了碎片,除了疼还是疼。她还能做什么?对凌钰她还能怎样?老天爷告诉她!   纳兰翎仰头望着天空,表情僵硬,她渴望已久的爱,却是伴着凌钰的痛苦而来。她辜负了凌钰的深情和期许,成了剜心的刽子手,而凌钰不曾怪过她,斥责过她,哪怕是坠崖最后一刻,用尽生命最后的挣扎,也要将自己救起。   她像一尊雕塑,不吃不喝,慢慢等着。晨钟暮鼓,三个时辰过去了,柳千寻和班箬终于从屋里出来,班箬揉了揉眼睛,埋汰了一句:“这骨头挑得我都快瞎了。”   纳兰翎忙冲上去,一时语噎,竟连一句询问都说不出口,她极力控制的情绪已经到了边缘,她怕自己一开口,便泪如雨下。   柳千寻好似能读懂她的担惊受怕,冲她点点头,“她痛晕过去了,在休息,你去陪她吧。”   纳兰翎拔腿就走,脚步从急到慢,走到屋里就安静下来。她蹑手蹑脚地关好门,凌钰正静静躺着,纳兰翎跪在床头,裹着她的手放在唇边,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痛得晕过去,是什么感觉?   “你最痛的时候一定不是现在,是我说要嫁给长安的时候对不对?”纳兰翎对着床榻开始喃喃自语。   “我曾经觉得最痛的时候,是你一掌将我弹开,天人永隔时。可现在,此时此刻,我才真正明白了你当初的彻骨之痛。你说我这般可恶,这般伤你,你为何不责备我一句?你若是骂我一句,打我几下,我也开心一点~可是你总是这样~”纳兰翎说着说着啜泣起来,无法完整地说出那些话。   “你总是不说,你什么都不说,长宁~你为什么不说,你这个傻瓜~”纳兰翎扶在她肩头,声泪俱下,泪水打湿了凌钰的肩头,也浸湿了她的鬓角,“我爱了你十几年,从未为你做过什么,可是你为我伤了根本,残了双腿,你还把血给我~你为什么要做那么多,我不要你做那么多,你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好不好?可我还能做什么?长宁~”   纳兰翎声泪俱下,埋在凌钰的肩窝,想要紧紧地抱住她,想把所有的爱都倾尽一切地掏出来,纳兰翎不知还能如何去表达爱,只是想到曾经的种种,便痛得难以言喻。   凌钰好似听见了她的低喃,虚弱地睁开双眼,她感觉到纳兰翎熟悉的气息,便扬起了笑意。她听见了纳兰翎最后那个问句,轻言道:“傻瓜,你要做的就是余生陪我。” 第97章 心照不宣   听到凌钰的声音, 纳兰翎拭去泪水,不让朦胧的视线,阻碍她的视线。   “怎么年纪长了, 更爱哭了?”凌钰目光温柔似水, 腿上的痛感还未褪去,十八道伤口, 在肉里取碎骨, 足足三个时辰, 她没有哼一声,可冷汗早已浸湿了衣襟。   纳兰翎的泪水落在她脖颈之间, 温温热热, 她见凌钰脸色惨白,说话有气无力, 更心疼, “长宁,疼不疼?”   凌钰还未开口,纳兰翎打断道:“我又说废话了,皮开见骨,割肉见血,怎会不痛。”   “本来挺痛的, 被你这一哭转移了注意力, 已经没有知觉了。”   “我这不是…”纳兰翎还未说完鼻间就酸涩起来,望着凌钰只觉得自己真的无用,她所有的坚持因为失忆那阵子, 彻底粉碎,她根本不配爱凌钰。   她无法原谅自己,永远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凌钰好似能读懂她心里所想,她抚上她纳兰翎背,微微用力,用尽了力气想要宽慰她。没有千言万语的表白,亦没有多余的解释。她只是扣住纳兰翎手,唇角始终扬着笑意。   现在的一切都很好,不是吗?她们都平安,只要她腿好,相信纳兰翎不会再执拗地责备自己。   “长宁,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   “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   纳兰翎伏趴在凌钰身边,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谁也没有提及换血之事。凌钰的指尖在她发间游走,渐渐抚平了纳兰翎焦躁不安的心。躺在凌钰身边,是梦寐以求的事,从此岁月安然,江湖纷争,天下风云都与她们无关。   不知不觉,两人相依睡去,连柳千寻端着药走进都未曾发觉。   凌钰的腿伤被一道道薄的沙布盖着,上药后的地方千疮百孔,割开的伤口长短不一,因为掀皮肉寻骨,柳千寻担心伤口不易愈合,便大胆用了针缝合。伤口惨不忍睹,整个腿没有一处完好之地。   碎骨虽然取出来了,接下来要接骨移骨又一场皮骨之痛,柳千寻担忧不已,只是凌钰的腿需定时上药,时刻观察碎骨伤口的恢复情况。   穿堂而过的风,轻轻吹来,纳兰翎睡着时还紧紧牵着凌钰。柳千寻也从未见过凌钰睡得这般踏实,曾经只要有点动静,她必定惊醒。刀尖上的日子,正是这样。现在放下所有,扬在脸上的踏实,倒让她轻松了许多。   她轻手轻脚,生怕打扰这二人。揭开被褥,凌钰双腿上的白纱晕染了一层血红,缝口处一直在流血。   柳千寻拧眉,将随身带进来的止血药草敷上。许是药草的刺激,痛醒了凌钰,她缓缓睁开眼,知道是柳千寻在为她上药,她怕出声乱动会吵醒纳兰翎,她若看到腿上的伤口,恐怕比自己还难过,凌钰咬咬牙,忍疼继续闭眼。   “这么疼还能睡…”柳千寻心念,这药草性烈,虽能止血却也能让疼痛加剧,凌钰眉头不曾皱一下。柳千寻看向熟睡的纳兰翎,顿时明白所有,她笑着摇头,处理好伤口,悄然离开。   每天柳千寻都为凌钰定时换药,班箬潜心研究腿骨位置,用祖传的巫医接骨手法,扭转了错位的骨节,并用模板将凌钰双腿固定死。   接骨的那个瞬间,凌钰让柳千寻给自己点了穴,唯有让自己不得动弹不能出声,才能不让纳兰翎察觉到她所忍的非人疼痛。   伤筋动骨,恢复至少需要百天。凌钰每天只能坐躺,连辆轮车都不能坐,两条腿只能拉直放着。纳兰翎每天为她擦浴,接替了柳千寻给她换药。   “入秋了,长宁,我带你出去走走吧。”纳兰翎怕凌钰每天坐着无趣,总想着陪她打发时间。   “寻儿说这腿还要过一个月才能弯曲,我如何能出去。”   “我说能就能。”说罢她搬来一只长椅,六脚支撑,人可以坐在上边伸直腿,最重要的是支撑的腿下装着六只轮子,可推其前行。   纳兰翎奇思妙想,加上班箬的古灵精怪,两人专为凌钰打造了这两六轮推椅。怕长椅木头太硬,纳兰翎特别放了褥子和软枕,她将椅子靠在床榻边,俯身伸出手,笑道:“抱着我。”   凌钰笑笑,勾住她脖子,纳兰翎轻轻一抬,将凌钰上半身挪至长椅,再小心翼翼地移动腿,让她能够舒服地靠着。   神农谷,秋水长天一色花团锦簇,树木葱茏,淡淡花香和药炉草木清香交织,令人如痴如醉。   东北角,有一小簇枇杷林,已过了结果的季节,枇杷所剩无几,但林间却飘荡着枇杷的香气。   “枇杷酿?”凌钰闻之便知道有人在酿酒,酒香扑鼻,她算着自己好些日子没沾酒了,从治腿开始,柳千寻就三令五申不允许沾酒,无人敢破坏她定下的规矩。   几坛枇杷酿刚从酒窖搬出,柳竹正俯身闻酒香,她动作轻柔,举手投足尽是优雅。   “颜儿,这坛还要发酵,先拿下去。”   “好嘞娘,你看这坛是否可以了?”秦君岚舀了一勺尝了尝,又放至柳竹鼻尖,她无需品尝只要嗅味道便知酒香深浅,“这个可以了。”   柳竹早年被凌钰所救,一直住在公主府,耳濡目染下也掌握了府里枇杷酿的法子。凌钰酷爱喝此酒,府上都是羽国一级酿酒师,后来隐居枇杷林,柳竹也试着酿酒给亦清羽喝,年复一年,她对枇杷酿的手法越发醇熟,后来便教给了秦君岚。   “朝颜姐姐,你这酒十里飘香,将我肚子里的馋虫都勾出来了,想跟你讨口酒喝。”纳兰翎知道凌钰喜欢,心想偷喝几口应该无事,便将她推到此。   秦君岚起身,见是凌钰在旁,便知是她嘴馋了,她故意看了柳竹一眼,问道:“娘,给她喝两口应该没事吧?”   “钰儿的腿不能喝酒吧?”柳竹停下手中活,走到凌钰身边,褐色瞳孔透着光芒,眉眼微绽的她,依旧风情万种,美貌依旧,她关切问道:“近日感觉如何?”   “没事了,柳姑姑,放心。”凌钰忍不住看向枇杷酿,有些心痒,“姑姑,我若真的偷喝两口,您不会告诉寻儿吧?”   “柳姑姑对你那么好,视如己出,怎么会呢。”纳兰翎抢言道,又抛了个眼神给秦君岚。   她默契接话:“是了是了,娘宽宏大量,定然会当做没看到的,这酒今天也没少,被我给偷喝了。”   柳竹瞥了这几个小辈一眼,扬着淡淡笑意,端起一壶装好的枇杷酿,说道:“我得给阿羽送酒了,没见过钰儿出来。”   “谢谢姑姑!”纳兰翎忙去唆使秦君岚弄酒,她经不住纳兰翎纠缠,只得装了一小壶,“不能多喝,被寻儿发现我就死定了。”   “你死定了又不是我死定了。”纳兰翎说罢推着凌钰转身就走,将酒壶揣在腰袋兜里。   “诶?过河拆桥?凌钰,你看看你教的好徒弟。”   凌钰笑而不语,只是躺在长椅上,悠见这四周的风景,好似又美了几分。或许是与心情有关,虽然每天只能坐着,可有纳兰翎陪着,她从来不觉得孤单冷清。   纳兰翎走到一处长廊,自认为没人发现,刚想把兜里的酒壶拿出来,便听得柳千寻声音传来,“你应该推她去晒晒太阳。”   纳兰翎一惊,揣在兜里的手无处安放,就连凌钰也变了表情,她试图转移柳千寻注意力,“寻儿,你不是和你姐姐采药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姐姐滑了一跤,扭伤了脚,我送她回来。”柳千寻望着纳兰翎古怪的动作和表情,疑心四起。   “她没事吧?”凌钰关切问。   “不碍事,清姐在照顾她。”   “那就好。”   凌钰并没有成功转移柳千寻的注意力,她走近几步想一探究竟,纳兰翎早就将酒揣了回去,她一个转身站在推车后,试图挡住腰间鼓起的地方,“寻儿姐姐,这么巧啊?云太后伤到脚,你怎么不去给她看看呢?”   “扭伤而已,擦些药酒养养就好了,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啊,我就是把我和班箬的发明拿出来,推长宁出来走走,是吧,长宁。”   凌钰跟着点头。   “是吗?”柳千寻鼻间嗅了嗅,这些年她与各种药材打交道,莫说是酒香,混合几十种药草,她闭眼通过味道就能识别,又怎会闻不出酒味。   “是啊,我这就推她去沐阳。”纳兰翎试图避开柳千寻的问询,却见她扬手一挥,一根细小的针芒猝不及防地射向纳兰翎的腰袋。   纳兰翎躲避不及,刚想侧身闪过,酒壶从兜里掉落,柳千寻轻抬脚尖将其托住,微微一勾,稳稳接住。她揭开瓶盖,瓶口从鼻下悠然划过,“今年的枇杷酿这么早就开窖了。”   她似笑非笑,不怒不喜,看不出心情。   “寻儿,是翎儿嘴馋想喝,便问朝颜要了些。”凌钰试图解释,感觉柳千寻的气场渐变。   “对对对,是我嘴馋。”纳兰翎连连应声。   柳千寻俯身凑近凌钰,轻轻嗅了嗅,确实没有酒味,纳兰翎忙挡在前面,“你干嘛凑这么近?   “我相信钰儿,酒我先没收,免得你馋她。”柳千寻头也不回地走了,好不容易骗来的酒,变成一场空。纳兰翎搓搓手,“我去抢…”反正打起来,她不一定会输给柳千寻。   “翎儿~”凌钰拉住她,“今天丢了一壶,他日赔我十壶。”   “啊?又不我的错,明明是寻儿姐姐…”   “不乐意啊?”   “乐意,十万个乐意呢!”   丢了一壶酒,纳兰翎只能陪着凌钰做别的,比如下棋,又是一场你追我逐的耍赖场景,结果却是凌钰故意输给了她,纳兰翎为了逗她开心,无所不用其极,她以一套行云流水的鞭法,融合了凌钰传授的武艺,创造了自己的招式,名为“长翎思月”。   迄今为止,纳兰翎是唯一一个掌握天苍阁三个传人武功之人,莫说柳千寻与她交手,就连纳兰清和亦清羽也未必能够轻易取胜。   夜晚如许,烛火盈盈,氤氲的热气在温池中挥洒开来。凌钰腿的外伤已经愈合,内骨也恢复得很好,可以适当活络筋脉,泡温浴。   凌钰腿脚不便,纳兰翎将她整个人抱进池中,池里放着各式药材,有助于腿上的恢复。她早已用手趟好了温度,冷热正好。   “腿上有知觉吗?”   “知觉一直都有,还不敢过于用力,寻儿说在长骨和正位,不能随意用力,这水的温度,正好。”凌钰眉宇间布上了一层水珠,望着纳兰翎正一脸花痴望着自己,眸间倒映出迷离的光芒。   “嗯~那~你别乱动~”说罢她掌心舀起水向她身上泼去,水流缓缓而下,温润温润的。   凌钰微微闭眼,气定神闲地坐着,纳兰翎坐在她身边,帮她挽起发髻,盘起。鸢尾花妖娆地绽放,映入她眼帘。   “这朵纹绣,可真是好看得紧~”纳兰翎酸酸地说,她知道这朵花对于凌钰的意义,也听闻过柳千寻早年亲手用铁烙烫烂了肩头之事。   所以,鸢尾花的存在对凌钰才是一种伤。   “你若介意,我可以~”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长宁身上每一处都很好看。”纳兰翎羞涩地说,红晕在脸上弥漫而开,如绚烂多姿的花朵,白里透红,在她心头漾起一抹波澜。   凌钰忍不住地伸出手轻抚她的脸,纳兰翎望着她,再也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抱住她,淡淡轻吻落在她唇。   宛如枇杷酿,回味无穷的酒香,徜徉在心头,一阵一阵的浪花扑打而来,让两颗紧紧相依的心,靠得更近。   作者有话要说:  担心会被锁,中秋节快乐鸭,真的舍不得完结这篇文~   ----------正经打广告--------新文《十年》求收鸭!   完整文案:   文案1(不正经版):   多年前,因为宣传炒作,陆景言经纪人帮她在孤儿院做了一起助养活动,她随手点了一个名字。   多年后,苏清躺在陆景言怀里说:万万没想到,随便翻了个牌子,把自己搭进去了吧?   文案2(剧情版):   为了请出影后陆景言参演自己第一部 原创剧本的电影,苏清用尽各种办法拿到一张工作证,乔装成保姆接近。   没想到,荧幕上高冷女王陆景言洁癖到变态,每天让她做的最多的就是“马桶刷十遍…”   当苏清以为自己伪装的很成功时,陆景言却指着她说:苏清,你的假发歪了…   一位天才孤儿,编剧鬼才,不仅经营着一家流量小说网站,还成立影视制作公司,开始了追逐影后陆景言之路,从仰慕到爱慕,最后才知,她崇拜的白月光,她爱上的人,正是自己找了十几年的助养人…   一段伤痛欲绝的过往,让她所有的光环都变成了负累,纵然叱咤影坛,纵然赞誉无数,她活得依然痛苦…   十年,她们能够突破过往的伤痛和隐瞒的芥蒂吗?   年下VS年上,年龄差七岁,非养成。   HE,甜虐正剧,不喜勿喷,杠精绕道   正CP:外冷内热傲娇影后与高冷聪慧编剧(后期制片人)   副CP:狐狸精伪后妈VS无性恋假继女(后来脸被打肿) 第98章 全心全意   温池缠绵, 将两颗心紧紧拴在一起。纳兰翎拖着有些疲乏的身体,将凌钰从池中抱起。   凌钰轻佻她下巴,调侃道:“你还有力气?”   “我腿又没伤, 抱你的力气还是有的。”纳兰翎脸颊绯红, 恨不得埋进凌钰的怀里,温热的池水, 从身体划过, 她为凌钰擦干身体, 穿好衣物。   “那个…”   凌钰见她欲言又止,眯眼笑问:“怎么?”   “我…”纳兰翎一层一层地裹好身体, 想问出口的话过于羞耻, 以至于她全身热气沸腾。凌钰的腿不便,她怕压着, 又怕位置不对, 甚至怕凌钰手酸,也不知这第一次,凌钰喜不喜欢自己的表现。   可是这种话,她怎么问的出口。   “你表现很好。”凌钰看穿了她小心思,没来由的一句话,让纳兰翎顿时羞愧难当。   “长宁!你!”纳兰翎气得跺脚, 躲到凌钰身后, 避开与她对视,“我带你回去。”   凌钰轻笑,搓揉指尖, 意犹未尽地扬起一抹妩媚的笑意。她勾住纳兰翎脖子,视线正对着脖颈,看到了纳兰翎咽口水的微动作。   “还想啊?”   “我没有!你别胡说!”纳兰翎急于否认,抱着凌钰忙向外走去。酸软的双腿,不若之前那般灵活,只能缓步行走。   想吗?大概是想的,但不敢多想了…   暗夜,静谧无边。回到屋内,纳兰翎侧身抱着凌钰疲惫地睡去,凌钰却是一夜无眠。她抚着自己有些疼痛的双腿,又抬肘看了一眼守宫砂,无奈地叹口气。   纳兰翎的初红,淡淡晕在水池里,很快便散开了,凌钰忘不了那柔软的触感。她心疼地挽起纳兰翎手,放在胸口,紧紧扣住,将她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就这么安稳地放一生。   秋去冬来春又至,凌钰的双腿已进入康复期,该能起来走路才是,可她依然无法起身。   她坐在轮椅上,双手用力支起身体,纳兰翎递上两根拐杖,想让她撑着自己,凌钰拒绝,“拿开!”   “长宁~”   凌钰面色凝重,沉重的双腿像被巨石压着,根本无力抬起,更别说支起身体。她刚松下手,释放力气,整个人便瘫软下去。   纳兰翎想要扶着她,却又不敢。凌钰自尊那么强,怎能忍受自己拖着残缺的身体。   “为什么会这样……”凌钰猛地捶打在无力的双腿上。   “长宁,来日方长,你莫急~”   “我看看。”柳千寻拿着针灸包,挑出两根细长的银针,对着膝盖骨旁的穴位深深扎进去,凌钰疼得深吸一口气。   “疼?”   凌钰点头。   “疼就没什么问题,应该是…”柳千寻的担心还是成真了,凌钰太久没有走路,意识习惯传递到了身体上,她心里想着要走根本无用,本能限制了行动,才会站不起来。   “是什么?”   “寻儿姐姐,有什么我能做的吗?”纳兰翎焦急不已,每天望着凌钰辛苦地练习走路,只有干着急,她想当拐杖,可凌钰不需要拐杖也不想拖累她,这个腿日复一日磨损凌钰的意志,给她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暂时没有。”柳千寻淡淡回答,好似故意避开话题,纳兰翎思忖片刻,灵机一动,想到一个涉险的办法,死马当成活马医,试试也未尝不可。   但愿,长宁不要生气才是。   凌钰沉默不语,很快从激动焦灼的情绪中冷静下来,她只是默默地转动轮椅,独自而去。被巨石压腿的那一刻历历在目,向来掌控一切的她,原来这么不堪一击。   “长~”纳兰翎最终没有唤出口,凌钰落寞的身影,怅然若失的心情或许只有她自己懂。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如今无法走路,怎会不沮丧。   “其实你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待到凌钰走远,柳千寻才说出心中所想,“她现在最在意的人是你,能够刺激到她的人也是你,该怎么做,你自己把握分寸。”   “所以还是一种意识习惯导致的她本能起不了身?”   柳千寻讶异于纳兰翎的聪慧通透,“嗯,现在只有你才能让她站起来。”   “我明白了,寻儿姐姐。”   凌钰坐在轮椅上发呆,百丈高的瀑布,宛如从碧空倾泻而下的白光,哗哗水流声震慑山谷,回音缭绕。   她真的要半生残废了吗?这双不争气的腿…浪费众人心血,她不甘心!再次撑着身体,想把自己支起,身体歪歪倒倒地颤抖,腿上勉强能够使出一些力气。不知作了多少努力,她甚至试图将内力灌入下肢,可每次要挪动身体时,脚下仿佛踩空一般,整个人都会摔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凌钰趴在地面,愤愤地抓住草木,紧紧攥着,她狼狈地仰身,颓然地望着上空,白云涌动,竟拼成了纳兰翎的笑脸。   她心中一亮,翻身继续尝试。起、摔,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灰头土脸也不想放弃。挫折和考验,都别想击垮她!   纳兰翎躲在一旁,望着凌钰周而复始地练习,手肘磨出了血,掌心擦破皮也没停下。她没有去搀扶,她知道这种时候凌钰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到。   她只想站在能够看清凌钰的地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陪着她。   “你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渴望站起来吗?”柳千寻声音猝不及防传来,望着凌钰百般努力还是未能成功,她只能干着急,她已经用了毕生所学,尽力治疗,剩下的她做不了什么,只能交给纳兰翎。   “她怕我内疚自责是吗?”纳兰翎怎会不明白,凌钰从不言说,可她现在懂,她已经是凌钰的人了,又怎会不知她所想。   “嗯,你该做点事情了。”   “你有主意了?”   柳千寻挑眉,隐隐含笑“难道不是你自己有主意了吗?我配合你就是了。”   “那…万一有意外,你得救我啊,寻儿姐姐。”   “这会知道叫寻儿姐姐了,整天见到我就撒醋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乖?”   纳兰翎耸肩,轻拉她衣角,“我那是开玩笑呢,咱们开始吧,她若责怪,我自己领罚,绝不拉你下水。”   柳千寻眯眼,意味深长一笑,“好~”   黄昏近,光芒万丈,落英缤纷,山谷支流汇聚成河,纳兰翎将凌钰推至河岸边,“长宁,今儿我给你做点鱼汤可好?”   “别了,若要吃派人来捕就是了。天气凉,不要下水了,何况这河有些深,你不懂水性不安全。”凌钰不放心,早年总爱把纳兰翎扔水里,现在她哪里舍得。   “现在才是捕鱼好时机,天冷了,鱼群要迁徙,容易得很呢。”纳兰翎说罢捋起袖口卷起裤管,向河边走去。   “你小心,翎儿~”   纳兰翎转头,向她挤眉弄眼,“要相信你的徒儿,哦不,是夫人,踏影飞流可不是白学的。”   凌钰低眉浅笑:“贫嘴~”   只见她在河面如影飘动,看准时机便飞掌而落,河里不断有鱼飞上。她身体灵巧,贴着崖壁,如壁虎一般,稳稳地踩着树枝,望着湖面跳起的鱼儿,笑脸盈盈地望着凌钰。   恍惚间,凌钰想起了教纳兰翎玄空十三掌时,她故意落水不上岸,当时若非真的水流湍急,陷入危险,自己还真没打算出手。说起来从初见到拜师,她确实对纳兰翎没手软过。   “够了,翎儿,回来吧。”凌钰冲她招手,她多想触手可及纳兰翎,眼波流转到的地方,永远只有她一人。   “来啦!”纳兰翎正想飞身而来,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河里栽去。原本以她的武功,可以临近水面时,转危为安。但她想故意一试水,让自己摔了进去。河水湍急,因为连着江河所以很深,纳兰翎不暗水性,被一阵旋涡卷住,毫无挣扎之力。   “翎儿!”凌钰惊呼,欲从轮椅上起来,水流将纳兰翎身体卷向远处。眼看她的身体时而没入水里,时而漂浮而上,凌钰焦急万分。   “翎儿!”她凝聚内力,双掌倏然呼出,强大的掌风托起身体向纳兰翎飞去。她没来得及多想,只是横扫湖面而去,身体旋转而下,宛如飓风卷起浪花,她看准时机,抓住纳兰翎手腕。   纳兰翎胡乱划动时,不慎拽住凌钰,令她失重,两人险些一同落水,千钧一发之际,柳千寻瞬身闪动而来。她五指微开,几条红线嗖嗖嗖向凌钰伸展而去,圈住她的腰和手臂。   凌钰见状紧紧拉住纳兰翎,柳千寻则是脚踏乾坤,猛然收力,像渔夫收网一般,将两人一同往岸边拖来。   “咳咳咳~”纳兰翎全身浸湿,呕了好几口水,呛得她直咳嗽。   凌钰紧张地捋开她脸上凌乱的发丝,捧着她脸问道:“翎儿,你怎么样?”   “咳咳咳~我…”纳兰翎没想着让自己真的淹着,这些年她虽然水性没什么长进,可到底轻功了得,不至于这么惨,只是因为落水时恰好遇到旋涡,卷住了她身体,当她想用轻功逃开时已经晚了,险些弄假成真。   柳千寻轻拍她后背,纳兰翎又呕出一口水,眼神瞟见凌钰正蹲在自己身边,双腿稳稳地撑着身体。   “长宁~你!”她欣喜不已。   “是不是呛水了?现在好些没?”凌钰未曾发觉自己的异常,只是不断地轻抚纳兰翎的后背,刚刚那个瞬间,她想来便后怕,她腿脚不便,若不能救起她呢,水可是翎儿的克星啊!   腿…想到此,她看向自己下身,不可思议地动了动,除了还不太灵活有些痛感外,她已然能够站着,甚至走几步。   “腿…”凌钰心生欢喜,看向纳兰翎,她激动地难以言喻,“你好了,腿好了。”   “寻儿?”凌钰压抑着兴奋,怕这又是一场梦,柳千寻只是淡淡点头,轻拍她肩头,笑言道:“没事就好,翎儿也算没白白淹水。”   “嗯?”   “没什么,我先走了。”柳千寻故意瞥了纳兰翎一眼,意思是你自己闯下的祸,自己善后。   “诶?寻儿姐姐,你怎么把我给卖了?”太过分了,柳千寻就是故意的!   凌钰勾过纳兰翎下巴,冷眼望她:“你装落水?嗯?”   “没,不是,真的是脚下一滑~”   “是么?”   纳兰翎连连点头,凌钰轻笑,起身就想走,腿虽然还不灵光,但已经能离开拐杖和轮椅自己缓慢前行。   “阿嚏~”河水微凉,纳兰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哆嗦了几下,可怜巴巴地望着凌钰,“我错了嘛,长宁~”   凌钰停下脚步,深深叹口气,都是为了她吧,若非这一刺激,她的腿不知何时才能站起来。以身犯险真的好吗?傻瓜~   她没有转身,只是将手别在身后,向纳兰翎轻勾,她忙站起身乐呵呵地向凌钰奔去,很自然的被她牵住。微凉的指尖,透进凌钰心里,却是暖暖的踏实,没事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想到明天还有一天假真开心~~今天的月亮还是很亮,大家记得抬头看一看,白月光就在眼前~ 第99章 谷间岁月   春始, 大地复苏,万物生长。凌钰的腿伤已经痊愈,脚踏飞流, 行走自如。   同年, 皇宫昭告天下,即将进行第一轮选秀, 特派亲使至神农谷邀请云瑾回宫。   神农谷后山, 是一小片农田, 云瑾与柳竹正为新芽翻土,几名亲使跪在田埂旁, 不知所措。   “太后~”亲使小心翼翼轻唤, 磕头道:“皇上请您务必回宫,您就跟臣等回去。”   云瑾指尖蘸着尘土, 挂着淡淡笑意道:“娘, 这桑葚真的可以酿酒么?”   “地大物博,果类可食亦能酿酒,我想今年在枇杷酿里面加入一些桑葚,给阿羽和清儿她们尝尝鲜。”柳竹为桑葚铺好一层粗砂,将苗栽种土壤中,云瑾从旁协助。   “太…”   见云瑾还是不搭理自己, 几名亲使面面相觑, 也不敢多言,就静静等着候命。   许久,云瑾和柳竹共同完成桑葚培育, 才从田里上来。   “太…后…”   云瑾扶着柳竹,步步小心,她不露喜怒,不透情绪:“我说过了,选秀之事皇上自己做主便好,还要我说第二遍吗?”   “可是~”若是平时,亲使便会带着云瑾口谕回宫复命了,可这次他们不敢,因为在这群迎云瑾回宫的队伍里,有个人也一同跟了过来。   “云瑾!”   正当亲使不知该怎么办时,纳兰翎忽然跳了出来,几乎是没看清她如何出现的,只觉得耳边倏然过了一阵风,便见她出现在了云瑾跟前。   “怎么?”   “你能不能管管你儿子?”纳兰翎眉头蹙成了川字形。   “什么?”云瑾疑惑不已,“菓儿怎么了,他不是在宫里等选秀吗?”说罢她又看向那几名亲使,恨不得将头埋进肩膀,顿时明白了所有。   纳兰翎无奈地说:“我跟他舌头都说干了,他还是坚持要我进宫做皇后。”   云瑾轻抿唇角,毫不意外,“这样也好~”   “好?长宁已经不理我了,你还跟我说好?”纳兰翎气急败坏,早年跟秦煜那番交心真是白搭了,她还以为那小子听懂了,结果过了几年还是这个德行,竟会在选秀之前,跑到神农谷来纠缠自己。   “长宁那性子吃醋多难得,不是吗?难道你不想看她在乎你的样子?”云瑾挑眉,扬起一抹坏笑,像极了柳千寻逗她时,纳兰翎眯眼望她,真是亲姐妹,耍坏起来都一样。   柳竹只是笑而不语,每天望着这群小辈斗斗嘴,也是美事一桩,神农谷也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柳姑姑,您也不管管?”纳兰翎向她投去求救的眼神,柳竹轻拍手中尘土,眉宇间尽是柔和,“瑾儿,自己的地方,不要总逗翎儿,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长翎女侠之名毕竟还是在的。”   “是是是,娘,我知道了,您先去休息,孩子的事我来解决。”   柳竹笑着点头,提着水壶向竹庐走去。   “还是柳姑姑好~”   云瑾已经褪去笑意,望着几个亲使,气场瞬间冷却,“皇上来了,为何不告诉哀家?”   她只要用哀家自称,当年的摄政威严便不彰自显。她本以为是皇上要请自己回去,现在看来,儿子亲自走这一趟,应该是为了纳兰翎。   “禀太后,皇上说,先不要告诉您他来了,臣等没敢说。”几人再次跪下,云瑾轻哼一声,他们更加胆战心惊。   “翎儿~”   纳兰翎闻声忙瞬身闪走,她可不想再浪费口水,跟秦煜说那些反反复复的话。总不能直接说自己已经是长宁的人了吧?也太羞耻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去找长宁再说。   百花林,草飞莺长,凌钰翩然身姿,游走在百花之间,为了活络筋骨,让腿能够恢复如初。她以踏影飞流配合玄空十三掌,独自练习。   练武之间,总是不经意间分了心神,小皇帝刚进谷,便扬言要立后,揪住翎儿不放。想来以前在钟王府,他还尚未死心。   皇后…呵…凌钰想到此,凌空而起,腿横扫而去,花海飞扬,无数绿叶花瓣在她周身形成屏障,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将她优美的身姿缠绕。   突然,一条细长的雀蓝之鞭,远远扬来,凌钰一个侧闪,鞭口亦是寻向而来,在她周围发起连续攻击。   上三路,左右横扫,龙蛇摆尾,招招紧逼,步步为攻。凌钰轻笑,白色身影恍若一道光晕,摆手如旋风而起,倏而身姿倒立,双掌往地面推去。   纳兰翎见状,悠扬的笑意,绽放在眉眼。她伸手一收,孔雀鞭灵巧地收回,只见她双手展开,身体后仰,与地面咫尺之距时停下,一只脚往上迎去。   “轰~”两股力量相碰,白粉光晕交融,扬起飓风,连卷百花林。两人不相上下,凌钰望着纳兰翎,轻抿唇角,忽然反转掌心,加深内力。   纳兰翎不甘示弱,手掌着地,忽起一道芒光,竟有无数形似掌风的利刃,向凌钰飞去。   “怎么可能…”这道神似落影无痕剑又像千悲掌的招式是怎么回事,凌钰无可回避,只得用绝招无痕剑抵御。   可是这招的掌法神奇在,可以挡住那一道道剑芒。凌钰惊讶地望着她,后翻落地,纳兰翎撤掌向她飞来。   “翎儿~”凌钰以为纳兰翎要停手,毫无防备地被她扑倒。想起在藏书阁也是这般,今时不同往日,感觉已然不同。   花瓣如海,随着两人倒下腾飞而起,美如仙境。   纳兰翎伏在凌钰肩头,像只八爪鱼,粘着她不放,“长宁,怎么可以不理我呢?”   凌钰别过头,让她能更舒服地靠在肩窝:“小皇帝来此纠缠你,作为前朝公主,我究竟跪他好还是不跪好,我一介平民能对皇上怎样,只能避开。”   “不要跪,我见不得你下跪,那咱就一起避开他。”纳兰翎总觉得凌钰膝下有黄金,谁都不可以让她下跪,她是天之骄子,云上仙子,不该为凡尘礼节折腰。   想到当年长宁为她跪了扶洺,她依然气愤难当,都怪自己太无用。可她又怎会知道,向来不信命,不信天的凌钰还为她跪过苍天,求过命。   “人家还想立你为后,连凤玺都带来了…”凌钰故意提到凤玺,假装醋劲大发道:“凤玺乃母仪天下,号令后宫最高令牌,他能带给你,足以证明对你有多真心。”   凌钰边说边观察纳兰翎表情,见她表情果然微变。   “凤玺?”纳兰翎忽然想起秦煜将凤玺硬塞给自己,这可是前所未见的行为,为了表真心未免太有失君王风范了,如果被云瑾知道,这小子,会怎样呢?   纳兰翎扬起一抹坏笑,她对着凌钰唇轻啄一口,“我去去就来。”说罢她站起身,却是脚下一绊,双腿一软,再次倒了下去,凌钰趁机将她翻身扣住,略有妖意,隐隐媚态,朱唇含笑道:“我希望小皇帝是最后一次,也是最后一个人,明白吗?”   纳兰翎从未见过凌钰这般妖娆,媚眼似妖,像月牙儿一样,第一次觉得她像那远古仙灵的狐仙,散发着淡淡一股仙灵的妖气,陡然间,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好…好…我…我…我…保…证”   只要凌钰凝望她,便能将她撩得晕头转向,何况像此时这般娇媚。纳兰翎吞了吞口水,沉迷于凌钰的美色无法自拔,她心头一热,想要去吻她,想拥有更多,却被凌钰芊芊手指挡住了嘴唇。   “你现在武功这般厉害,能将落影无痕剑和千悲掌融合,与我打成平手,我这个师父岂能被你青出于蓝,我该好好练武。”   “啊?那刚刚不是切磋吗?”纳兰翎一腔热血被浇灭,凌钰却是似有笑意,又好似生气一般,不再搭理她,只是径自飞身而去,将她抛在了原地。   她做错什么了?莫非是不该那么急于表现,将落影无痕剑牵制了,长宁觉得很没面子?还是说因为小皇帝,她不高兴了?   怎么阴晴不定的,长宁心,真是海底针!!想到刚刚那一刻,纳兰翎便心生迷乱,比迷蝶药效还大。   迷蝶??哼哼,她不给自己碰,自己有的是办法,她差点忘了自己看家本事呢?   想到此,纳兰翎掩嘴偷笑,等她解决了小皇帝,再去哄长宁好了,反正逃不出自己的五指山!   神农谷,离丰堂   以大统领离若为首的护卫、亲使十几人跪于堂下。云瑾三千青丝绾成流月髻,身着淡紫长衫,眼光射寒星,自有一种震慑朝堂的威严,却又给人一种清雅不失华贵的感觉。   众人瑟瑟发抖,纵容皇上在大选之前,私自出宫,一行人都该领罚。   云瑾不语,眸间寒意逼人,她扬手,“离若,你带人先退下。”   “是,太后~”离若擦了擦额间冷汗,云瑾已经离宫多年,天威不曾褪去,他忙摆摆手,命剩余人等立即消失。   堂里只剩下云瑾和秦煜二人,她望着儿子,说道:“此次选秀,皇儿可有心仪人选?”   “儿臣早就心有所属,母后又不是不知。”   “大选之前,私自出宫,成何体统!”   “母后~我~”秦煜憋红了脸,他已经十六岁了,登基多年都没立后都是因为纳兰翎,现在叫他娶别的女人,他心中一万个不乐意。   云瑾轻叹一口气,站起身走过来扶起他,语重心长道:“菓儿,你见过哪个朝代君王娶这么大年纪女子的?”   “母后都能接受女子相恋,竟还会在意这年龄之差?”秦煜还以为云瑾会想出什么法子来说服自己。   “你是皇帝,怎能与常人一样。”   “皇帝也是人,母后还是太后呢,不照样跟清姨隐世避居了,还有皇姑母,就顾着跟姨母二人风流,把江山丢给我,否则我也可以娶自己喜欢的女人,不需要后宫佳丽三千,此生只为一人倾心。”   云瑾望着秦煜,真不知该喜该忧,这番话说出来并没有不对,可他作为天下之君说出来就十分不妥。她本就是故意提及纳兰翎与他的年龄差,让他知难而退,结果这孩子怎么都不开窍呢?   “总之,翎儿不愿意嫁你,你也不可能娶到她,大选将近,你还是好好看看那些王孙贵族家的小姐,总有能入你眼的。”   “早年我以为翎儿要嫁给钟王才死心,现在看来她还是独身一人,我为什么不能追求她?总要给自己点机会。”   “你怎么这般不听劝?翎儿一直都心有所属!”云瑾气得不知该如何说,他好歹是君王,真的被人拒绝,需要台阶下,怎么好说歹说都不听呢?   “除非她亲口告诉我那个人是谁?”秦煜坚定不移,云瑾轻瞪他,无奈地摇头。   母子俩气氛凝重,忽然沉默下来,就在母子僵持不下之时,纳兰翎转悠着一只锦袋,“皇上,您丢了东西,该拿回去了。”说罢她走到云瑾身边,莞尔一笑,“还是该给太后你。”   “这是什么?”云瑾揭开一看,竟是凤玺,当即摆下脸色,愤怒说道:“给我跪到门外去!”   “母后~”   “母后的话没用了是吧?”   “儿臣不敢…”秦煜郁闷地走到门外,顾不得身份和骄傲,咚地一声跪在走廊下。   云瑾气愤不已,许久没有动怒的她,指着秦煜说道:“你若知错,两个时辰后便可起来,若不知错,给哀家一直跪着!”   凤颜大怒,纳兰翎就知云瑾一定有办法搞定小皇帝,倏地一下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去寻凌钰,路上她悄然唤醒了几只迷蝶。   作者有话要说:  迷蝶来了,守宫砂瑟瑟发抖Ing... 第100章 余生此情   许久没有触碰迷蝶, 纳兰翎竟有些生疏了,她悄悄驱蝶练习。只见她周身,蝶舞翩翩环绕, 三三两两的蝴蝶飞入花丛中, 她轻捻指尖,迷蝶围着她手指起舞。   “真乖~”总算还能操控自如, 纳兰翎心里盘算着, 准备晚上来一次迷蝶纷飞。   长宁啊长宁, 我倒要看看你定力多强呢?为了小皇帝吃醋,哼~又不是我招来的人。   明知道自己心里只有她, 不过…纳兰翎转念一想, 能让长宁吃醋确实不易,小皇帝这一闹, 正好给了自己机会。   傍晚, 神农谷细雨纷纷,秦煜还跪在离丰堂门口,护卫和亲使等人亦是陪跪。云瑾没开口,无人敢动。   “下雨了,怎么还跪着。”柳竹心疼外孙,撑着伞走了过来, “跪了很久, 先起来吧。”   “还未得母后原谅我不敢起,外祖母,您就别拉了, 我跪着就好。”   “这都下雨了,地上潮湿,可别着凉了。”   秦煜不动,执拗的性子,好似在置气。柳竹无奈地叹口气,只得找来亦清羽和秦君岚,得知他是因为凤玺被罚跪,秦君岚描淡写说了一句:罚跪都算轻的。   乌云密布,雨迎着夜晚而来,荷塘里渐起叮咚之声。秦煜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云瑾并未心软,哪怕是柳竹开口求情,她也不允。   秦煜拭去额间的雨水,倔强地身姿挺立在雨里,俊美无双的脸上,沾满了水。   “这要跪到什么时候,孩子着凉怎么办?”柳竹看不过眼,心疼得紧,就算用长辈身份压制,也要让云瑾开口。   好歹是一国之君,跪这么久,岂不威严扫地?   亦清羽拉住她,“好了,竹儿,瑾儿有分寸的,若非菓儿犯错,她怎会舍得罚?”   “已经跪了很久,该罚的也罚了,还要怎么办?跪到天亮吗?”   “小辈的事我们还是别管了。”   柳竹瞪了她一眼,说道:“就你铁石心肠,你不管我不管。”说罢转身往离丰堂走去。   “诶,竹儿~”亦清羽无奈地扬手,最终还是由她去了,柳竹向来宠孩子,不管对柳千寻还是云瑾,都舍不得斥责,又怎能见外孙这样被罚。   云瑾孝顺,向来听话,柳竹说什么半个不字也没说过,可今天任她如何求情,云瑾就是不心软。   “难道还要娘哀求你不成?”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菓儿这次太不懂事,不给他点教训,怎么长记性!”云瑾望着那凤玺便觉得生气,一个帝王,为了追求儿女情长,竟敢把凤玺拿出宫,随意交给他人,太不像话了!   柳竹望着秦煜单薄的身体,跪在雨地里,心中真不是滋味。可也知道云瑾之位,考虑的都是天下是非,皇帝谨言慎行是没错,可没有铸成大错,何必这般严苛呢?   母女俩僵持了片刻,只听见门外响起一阵动静,柳千寻牵着秦煜走进屋,“那姐姐是否也要给我点教训。”   “寻儿,你也…”云瑾无可奈何地望着她,一个比一个心软,她还以为柳千寻会理解自己。   “为君者当恪守君王之道,但这里是神农谷,并非皇宫,姐姐你罚也罚了,骂也骂了,裹儿也知错了,你当消消气了。”柳千寻说罢在秦煜后背轻轻一推,点住后颈一处穴道,他顷刻间觉得虚弱无力,好似感染风寒一般,竟有些发冷。   “你是太后也是娘亲,难道儿子受寒生病了还要罚吗?”柳千寻故意挑眉,秦煜转头望她,两人相视一看,他便懂了柳千寻意图。   “什么?”云瑾诧异回头,见秦钰已是脸色惨白,她忙抚上他额头,竟热得灼手,“怎么才一会,就受寒了?”   “什么一会?两个时辰了!”柳竹心疼地拉住秦煜手,也见这孩子冷热交替,心疼得难以言说。   “母后~儿臣知错了~阿嚏~”话音未落,便打了喷嚏,云瑾终于懊悔心疼,“快去换衣服吧,寻儿你给他看看。”   “这会知道心疼了?”   柳竹接话道:“我看寻儿别看了,就当惩罚孩子好了,反正你姐姐脾气大的很,誓要让儿子长记性。”   “我…”云瑾红着脸,被说得哑口无言,“算了,快去换衣服给姨母把把脉。”   “姨母…”秦煜乖乖伸出手,柳千寻瞥了云瑾一眼,故意拖了一会,“你母后不生气了,姨母才敢把脉。”   “我真的不气了!”   柳千寻这才淡定地把脉,查看,悄悄为他解开穴道,那是她特有的指法,本也是为了医治椎骨之类的病症所创,中穴者会肌肉紧绷,神经紧张,似有热气膨胀。她故意让秦煜看起来受了风寒,引云瑾心疼。   这一切都被秦君岚看在眼里,她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女人,真的不能惹…她往后的日子,必须格外小心谨慎才行。   秦煜的这场闹剧终于消停,最终纳兰翎亲口告诉他已心有所属,他本是不信,也有些不甘。   “那翎儿,下辈子朕不当皇帝了,再娶你好不好?”   “下辈子?”纳兰翎低头思忖,“嗯~先过好今生再想来世的事吧,皇上您还是好好的立后纳妃,为皇室开枝散叶,我看你母后早就想抱孙子了。”   “今生想不到了,你给我点念想不好吗?”秦钰说得认真,一脸真诚望着纳兰翎,哪怕骗骗他也好,他可以说服自己,真的死心。   “额~”   “恐怕民女不能如皇上所愿呢。”凌钰冷不丁地从门外走进,向秦煜屈身,“见过皇上。”   “长宁公主~”   她竟白了头…秦煜愣愣地望着她。   凌钰走到纳兰翎身边,牵起她的手,紧紧扣住,笑言道:“翎儿的下一世,也归我了,皇上还是令择所爱吧。”   “所爱怎能随意选择?”   “皇上说的也是,那怎么办?翎儿?”凌钰转头眯眼望着纳兰翎,把难题抛给了她,这意味深长的笑意不知道藏着怎样的心思,纳兰翎支支吾吾地不知该作何回答。   秦煜望着她,看似随和的问话,实则暗藏挑衅。他耸耸肩,说道;“长宁公主别为难翎儿了,朕回宫自会选天命之女,来世的事,来世再说吧。”说罢他拂袖离去,这辈子已然如此,纳兰翎永远成了他儿时的梦,至此,他死心了,纳兰翎的眼中只有凌钰,她的心很小,小到没有一点缝隙留给别人。   秦煜轻叹一口气,这一世不行,就下一世,反正每一次轮回,他就会有一次机会。   “这小皇帝,年纪不大,倒是执着得很…”这下该彻底死心了吧,纳兰翎心念。   “明日启程去钟山郡看长安,回去歇着吧。”凌钰气场倏然冷下,恍若变脸似的,阴晴不定。   纳兰翎快步跟上去,刚刚还乐呵呵地说要生生世世呢,这会又不高兴了?凌钰自顾自往前走,纳兰翎闷不吭声,心里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雨夜朦胧,凌钰沐浴着百花的清香,披着一层薄纱向床榻走去。该是就寝时间了,纳兰翎却不知所踪,她躺在床榻上,思绪游离。   当年纳兰翎和凌长安成亲的真相她已经知晓,随后那商脉的发展,由长安自己完成 ,因此名声大噪,造福了南洋和钟山郡的百姓,同时也让纳兰家的产业成功遍及各地。   他没娶到翎儿这些年都怎么过的?还没有娶亲吗?凌钰有些想他了,想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腿伤已经痊愈,她们该离开神农谷了,往后的日子,她想跟纳兰翎去一些没有去过的地方,彻底放下所有,去度过余生。   正当她思及犹深,两只蝴蝶从门缝中飞入,扑打着翅膀向床榻而来。凌钰嗅到空气中的异样,那两只迷蝶隐藏在帷帐上,羽翼落下点点粉末,小到难以察觉。   凌钰轻扬嘴角,故意闭上双眼,假装晕睡过去。纳兰翎以为得逞,悄然潜入房间,几只迷蝶随后飞进,她来到床榻边,查看凌钰是否睡去。   “迷蝶香好用吗?”凌钰倏然睁眼,只见她衣袖一挥,迷蝶随风扑到纳兰翎鼻尖,她不经意间嗅了一口,吸入了点迷蝶香。   她忙捂住鼻子,“咳~你!”   可惜已经太晚,她身体歪歪倒倒,有些晕眩,凌钰一把拉住她,揽进怀里,“偷鸡不成蚀把米,谁让你自作聪明?”   “师父没想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纳兰翎露出一丝坏笑,凌钰深感不妙,掌风一起,竟有一只迷蝶叮在了她脖间,紧接着身体一阵酥软,无力地倒了下去。   “臭丫头,胆子越发大了~”凌钰好似出现幻觉,眼前的纳兰翎美得有些过分,她轻拨鬓角发丝,眉眼微绽,动人心弦。   “我本是想逗逗你的,你却总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长宁你这才是叫聪明反被聪明误…”纳兰翎说着说着,有些不受控制地想要做些事,此时看凌钰像一朵娇艳的花,分外妖娆,她想要伸手去采摘。   凌钰轻佻她下颚,温热之气扑面而来,“我都说了,守宫砂是你的,何须用上迷蝶?”   “我就是想知道当初你如何忍下迷蝶香的…”纳兰翎凑近她耳廓,在理智尚未熄灭前,低吟说道:“当初,我中了迷蝶,心心念念都是你,而你呢,宁可将毒吸走,一个人跑到冰天雪地里,也不愿意碰我~”   “傻丫头,今时不同往日了~”   “是,今夜乃至以后你都是我的~”纳兰翎化作黑夜里的精灵,穿梭在秘境丛林里找寻期待已久的清泉,痴缠一生,终得真心,前半生悲喜与风雨,化为这一刻的甜蜜和柔情,至此余生,与子偕老。   赤红的守宫砂,在汹涌的暗夜里,慢慢消失。   雨停后,一颗流星划过,陨落天际。繁星点点,美不胜收。   次日,二人离开了神农谷,抵达阔别已久的钟山郡。   落马时,凌钰望着钟王府三个字,感慨万千。痛苦恍若昨日,回忆汹涌而来,那时时而起的心情和痛楚,还记忆犹新。   王府的一草一木都藏着她和纳兰翎的回忆,苦乐酸甜,即使失去了记忆,纳兰翎爱上的人还是她。不管蹉跎多少年,都未曾变过。   她站在枣树下,失神片刻,又走到西厢,那里已经被休憩翻新过,一名孩童正随着黄衣女子玩蹴鞠。   “长宁,你看那是谁?”   凌钰定睛一看,诧异道:“黄小姐?”   那姑娘抬眸,望着凌钰目露笑意,牵着小女孩向她走来,“姐姐终于回来了~”   “姐姐?”凌钰不知所意,看向纳兰翎。原来是她一直瞒着自己,凌长安早已娶了黄小姐为妃。   黄小姐拉了拉孩子小手,温柔说道:“思盈,叫姑姑。”   孩子扬着天真的笑脸,勾住凌钰的手指,轻轻甩起:“姑姑好~”   凌钰蹲下身,抚摸孩子的脸,一种血液里渗透而出的亲密感,油然而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凌思盈~”   “思盈?”凌钰像捧着一件珍宝,爱不释手,很少接触孩童的她,将凌思盈抱起,“你再叫我一声。”   “姑姑~”凌思盈抱着凌钰脖子,好不亲切,凌钰紧紧抱着她,险些喜极而泣,这是长安的女儿,她眉宇像极了凌家人,在她见到黄小姐的那一刻便懂了,长安最终还是娶了这个一直在原地等他的女子。   多好,凌家有后了,长安成家了,一切都圆满了。   后院祠堂,一家人跪在先祖灵位前,磕头行礼。凌钰长衫似雪,跪拜之后久久没有起身。   “姐姐,起来吧~”凌长安扶起她,凌钰再次抱过凌思盈,“翎儿,你不是花样挺多的,找点东西跟思盈玩玩。”   “我?我二十六了,长宁,你让我跟一个三岁娃娃一起玩,合适吗…”   “有何不合适的,你小时候那股顽皮劲哪去了?”   “你也说是小时候了…”纳兰翎试图挣扎,顿时觉得自己失宠了,凌钰现在对凌思盈视如己出,每天抱着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竟会陪着她玩小孩子的把戏…   夕阳的余晖落在院子里,凌钰背着凌思盈,踏影飞流,在园间穿梭。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长公主,涤荡一生,终于放下所有,从云端步入凡尘。   从此一世长宁,平安喜乐。   纳兰翎露出欣然笑意,双脚轻点,向她飞去:“长宁~我来啦!”   至此,天下间总能看到两个人的身影,或是打的天昏地暗不分胜负,或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或是归于平静,隐匿凌云阁,不见踪迹。   至此,凌云江湖,风云绝迹。   凌长宁,风华绝代,睥睨众生,逍遥天下。   纳兰翎,凛然正气,笑傲红尘,痴恋一人。   从此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全部结束,架空的这古文三部曲落下帷幕,心中有千万不舍,愁绪万分。   后面我可能会凭心情和时间,更个番外什么的,但是时间不定。   例行完结总结感想:   文里每一个人物我都很喜欢,尤其是凌钰这个角色,是我的心头爱,虽然这部数据不好,但是她的主场,自认为很用心了。   感谢从第一部 追到第三部的小可爱,一年多,与你们有种惺惺相惜,一路相伴的感觉,想到此就觉得温暖。   作为一个小透明作者,不断的尝试新题材可能才可以突破桎梏,我希望自己在写文上能够越来越进步,所以我打算去现代文的修罗场,立下文风,尝试突破,希望喜欢某风的小可爱能一如既往支持。   现代文也会与古文一样,架构三部曲,剧情交错,人物有承接关系,第一部 《十年》已经开文,跪求包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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